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杀官造反

这些文人士子们,如同无头苍蝇,在城中到处乱撞,到处乱碰。

他们从城西跑到城东,从城北跑到城南,几乎将江陵城的所有城门全都跑了一个遍,想要出城,可惜,换回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出城,几乎每一座城门前,都是坚守的士兵,这些平时里见了他们都要点头哈腰的丘八,此时如同高高在上的老爷,把他们拦住,说什么都不让他们出去。

这些文人士子们怕了,来的人是海瑞,这是一个根本不怕读书人的人,遇见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跑,就是防止被海瑞盯上。看书溂

如果是其他人,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可来的是海瑞。

要知道,此人当年在南直隶闹出来的事可不少,带着那群刁民,差点抄了士绅的家,遇见这种人,不跑,就是惹麻烦。

人都是从众心理的,如果有人能坚守下去,说不定他们还会固守在一起,可这些人,都是些浑水摸鱼各怀心思的货色,又怎么可能会坚守?

当一个人跑时,他们就慌了,于是引发了如同溃堤一般的跑路。

衙门之中的刘一儒还在劝说海瑞打开城门,他害怕这些读书人在惶恐之下,做出什么过分之事,让事情进一步激化。

可海瑞无动于衷,根本毫无反应。

不破不立,对于海瑞而言,乱起来的江陵城,未必是一件坏事。

为了出城门,这些文人士子们拉下脸,向守城兵丁说清,或者出钱收买。

无一例外,都被打了回去。

现在的江陵城中有海瑞、朝廷的人、东厂的人,有这些人在,他们这些小小的守城兵丁,又如何敢忤逆,如何敢放他们出去?

城东,一个叫做程石的举人,看着城门口的兵丁,大喊:“王麻子,快点开城门,赶紧的。”

“呦,这不是程老爷吗?您怎么在城中?!”王麻子一脸惊讶。

程石的脸上满是焦虑:“别说这些事情了,现在赶紧开城门,回头你欠我的那些钱,我可以减些利息。”

王麻子听到这话后,不住的冷笑,哼,现在死到临头了,还扣着那些钱,到时候,和你的那些钱一起下阴间过日子去吧。

王麻子心中暗骂不已,表面上却是一副热忱模样:“程老爷,小的确实想给您开城门,但是今天上官发话了,说谁开城门,谁就要掉脑袋,您说,我敢开吗?这东厂和锦衣卫都在城中,东厂您该知道吧?那些人杀起人来可不眨眼,我只是一个屁,您就别为难我了,您是老爷,他们不会把您怎么样呢。”

这话说的,真叫一个阴阳怪气。

程石是江陵城中有名有姓的士绅,他和其他买卖田地的士绅不一样,考上举人之后,自觉仕途无望,于是禁绝了考进士的想法,在这江陵城中操办印子钱的生意。

随着明末商业的兴起,印子钱生意也如雨后春笋不断冒出。

程石就是其中佼佼者。

一般而言,普通士绅是看不上这生意的,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可程石却毫不在乎,大张旗鼓的放印子钱,有着举人身份的加持,他在短短时间之内,操办起了巨大的家业,王麻子正是他的债奴之一。

这么多年,程石靠着印子钱,逼死了不少百姓,各种巧取豪夺,夺去了大量财产。

为了提高自己的名气,听说了储善辉和何心隐在江陵讲学时,于是出巨资攀谈,为的就是能够攀上关系,可没想到,竟然引来了海瑞这个阎王。

在如今的大明朝,可以不知道当今皇帝叫什么,就是不能不知道海瑞叫什么。

当年将徐阶一家子逼的毫无退路的狠人,怎么会睁眼瞧他?

本想出城避避风头,没想到城门竟然关闭了,这就让他本就不安定的心,更加慌乱起来。

看着平时对自己点头哈腰的王麻子现在变得倨傲,程石一时没能稳住心态,心中愤怒至极,声嘶力竭的喊道:“赶紧开城门,小心没有好果子吃。”

王麻子那憨笑的脸瞬间严肃起来,喝骂道:“你这走狗一般的人,江陵卫所的地,都被谁占了?你们这些人,占了我们这些人的土地不说,还要放给我们印子钱,平时里一副大老爷模样,现在怎么怕了呢?你要是有种,就和海青天喊去,没有卵子的货色!”

“王麻子,你想干什么?!”程石歇斯底里。

“干什么?!”

王麻子冷哼一声,举起手中已经生锈的长矛,往前刺去:“你要是敢冲关,我就敢戳死你,上官有令,凡是敢强冲关卡之人,就地格杀。”

“我是举人,你安敢如此?!”程石大怒。

“我呸,我还是你爹。”王麻子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怒骂。

王麻子身后的那些兵丁们,也纷纷举起手中的长矛,朝着程石他们而来。

那明晃晃反射着锈迹的长矛,真要是插在他们身上,根本落不下好,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好,好,好啊。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程石指着王麻子,说着狠话,随后一溜烟的跑了。

“哈哈哈,有种你就过来啊,你爹我在这里等你呢。”王麻子看着程石逃走的背影,嚣张的骂道。

人人都说,举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天生的老爷。

曾几何时,王麻子一直以为这事情是真的,知道遇见了程石这个劣绅。

“什么玩意,真该让海青天把他们都收拾了。”王麻子不屑的道。

......

