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景低着头,仿佛在想什么问题,猛然间他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您是……原来您的紫袍,是吕大人扶持下获得的。真讽刺啊。”
润夜将自己道袍的衣袖整理了一番,而后露出一个贱贱的笑容。
“讽刺?不过是贫道命比较好,机缘巧合之下和他结实。他便愿意扶持我上位。再者说,皇帝那老爷子也没几年活头了,谁还不想给自己找个下家?”
金元景看着润夜,觉得他并没有自己想得那样简单,更不是朱红玉所说的“去而上仙”一般人物。
“隐居深山不好吗?非要和皇室扯上关系。”
润夜听到金元景如此说辞,沉默不语。
“若不是因为朱红玉,我也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难道我是心甘情愿?”
金元景突然间仰头看着润夜,突然间相信润夜是真的不情愿被推上了今天的高峰。
“她说过,当初云梦镇闹了瘟疫,你是被琥珀摆脱去了云梦镇寻找她。”
润夜将手叉在胸前,用威严的目光看着金元景。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拜托她去云梦镇抗灾的官吏与她之间的交易?”
金元景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他一无所知。只知道朱红玉医术了得,被官员拜托前往赈灾的事情。
“当初,红玉跟巡抚晁简龄做了交易,她去赈灾,晁简龄就帮着她抬籍。你知道她本意抬谁的籍吗?”
润夜轻若游丝的声音,在金元景的耳边振聋发聩。
此时就算是润夜不说,他也知道朱红玉当初抬的是谁的籍。
“可是她最后是全家抬籍,没有跟您有半分关系啊……”
“那是因为我是朝云观的死籍人,只是从前没有跟她说过而已。不懂了吧?”
金元景全身一冷,一下子喉头难受的紧。
“金道长。”润夜一句话将金元景拉回到现实,“以前没听说过您,不知道您上下何字?哪个仙山修行啊?”
“不敢称上下,道名金元景。武当山洞府榔梅祠修行。”
润夜“哦”了一声儿,不免带着钦佩。
“嗯……武当山榔梅祠啊,是个好地方。我以前和师父去过,当年我十七岁。那是在七年了吧。他和我一起去拜访故友。那之后一年,我师父就羽化了。”
金元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人家师父羽化七年了,再说一句“节哀”好像不合时宜。
不说些什么又显得自己幸灾乐祸。
金元景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拜访的是哪位老修行呢?”
润夜思索了一下,这件事已经过了七年,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不过他能想的起来,当初韩同玄在路上跟他说了一路,自己这个故友是多么好,多么有才学。
“沈古清,貌似是这个名字吧……”
“沈古千。”金元景矫正了润夜的发音,这个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润夜看着金元景,试探性的问道:“七年过去了,老修行还好吗?”
金元景的眼角湿润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父。
“这位也已经离开。”
润夜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的很悲伤,只是黯然的说了一句:“真是世事无常啊。”
“是啊,无常。”
金元景附和道,戛然泪流满面。
润夜看到金元景哭了,还带着嘲讽的说道:“怎么了?不至于这么心软吧?”
金元景看着润夜,目光中充斥了对润夜的愤怒,有的情感他是不会懂的。
“他是我的师父,我怎么哭不得?”
润夜被金元景的话给顶住了,一下子不敢说话,任由金元景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但除了这一句,金元景没有再说别的。
眼睛像是坏掉了一样,眼泪忍不住直流。
润夜过了一会儿从袖子中掏出来一封干净的帕子,金元景不接过去润夜就直接塞到了他的手中。
“我……我哪里知道,你师父是这位。我师父去的时候,也没跟我说许多。”
金元景含着眼泪,情绪一下子失控了。
“我师父羽化的时候,本意是将榔梅祠留给我的。他去世之后,榔梅祠被他人夺去,我就成了一个碍眼的存在。今年戊戌年的武当山清谈大会,我就被榔梅一众元老合力设计,最后以离开榔梅祠为结果。幸亏遇到了朱红玉,否则现在……怕是崆峒山上的冤魂吧。”
润夜听金元景的故事,找到了新的兴趣。
榔梅祠本身就是武当山上九宫一祠中势力最大的。
其中纷纷扰扰不必说,不是一般人玩不过那群老家伙也不必说。
只是崆峒山在凉州,外界的风评还算不错。
“听你的说法,崆峒山似乎还有故事呢?”
金元景垂眸思索一番,也不显得起初和润夜谈话时那么抗拒了。
“你也是全真道士,也知道三皈五戒吧。不杀生是第一条,其次就是绝食酒荤对吧?”
