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栀在a市逛了两天,陆续打卡了不少地方,同时也被蒸笼般的天气闷得有些头昏。
半夜十一点多,她一身水汽地从浴室出来,餐桌上摆着精致的生日蛋糕。
宋晓桐刚出书房,手上拿着刚找到的打火机,眉眼尽是温和:“栀栀快坐下,待会就零点了,我们先卡点庆祝一下。”
连栀闻言乖乖坐下,看着客厅灯光一盏盏熄灭。
蛋糕是八寸的,上面坐了只奶油立体的玲娜贝儿,举着块巧克力牌:祝宝贝女儿成年快乐。
她看向宋晓桐。
“是叔叔和婶婶订的哦~”
宋晓桐笑眼盈盈,将数字“1”和“8”的蜡烛挑出来,小心翼翼地插在玲娜贝儿身前。
连栀翻到通讯录,试着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意料之内的无人接听。
她看着宋晓桐投来的目光,轻摇了摇头,弯了弯唇角,示意自己没事。
静默中又过了几分钟,宋晓桐的手机闹钟响起,十一点五十九分。
她点燃蜡烛,“栀栀,快许愿吧~”
摇曳的烛火在澄透的瞳孔中倒映跃动,连栀闭了闭眼,默声许愿。
希望我所珍视的每个人,岁岁顺意,喜乐安康。
她不是个贪心的性格,从未奢望过未来如何腾达,只求自己和家人顺遂无虞。
吹蜡烛的刹那,时钟正好翻过零点。
“生日快乐,恭喜我们栀栀终于成年啦!”
宋晓桐将藏在沙发靠枕下的礼物拿出来,是一条华丽繁复的三叶草项链。
“谢谢桐桐姐姐,它特别好看,我很喜欢~”
连栀微微低头,将散在肩后的头发拨到身前,好让宋晓桐帮她戴上。
桌上的手机震动,她拿过一看,是“笙箫”发来的语音消息。
“生日快乐呀,小朋友,恭喜成年。”
耳机里传入的声音温和诚挚,透着年上者的真切祝愿。
微风拂过心湖,漾开丝丝缕缕的涟漪。连栀回了个感谢的表情包,切蛋糕的时候略有几分心不在焉。
宋晓桐见连栀差点连巧克力下方的纸棒都咬进嘴里,索性接过蛋糕刀,睨了一眼,让她去一旁乖乖坐着等。
连栀心虚地笑了笑,下意识将手机藏在身后。
在美食街逛到九点多才回来,现下两人都不是很饿,只切了两小块图个意思,剩下的明早再吃。
洗漱完,道了声好梦,连栀钻回客卧,小心翼翼将门关好。
“姐姐晚上好~”
她扑进床上打了个滚,迫不及待地拨了电话过去。
“晚上好呀,成年的小朋友。”
平日里,这个点萧予笙基本已经入睡了。
但今天是小朋友成年的日子,刚好明天休假,也就随着她兴致来。
“我终于终于终于成年啦!”
清亮的少女音传入耳机,言语间透着兴奋的雀跃。
萧予笙靠在沙发上,眉眼间透了些追忆的怅惘意味。
“嗯,恭喜成年。”
她再次祝贺道,偏头看向一旁的猫窝。糯米睡得很沉,并未被自己的声音扰醒。
“成年了……是不是就可以——”
“什么?”
对面的声音愈来愈小,似是不好意思般,萧予笙并未听清。
“是不是就可以谈、谈恋爱了?”
言语略显磕绊,又透着含羞带怯的意味。
“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彼此青春正好的时候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段值得纪念的经历。”
萧予笙往后仰了仰,靠在靠垫上,语气如谆谆善诱的长辈,
“但你现在还小,不着急。等哪天真的有了喜欢的人,再慢慢考虑这些。”
“怎么了?”
对面一阵默然,萧予笙问道。
“那……那如果现在就有呢,我可以追吗?”
连栀喉咙干涩。
当时没发觉自己的心意,轻佻的玩笑张口就来,可如今真正冲动说出口的刹那,她只觉得自己再笨嘴拙舌不过。
如同一根蚕丝将惴惴不安的心高高吊起。
手机里,传来女人清浅的呼吸声。
静默良久。
蚕丝被卷了刃的钝刀磨割,心栓在半空四处晃荡,孤伶无依。
而后坠入泥沼,悄无声息地下陷,直至沉没吞噬在漆黑一片当中。
连栀虽然年少,但也并非当真不通世事。
有些时候,沉默即是回答。
耳机里话音落下,萧予笙阖了阖眼。
说真的,此刻她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有些突如其来的告白。
空调有些凉,她扯过浅棕色的毯子搭在身上,眉眼间凝着几分复杂意味。
萧予笙自觉不是木头。
近来,对方细枝末节上的变化虽然微小,可毕竟是小朋友,遮掩的把戏自然拙劣,又如何能瞒得过自己?
