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罢了,他就已经在那个被取出来跟童子学学舍里诸多小郎君小女郎一起学习舆图相关知识的梦境世界里,发现了一个又一个显化出来的念头。这些念头却不是旁人,正是孟彰在童子学里的那些同窗们。从出身世家望族的王绅、谢礼、庾筱,到出身道门法脉的李睦、明宸、林灵等人,但凡背景很有些份量的小郎君小女郎们,俱都将一点念头投递到梦境世界里,通过梦境世界联络孟彰。孟彰心神在识海世界中高悬,只分化出一点心念将那些来自各位同窗的念头聚拢过来,一一阅读过。这些念头虽然数量众多且来历不同,但其中的内容却是大同小异。“孟彰,你可是已经在去往学舍的路上了?你来的时候,须得做好心理准备,稍后峻阳宫里会有内官排开仪仗往太学学府里去求取你的那份卷宗。你……”“……峻阳宫里遣内官,会赶在晨早时候抵达太学学府,向学府求取你昨日里上呈学府的那份卷宗。据说,是峻阳宫里的那两位帝后觉得卷宗上的章程很好,想要让他们名下的所有皇庄都按着卷宗上的章程来处事呢。……”“……峻阳宫那两位帝后名下所有的皇庄……”即便一切事情都还没有正式发生,但只看着这些来自各位同窗的念头,孟彰却已经有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半饷沉默后,孟彰忽然笑了起来。他们想要捧杀是吗?那就且看,谁个更能稳得住吧。孟彰心神只是微敛,随后便有点点心念萤火也似地飘出,飞向那些来自童子学学舍各位小郎君小女郎的念头之中。“多谢提醒,我已经知道了。”“谢谢提醒,我会小心的。”“谢谢……”得了回信的那些念头一个个灭去,孟彰才将心神从那方梦境世界中收回,转而去收取其他地方递来的口信。有来自谢远府上的,也有来自诸如青衣棋社这样的地方的。基本上与孟彰有过联络或者达成过基本同盟协定的各方,都给孟彰这边递了消息。孟彰一一看过,客气地给了回音,然后才取了纸笔来,直接在马车里就给谢远写信。“劳你记挂,这事情我已经听得消息了,会多谨慎的,且安心。近来帝都洛阳中怕是还会有些混乱,你若是没什么事情,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待在府上比较稳妥。……”孟彰写信时候,马车正穿行过长街,于是又有那些纷纷的闲言谈话从马车车帘的空隙中传了进来,落在孟彰的耳中。“我听说太学学府里昨日里出了一份策论,那策论写得……啧啧啧,太学学府里所有的大先生都在上头盖了印章呢!”“什么策论这么好,能让太学学府里所有的大先生都往上头盖章?”“嘿嘿,原来这事儿你还不曾听说过啊?那你这次消息可是太滞后了啊……”“且莫要说废话,快跟我说说那是什么样的策论,居然还能得到这么多大先生的赞许?不是都说太学里的大先生都很严格的么?怎么这次就不一样了?你莫不是在诓骗我的吧?”“呵!谁会拿这样的事来诓骗你!你爱信不信,不信便自己离开就是了,也莫要来怀疑我!”“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给你赔罪,来来来,喝茶,喝茶。”“哼。这倒是还差不多……”“所以,太学学府那里,真个是出了这样一篇厉害的策论?”“自然是真的。”“所以那那篇策论到底是说的什么啊?”“说的什么啊?嘿嘿,不说怕是你怎么都想不到……”“嗯?那你说说,我们听着。”“嘿,那篇策论说的是……开发民力,启蒙民智。”“嘶!真的假的,居然说的是这个……”“就是说的这个。真说起来,不说是你,就连我,初初听说这篇策论内容的时候,也一样不敢信。”“这世道,真是一日日地在变化,变得你我这些闲人都快要看不清了。唉……”“就是啊,居然连这般内容的策论都能够得到太学学府里所有大先生的赞许认同,甚至听你的话,这消息还传得沸沸扬扬的……”“我都不懂了。”“所以说你见得少。居然这就不懂了?那待你回头再听说另一件事的时候,你怕不是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在自己的阴宅里待得太久,外头都沧海桑田了。”“嗯?是什么事情?”“你单只听说太学学府里各位大先生们全都在那篇策论上盖章落印了,却不知道这篇策论甚至还传入了帝城里头,帝城里峻阳宫那位陛下都看过了。”“峻阳宫里那位陛下……都看过了这一篇策论?”“当然!”“那,那位陛下看过策论以后,是什么反应?莫不是,莫不是要发兵或者遣人去太学……”“哈哈,你竟然是这样想的?!”“我这样想怎么了?!我这样想有问题吗?你且满大街去问问,我这样想有哪里不妥?”第270章 “你这样想,原本倒也没什么不对。事实上,不单单是你,我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以为会是这样的。但结果……”“结果?”“结果却是……”即便马车正在渐渐驶出那一片地界,孟彰仍然能听到自后方传来的、被特意压低了的声音。“武帝陛下派遣内官特意征召那份策论呢。”“……真的假的?”“你也不信是吗?我刚刚听说的时候也不相信的,但事实就是这样。真不信的话,这会儿你赶去太学牌坊那边,该是还能看见等候在那里的内官仪仗呢!”也不知是不是孟彰错觉,在孟府马车彻底走远以前,孟彰察觉到了一些复杂的、追随着目送他马车的目光。