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外,清水观。
宋璞瑜看了眼苏庭石,见大哥没什么指示的意思,刚想说话,却看见被称作雷老的前辈,正死死盯着这边。
“有血神的味道。”老者喃喃说着,没有任何人听到。
“...”
宋璞瑜突然紧张起来。他今日前来本就有些僭越,加上师尊旁边又多了两位大能,宋璞瑜双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脑子却是忽然宕机了,磕磕巴巴一句话说不出。
李温为看着大弟子这副模样,胡子很明显的翘了起来。
被师傅这么一瞪,宋璞瑜心中更加慌乱了,他下意识的朝苏庭石投去求助目光。
苏庭石叹了口气,他上前一步,将璞瑜护在身后,斟酌说道,“我等...弟子二人今日前来,是有两件事请求。”
“第一,就像璞瑜刚才说的,郑公子是郑国公的孙子,为人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德济堂得罪了他,很有可能又会落入查封下场,所以特来恳求观主,若是德济堂这几日出了事,堂主和诸位小厮可否来清水观避难?”
李温为摸了摸胡须,“可以,只是住食须你们自己解决。”
“第二件事呢?”
苏庭石道,“弟子的一位朋友得知,观主与三公主有书信往来,请问...观主可否为我们讲些有关郑公子的朝堂之事,我们也好做出恰当应对。”
苏庭石刚说完,就注意到观主的眼睛微眯了起来。
观主听出我们要对付郑公子的意思了,不,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目的,但是因为他是璞瑜的师尊,所以我才尝试着抛出这个话题。
苏庭石表面淡定,抱拳的右手却是下意识的捏紧,指节因为用力过度有些泛白。
李温为皱着眉头,他是水门观主,不过问朝堂之事,不过正如苏庭石所说,他与三公主常有书信往来,对那郑公子的事倒也了解一二。
此时观主正斟酌着如何回复苏庭石,哪知一旁默默饮茶的白经纶却是忽然插入了话题,“郑公子再怎么纨绔处事,那也是国公的孙子,你刚才的发言,颇有冒失之处。”
苏庭石一惊,以为自己惹这位国子监的大佬生气了,背后顿时冒出虚汗,但转念一想,这位白先生明明是国子监的人,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暂且记下,而后报告给郑公子。
他没有敌意,而是作为观主的友人在教导我们...
苏庭石当即有了决定,他朝白经纶拱手道,“弟子知罪。”
见苏庭石态度诚恳,且应对的也算及时,白经纶微微颔首,随即朝二人微笑道,“不用紧张,我只是作为长辈提点你们几句。”
“这儒生之道,是读书人之道,而读书为何?终究是殊途同归,入朝为官,实现抱负,造福百姓。”
“而为官之道的要紧处,便是圆滑处世,注意慎言。”
苏庭石后半句话听进去了,却有些不同意前半句话的观点,下意识反驳道,“想要造福百姓,必须要入朝为官么?”
宋璞瑜暗暗苦笑,这位白老有心提点我们,大哥你耐心听着就是,竟然还敢和他争辩?
不过被反驳的白经纶倒是并未生气,反而有些惊讶的看了苏庭石一眼,他沉声说道,“不错,想要造福百姓,并非只有为官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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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店做事,售卖衣食,这是造福。”
“成为医师,诊治病痛,这是造福。”
“路见不平,行侠仗义,这是造福。”
白经纶说着,话锋突然一转,他声辞严厉的说道,“可这些终究只是小道,只能帮助少数几人。若胸襟开阔,有造福天下之心,那入朝为官,才是最快捷便利的路途。”
这个我懂,学医救不了中国人是吧,鲁迅先生教过。
苏庭石表面点头,内心却是暗自偷笑,他也起了争论的心思。
虽然他前世主修医科,和公务员或者政府机关这些没什么瓜葛,但他是伟大的评论区的一员啊。
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博古通今,口若悬河,这可都是键盘侠的基本素养。
苏庭石顿了顿,朝白经纶说道,“先生不愧是国子监直讲,话锋所到之处,逻辑严密,令弟子顿时豁然开朗。”
“不过,弟子还有一事不明。”
白经纶微笑着摸了摸胡须,成为直讲之后,他见过的聪颖弟子不少,可像苏庭石这样敢和他当面辩驳的,还是第一个。
可惜此子入医道颇深,且年纪不小,再转入读书之途,为时已晚。
心中暗道可惜,白经纶不再多想,对苏庭石道,“但说无妨。”
苏庭石道,“这入朝为官,便是有了权利,用这权利造福百姓,也确实方便快捷,但万物都有两面性,这当官亦是如此。”
白经纶眼起了好奇心,“你说,当官的另一面是什么?”