为了稍稍遏止苗头,她最近也不再开逾矩的玩笑,守着关系不错的网友界限。
有时对方抛来似有若无的试探,而将话题四两拨千斤地揭过,对她来说再轻易不过。
难道她半点感觉都没有吗?
萧予笙扪心自问了一番,几段虚无缥缈的网络数据,只是有几分好感罢了,远远不足让她动心的地步。
而小朋友一时冲动上头,过段时间去了学校,切实接触到更多优秀的同伴后,此时的盲目热情自然便会退却。
只是……
不知是一直聊得不错,也算有几分好感;还是因为对方今天生日,甚至刚刚成年没几分钟。
萧予笙心头泛起一丝不忍。
不忍心拒绝得太直接。
她眼睫低垂,看着屏幕上对方特地换的卡通蛋糕头像,顿了顿,尽量委婉道:
“你和我刚认识一个月,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对面传来轻细隐忍的抽噎,将萧予笙还未说尽的话全数堵了回去。
手指下意识蜷起,又顿了顿,松开。
虽说她以往拒绝过不少人,直白或委婉皆有,但此时却当真犯了难。
萧予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没关系,是我太冒昧了。”
连栀何尝不清楚是自己今晚一时冲动。
只是方才窗外落进的夜色皎皎,氛围太过温柔,压在心底的情意便如泄了闸似的,再难遮掩。
莹透的泪从眼角滑落,衣角处浸润一小片略深的湿痕。
“所以,你喜欢我什么呢?”
女人声音比往日要低上许多,言语间附了一抹悠悠叹息。
连栀愣了一瞬。
喜欢对方的什么呢?
她张口便想说,喜欢你这个人的全部,又堪堪住了口——这样的回答未免太不真诚,甚至有几分敷衍。
方才她一进房间,就直扑到床上,纱帘仍是半拉拢着。
连栀凝眸落在窗外夜景,沉默了十数秒:
“喜欢你和我夜谈,每天分享各种趣事,我们很谈得来。也喜欢你的温柔沉稳、事事通透又不失少年心性……以及,我很崇敬医生这份职业,觉得你真的很厉害。”
连栀心头涌上许多话,可辗转在唇齿间又觉得不够妥帖,只得挑拣着说出她认为对方最吸引自己的方面。
早知道高中就该读文科。
她有些泄气,只觉得自己太过笨口拙舌,连喜欢都不能贴切表达出来。
连栀不安地蜷起手指,无意识地揉皱了身旁的被子,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十八岁的喜欢炽热但轻易。
聊上十天半个月还算合拍,性格稍微有趣些,又有那么一两处闪光点,似乎就认定了彼此便是茫茫人海中的此生挚爱。
萧予笙缓缓舒出一口气,眸色里是化不开的怅惘。
年少热烈。
这个词蓦然跃入她的脑海中。
她虽有好感,却承不起这样炽烈而年轻的爱意,也收不下一颗稚嫩清澈的真心。
倘若小朋友遇到的是年纪相仿的同伴,或许当下的结果又会不一样。
萧予笙不怀疑十八岁时的真心,可奈何真心向来瞬息万变。
一屋一猫,三餐四季。
对如今的她来说,便已经是满足的安稳生活。
热烈坦荡的爱一次旁人,毫无保留地将心扉托付,最后落得两败俱伤。
这样的滋味,平生有过一遭体验,便也不敢再赌第二回。
“我知道你很真诚,但……你还太小了,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人。我们之间……”
萧予笙顿了顿,“差得有些太多了。”
她尽量不将话说得太过直接,试图安抚小朋友的心情——即便成效浅薄。
对面仍是沉默,啜泣声几乎微不可闻。
“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事情的话,也可以问我——”
“那我们还能像之前一样聊天吗?”
萧予笙话音未落,被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尾音含着几分惴惴不安的轻颤。
她默然,斟酌着说出了口:
“我们可以试着当朋友。”
她不否认,和小朋友聊天确实还算舒服,但如今窗户纸被捅破,日后再怎么和谐相处,多少也会有几分不自然的感觉。
这句话,多半是权宜安慰。
毕竟等对方进了大学校园,遇到合拍的同伴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记起自己这么个人。
“嗯……那我睡啦,姐姐好梦。”
“你也好梦。”
萧予笙语气尽量温和。
语音却并未立刻挂断,只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萧予笙不去打扰她,静靠在沙发上,呼吸均匀绵长。
良久,屏幕黯淡熄灭。
她回过神,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已经冷得透彻,脑海里浮起不知何处看见的一句话:
年少的热忱如夏风般真诚炽烈,却也飘忽易散。
萧予笙阖上眼,不去再做无谓的设想。
无边夜色里落入一声悠悠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