江陵是一座繁华的城市,商业发达,文风鼎盛,读书人众多。

然而,这一切和普通百姓们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这里的士绅们除了喜欢兼并土地之外,还喜欢干一件事,那就是蓄奴。

明朝的奴仆由来已久,起初大多都是一些乐户等官奴,多是一些战败俘虏、犯官家属或者藩属国上贡。然而到了明朝中后期,随着江南商业的发达,士绅们追求越来越放肆,无视朝廷禁令,与地方官吏相互勾结,公然逼良为奴,蓄奴之风盛行。

明朝的蓄奴之风发展至万历年间,已经愈演愈烈,在天启、崇祯之时达到顶峰。

明末崇祯年间,随着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不断壮大,江南的奴仆们也开始反抗。

其中以江西、湖广、金陵、苏州最盛,弥漫数省,就不禁绝。赫赫有名的旅行家徐霞客一家,就曾差点被暴乱的奴仆灭门。

如今的江陵城繁华豪奢,城中的举人们大多蓄奴,少则五六个,多则上百近千。

程石干的这个生意来钱快,同时也需要大量打手,于是豢养了不少青皮流氓,以及数百奴仆。

刚才在听到海瑞的名号时,当时被吓的不轻,顾不上回家招揽人手,就想着往城外跑。

现在王麻子这厮不给他开城门,一肚子火气,于是,他就想到了家中的那些青皮流氓以及奴仆。

带着奴仆冲击衙门,那是赤裸裸的造反,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他就带着家中那些奴仆以及豢养的打手,冲击城门。

这些奴仆没有什么自由可言,属于主家的私人物品,被人打死也没人说什么,常年以来的打骂让他们有着太大的惯性,竟然跟着程石开始冲击城门。

很显然,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只程石一个,其他那些士绅富户也纷纷将自己家中的那些奴仆带了出来,想要冲击城门逃出城去。

其他的那些士绅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冲击衙门,他们将目光放在了城门上。

几乎每处城门口都有大量士绅以及他们的奴仆,这些人和城门口的那些士兵拥挤在一起。

“给我打死他,让他给我打死!”

程石去而复返,他带着自己的那些打手以及奴仆,重新来到了城门口。

指着城门口的王麻子,厉声喝骂着。

很显然,他手下的那些奴仆和打手,此时也有些迟疑。

虽说在城中作威作福惯了,但直接和士兵对上还是第一次。

程石可不会在乎这些,催促着手下的这些人赶紧冲过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绅朝这里涌来,在人数优势的加持之下,这些人的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大,终于和城门口的这些守城士兵冲击在了一起。

混乱瞬间开始弥漫。

这些守城士兵数量太少,平时缺乏锻炼,加之缺乏营养,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很快便被程石所带来的那些奴仆打倒在地。

怒火冲天的程石,此刻根本顾不上什么,他将王麻子落在地上的长矛拿起,狠狠的朝王麻子的肚子戳去。

伴随着一阵凄惨的惨叫,他狠狠的抽出了手中的长矛,鲜血喷涌而出。

在场的这些人愣了一下,他们没有想到程石的胆子竟然会如此之大,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程石却毫不在乎,一脸阴沉的将手中的长矛再次向王麻子戳去。

一边戳一边大骂:“就你这种狗一般的人,也配和我相提并论,竟然也敢骂我敢忤逆我的意思,杀了你这个狗东西。”

狠狠的将王麻子出了几个大血窟窿,又把手中的长矛扔在地上,带着手下的奴仆打开城门,狂奔出去。

身后的那些士绅紧随其后,一溜万里。

……

衙门之中,刘一儒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衙门大厅当中团团乱转。

他看向安坐如山的海瑞,焦急的说道:“海大人,现在事态已经发展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如赶紧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吧,哪怕事后再向他们索罪,也不至于将这些人围在城中吧。一旦江陵城彻底的动乱起来,那你我的罪责可就太大了。

城中的那些富户,手中的奴仆可不少,这些人如果聚集在一起,将会是一股不可忽视的乱子,如果他们真的在城中闹起来,那么这繁华的江陵城就会毁于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你我还如何向朝廷交差呢?”

海瑞对刘一儒说的这番话,没有任何动静,他甚至端起旁边桌子上的茶杯,小口的喝着里面的茶水。

脸色平静如常,没有任何波澜。

海瑞为官多年,在东南也当了很多年的官,他自然知道很多事情,也知道这些士绅们最喜欢做的事。

公然蓄奴,这不仅是对大明律的践踏,也是对贫苦百姓的压迫。既然现在他们闹起来了,那可要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将这件事情解决。

“朝廷公然禁止民间蓄奴,为什么这江陵城中的富户会公然拥有奴仆?”海瑞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旁边的刘一儒。

“这不是约定俗称的事情吗?岂是你我所能阻止?”刘一儒着急的道。

海瑞笑着摇了摇头,最后沉默不语。

张诚倒是很有心情,他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和脖子。

“刘大人不用怕,这些人乱不起来。如果他们真的敢冲击衙门,那么他们就是造反,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再说了,咱家带来的这些人当中可有十个火铳手,尽管让他们过来,不过是多几条冤魂罢了。”张诚毫不在意的道。

知县罗淼,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整个过程当中,他也插不上什么话,职位最低的他,也只能静静的等候着安排。

“出事了,出事了!”

一个东厂番子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慌张。

“出什么事了。竟然如此慌张,连个规矩都没有了吗?”看着跑过来的这个手下,张诚喝道。

“回禀公公,死人了,死人了!”这个番子忙道。

“话说完,别说一半,到底怎么回事?!”张诚来到这番子面前,质问道。

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的海瑞,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回禀公公,有一个叫做程石的举人,带着手下的那些打手和奴仆冲开城门,在冲击的过程当中,他亲手杀死的守城兵丁。”这番子忙道。

“造反!”

张诚厉声呵斥:“根本就是在造反,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杀兵造反。”

他看向海瑞,“海大人,杀官乃是造反,这些人,胆子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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