孟彰稍稍回转身体,往后头看去。马车的车厢并未能阻拦孟彰这位主人的视线,于是孟彰准确地找到了那些目光的主人。穿着布衣提着竹篮的老媪、举着盛了粗糙茶水让氤氲蒸腾的雾气遮掩去眉眼间苦难痕迹的老翁、挽着衣袖咬着简单炊饼守着木柴等候买家的中年汉子……他们或是一人独自守望等待,或是和身边的同伴闲说些什么打发时间,似乎各自专注自己的生活,各有各的忙碌,但他们的目光总是分出了些来,追随着孟彰已经走远了的马车。那些目光中,有奇异,有揣测,有期许,有无奈,也有沉寂,更有麻木……它们太复杂了,复杂到孟彰触碰到其中情绪的那一刻,心头便被这些情绪覆压着,竟渐渐也生出几分沉重来。孟彰石头一样维持着这个姿势半饷,方才缓慢地回转身体。马车驶过的长街里,还有更多的闲谈、议论伴着风声闯入马车之内,在孟彰周身缭绕不去。“……那篇策论真有这么厉害?!”“厉不厉害的,谁知道呢,反正我们现在谁都没有看见过、听说过那篇策论具体都说了什么,又准备怎么做,但看武帝陛下的反应,总该是错不了的。”“可是,可是……我听说武帝陛下遣内官求取的那篇策论,是出自童子学学舍里孟彰小郎君之手?就是那个前几个月在帝都洛阳里风头很盛的那位从安阳郡来的孟彰小郎君?”“是他没错。太学那童子学里,也再没有第二个孟彰了。”“但那位孟彰小郎君不是才刚入读童子学没几个月时间吗?更甚至,他阳寿、阴寿算在一起,也总还不到十岁吧?一个不到十岁的小郎君,他写出来的策论……”“你这话不对。不到十岁的小郎君怎么了?!不到十岁的小郎君就不能写出绝妙的策论来?古秦时代不还出了个十二岁拜相的甘罗?!有志不在年高,你莫要被自己的偏见给蒙蔽了。”“你也说了,古秦时代的甘罗是十二岁拜相,可我们现在这位太学童子学学舍里的孟彰小郎君呢?他有十岁没有?!怕是没有吧。况且,早些时候不都满帝都洛阳传遍了,这位孟彰小郎君在阳世时候也就是个常年卧病在床的病弱小郎君。他身体那样虚弱,在阳世时候有好好的读过书学习过吗?”“这……纵然人家在阳世时候也没怎么读过书又如何?人家出身望族,自然有庭训熏陶教导,你以为人家孟彰小郎君是你在乡野间看见的那些懵懂愚钝的小孩儿?!”“哦,庭训熏陶,我确实是没想到这个。但是,那小郎君所出身的孟氏,认真说起来也就是个地方望族而已吧?他那安阳孟氏所教导的庭训,真的比得上我们帝都洛阳里根基深厚的四大家族,比得上皇族吗?”孟彰将这些争论听得清楚,但面上却没有几分变化。他只是小小地撤下车厢升起的阵禁,凝神去看那些正在争论不休的闲客的眼。他只看了一阵,果真就在这些闲客的眼底里,看见同样的复杂莫名的情绪。孟彰顿了顿,又放长目光仔细看了一阵,然后便收回视线。马车之外,还是有争论的声音不断地传来。“……你们不知道孟彰小郎君那篇策论到底都写了些什么?哈哈,我倒是有幸,能听到一二细处。”“你们不知道吧?孟彰小郎君所写的那篇策论,说的好像是要以各家田庄为枢纽,串联田庄附近的乡野,联合乡野间的乡人开发水利。不是都说今年雨水少,怕干旱吗?孟彰小郎君就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总是购买行雨符、兴云符这些符箓也不是个办法不是?”“诶?你听说了,是开发水利?就是说开渠、挖井、引河水湖水这一类的水利?!真没有听错?”“我听着确实是这样的。应该……应该不会是假的吧?”孟彰甚至还听到了长街各处更角落的地界里响起的争论声。相比起长街两侧那些几乎不加掩饰、带着各种立场有意无意间引导态度的闲谈,那些争论明显更带着属于个人的思考和判断。当然,在这些思考与判断中,更多的其实还是怀疑。“不是假的。我也听说了一些。不过你只听说了是开发水利?我怎么听着,好像不止?”孟彰目光瞥过去的时候,就正正看见一个头带四方巾的平民子压低了眉眼,小声地跟同伴说着话。“不止?你的意思是……除了开发水利以外,竟然还有旁的?”那位平民子身边的同伴也是一样的装束打扮,大抵家境与他相差无几。“我听说是……好像是还有什么开民智之类的。”“开发水利、开民智……我真的没听错?!不,不对,这样的事……居然会成?”“我也觉得像是假的。孟彰小郎君再怎么样,那也是高门的小郎君,他……”“每次干旱、洪涝的时候,望族、世家那些铺子商行,不都是……的吗?什么时候,出身高门的这些小郎君,竟然不想着他们家铺子商行的行情了?”“这个……或许孟彰小郎君,就是不一样的呢?”“呵,纵然孟彰小郎君心善,不那么在意家族里的买卖,那那位武帝陛下呢?他也不想着这些了?”“这……”“所以我看着,这一次怕也是个世族高门郎君玩闹的乐子。”“……乐子?我不这么认为,人家世族高门的郎君难道每日里就闲得没事做,非要用这样的事情来做玩闹的乐子?”“谁知道呢?他们这些高门世族的郎君,不都是每日里闲得发慌的吗?”“那,那峻阳宫里的那位武帝陛下遣排出来的内官,又怎么解释?!方才你也是一直在这里坐着的,也看见了那一排依仗往太学去的。”“可是,真个没道理!那孟彰小郎君纵然再是天资聪颖,也始终是天资罢了,不是才干!何况那孟彰小郎君也才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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