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训与困

“既然跟了我,便是自家兄弟,大男人那么拘束干嘛?”

陈卫仁满脸笑意,语气轻缓,神色和善。

而这群刚拜山门的小子年龄也都不大,顿时活泛起来。

不过大佬明显有话要讲,他们只是稍微站得松散了一些,没插话。

“今日能到这大屋里的,手下最少也有十来个兄弟,都说说为什么跟我?”

陈卫仁说完,浅浅嘬了几口茶,打量起面前众人。

“阿公,我先说。”

刚才敬酒的阿祥,站了出来。

“我手下有一帮小兄弟,平日在外面做些小偷小摸,和字的人看不上……”

“当然,我阿祥更看不上他们。就像大佬您打死的那个肥宝,在城寨坏事做尽……”

“我有话说!”

阿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打断他的,正是那个高他两头的大汉。

阿祥见状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大佬,我阿姐就是被肥宝祸害死的,阿妈因为这事一场大病,哭瞎了眼,我……”

那汉子说着,眼眶泛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唉,肥宝就是个畜生,每个月都要找一个黄花大闺女,那面相就短命。”

阿祥心性善良,没计较被汉子抢风头,反而在旁帮衬了两句。

“阿祥,帮我把他扶起来!”

陈卫仁发话,阿祥照做。

可那汉子执意不起,仿佛如此才能表达他内心的感激之情。

“给我起来!”

陈卫仁佯装发怒,站起身,一把拽起汉子。

“记住,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

“哪怕我是你大佬,哪怕今后给你饭吃,都不需要跪来跪去!”

“做兄弟,在心中!”

陈卫仁用眼神一一划过在场众人,既是说给那汉子听,也是说给所有人。

同时是在潜移默化地告诉众人,自己做事的风格。

务实,不谈虚的。

一段插曲过后,众人七嘴八舌地聊开。

各有各的理由,有像汉子那般为恩情、有像阿祥那样求忠义;有的为名,有的为利。

陈卫仁大概也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开口道:

“这样,阿祥、石头仔负责带人清理城寨北区的烟馆。”

“烟土这玩意害人害己、祸国殃民,只要还在我手下一天,就不能碰,明白吗?”

石头仔就是那为了报恩的汉子,陈卫仁点他为将,是放心的。

“我知道,你们有的人,或许在心里骂我这个大佬死脑筋,挡人财路。”

陈卫仁话里有话,眯起眼睛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阿公,我们不敢!”

在这些年轻人眼里,陈卫仁是一言不合就干掉胜和坐馆的凶人。

听到他这么说,腿都有些打颤,连忙齐声否认。

“不敢还是没想过?不用说出来,我只看怎么做!”

“当然,只要听话,不碰烟土。作为你们的大佬,财路我会通通放给你们。”

“地盘内的字花档口、鸡寨地头,甚至是军火,只要能力够强,胃口够大,都会分给你们。”

陈卫仁的话,激得在场小弟两眼放光,恨不得替大佬打上月球。

“至于怎么分配,三天之内帮我厘清城寨以北,过后论功行赏!”

“都去吧,让手下的人动起来,有什么不清楚问来福。”

等人全部走光,大屋内只剩下陈卫仁与替他摁头的阿英。

“阿英,账上还有多少钱?”

别看他摆足了大佬的架子,可实际上是个空心的,这也是他头疼的原因。

“付完酒席和一些扫洒阿婆的费用,还有不到500块。”

“不到500……”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钱都用来召唤人马和武器了。

酒席花掉1000出头,剩下的500还是胜和撤走时,交过来的档口公账。

“阿英,要地盘运转起来,差一笔数,帮着想想办法。”

陈卫仁当然有来钱的路子,但远水救不了近渴,手底大几百人,每天睁眼就要花钱。

“仁哥,要不借一笔贵利过桥?”

阿英试探着问,她本职就是荷官,缺钱时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和赌场有关。

“啪!”

陈卫仁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反手把阿英拽到大腿上。

还挺弹手!

