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叙旧

话说这日几人在钱塘客栈吃饱喝足,昏黄的月亮挂在屋顶上,敲更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老鬼打了个饱嗝,一阵酒味儿涌了上来。此时的掌柜给他拿过来一叠信,老鬼拆了信件,粗粗读了一遍,哎,看来岭南那里有点棘手,若贸贸然去,恐进展不顺,不如再等等消息。

“石头,岭南那头还没确切的消息,我们要等下一封信再看是否动身。”老鬼把信一推,让赤岭自己读一读。

“好,这事儿也急不来。”赤岭心下明白,找人本就是极难的事,而且还是凭着他的一句歌谣去找,比大海捞针还不容易。

“既然如此,就趁着这段时间将茶铺盘下来,好好装饰一番,等我们从岭南回来,就能开业了。”小竹把埋下胳膊下的头伸出来,睁着瞌睡的眼慢慢地说道。

老鬼亲昵地在她头上摸了摸:“你这装睡的小妮子,原来没有喝醉啊。”

小竹一把将他的手打下,慵懒地说:“醉了也不会睡在这。”她伸了个懒腰,拍了拍石头,“走,回房。”

“嘿,你怎么不叫上我?”老鬼拍桌而起,把倒在桌上的老周和胖胖吓得睁开了眼。他拱了拱手,表示歉意。

“好了好了,赶紧起来,你们两个把桌子收拾下,回房休息去吧。”宁芊芊拉过小竹,“竹妹妹,姐姐给你安排了干净的上房,让他们两个臭老爷们挤一处去。”

“谢谢宁姐姐。”小竹拿起放在八仙桌上的行囊,亲亲热热地跟着她上楼去了。

“石头,她刚才是不是叫你一道走?”老鬼挖了挖耳朵,眼瞧着两人婀娜的背影消失在了眼中。啧啧啧,转眼就变了,小妮子的嘴,一直就是这般不可信。

“老鬼,她不过就是想气气你。你若真气了,不正好中了她的下怀嘛。”赤岭扶起老鬼,往客房走去。

老鬼顺势摊在赤岭的肩上:“你说怎么这么巧,当日我们与梁大夫在苏州告别,如今又要在杭州府见面了。”

赤岭方才从掌柜的口中听见梁恒的名字时,心里也十有八九确定了是与他们一同逃亡的梁大夫,他答了老鬼一句:“大约是有缘。”

老鬼听后,想到了什么,一把勾住赤岭的脖子:“你就没瞧出来,梁大夫怕女子。那你说说,是和你有缘,还是和我有缘?”

“我去瞧病,大约是与我有缘。”赤岭说得无奈。

老鬼哈哈一笑,又觉得索然无味,还不如和小竹斗嘴来得痛快。

刚走上楼,掌柜的从小竹房里出来,倚在木栏上,对着厅堂喊道:“老周,去把厨房烧的水端一桶给竹姑娘,再顺带给老鬼捎一桶,让他们泡个热水脚,舒舒服服睡一觉,桌上余下的,我和胖胖会收拾的。”

“好嘞。”老周把抹布往桌上一甩,奔到后头厨房去了。

“呦,还要感谢宁掌柜的捎水之情。”老鬼说着,歪着身子要作揖。

“得了,你那脚丫子,不洗干净了,我明日开不了店了。没得让人以为我们是家以臭鸡蛋为特色的食肆。”宁掌柜抿着笑,绕过老鬼,风风火火地下楼去了。

“石头,你说我们刚才喝得也差不多,为何我头涨得发晕,她竟好像一点儿事也没有。”老鬼摸着头,疑惑地问道。

赤岭见他问得真诚,仔细地想了一想,答道:“大约是你老了。”

什么?老鬼听他的话,内心被激起火气:“老子刚过而立,正是风华正茂。”

“是是,那定是你路途奔波,太过疲惫,经不住酒劲了。”赤岭顺着老鬼的话给了他一个理由。

这还差不多,老鬼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计较道:“石头,你什么时候也变成墙头草了?”

还不是为了哄你开心,赤岭内心腹诽道,面上却说:“只是觉得偶尔当一当,也挺新鲜的。”

老鬼坐在榻上,把长袜脱了朝他一丢:“嘿,吃我一记新鲜的暗器!”

