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纸叠合在一起,就叫本。
我想我不难过了,因为我获得了新的东西,父亲说要会分享,所以我决定,用这个画本画下漂亮的东西。
这是画纸在成为画本之后的第一幅画,父亲笑着说我画的很好,我也觉得很好,因为画的是父亲。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画了山和水,画了树和草,画了翡翠和我想象中的妈妈,然后我开始幻想一家人,于是就画了一家三口的画。
好几张都以失败告终,我很喜欢阿叔的妻子,我就画了她的脸,但怎么画都很违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画了很多张失败的画,父亲没看出来我画的是什么,直到我说这是我们一家三口时,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神色凝重。
突然之间,我深刻意识到,也许我画的一点也不好看,别人也看不出来,怪不得翡翠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
我可能不适合画画。
可是我喜欢画画,但自从发现真相之后,我的热情大大减弱,父亲开始早出晚归了,我知道他要出去找事情做了,否则怎么能养的活我呢?
翡翠的父亲也是如此,早出晚归供养家庭。
于是我和翡翠又开始了相互依偎的日子,偶尔我们还会去和阿叔的妻子玩,因为阿叔也早出晚归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拉比·莫多·康德罗。quwo.org 橙子小说网
她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听说她嫁给了阿叔,所以冠以夫姓。
晚上的时候我问父亲,我说嫁了人一定要冠以夫姓吗?
父亲说是的,大家都是这样,如果不冠以夫姓,会被视为反抗权威或异类,如果我们没有足够强大,很快就会折服在秩序之下,如果我们足够强大,就会慢慢折服。
我说这有什么区别的,父亲应该也觉得没区别,但他依然说出鼓励的话,我可以在被折服之前改变,用这点挤出来的时间改变这个秩序。
于是我心中种下一个小小的种子,以后我不嫁人。
秩序那么宏大的虚无的东西,我那么小的女孩怎么能撼动,或许我长大了就能撼动了吧,但现在不行,话说的太早了,如果没能实现就太让人失望了。
我和翡翠总喜欢去和拉比小姐玩,相比较康德罗太太,我们更喜欢叫她女士和小姐,当然,仅限于只有我们三人在场的时候,父亲和大人们似乎不太喜欢听见我们这样叫她。
翡翠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明白,他们认为这是在反抗阿叔,也就是康德罗先生,当我念到这个称呼时,我忽然发现我对阿叔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称呼就像一道陌生的门,打开了,里面是完全不同的人和景色。
我感到陌生,忽然才反应过来,我的父亲,翡翠的父亲,康德罗先生都是活在这样的秩序之下,但我和翡翠似乎成了他们眼中想要反抗的异类,不过也只限于我们说到拉比小姐时。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莫名的心慌,春夏秋,父亲都卖力地出门挣生活,可是我们的生活始终没有起色,父亲也没有更多的时间陪我,他只有严冬的时候才会留在家里,其实这样也很好了,他不会累死,我也不会饿死。
但是父亲总是皱着眉,我也不知道他在愁什么,他说很累,早出晚归,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累,因为我从生来就呆在这深林里,我没有见过他干活的样子,我只知道他回来总是笑容满面。
所以他干活,能拿到让他幸福的东西,也就是我们生活的供养物,比特币。
其实我也很少能见到比特币,三天下来父亲能买下吃的穿的,还能剩下五六个比特币的话已经算是好的情况了,翡翠家很穷,所以我有时候会拿吃的给她,没想到父亲早就发现了,他什么也不说,装作不知道,我也装作不知道他发现的样子。
父亲会不会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他那么累那我也陪他玩,他会不会觉得有意思呢?
