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夜里尚且寒冷,京城不比荆州靠南而居,夜里的风北风来得尤其猛烈。
安阳穿着迎秋路上穿的厚衣裳,此刻夜深了都被冻得不行,她搓着手心抱着自己加快脚步。
庞从新从城外校场带着人去找她兄长,她也算是放下了一路以来心中的担忧,这一路上因为这件事睡不好又吃不下,不知道过得多难受。
此时放松下来,看着街道旁一座座府邸,一道道高墙,红墙绿瓦间尽显高门姿态,连门上镶嵌的都是宝石玉珠。
从一道道门前经过,这些与荆州相比起来,荆州终究算是小地方罢了,就算土地肥沃些,百姓安居乐业,也入不了京城高官勋爵家的眼。
安阳顺着来路往回走,她想起父亲在她临行前告诉她:在京城不要惹事,多听少说,方可保兄妹二人平安。
可笑的是,可她们的马车尚未来得及入京,她还尚未来得及惹事,就被别人先下手了。
如此明目张胆对荆州王两个刚入京的孩子下手,背后之人恐怕早就打算对她们有动作了。
她父亲如今看着如日中天,手里握着三万兵权,有心人难免要动些手脚。
她不能坐以待毙为人鱼肉,否则这京城迟早容不下她们一家。
安阳一路往回走,踢飞了一个差点绊倒她的小石子,石头从她跟前蹦到远处,然后滚了几下,消失在了黑暗中。
低头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她抬起头时,发现前面的路有点眼熟,却又跟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前方是灯火通明的楼宇,恍若白昼,有歌声隐隐传出,又有欢笑声盖过去。楼阁错落有致,如置身繁华仙境。
她看清了那座最高的楼阁牌匾上,明晃晃写着的‘望仙楼’三个字,上面还挂着红绸锦缎,仿佛女子的裙摆在风中飘荡。
光凭这夜里繁华的地儿,她就明白这儿是做什么的了,那些男女的笑声飘过来,她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也不找回去的路了,直接向着望仙楼的方向走去。
果然京城就是热闹,这时辰换了荆州街上早没人了,而在京城却人声鼎沸。
安阳穿过人群,又跨过一座小桥,水面的画舫轻轻飘着似乎无人在管,只任它随波逐流。
望仙楼门前本就有上了年纪的女人在外站着,此刻见着她穿着也不像个富贵小姐的样子,就并未上来伺候她走进去。
“把你们这儿最好看的姑娘都给我叫上来!”她站在门口一声喊。
老鸨摇着扇子正招呼着一名男子,见了她上下打量一番,眉头皱了皱。
但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万一是哪家的小姐躲着家里人偷跑出来,她有眼不识珠得罪了人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便露出一个笑试探道:“姑娘是......”
安阳知道她的意思,便也毫不遮掩:“我嘛......你自然是不认识的,本县主今日初来乍到,思虑不周请这位姐姐见谅。”
老鸨见她谈吐间并不露怯,反而有一种由内而外的自得之意,便知道这不是一个能得罪的主儿。
凭她多年的经验,半夜从娘子床上溜出来的、青天白日伪装成这楼里小厮的找情人的、小姐从府里出来会情郎的,她什么样的没见过。
安阳继续道:“我自荆州而来,家父荆王乃是陛下臣子,姐姐叫我安阳就好。”
她就知道自己的眼光没错,听她说完拍手笑着:“哎呦我的娘耶,原来是安阳县主大驾光临,这这这......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呀!”她掩面笑着惊呼,一张脸上色彩斑斓,表情不知道的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不过安阳也并不在意她的表情,“姐姐说笑了,我今日来这里便是想好好享受一番,毕竟荆州路远,一路上可把我给闷坏了。”
“哎呀,县主你这可就来对了”她用团扇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荆州可没有京城这些好玩儿的,今日我便让人好好为县主接风洗尘!翠兰——”她喊道,一名看着年纪尚小的女子从楼上应了声后立马下来。
“县主也不必跟我客气,大家都叫我一声红姨,您也这般唤我就是。”说罢似乎觉得有些僭越,“不过您若是高兴,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听着也高兴。”
这话说中的奉承可是再明显不过了,安阳摆摆手:“不妨事,我这个人还是很随意的,红姨您也随意些?”