苏庭石拱手,不卑不亢道,“是圣上。”
白经纶心中咯噔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破开了。
苏庭石没注意到白经纶的异状,自顾自的说道,“入朝为官,手握权利,各司其职,拱立国家,这是普通百姓对官员们的印象。”
“文官,可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武将,可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相信许多初次为官的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
“然而当你成了胥吏,你头上还有县令;成了县令,头上还有知府。”
“入了朝堂,头上还有六部,即便成了尚书,也无法撼动皇权一分一毫。”
“皇权是权利的极致,也是制约官员行动的最终屏障,即便做到了宰相那样高的位置,也只不过是圣上把控朝政的一柄利器。”
“而这个利器虽然重要,却也并非不可替代,若是在权与圣上之间无法做好平衡,那最后终究会被清算。”
苏庭石讲的入迷,口若悬河,却忘了面前的白经纶不是个普通老者,而是国子监的直讲,朝堂的重要人物。
他讲着讲着感觉不对劲,四周一片静寂,观主、璞瑜、那位老者,还有白经纶都沉默不语,直直盯着自己,仿佛要把他这个人的内心给看透。
“糟了,得意忘形了,忘记这老者是儒家的了。”
苏庭石顿时有打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白经纶终于从失神的状态下恢复过来,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朝苏庭石笑道,“你刚才讲的这些,放到朝堂之上,可是大忌。”
苏庭石面露难色,连忙朝白经纶鞠躬,“弟子一时口快,有许多无礼之处,还望白公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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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经纶摸了摸胡须,上下打量了苏庭石一番,发现自己是愈发喜爱这个谈吐有度的年轻人。
他呵呵一笑,也没提原不原谅苏庭石的话,准备让他的内心备受煎熬一会儿。可当他回想起苏庭石的长篇大论时,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白经纶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两句诗?”
苏庭石愣了愣,闷声道,“这,弟子闲时无聊作的。”
哪知他刚说完这话,白经纶却是忽然面色激动的按住他的肩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苏庭石猝不及防。
白经纶面色激动的说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为国家解危难奋勇献身,把死亡看作回家一般平常,何等的觉悟,何等的情怀。”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为了圣上招纳贤才的恩德,愿意手握利剑为国血战到死...”
白经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他看着苏庭石的目光愈发火热,简直就要把他吃下去那般。
一旁的李温为将友人的言行看在眼里,罕见的朝苏庭石投去好奇神色,到底是怎样的两句诗,竟能让大周诗坛的魁首失态至此。
好在白经纶毕竟是儒家大能之一,在见证名诗洋溢的狂喜之后,很快就默念心法强行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看向苏庭石,眼睛里满是柔和,“不错,不错。”
“如果不是你修医道已久,老夫都想腆着脸皮,把你收入门下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那首《静夜思》之后,老夫竟又听到了如此宏伟的诗句,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苏庭石有些汗颜,若是在这时候告诉白经纶《静夜思》也是自己作的,他会不会当场把自己抓回国子监?
李温为挑了挑眉,这白经纶的诗院在国子监中虽不算强势,但也是最受尊重的书院之一,而白经纶本人作为大周诗坛魁首,自然也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这样一位骄傲的读书人,竟然在区区两句诗之后,就起了收徒的心思。
“看来,永安城内,读书人果然人才辈出。”
在场众人各怀心事,气氛顿时有些凝滞,白经纶咳嗽一声,“方才你说,想问问有关郑公子的朝堂之事?”
卧槽,终于回到正题了。苏庭石连忙朝白经纶拱手,“请先生赐教!”
白经纶摸了摸胡须,忽然叹了口气,“你们要对付郑公子,这是你们德济堂的事,老夫没有反对的道理。不过今日听你吟了两句妙诗,老夫惜才心切,所以提点你们几句。”
“这朝堂官员,根治错节,势力复杂,郑公子虽然只是个纨绔子弟,但也在诸多派系中牵扯甚多,若是要与他为敌,很容易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苏庭石不卑不亢道,“弟子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明白与郑公子比起来,德济堂可能是螳臂当车。”
“但郑公子看上了德济堂的店面,这是我们的原则和底线,匹夫尚有血性,弟子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就把堂主的心血拱手送人。”
白经纶叹了口气,显然已经清楚了解了苏庭石的决意,便不再规劝,说道,“若只是想让郑公子垮台,老夫有三条建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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