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皇后听着这些话,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还更凝重了。“陛下……”这回就轮到晋武帝司马檐来安抚杨皇后了。“梓潼放心,朕心里明白的,朕什么都不会做。”迎着杨皇后担心的目光,晋武帝司马檐就笑道:“纵然要做,朕也绝不是要为难他,恰恰相反,朕只会给孟彰小儿更多的好处。”杨皇后抿了抿唇,试探着问道:“给那孟彰小儿更多的好处?陛下说这话,是心里已经有计较了吗?”晋武帝司马檐笑着颌首:“梓潼你且看着就是了。”看着晋武帝司马檐面上的笑容,杨皇后心头的忧虑却是越发的沉重了。许久以后,她将心底长长的叹息隐去,站起身来端正一拜:“遵陛下谕令。”晋武帝司马檐已经彻底拿定主意了,她固然可以丢下晋武帝司马檐一人,自己遵循自己的判断做事。可是这样一来,晋武帝司马檐就没有助力了,他会更艰难。不论是为了他们这一段夫妻情分,还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她也得在旁边把控着,不能真让晋武帝司马檐失去控制,越做越错。她得在旁边看着。只希望,晋武帝司马檐真似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有分寸的吧……杨皇后压下眼底浮起的忧色,低头做恭顺模样。晋武帝司马檐朗声长笑,一步越过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伸手将杨皇后搀扶起。“梓潼快起,快起。”他道,“梓潼的心意朕都明白,梓潼放心,朕一定不会冲动的。”杨皇后温婉一笑。两位帝后复又在长榻上坐下。这一次,晋武帝司马檐的手一直牢牢握住杨皇后的手,久久没有放开。“所以关于这一份卷宗的事情……”杨皇后尝试着将那早已不知被岔到什么地方去的话题又给带回来。不等杨皇后将话说完,晋武帝司马檐就先开口了。“朕都知道,朕不会跟那孟彰小儿计较的。”杨皇后目光微动,看着晋武帝司马檐的视线里不免就多了些许异色。迎着杨皇后带了几分探究意味的目光,晋武帝司马檐却不放在心上。“只不过,”晋武帝司马檐开口道,“孟彰小儿的态度表现得如此明显,怕是他日后都不想着入朝了,那行,我也不勉强他,便放他在朝堂之外逍遥罢。”杨皇后听着这话,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该放松了些,还是该继续紧张着。这态度,真不似往日里的晋武帝司马檐作风……想了想,杨皇后又试探着开口道:“毕竟孟彰现在的岁数还小。陛下也是知道的,他们这些小孩儿的想法都是一日一日的,或许不知什么时候,长大了的孟彰小儿就又改变主意,想要入朝为官了呢?”晋武帝司马檐也很是认真地沉吟了一阵。“梓潼你说得很有道理。”他道,“那就他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我们再什么时候迎他入朝。”迎……杨皇后听得心神一阵阵跳动。晋武帝司马檐凝眸看住她,问:“怎么了吗?还有问题?”杨皇后就笑着摇头:“倒也没有。只是陛下,你不觉得这样太礼待孟彰了么?他不过就是一个出身小望族的望族子而已……”“并没有。”晋武帝司马檐摇摇头,更教杨皇后道,“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了礼遇孟彰,那一切就该做到最好。”杨皇后就不说话了。“别担心。”晋武帝司马檐用手轻轻拍着杨皇后的手背,安抚她,“孟彰小儿既是背后别有隐秘,那么这一点小小的礼遇优待,他该是能够受得住才对。”杨皇后沉默少顷,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晋武帝司马檐道:“陛下,莫不是方才那一份卷宗……”“哦,这事啊……”晋武帝司马檐作恍然大悟状,“梓潼你不提起这件事来我倒是差点要忘记它了。”杨皇后就问:“所以陛下是想做些什么呢?”晋武帝司马檐也不隐瞒她,很是利索地回答她道:“梓潼你不是要用那一份卷宗里的建议吗?我们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便隆重遣了属官去太学请一份卷宗回来。也不再是三五个皇庄这般小家子气了,你我两人的私人皇庄,都可以尝试着按那章程来调整着办事。”“遣了你我的属官去?”“不再是三五个皇庄这样小家子气?”“你我两人的私人皇庄,都可以尝试着按那章程来调整着办事?”这一句句的,杨皇后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你……”晋武帝司马檐回眸看她。杨皇后迟疑半饷,还是开口问道:“真要如此的隆重?而且陛下,你我两人的私人皇庄,你可还记得到底有多少?可还记得……这些私人皇庄都在哪里?”司马檐生前可是大晋的皇帝,死后入了阴世天地里,也仍然是大晋阴世皇庭里的帝皇,他的家底到底有多少,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晓。更何况,还再加上一个她……“嗯?这个么,确实不太记得了。”晋武帝司马檐一点也不遮掩,他想了想,最后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且吩咐人整理出来就是来了。