可没什么用,该训还得训。

“我不放贵利就不错了,还找人借?头发长见识短。”

“嘤咛!”

阿英轻吟一声,半撒娇半服软道:

“仁哥,是你非得问人家,说错又要打,我不依!”

“呵,还敢还嘴?”

陈卫仁双目一瞪,又是噼里啪啦一顿操作。

过程省略,只看结果。

阿英面色绯红,趴在陈卫仁怀中不肯抬头。

“阿英,你说提前收一个月的地头钱,不会被街坊骂啊?”

胡闹过后,陈卫仁动起收保护费的念头,问出心中所想。

“仁哥,在城寨谁敢骂你?再说,我们陈氏收地头天经地义,街坊们不会多嘴的。”

阿英悄悄抬头,理所当然地说道。

也不怪她如此,如今这乱世给足港岛字头社团发展所需的土壤。

而普通人对字头社团所行使的手段,同样不太抗拒,甚至可以用习以为常来形容。

究其根本,某些字头社团追根溯源,便是民众、工人、同乡结社自保。

再其中,自保划重点。即能够供给民众所需的保护,那交些钱也是心甘情愿的。

若用科学的理论概括,那就是乱世中他们的危机感很强,生存需求长期得不到满足。

而字头社团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种危机感。

所以说,街坊们从来不怕交钱,他们交钱是相当于现在的买保险。

买完保险,他们挨欺负时、遇到危险时,就有很大概率会受到保护。

他们会怕、会骂的,也从来是那些收完钱不办事的烂仔,放现在那叫骗保。

如此看来,陈卫仁所担心的名声问题,基本上不成问题。

可收多收少又是另一回事了?

“阿英,原来胜和每户收多少?北区大概有多少人?”

陈卫仁显然也想到了关节处,开口起阿英这个肥宝的前小姨子。

“之前每户地头收三块,具体是按人头,还是其他就不太清楚了。”

“近一两年,从北边来的难民特别多,到如今快超万人了吧?”

“南区少点,也有七八千。”

阿英仔细回忆着,谨慎给出答案。

“这死胖子真该死啊!”

陈卫仁连用两个死字,可见对肥宝厌恶到了骨子里。

每户三块钱?

玛德,挺敢开牙啊!

来港岛这十来天里,陈卫仁早已摸清了大大小小的物价。

普通人一个月多也就挣二三十块。

三块钱,已经超出大多数,普通家庭全部收入的1/10了。

但记住,这些数据只配停留在纸面上。

真实情况是,在这个年代家中人口多,老人孩子占了大部分。

能外出做工,养家糊口的男丁,则因战乱急剧减少。

哪怕在妇女、老人尽力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情况下,家庭收入却还是只能维持在温饱线上。

而城寨人的收入,还要低于港岛普通人。

所以,肥宝极有可能是在一家五六口人收入十几、二十块的前提下,搜刮掉三块钱。

陈卫仁想到这些,恨不得肥宝死而复生,再崩他几十枪,顺便抽筋扒皮。

又想到自己,打算每家收五毛。并在之后手头宽裕时,免费改造城寨居住环境。

就这,还在问阿英会不会被街坊骂?

“人与人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之间还要大!”

此刻,陈卫仁有感而发。

虽自认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最起码的良心还是要有的。

从前世卖莫桑钻时,他就打定主意,不赚穷人的钱。

不是看不上穷字,而是钱上带着苦味,他闻着难受。

“阿英,帮我通知来福,让手下马上把地头钱收上来。”

陈卫仁捏着鼻梁,沉声道。

“仁哥,还是三块?”

阿英看似在问,实则心里想着仁哥缺钱,不加收,就已经很不错了。

“收五毛,每户五毛!”

“一千几百户,先收上来几百应急吧。”

“钱的事,我另外想办法。”

陈卫仁烦得很,挥了挥手,赶走阿英让她去通知下面的人。

而阿英则被五毛钱这数,弄得有些恍惚,浑浑噩噩出了门。

仁哥,你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说了半天,却只纠结几百块啊?

可是,他和肥宝真的很不同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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