我不知道,起码我被自己逗笑了。
然后我就笑不出来了,我发现翡翠有书读了,她整天抱着一本书,就那么三页纸被她翻来覆去地看,纸都烂了她还是在我面前看,我们爬树的时候她还看。
我受不了了,然后父亲也在我的要求下买了书,我太高兴了,拿着书到翡翠面前好好炫耀了一番,后来她再也没有捧着自己的破书了,我也不想再炫耀给她看了,于是书被我搁置了,我又恢复了野人一样的生活,上树,爬山,吃花,玩土。
春夏秋冬的更迭,怪不得他们用春去秋来作为信件的开端。
时间过的实在是太快了,就算是在拉比小姐家过冬,快乐也是一时,我依然能意识到我和翡翠都长大了,拉比小姐也渐渐老了。
不过好像也没有太大变化,翡翠越发漂亮,我却没有,我越来越像父亲了,每当我在湖边看向水里的自己时,我总会想,我是父亲的亲生孩子,因为我的眼睛实在和父亲一,但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是不能被称为美人的,不过那又怎样,我还有的是时间变漂亮。
我照例每天吃喝玩乐,偶尔去敲翡翠的门,和她一起玩,翡翠却不能像我一样野蛮了。
她父亲开始叫她读书学习了,苦不堪言的日子到了,然后就变成了我一个人上树爬山了,我时常觉得自己是野人,我没见过野人,但野人应该和我一样穿梭丛林之间。
随着年岁渐长,我的身体愈发的灵活了,翡翠的胸开始长大了,我的长得慢,我很庆幸,因为我还能爬树灵活,不会膈应到自己,常年的野蛮生长让我的体魄健壮不少,我抽条式生长,父亲虽然尽力养活我,但我总也吃不饱,幸好翡翠闲下来会给我投喂吃的。
我说翡翠你真好,又漂亮又温柔,她听见这话又高兴又不高兴,每每当她作出犹豫的样子,她父亲会在这时到达现场,开始语重心长地劝她再忍忍,读了书就好了。
每当这时我感觉自己是被翡翠饲养的猴子,野蛮人一个,又只会吃吃喝喝,吃饱了就在树上爬,我开始想,读书真的好吗?翡翠的父亲把读书夸得天花乱坠,读书真的那么好?父亲为什么不让我读书呢?
我打心眼里不认为是没有比特的原因,因为翡翠家里穷,但是她父亲给她买好多书,因为穷所以上不起学,所以自己在家学。
当我问出口时,父亲显然犹疑了好久,那天晚上点烛点了好久,父亲不知道在做什么,很晚才吹灭蜡烛。第二天他告诉我会让我读书的,只是他眼里露出担忧,我开始想,真的读书,会不会减少我游玩的时间?或许我其实也只是一时兴起?
父亲没能理会我的犹豫,因为他越来越忙了,天不亮,黑漆漆的路就已经留下了他的脚印,天黑了之后他沿着原本的脚印走同一条路回来,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做工,我只知道他很累,不是口头上的,而是他的容貌肉眼可见地苍老了。他一抬头,几条抬头纹皱巴巴,眉心有一竖纹像刻在上面一样,即使父亲笑起来那条纹也依然在那儿,抹不去除不掉,他的眼睛不如我的深邃明亮了,有时候他回来了就开始发呆,仿佛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叫我不要打扰他。
我想父亲一定是为了我要读书的事情想破了头,所以有一天我爬到了翡翠的窗边,她果然又在看书,如此出神,因为她的头一直在书后,我在窗边弄出的动静她丝毫没听见,只有书页的翻动声。
于是我无奈地叫翡翠的名字,她才惊醒一样从书里抬起头来,见到是我她显然愣住一秒,然后才笑起来,她说家里没人叫我不要吊在树上了,她叫我进去坐。我说我不进去了,我就看一下你在看什么书。
也许我看过了这些书,我就会觉得文字繁琐无味,我就会放下读书的想法了,我希望我是真的觉得读书没意思,然后再告诉父亲我不读书了你别这么辛苦了。
但是显然,翡翠的书很有意思,她在看地势图,每种类型的地势都很抽象,但我一眼就能知道哪里高哪里是山,哪里会有大树,哪里会流淌大河,哪里会生蛇,哪里有食人熊......
我迫不及待告诉了翡翠,凭借我多年纵横山野老林的经验,我可以轻易分辨出哪里有危险哪里适合生存。
翡翠听了之后满脸艳羡,随后她又继续看书了,我跳下来,站在窗前俯身探脑,我说你只看书不到外面看看吗?你只读书会傻啊!
她低着头说自己不能出门,一出门就会死。我嘲笑她胆小,毕竟我们从小野到大,她也只是从四年前开始被她父亲督促着读书而已,她却装成大人的模样叹息思索,然后仰望天空。
然后她说送我这本书,看我很有天分的样子......
