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小亭四周一片死寂。
埋伏在此间的人全都没有想到,没有他们想像中的三千青衫兄弟,只有春风亭老朝一个人,外加两个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确定只有这三人后,隐藏在夜色风雨中的敌人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踪,伴着连续不断的脚步声,靴底踏浅泊的啪嗒声,利刀缓缓抽出刀鞘的磨擦声,数百名脸色肃然的江湖汉子从亭后从巷中从宅侧走了出来。
但不仅仅是朝小树,九歌也是毫不在意,一群没经过训练的废柴,跟他打。
九歌连夫子都木棍都不怕!
而这时,朝小树也向两人介绍道:“这个人叫蒙老爷,南城当家,他身旁那个剃光头的大汉叫宋铁头,蒙老爷是宋铁头的大哥,宋铁头就是那天去你铺子闹事的那个谁谁谁的大哥......”
“行了,不用介绍了,我没工夫听死人的名字。”
九歌也是嗤笑一声,仿佛在他面前都都是一帮死人一样。
听着九歌的评价,雨夜里的人群终于忍受不住,再让他说下去,估计这里的人还没开打就要被活活气死。
几番商议后强行推出南城蒙老爷为代表说话。
眼下虽然看着春风亭老朝是必然毙命的下场,然而说实话,不到亲眼看着此人闭眼,依然没有谁敢在对方面前放肆,南城蒙老爷也是如此,但此时场间他的人最多势力最大,平日里也被鱼龙帮压的最狠,不出面怎么也说不过去。
“解粮,移库,军部后勤支援,户部库房外围看守,咱大唐最挣钱的暗活,这些年全部让你们鱼龙帮给霸占了,连一点清汤都不拿出来分润下众家兄弟,圣天子在位,这世间真有这样的道理吗?”
南城蒙老爷冷冷看着朝小树说道:“你应该很清楚什么叫犯众怒,以往众家兄弟看在你春风亭老朝的经年字号上敬你三分,然而眼下既然朝廷都要收拾你......”
没等蒙老爷把话说话,九歌又是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谈话。
“老头,你也别往脸上贴金,皇帝老子哪有空管这闲事,他要是想要这地方还用得着你们这帮臭鱼烂虾,随便找几个能修行的就过来了,还朝廷?”
“要打就打,直接划下道来!哥三儿来不是来听你这个半截入土的说废话的。”
蒙老爷也是被九歌这话气得不轻,指着九歌的鼻子说道:“好!很好!”
但他还是没叫人出手,谁知道朝小树有没有后手。
“而且,你觉得你今晚还能活下来?”
朝小树也是展颜一笑,说道:“不用看了,这就三个人。”
“但今夜之后,你们别想还在长安城内有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场间众人脑海中顿时出现很多画面——春风亭老朝这五个字就是信义保证,他说不动众人亲眷便肯定不会动——然而微寒春雨夜,家中老父老母病妻幼儿被人粗鲁地赶出家门,紧接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宅院铺子被那些鱼龙帮的青衫汉子变成废砾,谁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长安城内很少有人见过春风亭老朝出手,更准确地说,早年前那些见过春风亭老朝出手的老人早都已经死了,但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更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一个只会侈谈兄弟情义却毫无雷霆手段的纸老虎。因为谁都明白能把常三等人镇的死死的人物,腰间的佩剑不可能仅仅是书生的佩饰。
春风亭老朝这个名字,是飘浮在他所有敌人头顶的一片阴影,他们想看见此人腰间佩剑出鞘后会带来怎样的风雨,却没有人敢去试,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此人腰间佩剑出鞘,长安的黑夜必将迎来一番血雨腥风。
南城蒙老爷瞪着大眼睛,声色俱厉嘶吼道:“他只有一个人,又不神仙,都给我上!”
长安城里永远不缺少热血冲昏头脑的莽汉子,寻觅杀死江湖传奇一举成名机会的隐忍者,被身周同伴数量鼓起悍勇气息的从众之人,随着南城蒙老爷这声厉喝,数百名长安帮派众举起手中钢刀,大喊着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伱来还是我来。”看着这帮来势汹汹的混混,九歌转头看着身边的朝小树问道。
“这是我的家。”
朝小树的回答说明了一切。
话音刚落,朝小树腰间的佩剑如蛟龙出鞘,外象缓慢实则迅捷刺向冲在最前面那个人。
至于宁缺,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有旁边这个大佬在,他看戏就行了。
平直的剑身在空中被某股力量强行拗成弯状,与它的速度相比,自夜空降下的雨珠缓慢的令人发指,而就在剑身拍打在那名汉子胸膛上时,那股力量骤然自剑身递出,啪的一声直接将那片胸膛击的深陷下去!
