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梦醒, 陈映澄心中无比怅然,在寂静的夜色中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热烈如火的山茶花林,忙碌但快乐的她,还有温柔的姐姐。

如果姐姐没问出那句话, 今晚应该算是个好梦。

你想小雀吗?

听到这句话后, 陈映澄内心压抑的情感好像一下子爆发出来, 苦涩,沉重,悲痛。

她怎么能不想小雀?

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她的丈夫。

他们是最亲密的夫妻,相爱的恋人, 是要和她相伴一生的人。

但她想念的,是那个出身简单, 没有复杂的身世, 普普通通的, 只会陪她玩闹,没有天命在身的小雀。

而不是已经成为江随山的小雀。

从他找回自己名字的时候起, 她的小雀就已经不在了。

陈映澄无法想象自己和江随山在一起的样子,等他身世揭开的那天,他身后世家那些长辈亲朋, 以他为尊的赤日学院,会怎么看待她这个他飞升之路上的绊脚石。

陈映澄不想成为被人评判的对象, 更不愿意在旁人家里做低伏小,看着婆家的脸色行事。

大陆共主的妻子,洪乐生的孙媳, 夏侯家外孙媳。

单拎出来一个名头, 按在陈映澄头上, 都能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她都不敢想象到时候会有多少双眼睛会盯着她,分析她的一举一动,对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进行评价,并将这评价和赤日学院、洪家、夏侯家、陈家都联系起来。

她可担待不起。

只要他是万众瞩目的江随山,这件事就是无解的。

陈映澄点上蜡烛,坐在床边,直到那蜡烛燃尽,她起身来到桌前,铺纸,磨墨。

前些日子,剑阁放榜,江随山高居榜首。

赤日学院为他举行祭剑大典,整个清河大陆的世家几乎都聚集在赤日城。

年仅十九岁的青年才俊,胜天剑主,赤日掌门,想为他做媒的人踏破门槛。

连她娘掌管的清歇处都爆了单,一天几十条单子,都是想调查江随山的家世背景,以及是否婚配。

消息传过来,她二哥拿她打趣,“你现在这样躲着他,是不是知道他会如此抢手,给旁人腾地?”

这番话自然是挨了全家的打,一家人都在骂他的时候,陈元覆将陈映澄叫到里屋。

“小雀现在功成名就,你还是不愿意回去吗?”

陈映澄摇头,“和他是否功成名就无关。”

陈元覆面露愁色,“我想不通,你到底为何要躲着他。我和你娘也查了许久,他江随山,除了和民信阁阁老谢通的妻子有母子关系外,实在没有旁的问题。”

“虽说咱家和谢通并不熟悉,但陈家在青宝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他充其量算个继父,绝不敢薄待了你。你为何……?”

听到她爹说出这话,陈映澄忍不住笑了一下。

到底还是她爹娘了解她,知道她在纠结什么,无外乎是江随山的身世。

但这种隐藏在故事结尾才显露出来的惊天秘闻,又岂是旁人轻轻松松就能查到的。

当时知道的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连江随山自己都是靠着各种细节推测出来的,后来去了夏侯家猜得到验证。

“你还笑?!”陈元覆佯怒,呵斥道,“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想的,你们俩拜过堂结过契,要么你回去找他说清楚,要么你俩和离!爹娘再给你找个好的!”

“爹,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你还说我呢,你无缘无故地抛下丈夫,这都半年了一点信都不给他!你也是有些过分了。”

陈元覆从未过问过她离开的缘由,赫然提起,陈映澄不免疑惑:“爹,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唉,这……”陈元覆纠结许久,踱来踱去,不知该如何开口。

“祭剑大典没成,小雀没能成为赤日的掌门。”

沈婧走进来,加入二人的对话。

“不仅如此,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大陆外的魔域活动,似乎在找什么,你猜他在找谁?”

“日落谷那样凶险,十几位元婴尊者都折损在那里,他走过一遭,要受多大的苦?”

“……”

面对父母二人脸上复杂的神色,陈映澄移开目光。

“澄澄,小雀他没做错什么,你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了。”沈婧道。

陈元覆帮腔,“对对对,不管你是不想跟他过了,还是有旁的考虑,至少该跟他说一声。”

沈婧劝道:“你若真的不想和他在继续下去,那就跟他说个明白。这样拖着,对你对他,都不算一件好事。”

陈映澄:“……”

陈映澄:“我知道了。”

连父母都看不下去,可见她这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行为有多么恶劣。

陈映澄原本打算等到两三年后江随山除掉其他反派再和他摊牌的,现在也不得不做个决断了。

天光大亮,陈映澄放下毛笔,待信纸上的自己晾干后,将它封入信封中。

下次他们再和外界互通消息,便让他们把这封信也一同送出去。

半月后,百里言冬跟着江随山来到北方一座小城。

春寒料峭,尤其在北方,那寒风跟刀片似的刮着脸过去,百里言冬裹着大氅窝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身形单薄的江随山。

大冷天的就穿一件单衣,咋冻不死呢?