红姨便笑了:“是是是,我就没见过长得像县主这般漂亮和善的人。”
贵族女子从来都是在闺中教养,少有人家会让这些娇滴滴的姑娘露面,一来坏了名声,二来对婚事无益。
李安风的封号是年前陛下亲赐的,原先她父亲在荆州老老实实当个藩王的时候,皇帝并未有多重视她们家,当然顶着藩王的称号面子上也不能不重视,只是年节时赏赐到位了就行。
直到荆王李骁三个月前将北梁打回了老家,这才让皇帝这个老东西感激涕零,可感激之余也生出了畏惧。
王位嘛,谁不想坐久一点呢。
她们兄妹二人能来京城,都是拜皇帝所赐,只是一路惊魂,也不知是不是他授意。
若皇帝真的容不下她们家,那她其实怎样小心谨慎都没用,倒不如从此做个风流县主,让皇帝老儿安安心。
安阳意味深长地看了红姨一眼,红姨带着笑等着她开口,只见她缓缓道:“你们这儿漂亮姑娘,还有好酒都给我拿上来,歌舞也得来点儿。另外......”
她瞟了一眼周围,轻声道:“你派人往盼月居后门去,叫我的丫鬟拿了银子来。”
红姨点点头,这些规矩不用说她也懂,这儿是什么地方,做这些能光明正大才不正常。
翠兰引她往楼上走,将她带入了一个宽敞的厢房,赶紧让人上了酒叫了歌舞,安阳这才躺在美人榻上一边看一边吃着点心。
望仙楼最好看的姑娘叫忆君,此刻进来了就跪坐在她身旁伺候着,看着杯盏里的酒被她喝完,再亲自为她斟上。
安阳倒是享受的很,此刻躺在榻上连头都不想抬一下,就这么任由舞跳下去,歌一声高一声地低唱着。
一日奔波,此时靠着软榻感觉疲惫的很,安阳缓缓闭上眼睛。
她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很沉,可以说这是她这些天以来睡的最舒服的一觉,没有路上的马车里的晃荡,而是伴随着阵阵丝竹声的香甜。
梦中那位从陈旧朱门后提灯出来的老者,让她一路慢些走,然后下一瞬却是她兄长提着剑,满身是血地站在雨中,不过这些画面都是一闪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小姐!小姐!”
安阳睡的正香,听见了也当做耳聋,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那人锲而不舍的叫,见她半天没反应,又用手来摇她的肩。
她是被晃醒的,一睁眼就看见迎秋那张脸对着自己,用极其困倦的语气道:“干嘛呀,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迎秋见见她终于醒了,忙让人准备了洗漱的水,又给她一边脱昨天的一身衣裳对一边对她着急地说:“县主啊,现在天都亮了,皇上派人来请您入宫呢。”
安阳有些迷糊地“哦”了一声。
她任由迎秋摆弄自己身上的衣裳,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迎秋说皇上让她入宫。
望仙楼的酒醉人,昨夜喝的太厉害,她此时都有些头疼。
现在还是在昨天那间房中,她明明叫了红姨让人去盼月居找她丫鬟的,可迎秋此时才叫她起来,摆明了是今日早晨才唤人去的。
这也是些风流地老鸨的老谋深算了,让人一夜风流后第二日再上门去要钱,可比前一日去赚多了,万一叫来的不是丫鬟小厮,而是夫人可就有得闹了。
安阳洗了个澡,穿上迎秋拿来的衣裳,这才往宫里去。
临走前她还跟红姨说了一声,这屋子不错,等着她从宫里出来了还要来,红姨一脸笑意将人送了出门去。
安阳入宫时,刚过巳时。
她的脑子此时还有些混沌,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的感觉,看着张春荣那张脸时都有些脑袋紧绷。
一路上张春荣跟她搭话她也并不怎么搭理,他还以为是自己话多惹得她不高兴了,便讪讪闭上了嘴。
想着她一个小女娃只身入京,或许是昨日夜里太过想家没睡好,今日才神情恹恹,便安慰道:“县主也不必忧心,世子料想此时已经病好了,过几天说不定就能到京城了呢!”
安阳本想着见了皇帝要怎么装蠢扮笨,此时听他这么说,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