开玩笑的了,是我问她要的。
我带着书回去,很喜欢这些东西,里面甚至有各种活物的弱点,还有我完全没见过的生物,比如邪祟,书上说它不是活物,我对此有自己的理解,不了解它的样貌,因为书上说它千奇百怪,或小或大,唯一的特点就是全黑的影,会在夜里出动,会攻击人,会千方百计活下来,会在黎明前诞下新的邪祟,天亮了,新生的邪祟会沉睡在任何不见光的地方,到了晚上他们才会迅速膨胀生长壮大,开启新的一轮繁衍。
邪祟会动会攻击对自己不利的生物,会繁衍会躲避日光,就像人一样有选择的作出反应,怎么会不算活物呢?
遗憾的是,我从没见过邪祟。
父亲问我为什么这些天这么沉寂,我说我在看翡翠给我的书,还没来得及展示给他看,翡翠的父亲在外头叫我父亲上工去了。
入冬了,今年的冬天父亲出去做工了,两三天才能回来,他的脸色很差很难看,我说我不读书了,翡翠给我的书固然有趣,可我不想失去父亲,他嘴唇泛白脸色虚弱,我觉得他快死了,可我才八岁,他看上去已经四十岁一样,整个人十分疲惫的样子。
翡翠的父亲也是如此,可他乐此不疲,因为他主动让翡翠读书,我不一样,父亲大概原本没有让我读书的打算,读书应该要很多比特币,翡翠家那么穷,大概是因为买了很多书吧?
我不知道书到底是什么价格,但翡翠的父亲好像很多年以前就开始着手买书了,从他卖掉翡翠母亲留下的首饰开始。
我叹气说父亲,我不想读书了,你不要累死了,我舍不得你。
他沉默很久说我要读书的,我那么喜欢爬树吃树上的叶子,应该看些书,学习一下,知道什么有毒什么没毒,我应该在合理范围内挑战一切,我喜欢什么,那就去尝试。
他说不希望因为没有钱的原因把我束缚住,有想法的人才能走出迷雾。
父亲说的很对,我对读书本就有兴趣,我应该去克服困难,父亲严词拒绝我想要和他一起出工的要求,我呆在家里继续研究这本书,即使它只有十页,看过五六遍我也要重新看,然后带着书去辨别屋前的树和地势,书上的树和我触摸到的树相重合时,那种奇妙的感觉让我深刻地记住了眼前的画面,我想再过多少年,我见到一样的树时还是会想起眼前的一切。
这一年冬又过去了,这一年我又长高了,父亲在冬天结束后的第五天才回来,他目露感慨地说我又长高了,我说是的,我已经长得比翡翠要高了。
这个冬天我只去过三次拉比小姐的家,翡翠倒是只去过两次,我们碰上过一次,翡翠却只顾着烤火和看书,我突然意识到我还是个野孩子,翡翠已经成为一个姑娘了,我和她在也说不上话了,这想法让我如坐针毡。
我从没意识到我和翡翠是朋友,但现在我意识到或许我们很快就不是朋友了。她要读书,我在荡树藤,我们没有时间再说上话了,上一次我嘲笑她胆小,她没有计较,但回想起来我却觉得羞愧。她读了好多书,她应该知道外面更加危险,我只是在她送给我的书里知道了一点东西,忽然之间我觉得她应该真的是公主,她懂得那么多,不和我计较我说错的话,我只是一个被她放养都猴子。
好一阵哆嗦之后,我才想起,冬天已经过了,翡翠回家了,而我现在也在家里烤火。
父亲说他马上可以给我买第一本书了,问我想买什么样的,我说这样的。我指着翡翠给我的书,这本书我已经翻了十几个礼拜了,书被我翻烂了,我想要新的,父亲说没问题。
离开家的第四天他才回来,带着我想要的书,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我听他的话,带着书去翡翠家,可门才一关上,争吵声大到刺破屋顶。
她是我无数遍画在纸上的母亲,怪不得父亲总会因为她沉默,她确实不像一个温婉的母亲,她气势汹汹地和父亲进了门,她对我没有恶意,可她和父亲大吵一架,所以我不喜欢她,所以我逃之夭夭。
我躲在窗户后面,看不下去书,我必要眼睁睁看她离开。
幸好离开了,我才得以拿着书回家,父亲出门送她离开了,我这才翻开书。
这是一本描写春天的书,但这不是我要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