浩瀚天地中,苍茫众生里,祂仍旧轻易就锁定了孟昭、孟显两人。这两个青年郎君此刻就待在安阳郡中的孟氏宅邸里,正凑在一处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郁垒只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便定睛去看他们头顶虚空上的气数。由观气数开始,渐渐深入命数,乃至要去窥探未来……郁垒才刚看了一眼,忽然抬手挡在眼前。“怎么了?”神荼问,却似乎不见紧张担心,更多的还是欢快与得意。郁垒眨了眨眼睛,没觉得好多少。祂心神微动,敷在眼睑处的手掌便亮起了一抹冷光。“你是自己吃过亏了,也想要让我尝一尝吗?”郁垒抱怨似地问。神荼哈哈笑开:“你我毕竟是手足兄弟啊。”当然得有难同当。“我也被拦下来了。”郁垒放下手掌。也是到得这个时候,祂才觉得自己的眼睛舒服了许多。但即便如此,祂眼前仍然是一片白茫,朦朦胧胧的看得不甚分明。“但你多少该是看清了些什么的……”神荼道。郁垒没有反驳,只道:“如果只是他们两个的话,那倒是合适。但,这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些?”孟昭、孟显两个,资质可不差。何况他们还是阿彰这一世的血亲手足,哪怕不看别的,只为着阿彰,祂们也得多看顾着两人才是。神荼看了郁垒一眼,似乎有些想不明白郁垒的思绪,但又似乎很是习惯。“我的意思是,这事情可以交付一部分给他们二人。”郁垒一时沉默。神荼不理会祂,只继续道:“他们两人是聪明人,必定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且他们也是阿彰的兄长,往常时候对阿彰的事情亦很上心……”郁垒叹了一声,终于点头:“我没有异议。”祂们这些阴神纵有阴世天地作为倚靠,也不可能完全不跟道门打交道。道门万万年所积攒下来的力量,可比祂们这些阴神强太多了。尤其是,道门也不可能将祂们这些阴神放在一边不作理会。既然早晚都是要跟道门打交道的,为何祂们不能干脆一些,也好给祂们保留几分主动?“那?”神荼看着郁垒,一脸期待。郁垒叹了口气,说道:“等阿彰醒来之后,我们先问过阿彰。如果阿彰没有别的意见,那我就去见各位大兄。”神荼笑着点头:“行,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郁垒不太想理会神荼。神荼讨好地将一枚灵桃送到了祂面前。郁垒接过灵桃,这才气顺了些:“每次都是这样,总将要去见诸位大兄的事情推给我,你就那么不愿意跟诸位大兄进言吗?”神荼笑了笑,并不搭话,只将另一枚灵桃送入口中。向各位大兄进言?笑话!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做得越多,那些个大兄就越会觉得你得用,越是想着将一些事情分调过来的吗?别以为明其名曰“重用”,就能够忽视分担事务的本质了!郁垒看了吃桃吃得格外欢快的神荼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人各有志,没得好说的。即便祂和神荼都是门神又如何?祂更愿意往外探寻而神荼更愿意固守,秉性如此,不能强求的。“待回过头,诸位大兄如果有事情吩咐下来,那么鬼门关处的事情,就得神荼你多看顾着些了。”郁垒道。神荼倒也没有拒绝:“放心。”郁垒轻哼一声,继续吃桃,也继续看金銮殿中正在上演的热闹。“庾卿所说的那份策论,可是太学学府中童子学里孟氏小郎君孟彰的策论?”晋武帝司马檐问道。“陛下果真也听说过孟彰小郎君?”尚书左丞庾庭面上一喜,连连点头说道,“是他,是他。”第306章 “若是那小郎君的话,”晋武帝司马檐笑了起来,目光低垂,扫视过那份奏本,竟无端显出几分温和的意味,“那朕还是听说过的。”“阿慎很喜欢他,总说他是难得的人才,早先时候还惦记着要用他未来九卿之位相许,也是直到后来……”晋武帝司马檐摇了摇头,既是无奈也是庆幸,“这话阿慎才渐渐不在提起了的。”以太傅王祀、太尉桓保、御史大夫谢闳三公为首的满朝文武俱是一阵奇异的静默。东宫太子司马慎和孟彰的那些是非,在场没有一个是不知道的。作为各家世族、高门的掌事人,他们可不觉得孟彰这小郎君拒绝那东宫太子司马慎有什么不对。只不过,他们是这样想的,不代表晋武帝司马檐也是一样的想法。以他们对晋武帝司马檐的了解……哪怕他提起这件事时候面上还能看见笑容,可实际上?呵,不知道心里怎么怒着呢。太傅王祀、太尉桓保和御史大夫谢闳三人目光悄然一碰,都有了共识。不能再让晋武帝司马檐把握话语的方向了。这样放任下去,天知道他会将讨论的方向引去哪里。他们的目光无声无息地落向了尚书左丞庾庭。庾庭察觉到从侧旁投递过来的视线,尤其是他顶头上官太傅王祀的那一道,心下也很有些无奈。但他又知道,他不能避让。他必须得站出来。“陛下。”抓住晋武帝司马檐话语的某一个停顿,这位尚书左丞面色激动欣喜,殷殷问道,“既然陛下也曾听说过孟彰小郎君的声名,那就真是太好了。不知陛下可曾细看过孟彰小郎君的策论了?”晋武帝司马檐目光一瞬幽深,但他也没有闪避,笑着说道:“朕确实是看过了。”“孟彰小郎君或许年岁还小,行事尚有些稚嫩,想法天马行空,但不得不说,他的策论确实很有几分巧思……”不等他面前的尚书左丞庾庭再说些什么,晋武帝司马檐就强扯出一张笑脸,道:“眼下我朝境况不好,天灾人祸的,总叫人发愁。”“天下黎庶皆为朕之子民,他们吃苦受难,朕心里也很不好受。孟彰小郎君的这份巧思,若能真的有用,该是能大幅度改善我朝生民的境况。”