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急掠而来,直到相距五十步时,才渐渐止住前冲的势头。
走得近了,自然也看得真切,待罗且看清来人后,不禁松了口气,可常玉成和刘蓬却依旧十分戒备。
“好盛的军威啊。”徐温眉头微瞥,玩味的说着。
“阿兄这是要去何处?”罗且拍马上前,与来人答话道。
来人在马上昂首挺立,傲慢说道:“为兄正要回上永。”
赫然就是总参军唐吉。
唐吉此时不再是孤家寡人,他披甲执锐,数百精骑簇拥左右,一副封疆大吏的派头。
气势也与昨日完全不同,虽言语间还是以兄弟相称,却是再没一分亲切在。
“愚弟恭送兄长!”罗且拱手施礼,随后作出请的手势,示意唐吉先行。
“嗯”唐吉冷哼一声,却没要走的意思。
气氛瞬间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常玉成与刘蓬看出唐吉的来者不善,要不是瞧见徐温背后制止的手势,二人险些拔刀出鞘。
“总参大人可是有事未了?”
徐温也拍马上前,打破了对峙的局面。
瞧见徐温也凑上前来,唐吉不由眯起了长眸,看着他越走越近,投去的目光也越加锐利。
沉吟片刻后,唐吉还是开口答道“昨日澜城郡总参给为兄来信,想要与贤弟见上一面,不知贤弟是否赏脸?”
话语里已经是明显的威胁了,况且唐吉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早没了先前的和善。
饶是罗且混迹商海多年,并非没见过世面。但这时的局面,却是从未遇到过的,不禁进退为难起来。
“那澜城总参也忒不省事了,些许琐事还要劳烦唐总参您亲自代劳。”徐温替罗且解围道。
“不过,既然都请出唐总参军做说客,那我家大人定会赴约。只是...”徐温说着,话锋一转道“总参大人路程还远,路上免不了会有耽搁。依卑下愚见,总参大人莫要误了行程,尽早出发的好。”
唐吉不怒反笑,朝着罗且问道“贤弟也是这么想?”
“还请总参大人先行,我等随后便到。”罗且镇定答道。
“哈哈,好!”唐吉扫视着面前两人,亲切笑着。
罗且和徐温的目光正好与他投来的眼神碰在了一起,里头可没有丁点的笑意。
交错间,两人都清晰地看到唐吉眼里那让人窒息的阴狠和暴戾。
罗且不寒而栗,这是个自己根本把控不了的对手。
徐温则有些不敢相信,一员小小的边军参将,如何能有这般目空一切的嚣张,是谁给的他这份气魄。
罗且正要答应,徐温却抢先开口道“总参大人公务繁忙,就不劳烦大人相送了。”
“大人请行。”徐温拱手送别。
唐吉不理徐温,热络的又转向罗且。但罗且此时也坚定了神色,没再言语。
见势如此,唐吉也只好作罢。
骑兵来势汹汹,此时却要狼狈离去,若是换了旁人,可能早已气极。
这唐吉的养气功夫不禁让人钦佩,非但未显尴尬,还笑容可掬地拜别:“既是如此,为兄先行一步,我们兄弟上永见。”
“阿兄走好。”罗且如释重负。
唐吉打马往回,带着数百骑兵朝着上永奔去,走向了与徐温等人相反的方向。
烟尘中,队伍渐渐远去。
看着唐吉离去的身影,罗且面露喜色。
徐温则目光复杂,心下暗道“这还是承平朝廷的地界,不是唐吉自己的朝廷。”
想不到仅仅是因为处在他的地盘,多了几百个扈从,这唐吉的气质就与先前见到时截然不同了。
相比起昨日装腔作势的小人姿态,今日的唐吉透出一种肆无忌惮的霸道,两副面孔居然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这让徐温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唐吉。
回想方才那一触即发的紧张对峙,徐温仍心有余悸,想不到这偏远小郡里,竟还有能给自己造成压迫的对手。
“咱们还去吗?”罗且试探的朝徐温问道。
“去,不过得先到矿冶署看看再去。”徐温也打马回转,低声骂道“还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
几人途径数个村落,打探之余也耽搁了时辰,当罗且一行四人摸到矿冶署时,已是入夜,矿山中漆黑一片,没有一点人烟气息。
“大人,看来时辰晚了,人家歇息了。”常玉成一向乐观,看着空无一人的矿山,调侃着。
徐温微微动容,寻常时候,矿里即便是歇息,夜里也不会是这般沉寂,他将疑虑按下不表,说道“看来咱们得去卫所里过夜了。”
在承平,矿业是州郡的重要产业,也是朝廷的监管置业,一般矿井周边都会驻扎有官兵看守,防止有人偷采私运。
常玉成却有些意犹未尽“到都到这了,不摸黑进去瞧瞧?兴许这会人家喝得正在兴头,咱们到那还能讨碗酒喝。”
“大人让你走你就走,婆娘似的。”刘蓬不留情面的喝止了常玉成的废话。
后者恶狠狠的瞪了刘蓬一眼“你倒挺会奉承。”
“行了。”徐温打断两人对话
罗且也显得意兴阑珊,决策道“阿弟,明日再探也不迟。”
由于身上未带照明之物,四人只得在夜色中摸索前行。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终于不再是黑天墨地,一盏黯淡灯光在黑夜里若隐若现。
徐温暗暗松了口气“可算找到了。”
虽说是自己提出到卫所歇息,但徐温也是初次到访,根本不知道卫所在哪。
看到逼近卫所的四人,里头立时冲出一队甲士。
对着徐温等人竖起盾牌,挽弓搭箭,一副备战姿态。
由于未点火把,起初哨兵没能看清几人,直到距离近了才发现,慌忙呼喊同袍来援。
毕竟,卫所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想趁夜偷袭哨所的商匪了。
徐温见状,连忙高声呼喊:“自己人!”
