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一日,阴神们不知道已经准备多久了,祂们怎么可能没有应对的安排?“孙儿会小心的,阿祖请放心。”孟梧没再多说什么,只有马车的车帘在寒风中微微拂动。“将小郎君送到帝都洛阳那边吧。”孟梧在马车前吩咐道。马夫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他扬鞭一震,拉着车厢的马匹当即扬蹄一踢,往前奔去。孟梧就站在城隍府的台阶前,看着马车走过,也看着他名下的一众部曲或奔策在前,或环绕两侧,或追随在后,护持着马车远去。“你若是不放心……”孟椿的声音在孟梧耳边响起,孟梧偏了目光看过去,嗤笑一声。纵是他未曾说道出任何话语,孟椿也从孟梧的神色中领会到了几分嘲讽。他便也沉默了下来。直到马车完全走出了孟梧的视线,他才一甩袖,转身走入了打开多时的大门。“事情做下了就是做下了,”孟梧的声音传入孟椿耳里,“我不会不承认。左右,我又不是族长一脉,需要那张不沾尘埃的清白脸面。”孟椿摇摇头,迈开脚步跟上去:“……你还是怨我啊,阿梧。”“没有在怨你,我只是在说我自己。”孟梧的声音说,“真要是怨你,你怕是连这里门槛都迈不过去。”“是吗?”孟椿只是笑,“我还以为你让我进府门,是因为我需要与你商量应对当前这番变故?”孟梧不答,只说道了一个事实:“这回跟阿彰一道前往帝都洛阳的,还有阿渺。”“这不是应当的吗?”孟椿说。孟梧奇异地沉默了须臾,不答是也不答不是,他只说:“除了阿彰和阿渺以外,年前还在帝都洛阳那边安居的孟氏郎君原有五千户,如今年后回返帝都洛阳的孟氏郎君,除了阿彰与阿渺以外,只余两千户。”孟椿笑道:“或许是年节时候的时间不多,他们年后还想要再跟族里的其他兄弟好好团聚一番呢。”孟梧也笑:“是啊,好好团聚联络感情以后,难免觉得彼此都是血亲亲族,平日相隔两地、相处时间太短,恨不能日日往来呢。”孟椿脸皮不动,甚至还道:“确实这般。但亲族和睦、感情深厚亲善,对于族中也是好事,不是吗?”孟梧脸色越渐阴沉。“是好事,可他们这三千户人就这般跑回安阳郡中,帝都洛阳那边便只剩下两千户,族中在那边的力量直接削减逾半。你不觉得这样对阿彰来说,很不利吗?!”孟椿有一点点想反问孟梧。他难道真觉得这些原本还想着在乱局中捞取点什么却又很快被吓回去的族人,能给孟彰足够的助力?“你待要如何?”孟椿索性也懒得跟孟梧兜转了,直接问他的目的。孟梧说道:“在动荡真正平息以前,族中须得全力保证阿彰那边的供应。”“在动荡真正平息以前?全力?”孟椿定定看住孟梧,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孟梧点头,完全没有在意孟椿的情绪。孟椿约莫自己心里也知晓,定身竭力稳住心绪波动,他问:“真的不能再让几分?”孟梧一个字都没回他。孟椿站了许久,直到那些原本悄寂多年的宅邸在经历好一阵躁动后又安静下来,他才说话:“……可以。”孟梧这才有反应:“如此,我便代阿彰谢过族中了。”孟椿扯了扯嘴角:“应当的,毕竟阿彰可是我安阳孟氏的麒麟子呢。”倘若孟椿话语、表情没有那么生硬,大概场面还会更和睦些。“大兄也莫在这里与我干站着了,进府里坐一坐吧?”孟梧笑着招呼道。孟椿居然也不拒绝,果真迈开脚步走过城隍府的大门:“那我便来讨一盏茶喝吧。”孟梧心下微动,面上却不见异色,也不要旁人,他自己领着孟椿便往里走。或许是诸位阴帅在阳世天地里的动作太过引人注目,以至于孟彰的车驾靠近帝都洛阳时候,那官道上还有许多挂着各大顶尖世族符牌的车队在路上缓慢行进。饶是坐在马车里,孟彰也能感觉到他们这一行车队越过那些车队时候落在他们这边厢的视线。孟彰本人倒是没什么,但护持在马车左右的那些孟氏部曲们却被这些目光弄得精神紧绷,都快要变得一惊一乍了。作为孟彰名下五百部曲中的唯一一位尉长,孟昌终于按捺不住,在再次越过一行庾氏车队时候,他拍马上前,靠近走在最前方的那位将领。这位也是孟姓的将官,和孟昌一样,都是孟氏旁支里出类拔萃的英才。正是因为一样的来历,这位将军对孟昌的态度很是和睦。即便孟昌贸然靠近,他也未曾生怒。或许,也是因为他的郎主是孟彰的缘故。孟彰,安阳孟氏族中的麒麟子,孟梧嫡亲的、最为出色的后辈。“可是有事?”这位将军亲善,孟昌却不敢逾越。