晋武帝司马檐殷殷说话,一言一语似乎尽出肺腑,“但先贤也曾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须得慎重,更须得耐心……”满朝文武百官其实已经猜到晋武帝司马檐接下来的话语了,但他们也还是连连点头,无比配合。“陛下所言甚是,国家朝政关乎天下黎庶民生,岂能轻忽随意?必当小心谨慎。”尚书左丞庾庭先接话道。尚书右丞贾柯也是连连点头:“或许,我等可以择选一些地方郡县先践行这部分策论,以观成效?”另一边厢的两位门神看着这一幕君臣来往,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面相觑。“这些人真的是……”郁垒说着,忽然摇了摇头。神荼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道:“也就是你往日间鲜少注意这些高门世族的动作,不然你就不会这样奇怪了。”“他们惯常就是这样的?”郁垒问。“从来都是这样。”神荼点头,道,“倘若世族与皇族相争,司马氏一族势大、胁迫太过又牵扯着庞大的利益甚至关乎世族整体生死……”神荼往金銮殿中央处看去一眼,叫郁垒去看:“就像阿彰的策论这件事一样,这些世族才会真正联合起来跟皇族司马氏抗衡。可要是其他时候,这些世族就没有那么齐心了。”郁垒仔细打量过那些朝臣,将他们面上眼底最细微的表情收入眼里。“所以现在,就是又到他们相互掰扯的时候了?”“该是了。”神荼点头,见怪不怪,更不忘提醒郁垒道,“你得习惯,炎黄人族族群的这些门阀世族就是这样的,变脸只在顷刻间,比什么都快,尤其是这些各家支柱。”“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比家族传承和家族利益更重要了。”郁垒不禁惊疑,就问道:“连他们自己的道途和道心都比不得?”神荼想了想,回答道:“这个就得看他们自己了,我也不是那么清楚。但就我所见,这些家族支柱的人物,他们的道途、道心似乎都跟自家家族有着很大的关联,通常时候来说,两者很少会出现冲突。”郁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叹道:“果真是麻烦。”神荼心有同感,但还是道:“麻烦是麻烦的,可该了解该注意的地方也不能忽略含糊,不然有你吃亏的时候。”郁垒自是知道神荼说的话没错。哪怕是祂们这些阴神已经在考虑将绝大部分跟炎黄人族族群打交道的事情交付给祂们挑选出来的人,祂们也仍旧不能太过懈怠。“他们现在这是……”郁垒又将目光投向那金銮殿中的一众人等,问道,“要各自退一步了?”神荼也转眼看过去。“毕竟他们彼此的态度、底线都已经透露得差不多了,再僵持也不可能有更多的退让,自然就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了。”郁垒只是惯常对这些门内的事情不感兴趣罢了,祂并不真的愚钝,如今稍微花费一点心思,也就弄明白了许多。“是了,反正不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撕破了脸面……”神荼点头,又道:“这晋武帝司马檐是受限于当前局势,不好真正翻脸。他眼下真正的关注重点,还在他那嫡长子司马慎身上呢。至于其他的世族高门……”神荼嗤笑一声:“司马氏眼看着就要自己乱斗起来了,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站出去将司马氏的注意力强行拉到自己身上?”这个时候冒头,除了成为皇族司马氏立威占功的靶子,还有什么好处吗?“既然如此,那为何早先时候这晋武司马檐还做出一副……”不等郁垒将话说完,祂自己就已经想明白了。祂皱着眉头,很有些不满地瞪着那边厢的晋武帝司马檐:“他竟是将阿彰抬起来做幌子吸引大部分的目光,好让他能够有更多的余裕完成他们父子的布置,以争取在阳世天地那边占得更多的优势和便利?”“你难不成是才想到的吗?搂草打兔子,说的就是他这样了。”神荼点头道。郁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越发的难看。“打从一开始这晋武帝司马檐就不怀好意,想着捧杀阿彰,现在又要拿阿彰来做靶子,给他们父子俩转移目光,分化注意力……”这位门神怒道,“这算什么?觉得阿彰好用又顺手,就想要将他用到极处、非要榨干了他才愿意罢休?!”神荼的脸色其实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但祂相对来说确实比郁垒更冷静。“炎黄人族族群接下来的数十近百年都会是一盘乱棋,阿彰就在这盘棋局里,一时半会儿又怎么样能脱得了棋子的身份?再说了,眼下他们这个族群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现如今哪个冒头拔尖的人又不是棋盘上的棋子呢?”神荼缓缓说着话,言语间似乎很有道理。而,说实话,倘若不是郁垒足够了解神荼,没有错过祂平缓冷静话语表面下又冷又紧的情绪,郁垒或许也就信神荼真是这样想的了。见得神荼这番模样,郁垒反倒冷静下来了。祂先是看了看身侧不远处仍在专心汲取种种道蕴的孟彰,然后才重新看向神荼,问道:“你有什么想法?”“我倒是想让阿彰不只当一个棋子,而像他们这些人一样更多地充当一个棋手,”神荼目光扫向晋武帝司马檐那一群人,“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