反正每年里也是需要各处属官盘账的。”杨皇后暗自叹息,却也只能露出一个笑容。“陛下,您如此隆重厚待孟彰,怕是会有捧杀之嫌,若是有人多说些什么,我们怕是……”“捧杀?”晋武帝司马檐摇了摇头,“梓潼该是明白,资质不够、根基不深,最后承受不住那些关切崩溃掉,那才是捧杀。可只要那人将这一切承受下来了,那就不是捧杀,不是吗?”晋武帝司马檐再转眼看定杨皇后:“我将待他如同对待阿慎,梓潼该放心才对。”待他如同待阿慎……听得晋武帝司马檐这样一句话,杨皇后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继续怀疑晋武帝司马檐,还是要相信他了。晋武帝司马檐显然并不急着要赶在这段时间里说服杨皇后。“梓潼且看着便是了。”杨皇后也只能笑了笑。到得晨早,那浓重的夜色才刚刚散去,露出稀薄灰蒙的惨淡晨光,晋武帝司马檐都顾不上旁的,便直接招来峻阳宫的内监,吩咐他去传召专门负责打理他名下各处皇庄的属官。他自己这般急切尚且觉得不够,还一迭声地催促杨皇后,叫她也召来那些负责为她打理她名下各处皇庄的属官。杨皇后还待要拖延,却总被晋武帝司马檐坚持着催促。杨皇后没办法,只能叫人。看着领命而去的女官,杨皇后心里只能摇头。该庆幸吗?这一次砸进去的,只是他们帝后两人的名下皇庄,不包括他们的嫡长子司马慎的那些。杨皇后才这样想着,忽然心头一个激灵,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虽则晋武帝司马檐没想要将司马慎的那点子家底也给砸进去,可是难保司马慎自己不会心动,趁着这个机会也大动干戈。以他先前表现出来的对孟彰那份卷宗的推崇来看,她那嫡长子是真的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的。杨皇后看了看另一边厢的晋武帝司马檐,也不招人过来了,直接便传音吩咐守在门帘外头的女官。“你去东宫跑一趟,告知太子……”杨皇后的传音顿了顿,才继续道,“孟彰那份卷宗,陛下看中了,这些时日会吩咐各处打理皇庄的属官按照卷宗上罗列的章程布置下去,且莫急着动作,先看一看,待这一阵时间的混乱过去了再说。”女官也听出了杨皇后话音中未曾明言的忧虑,沉默着站在原地听了。等到杨皇后的话说完,她便悄然应了一声,才又闭着人寻了个借口悄悄往东宫司马慎那边去。才刚回到东宫里,正拿着那份卷宗细细品读的司马慎听得女官的传话,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说什么?”他愣愣问。女官低垂着眉眼避过司马慎的视线,又将杨皇后的话给司马慎复述了一遍。司马慎在上首坐着,半饷才挥了挥手,说道:“……孤知道了,你且回去吧。”女官不敢多说话,福身一礼,果真就无声退去了。整个东宫书房里,就只有司马慎自己在书案后头坐着。“……阿父他这是,都在做些什么啊!”司马慎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晋武帝司马檐的心思。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名下的那些皇庄确实够不上国家大事,可将那些皇庄的数量、涉及到的人员数量捆在一起简单地算一算,也基本上能和几个郡县等同了。涉及到这么多的土地、这么多的人,是能够笼统着来的吗?孟彰那卷宗里也不是这样的说法的吧?晋武帝司马檐明明知道这其中的复杂与麻烦,却不小心布置,反而是简单粗暴地来,似乎不惹出什么乱子来就不算完。司马慎急得想要去峻阳宫当面询问晋武帝司马檐,可他又知道他不能。杨皇后那样传话,意思可谓是再明白不过了。——她不希望司马慎再掺和进这件事里去。“只希望……”在渐渐稀薄的夜色之中,司马慎遥遥望向了太学学府所在的位置,“你真的能够撑住吧。”若不然,那乐子怕是就大了。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两人之间的掰扯、来回以及司马慎的那点担忧,作为其中话题的中心主角,此时的孟彰却是不得而知。第269章 这会儿他正坐在孟府的饭厅里,一面听孟庙说起安阳孟氏族中的态度,一面准备用膳。“……阿祖说,那份卷宗他也已经发散到孟氏各支血脉里去了,他也会敦促各支血脉尝试着按照卷宗里罗列的章程吩咐下去,但各支族人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他也只能说尽力。”孟彰轻轻颌首,以示接受。孟庙看他一眼,犹豫少顷,到底还是问道:“阿彰,真的不需要阿祖或者梧叔祖赶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一份卷宗递送到朝堂之上去么?”哪怕明知道就算这会儿孟彰真的松口要将卷宗往上送出一份其实也是迟了,孟庙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再尝试一次。真的,机会太难得了。那一份卷宗里罗列的章程能得太学学府诸位大先生交口赞同,必定不是庸常之策。真要是往朝堂上递送,得衮衮诸公以及更上头坐着的那几位认可,孟彰日后的道路一定会比谁都顺畅!这样难得为自己铺路的机会,孟彰怎么就能够眼也不眨地轻易放过了呢?!孟庙无比的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