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山往前一走, 陈映澄的手指便戳在他心口,刚才还在发愣的人顿时反客为主。
“小姐,您知道的, 我自小便是没出息的人, 所思所求只不过是……一人而已。”
他咬着字眼,这样模糊的话,却比指名道姓更加令人动容。
他捏住陈映澄的指尖,指腹相贴,像一簇火柴划开,迅速点燃干燥的空气,那一簇火苗从她指尖钻进体内, 一路燃烧到心口。
熟悉的温度从指尖传来, 陈映澄产生了想要和那只手十指相扣的冲动,把脑袋埋进他胸膛中, 感受他的心跳。
她的身体开始怀念对方的体温,怀念和他依偎在一起时的安心和温暖,心口那簇火苗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也许是烛光过于昏暗暧昧, 也可能是两人的距离太近, 她被江随山的气息笼罩,不可避免地受到对方的影响。
陈映澄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感受到脸上热意, 她低着头,将手指缓缓抽离,“夏侯绫的生日快到了。”
她生硬地转移话题, 将自己从越界的边缘拉回来, “到时候, 夏侯和罗会邀请你吗?”
“……或许。”
江随山双臂垂下, 甩甩衣袖,和她拉开距离,语中也没有刚才的亲昵,只剩客气的疏离。
“你去查查吧,夏侯绫或许是个突破口。”
“你想让我见她吗?”
“只是见一见,不碍事的。”
这话听起来有种要比他为了大局出卖色相的意味,陈映澄停顿片刻,找补道:“夏侯绫虽然是夏侯家的人,但她也是无辜。”
“是,她也是个无辜的人。”江随山说着,扯起嘴唇,嗤笑一声,“只有我,罪大恶极。”
陈映澄一时语塞:“……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澄澄,我的生辰也要到了。”他说,“你连一个陌生人的生辰都记得,难道不记得我的吗?”
“记得。但你的生辰不是秋天,江随山,你是在冬天出生的。”
“……”
他在陈映澄说“记得”时亮起的眼眸,高兴还没来得及蔓延,便被陈映澄的话泼下一盆冷水。
“冬天?是江随山的生辰吗?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世。”
年关之后,大雪纷飞,他刺伤自己,在城主府中养伤的时候,车挚为他送来一碗长寿面。
“你和师父都知道我的身世,却没人肯告诉我。”他双眸渐渐染上猩红,“我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何等的罪名,要你这样弃我于不顾。”
他在独处时,想过无数次质问陈映澄的景象,歇斯底里或是愤懑不平,真说出口的时候,却平淡得让人心惊。
他可能并不是想要一个答案,比起知道原因,他更想知道,他究竟要做些什么,陈映澄才会重新接纳他。
他身上到底流淌着怎样肮脏的血脉,让陈映澄和车挚讳莫如深,对他避如蛇蝎。
“罪不在你。”陈映澄垂眸道,“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可你却因为我的出身要抛弃我。”
“我没有抛弃你……”
陈映澄也察觉出她的话自相矛盾,她算不得能言善辩,但平时也是歪理一堆,如今面对江随山的质问,她却找不出理由来为自己辩解。
因为她就是对他做出了始乱终弃的事情,实实在在地做了回负心人。
她绞尽脑汁,也只想出几句渣男语录。
我和你不合适;
你会遇到更优秀的人;
咱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唾弃。
“是,你当然没有抛弃我。”江随山从怀中掏出一个熟悉的锦囊,重重摔到桌上,“你对我说了那种狠话,我独自从极岛离开的时候,却从锦囊中看到那些东西,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陈映澄瞥了一眼,移开视线,“除魔卫道,人人有责。”
“从前都不知道小姐这样嘴硬。”江随山气极反笑,弯腰压过来,“澄澄,你还喜欢我吗?”
陈映澄:“我……”
“只要你摇头,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永远都不会。”他重复道,“我再也不会来青宝城了,再也不会见你。就算你哪天改变了心意想要找我,你也不会再见到我。”
“……”
“咱们明天就去见岳父岳母,去见师父,解契取灯,生生世世都不再相见。好不好?”
他说着这种决绝的话,语气却带着一丝哄诱的意味,尾音拖长,轻轻地砸在陈映澄的鼓膜上。
她被砸得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抿唇,“好”字已经盘踞在喉间。
江随山话锋一转,语调又变得冷硬,带着狠劲儿,“你若真敢答应,我明天就死在你面前。”
“……”陈映澄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可置信地抬头,“你在说什么疯话?”
江随山笑道:“你觉得我不敢?”
他怎么不敢?