“没错啊,怎么了?”
润夜皱眉头来,这样浅显易懂,就算是普通人也知道的事情,难道有什么疑问吗?
“崆峒山的人,为了能做到不杀生也能绝食酒荤守戒律,就会让新来的外地道士前去清扫悬崖,那地方生了许多苔藓,去清扫的人十有八九会摔下悬崖,他们就把尸体捡回去吃了。我当时也从悬崖上摔了下来,而后挂在树枝上逃过一劫。”
润夜无可置信的看着金元景,他微微添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听到这个说法有点恼怒。
“真是别出心裁,为了吃肉,连这种腌臜的事也敢做。哼,他们觉得这些人都是失足掉下去,他们就没有违反戒律?太可怕了,崆峒山也太可怕了!”
金元景在崆峒山上待过一段时间,其实这知道这其中的门门道道。
有些事情他知道其中的内情,虽说不能为崆峒山的人辩解。
“在那种地方,一口蔬菜都没有,就算是咸菜都数着吃。我敢相信,崆峒山的做法,绝对不是只有他们一家。”
润夜认为金元景说的这句话不错。显然他没有刚见面的时候那么让人讨厌了。
“如果你以后成了国师,想怎么处理这些?”
金元景看着润夜,露出一副嘲讽的笑容来。
“怎么,你还相信我能成国师?”
润夜摇了摇头,道:“什么国师,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以后我当了国师,就不用太劳心劳力了。”
“也许……就是让人给山上配送蔬菜吧,由朝云观拨款。专人负责。当然,最后我成为国师,这些事情会一手操办,不劳您费心。”
润夜哈哈大笑起来,第一次他觉得金元景还挺有意思的。
哎,若是这样的人最后成了他的对头,他还真下不去手对付他啊。
“与其咱俩斗个你死我活,最后老皇帝驾崩谁也当不了国师,还不如咱俩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润夜缓缓掀开身边的车帘,看着两个人前面行驶的马车,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到底是看朱红玉还是看前路即将面临的作为道士的,最高考验。
“除非您会法术,将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不会法术。”润夜放下车帘,目光又回归到刚才的踌躇满志,“但是我有办法让你我都达成目标。”
金元景对润夜的说法感兴趣,问道:“什么?说说看?”
“很简单,朱红玉这丫头只有一个,你也喜欢我也喜欢,老婆怎么能让人呢?但是国师这个身份,不只有一个。国师只是作为国家接壤灾厄、与神明沟通的官制罢了。它可以有好几个,只是这之前只有一个,天下都觉得只能有一个国师。不如你和我与皇帝宣称自合一体,不可分离。我是紫袍,你也是紫袍。我掌天下道教事,你也掌天下道教事。同样的,最后受封为国师,你也受封为国师。我们不改变赌约的内容,而结果正如此。我们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达成目标。不然斗到哪年哪月去?”
金元景承认,润夜说的对极了。
斗争的最后结果,很有可能两个人玩的是你死我活。
皇帝不是傻子,看到本应该是世外高人的两个人学会了官场那一套,很有可能瞩目于他人。
这样的选择不能说是最好的,但金元景承认他们之间双赢只能通过这个办法。
“原来,这就是你帮我的原因?”
润夜看着车厢内,扫视了一圈。
时间静静的溜走,一切岁月静好。
隆隆的马车声,将他的思绪带向远方。
倏然之间,他的思绪又走了回来,这一刻出神让他想通了很多。
“我这个人不喜欢争斗,但若必须要去斗,我也不见得比官老爷要差。我只是想给朱红玉一个选择。让她不拘泥于国师之位去选择人,做自己的选择,还是桃花村那个小姑娘。我也希望国家长治久安,不愿在我有生之年遇到生灵涂炭。多方面的考量,为了你好也是我好,我只能选择走这条路。”
金元景低下头来,思索着什么。
“我自觉比不上你,可张玉……能和我说说张玉吗?朱红玉那丫头最在意的事情。你们当时不是很要好的?红玉也要帮你解决这个问题来着?”
润夜听到张玉这个名字一下子笑了。
原来自己爱上一个寡妇都按捺不住自己的事情,已经传到了金元景的耳朵里。
也难怪,朱红玉见到了金元景的那一刻,不就选择了和他在一起吗?
“我说我是真以为她要随我修行的,我们之间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你信吗?”
“我信。但你要考虑朱红玉的感受。”
金元景侧眸看着润夜,两个人看着彼此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