“无事,只是……”那位将军打量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转回目光继续小心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既无事,就且回去继续巡防吧。”他说,带着几分提醒,“眼下我们虽然已经在靠近帝都洛阳了,但还是不能大意,得小心些才好。”孟昌愣了愣,一瞬间也是想明白了什么。他不再说话,只在马背上一个拱手:“是,昌谨受教。”孟昌策马退回了他自己的位置,又对方才默默替他补上空位的孟氏将领点头致意。丁墨原还有些不解,待后头回过味来,却也是叹服。“这些老人,果真是比我们要来得老练。”作为孟梧麾下部曲,在孟梧不在的时候,他们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孟梧的态度。他们的谨慎,就是孟梧的谨慎;他们的小心,就是孟梧的小心;他们的礼遇,就是孟梧的看重……“我们也得好好学一学。”孟昌说这话时候,脸色很有些复杂,也很有些慨叹。丁墨很是高兴,但还是宽慰道:“郎主也不是就真的不明白个中道理,只是先前未曾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所以才疏忽了而已。郎主如今醒悟,也是一件好事。回头能给主君省却许多麻烦呢。”孟昌也是放松下来:“你说得在理。”自此以后,孟昌行事果真又更谨慎了许多。也是到得这个时候,孟彰才抬头往外张望了一眼。他看过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孟昌,笑得一笑,又低头继续翻书。车队越渐靠近帝都洛阳,但在远远望见十里亭的时候,车厢里头也不抬的孟彰忽然开口道:“在十里亭处停一停。”外间策马护持的孟氏将领飞快回神,应声道:“是,小郎君。”车队的速度果真开始放缓,直至在十里亭外停下。“有人!”纵身下马的将领不懂声色地抓住腰间长刀,平声往四下提醒。来人衣着甚是简朴便利,但式样古拙,别有一番端正。——此人出身大家,乃是大家中极有头脸的近仆。孟氏将领在心下做出这等结论的时候,姿态也放平了些。他可是知道的,他们孟氏的这位麒麟子的交游之广阔,绝不是寻常同龄世族郎君能够比拟的。何况,是他们家的小郎君吩咐要在这里暂时停留……“郎君有礼了。”那位近仆含笑来到近前与他点头致意,随后他却是脸色一整,双手规矩并拢在腹间,弯腰向马车那边作礼而拜,“奴拜见孟郎君,郎君,我家大王等候郎君多时了。”孟彰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往十里亭中张望一眼,孟彰回转目光对正凝神看着他的一众孟氏将领点头示意,然后冲那位近仆道:“烦请带路。”那近仆又是一礼,转身带着孟彰往十里亭中走。十里亭修得很是简单,但因着此处乃是帝都洛阳,所以到底也极为干净。甚至有那心思细的,还能从中品出一二独属天地自然的雅致来。孟彰收回目光,走到坐在亭子里自个儿喝酒捻棋的末代商王殷寿对面。“彰见过商王。”孟彰振袖作礼。殷寿点头还礼,又抬手引他入座。“阿彰客气,”殷寿招呼他,“且坐吧。”“可要与我对弈一场?”殷寿含笑问他。孟彰摇头:“彰才刚从阳世天地那边回返,精神不免疲乏,怕是扰了商王兴致。”殷寿也不勉强,随手将捻着的棋子拍入棋盘里。棋盘中的棋局不见变化,一切似乎平静无波,可在那平静湖面下又似乎藏了点什么。……端的诡谲。孟彰目光平平扫过去又平平收回,未有任何异色。“阿彰今年归家,可在家中玩得尽兴?”殷寿问。“能与家人在年节同聚,一道欢度新春,总是高兴的,”孟彰说,“且那元宵灯会更是热闹,差点儿就叫人不想归来了。”殷寿听得,似乎也生出了几分向往。“人间烟火确实和暖叫人眷恋,但倘若只得一人作赏,那便不是热闹,而是孤冷了……”殷寿说到最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声息渐低,更在此后快速跟孟彰道歉:“是寡人不是,偏让寡人自己的烦心事扰了阿彰你的好心情了。”“寡人自罚一杯。”他说着,当即便端起手边的酒盏满饮而尽。孟彰没有阻拦,或者说,他心里很明白,他阻拦不了。直到殷寿将杯盏放下抬眼看过来,孟彰才问道:“商王今日特意来寻我,可是有话要问我?”第4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