赤岭顺手拿起身侧的叉竿拿起,接住老鬼丢来的臭袜,转了一圈后,甩回到他的头上:“这么好的东西,还是你独享吧。”

他把窗户重新支起来,杭州府外的街都静了下来,南宋的都城还保留的很好,带有当时的简约大气。半城山色半城湖,西湖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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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柔柔的,让人看了心就平静了下来。

“怎么样,杭州城的风水不错吧。你多瞧瞧,看能不能发现几座南宋皇陵。”老鬼把挂在头上的长袜扯了下来,又给炉火里添上了几块碳,红红的脸颊印着红红的火苗,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我目之所及处确有一所大墓,但也藏得深。你与我在船上学了许久,想不想试试自己找到这座墓?”黑夜在赤岭的眸子里越发深沉,他望着这座安静的城,激了激老鬼。

“叩叩。”门外响了两声。

“老鬼,你们的水放门口了,自己来提。”老周吼了一嗓子,又喘着气儿去小竹那儿送水了。

老鬼光着脚,把水桶提了进来,倒了一些在面盆里后,使唤石头把脚盆从架子下拿来,倒了满满的一盆。

“嘶——”老鬼舒舒服服地把脚伸进水中,睡前泡个脚,周公跑不了。他往赤岭所在方向望了过去,目之所及,那都能从钱塘客栈一路望到二三十里外的碧岫山呢。更何况,石头的头还在动来动去,都没给个准确的方向,着实是要给他出难题了。

“快来,水都要冷了。”老鬼也不想着当即就能把这座墓找到。如今喝了酒正是浑身犯懒的时候,他眯着眼哼着小曲,自是好不快活。

翌日,几人睡到日上不知几竿高后,才起了床,喝过了张胖胖煮得糯糯的米粥,又就着香醋蘸着灌汤小包吃得肚子圆圆的,才打开大门做生意。

“客官们,是打尖还是住店呀?”老周望着一群人,深觉自己无法如孙大圣般分出几个分身来,索性一股脑在一起问了,好在这群人也是心齐得很,通通回答是要住店。于是乎,他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个进店。

宁掌柜一手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一手把银子收进柜台的匣子里,面上笑靥如花。

“宁姐姐,我们出门走走,你们先忙着。”小竹朝宁纤纤打了个招呼,提步出了门。

忙活着招呼客人的老周还抽空跑到宁掌柜的面前:“掌柜的,你说竹姑娘昨日穿得俊,今日又穿得这么美,这是要男女通杀呀!”

宁芊芊拿起手边的毛笔,在他头上敲了下:“人姑娘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你个大老爷们管这么多做什么,莫不是瞧上了她?”

“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我这,心有所属的,怎么会瞧上这么个黄毛丫头。”说着,眼神扭捏地往宁掌柜那瞧了两眼。

可惜宁掌柜全程盯着算盘,嘴里还骂了句:“赶紧干活,仔细你的皮!”

“好嘞!”老周听了骂反而兴致更高了,声音都高了两个调。

宁纤纤瞥了他一眼,真是欠骂。她又瞧了一眼外头,日光充沛,是个好天气,也真想同竹妹妹他们一同去游玩。

“掌柜,收钱!”老周敲了敲柜台,将宁芊芊的思绪给收了回来。

天大地大,赚银子最大。

冬日,若在北地,早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如今在杭州府,虽有冷风,但只要是站在日头晒得着的地方,让人感觉到暖洋洋的。或许掌柜的说的对,真正的冬日还没来呢。就趁着这如三月般温暖的气温,赤岭一行人去了梁大夫看诊的清河坊。

清河坊里商家密布,人头往来众多,三人险些被人流冲散了去。

“石头,你说我们的茶铺开在此处如何?”老鬼一看这人潮,仿佛就看见了无数的人坐在他的茶馆里喝茶听书,又看见了圆圆的铜钱滚了他的口袋。

“地段如此好,谁会想卖房。就算想卖,也轮不到我们。”小竹适时地给老鬼破了点冷水。

“我懂。这种地方一般都带着点关系。买不成,容我妄想一下。”老鬼咬着银牙,可惜道。

“到了。”赤岭站在安和堂的药铺前。

“哟,这是京师安和堂的分店呀。”老鬼自是知道当初梁恒是如何逃走的,如今改朝换代,这安和堂的牌匾又在杭州府高高地悬挂起来,他那一身医术又有了用武之地,心头又是惊喜又是感慨。

“走,去瞧瞧我们的熟人。”小竹大步上前。

老鬼瞧着,又止不住地叮嘱两句:“姑娘家的,行有范,礼有敬。你这一身奢华的衣裳,总要规规矩矩地像个大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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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

“是。”小竹标标准准地给老鬼行了个礼,“怎么样,本姑娘衬得起这身衣裳了吧,举止在乎舒畅,不予人添麻烦,就你整体叨叨我规矩,比我的教养嬷嬷还上心。”

说罢,小竹又放开手脚地走了起来。

赤岭走到老鬼身侧,劝到:“她就小孩心性,你就让着她点。”

“再让,我就要把老君让给她了。”老鬼心生一计,“石头,你说你帮我整整她,如何?”