“勿要再往前!”阵列中,一位稍显老成的步卒喊话道。
匆匆赶到的甲正接管了队伍,厉声喝道“何人来此!通报姓名!”
徐温迎上前,扬声答道:“我乃芦县参将徐温!身后的是汜州主簿罗且大人。”
“芦县毛酊在此!”
一员武将慢悠悠的从卫所中走出,步伐虽显懒散,但衣甲齐整,兵器鲜亮。
武将声若洪钟道:“参将大人还未就任,尚在兴河!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腌臜东西敢冒大人之名!”
那人渐渐走近,在火光的映照下,徐温终于看清那员武将。只见他身形伟岸,足有八尺高,面不蓄须,容貌雄伟。
着实不像区区卫所兵长的模样,若以气势来说,此人胜过唐吉百倍不止。
“本官有腰牌为证。”罗且说着就要解下腰牌。
“区区腰牌,算甚凭证!”毛酊不以为然。
遂警告几人道“本大爷今日心情好,打哪来的滚回哪去,别来搅大爷的兴致。如若不然......”毛酊将手扬起,示意步卒准备放箭“本大爷认不得你,手中刀剑更认不得你!”
“毛酊!可还认得我!?”一声呼喊从队伍中传出。
毛酊眯眼瞧去,顿时放声笑道“哈哈,刘不老实!”遂转身喝道:“都把兵器给老子放下!别伤着我兄弟!”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这才解除。
毛酊说着,抬手将左右步卒的弓箭按下,生怕误伤几人。那队甲士整齐划一地撤去盾牌弓箭,面目也和善起来。
突然唤出自己诨名,刘蓬显得有些难堪,朝着毛酊埋怨道“都多少年了,还记着呢。”
“多少年也记得咱们梁县的老实哥哥啊。”毛酊快步迎上来,将刘蓬一把揽进怀里。
毛酊转头看向徐温,朝着刘蓬问道“这真是徐温大人!?”
“我都在这了,这还有假。”刘蓬说着,朝着毛酊肩头打去一拳“我当初在徐大人帐下时,你小子可是羡慕得紧啊。”
见刘蓬证实徐温身份,毛酊纳头便拜“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徐温无奈苦笑“都是自家兄弟,这里拢共就十来个人,虚礼就算了吧。”
“大人果真豪杰!”
毛酊说着,抛下一旁的刘蓬,挽起徐温道“今夜我们兄弟不醉不归,大人千万要赏脸!”
“当初闻听大人落难,毛酊恨不得将那些狗官鸟人通通砍了!还大人个清白!好在还有枕家公子这个明白人,如今大人重见清明,一定要好好快活快活!”毛酊勾肩搭背道。
说话间,毛酊搂得更紧上了几分,朝徐温露出一抹难以言说的微笑,看得徐温心头发颤,一阵恶寒,连忙挣脱开去。
“大人不要误会!”毛酊连忙解释,在徐温耳边低语道“大人,这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快活地方,不过我老毛还是有些门路,一会让兄弟去村里给大人弄点“好货色”来。”
瞧见徐温面色铁青,毛酊义正言辞说道“大人又误会了,辱没良家妇女的事我老毛可不做,老毛找来的都是正经的“生意人”!你情我愿的买卖。”
“这里开矿时,那么多粗壮汉子,要是没点乐子调剂一下,那还不得出乱子啊。”毛酊撇清后,又低声说道“大人您放心,老毛找来的可不是伺候那些粗人的,都是稀罕我老毛,平日只做老毛生意的,规矩得很!届时若是告诉她们大人您在此处,那包准连银钱都不要了。”
“大人您如此英雄人物,不知有多少可人愿意侍奉你,可如今咱们地头就只有这些,粗浅还能看的过眼,大人将就将就?”毛酊越说声音越小,觉着埋没了徐温这般好汉。
“对了!这不还有芦县嘛!”毛酊摸出几锭大银,朝着周围兵卒喝道“小的们,今个你们有福了,替大人到芦县挑几个好的,剩下的银钱赏你们了。”
毛酊的部下们面面相觑,就这几锭银子哪里还能剩下。
甲正摸了摸兜里刚发下的晌钱,心里发愁“也不知大家伙能不能凑齐银钱。”
但一想到是伺候徐温的,甲正也是把心一横,接下了差事,厉声回禀“遵命!一定伺候好徐大人!”
平日抠抠搜搜的甲正竟也这般豪爽,反倒把毛酊吓得不轻。
回过神来,毛酊朝他骂道“你他娘的,又不是让你伺候,喊这么大做什么!吓老子一跳。”
“速去快回,若是今夜回不来,耽搁了大人的春花秋月!我扒了你们的皮!”毛酊恶狠狠的恫吓道。
毛酊热络的说个不停,让徐温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只是不住摇头。
一系列的变故让众人目不暇接,但至少饭食是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