百里言冬抱紧怀里的小烤炉,问一旁的侍从,“你们确定就是在这儿发现了花蜜酒?”

“是,属下经过多方打听才得知,花蜜酒一年只售出这一次,在二月末三月初的时候,这种酒产量极少,卖方极其神秘,只换物品,不要钱财。”

“什么酒这么好喝?我大哥连嫂子都不找了,赶着来这里。”

见江随山进了那家写着胭脂铺的小店,百里言冬想跟上去看看,但一出去就冻得直打哆嗦,便又缩回来,扒着车窗往外看。

江随山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跟着一个披着大衣的中年男子,牙上镶着金牙,一笑锃亮,应该是胭脂铺的掌柜。

而在江随山身后,还有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粉白棉衣,蹦蹦跳跳得跟兔子一样。

三人走进了对面的裁缝铺。

边柔指着江随山,对正挑选衣裳的康椒道:“这个哥哥说他手里有翠心玉!”

康椒转过身来看到江随山,吓得差点跳起来,将边柔拉到一旁,“你怎么把他带来见我了!你爹娘没告诉你吗?咱们只能和掌柜的交易,让他做中间人,决不能让大陆的人知道咱们的存在!”

边柔脸色一变,“啊呀!咱们待了一个月都没能问到翠心玉的踪迹,我不是着急嘛,一听说他有便急赶着带来见你了。”

“澄澄说了,如果找不到翠心玉,也有旁的方法解毒。”

“可到底还是不如翠心玉的效果好嘛,而且这人说了,他不能随便把翠心玉交给旁人,所以要跟我们回去。”

“跟我们回去,那怎么成!他是外乡人,会长知道要气死的!”

“可咱们商会也有两个外乡人啊,澄澄还是外乡人呢。”

边柔噘嘴,委屈道:“我都问过这边的大夫了,碧花果可以解普通的蛇毒,根本解不了妖毒,万一你错过了他,陈映澄又没办法把你姥姥治好……你明年可就遇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康椒露出犹豫的神色,“可是澄澄说……”

“二位商议的如何了?”江随山走上前来,摊开掌心,露出一块通体青绿的璞玉,“这便是翠心玉,二位若是不信,可以先试一试。”

“要怎么试?”边柔伸手要去拿,江随山突然合上手掌。

他笑道:“二位,此物乃是我家中祖传,整个清河大陆只这一块,曾有人拿三座城池来交换,我祖父都不肯。”

康椒把边柔拉到身后,警惕地问:“既然如此珍贵,为何要送给我们?”

“送?”江随山打量着他泛青的眼眸,掌心缓缓握紧,“只是借给你们而已,你该不会以为一瓶花蜜酒就能换走我家宝贝吧?”

康椒:“……”

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他不喜欢。

而且对方似乎对他有着若有若无的敌意,明明是含笑的目光,却总让他脊背发凉。

“双方都愿意做的才叫买卖,你既然如此宝贝这块玉,我们也不好夺人所爱,这桩生意就不做了。”

边柔急忙拉住他,“康椒!你可要想清楚了,若不解毒,姥姥她最多只能再活两年了!你父母年年都在寻找翠心玉,今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就要这么放弃吗?”

“澄澄她会有办法!”

“你怎么能如此相信一个外乡人?!”

“他不也是外乡人吗?”

“但他手里有翠心玉!”

两人当着江随山的面便争吵起来,到底还是小孩子,几句话便将家底透了个干净。

一旁的掌柜露出尴尬的神色,擦着额头的冷汗,心虚地看向江随山。

他恨不得把这两个小孩揪起来,让他们好好看看,这可是今年剑阁的榜首,未来的赤日掌门!

他们之前为什么找不到翠心玉,因为这清河大陆唯一一颗翠心玉在赤日学院,而他们根本不会把玉借给一群半妖使用!

现在人家捧着翠心玉来找他们,他们居然还不肯?

“咳咳咳咳咳咳!!”

掌柜的嗓子都快咳哑了,终于让那俩小孩安静下来。

康椒攥起拳,唇瓣紧抿,仰头看向江随山。

江随山嘴角噙着笑,“商议的如何了?”

康椒:“我可以带你回去,但一定要悄悄的,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用完之后马上离开……作为感谢,我会再送你一瓶花蜜酒。”

“你这有求于人的,倒和我谈起条件来了?”江随山眸色一敛,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很快又被笑容覆盖,“不过这条件也可以接受,就当我做善事了。”

“……我们三日后离开,在港口见。”

江随山:“湖面不都结冰了吗?”

康椒:“那就不需要你过问了。”

“好啊。”江随山笑了笑,伸手指向身侧的一块鹅黄色布料,“看你刚才在挑衣裳,这个颜色温暖漂亮,适合春天。”

说罢,他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边柔小声嘀咕:“怪人。”

“能有这种宝贝的,能是普通人吗?”

康椒说着,拿起他刚才说的那块布料,和墙上的成衣仔细比对端详。

那人又古怪又无礼,眼光倒是不错。

确实很适合陈映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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