陈映澄听车挚说过,他是真真切切地拿剑捅过自己。
她虽然觉得车挚是故意拿这些话来刺激她,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但还是后怕不已。
“你威胁我?”
“你若是真的不在意我,自然不怕我威胁。”
他脑袋更低了些,气息与陈映澄的鼻息纠缠,陈映澄只要稍稍抬头,就会贴上他的脸颊。
“澄澄,你还喜欢我对不对?”
陈映澄越是犹豫不语,他内心的喜悦便更多一分,笑意攀上脸庞,他眸中闪着期许与痴狂。
陈映澄不想点头也不敢摇头,急得有些发恼:“江随山,你能不能别因为这点小事要死要活?!”
“这怎么能算小事,小姐的事对我就是天大的事情。”他得寸进尺,唇瓣已近乎贴上陈映澄的脸颊,“我这条命都是陈家给的,再还给你又何妨?”
他低笑一声,柔软的唇瓣印在陈映澄脸上,“可小姐舍不得我死。”
之前他不敢靠近,不忍心让她为难,害怕她会厌恶他。
哪怕是死,他都不想让陈映澄讨厌他。
但现在眼睁睁看着她身边有了别人,那滋味和万箭穿心也没什么区别。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让陈映澄亲口说想让他死,死得痛快,还能在她心里永远留下痕迹。
可他倒是忘了,他家小姐最容易心软的。
她怎么舍得让他死?
亲下去的时候,江随山做好了被扇巴掌的准备,挨一巴掌能试探出陈映澄的心意,也算挨得值。
“……”
陈映澄倚在桌上,愣愣地盯着他,脸颊染成粉色,像傍晚的云霞。
预料中的巴掌并没有来临,反倒是陈映澄眸中水雾氤氲,泪水一点点漫了上来。
“澄澄……!”
江随山登时双膝着地,跪在她腿前。
“我错了。”他慌张地伸手去接她脸颊上滑落的眼泪,“澄澄,是我错了。”
从无声地落泪转为小声抽噎,陈映澄哭得肩膀发抖,江随山挺直身子,手帕已经拿了出来,却不敢再碰她,只能举着放在她下巴处。
眼泪越来越多,想停都停不下来,陈映澄脸上挂不住,想骂他几句,开口又是浓浓的哭腔,“你个流氓——我要报官抓你!”
“……”江随山一怔,低头忍住笑意,“我明日便去投案自首。”
“我讨厌你!”
“……嗯。”
“我以后都不要再见你了!”
“好。”
“我要找别的夫婿。”
“不行。”
“……”
陈映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两只拳头狠砸在他肩头,“你凭什么?!”
“凭我还是你的夫君。”江随山抓住她的手腕,将脸颊贴上去,“凭你还爱我。”
“你这叫自作多情!”
“那我们明天就回城,去解契取灯,然后我——”
陈映澄的巴掌拍在他嘴巴上,“你居然还敢说这种话!!你死了清河大陆怎么办?赤日学院怎么办……我怎么办?”
“……”
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意,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我不会死的,我会好好活着。”
“澄澄爱我,澄澄舍不得我死,为了澄澄我会好好活着。”
陈映澄哭得头昏,摇头把眼泪全抹在他袖子上,道:“你不能为我活着,你是为了匡扶正道活着。”
“那就顺便也为了匡扶正道活着。”
他用手帕擦去陈映澄脸上的泪水,眸中映着陈映澄委屈瘪嘴的模样。
“你还笑!”陈映澄夺过他手里的帕子,把他的胳膊推到一边,“虽然我……但以后在外,咱们还是已经和离了。”
“嗯。在外我是被休的前夫,要和澄澄保持距离。”
他点点头,没再表现出失落的神态,现在他周围危机四伏,杨柳生和夏侯家都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会将陈映澄置于危险之中。
“但你也不能和别的男人亲近。”
“我什么时候和旁人亲近了?说的我好像多花心一样!”
“尤其是冷成光。”江随山咬牙切齿道,“你离他远些。”
“你怎么还在吃这些陈年旧醋?”
“你从前对他可没有这般友善,也不会跟他窃窃私语。”
陈映澄:“说得好像我以前对他多刻薄似的,他从前也没现在这么温和啊,一天天地像吃了炮仗一样。”
“……也不许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
“是你先提他的。”
“……”
江随山趴在她腿上,语气有些颓丧,“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只能想我。”
陈映澄擦干眼泪,双手捧起他脑袋,“你再问我一遍。”
“什么?”
“你觉得呢?机会只有一次。”
“……澄澄,分开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
“很想。”
陈映澄低头,带着湿意的吻落在他唇角。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去死吧,管他将来谁会在江随山身边站到最后,他俩成了亲,就是一辈子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