“不,我打不过她。”赤岭一口拒绝,他扶着内心受了打击,面色灰暗的老鬼,走进了安和堂。

“小竹,你们还在此处?”赤岭和老鬼见小竹站在门里的木柱旁,没有进屋看诊的意思。

“什么人?”两个药童从屋里走了出来。

“鄙人是来找梁大夫看诊的。”赤岭温和地说道。

药童点了点头,说:“我家大夫昨夜被请出城去了,还未归来。听他说,此次看诊的员外身子要好生调养,恐怕不会太快回来。抱歉了。”

“多谢告知。”看来今日是见不到梁恒了,赤岭捂了捂心口,只要不咳嗽,其实也不会疼。

“是谁来了?”木门开,从屋子的西侧走出来一个妆发精致的娘子。

“仪生姐!”小竹惊讶地叫出了声,她的衣裳比初见她那套更美,江南的气韵真养人,把她的肌肤养得赛雪般白。

“小竹!”顾仪生显然也十分诧异,连抹了两滴泪,“我说昨夜怎么梦见了你呢,原来是今日就要见面了。”

“来来来,到我院里来,让我好生看看你。”顾仪生拉着小竹就要走。只听后来传来两声生硬的咳嗽,她转过身来。

“魏官人,石大哥,招呼不周,里头请。”顾仪生温婉地说。

三人进了院子,小竹坐在藤椅上,将心中疑虑问了出来:“顾姐姐,你不是说要在苏州府定下来吗?怎么又来了杭州府?”

“说来话长。”顾仪生取了点心放在石桌上,又将茶水放在火炉上煮着,“当初在苏州府分别后,梁恒怕京师的人来找他,隐姓埋名地躲了一阵。我与他皆是京师人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相互依靠了一段时间。后来风声渐渐过去,他就想找份活计,我呢也不想再去勾栏,于是我俩商量了一阵,就打算以采药卖药为生。这样呢,日子过得平淡,但也很安心。”

当初梁恒出京是身无分文啊,想必是受了顾姐姐的接济,不知他那怕女子的心性有没有改变。小竹拍了拍仪生的手:“姐姐穿得如此美,想必梁恒没让姐姐受委屈。”

“你的眼光从来都好,这衣裳是那小子攒了许久的钱给我买的,后来我寻着闲暇时又改了改样式,也觉得甚是满意呢。”顾仪生说来一脸的满足,“梁恒找药的能力很厉害,久而久之,苏州府很多药铺都想要找他供货。我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我还与他说,想给你们捎信,可你们都是行踪不定的人,我写了信也不知道寄去哪儿。后来,你们也知道的,明朝国灭,那时候梁恒就劝我再往南迁,我不肯,他也便依了我。直到扬州城破,苏扬两州唇齿相依,我们也怕如那几十万人般成了刀下亡魂,连夜收拾了细软就逃到了杭州府。到了杭州府后,城门皆封,也不能再往南了。于是便寻了住处留了下来。”

讲完,茶壶突突地冒着烟。顾医生取了一套白瓷茶盏分给他们,裹着手绢拿起了提梁壶给他们倒了热热的茶。

“住下来后,我们想着也不能坐吃山空,就去附近山上找找有没有珍贵的草药,看能不能重新做供药商。在采药的时候,梁恒机缘巧合下救了合庆堂的掌柜。那掌柜年老体迈,梁恒照顾了他几个月后,他就撒手人寰了。他死前把这合庆堂交给了梁恒,后来因着一些事,合庆堂就改成了安和堂。”

老鬼听着,眼里流出艳羡,看来日行一善极为重要,梁恒行善就得了这安和堂,不知道他老鬼行了那么多年的善,什么时候能有收获呢?

“仪生姐,梁大夫真的去给员外瞧病了?石头他有点旧伤,想让梁恒看看。”小竹捧着茶盏,茶香清幽,萦绕在她的鼻尖。

顾仪生左右看了看,才低了声说:“那都是对外的说辞,实际是城外的三界村被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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