那名悍勇冲在最前的南城帮众,连朝小树的脸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便被直接拍成了一只风筝,极为凄惨地破空而飞,飞过了破旧的春风亭,落到了十几丈外!
眼看着平时悍勇无比的下属被那个中年男子轻轻一挥衣袖便拍飞,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近,南城蒙老爷、俊介、猫叔这些在南城西城挥斥夜色风流的枭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然而想到站在己方身后的真正的贵人,想到府里那两位真正的强者,他们咬着牙,发出最狠厉的吼叫:“大家一起冲上去围死他!飞斧!”
厉吼回荡在春风亭四周的街巷里,很诡异的是,听到围死他这三个字,那些鼓起余勇拿着钢刀嚎叫前冲的帮众们用最快的速度散开,拼命远离朝小树和宁缺身边,前方人群散开,露出两排精壮的汉那些汉子腰间系着粗糙的布带,布带里夹着四把小斧子,手里已经拿着两把小斧子,正要投出!
大唐以武立国,故此对于寻常兵器一把管制都不是很严,只要你不在热闹集市拿出来到处招摇,便也就没人管你,但是对于弓箭这类具有远程杀伤力的武器却是无比严格,
而在这种情况下,数十把破空而来的飞斧便是最可怕的杀招了。
而朝小树呢,毫不在意。
手中那把单薄的青钢剑嗡的一声响了起来,以极恐怖的速度高速震动,将剑身上的雨水血水尽数震成齑粉,然后化做一道灰淡流影撕裂雨帘,飞向那两排飞斧手!
只在一瞬间,便有不知道多少手指伴随着手中的小斧子洒落于地,砸飞了不少地上的积水。
而一片寂静之后,整条街道之上便开始回荡起连绵不断的惨叫声。朝小树静静站在雨中,不发一语,寂静无声,
对面数百黑衣人惨叫连连,就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这个时候,南城蒙老爷望着眼前的场景,已然明白了今晚朝小树的真正依仗,双手颤抖着指向那边面无表情的朝小树,像个疯子一般狂嚎道:
“你....你!.…朝小树....…..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一位洞玄境的大修行者!......还是一名大剑师!”
······
此刻朝小树的心神元气全部系在那抹不可捉摸的飞剑之上,看似强大到不可一世,然而剑已不在手,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防御能力,如果对方有人这时候能够突破那把飞剑,或者说悄无声息靠近他发动偷袭,他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
想必朝小树往年那些凶险战斗时,身旁肯定有那些传闻中极凶悍的兄弟当近侍,然而今夜他的兄弟们都被官府死死锁在各自的营地里,所以他需要找一个人,找一个可以信任而且强大到可以保护他近身安全的人。
宁缺也终于知道为何朝小树要找自己,敢情自己要护住两个人。
从上次九歌救人的手段来看,明显也是个大剑师,难怪要把他叫上。
看来这次要收两份钱了。
······
一名唐军精锐士卒缓慢收回穿着军靴的脚,听着院墙外的声音,缓步退回队列,用手式向同僚比划了一下外面战斗的情况,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弩箭,确认雨水没有让机簧出问题。
数十名穿着深色雨披的唐军精锐沉默无声站在院墙后方,手中拿着弩箭,墙外那座破旧的春风亭四周此刻杀声震天,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存在,这些军士沉默的像是一群石雕,无论是风雨还是厮杀都无法让他们面上的表情有丝毫变化。
在这些唐军精锐后方,在那被层层雨帘锁住的开楼木地板上坐着两个人。一人是位眉眼清俊的中年人,一身星白色长衫,身旁木地板上安静搁着把尺寸有些小的剑,另一人戴着笠帽,看不到容颜,但从他穿着的僧袍、阔大肮脏的一对赤足和身前雨檐下的铜钵来看,应该是位苦行僧侣。
那位长衫剑客微微蹙眉看着眼前如丝如缕的雨帘,轻声说道:“居然是位剑师,难怪需要动用到我们两个人。”
苦行僧侣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听着墙外传来的隐约飞剑破空劈雨之声,盯着木阶下的铜钵,看着钵内的雨水被新来的雨滴扰的惊动不安,渐渐觉得自己的气海竟也变得有些不安,于是头更低,手指更加缓慢而坚定地拔弄着腕间的铁木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