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觉得刚才这个表演如何?”
徐妙云侧身过来问朱棣,嘴角抿笑,面容柔和。
她本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从心底里十分欣赏这两人的表演。
“嗯,乐舞坊这回用心了,三宝。”
朱棣唤了声身边的大内总管。
“奴才在。”
郑和躬腰俯身,耳朵轻靠过去。
“刚才的舞姬和乐师,赏!”
“遵旨。”郑和轻声允诺,退了下去。
寿安宫外,欣喜若狂的雪珍,环抱着秀瑛是又跳又喊,引来四周舞姬乐师们的妒忌眼神。
她这会一点也不嫌冷了,一张俏脸上写满了喜悦。
相比之下,秀瑛却显得心事重重,手足无措。
她知道雪珍的心思不纯,野心勃勃,为此十分担忧。
不光是为雪珍,更为了自己。
害怕受到牵连。
今天寿安宫正殿里上的表演,她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哭?
当晚,大内总管郑和大驾光临乐坊。
他高大身躯,一尘不染的三品紫红色内官朝袍,在白皑的雪地上挺立,显得格外夺目。
望着雪地上跪着的秀瑛,郑和久久不发话让她起身。
其实,赏银这种小事,大可不必让他亲自走一趟。
但他还是想亲眼近距离瞧一瞧看看,这个罪臣铁铉府里的普通女眷,一个下等宫人,究竟是何方妖女?
竟然惊动了魏国公世子?
朱棣十六岁开府,七岁的小太监马(郑)和,就在其身边侍服。
他灵敏聪慧,深得朱棣和徐妙云两人的喜欢,视其为心腹。
从此,燕王妃教他识字习文,而燕王则让他练武知兵。
在燕地北平的那些岁月里,他一直留在徐妙云身边,成为燕王妃的侍卫长。
在北平保卫战中,他寸步不离燕王妃左右,守城战中表现神勇,两次为王妃挡箭。
东昌战役失利之后,朱棣一度消沉。
姚广孝则要求朱棣率精锐绕开济南府,直取南京。
郑和受师父重托,寸步不离跟在朱棣身边,通过鸿雁传书,成为姚广孝和朱棣之间的唯一传讯者。
郑和与徐府关系,也是所有燕王府侍从中最为亲近的。
这几十年他跟徐允恭(辉祖)和徐增寿兄弟俩的关系,一直很好。
他还是徐增寿的情报联络人。
对于徐辉祖在靖难之役中的站队,以及现在的惨淡结果,他也是非常难过。
所以,当徐钦请他帮个忙,把罪臣铁铉府上的丫鬟芸娘,从浣衣局调转乐坊,他眼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了。
但心里一直留存好奇。
没想到,这个芸娘竟如此年轻貌美,还能弹出如此绝妙的琴声。
怪不得魏国公世子徐钦会另眼看待。
自从听过燕王妃弹奏琴弦之后,这么多年郑和就从没听到过如此优美的琴声。
贴身丫鬟竟有如此水准?
难道说这位‘芸娘’在入宫前的底牌,与众不同?
秀瑛就趴跪在郑和脚边的雪地上,冻得浑身发抖不说,心里还十分地忐忑不安。
这位掌控着整座皇宫大内,成千上万太监宫女生死的大内总管,却久久不让她起身?
难道识破了她的身份?
太过显眼的抛头露面、引人注目,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你起来,走吧。”
郑和轻叹一声,带着一帮子太监,前赴后拥地走了。
秀瑛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起身,随即捡起雪地上那一包赏银。
打开一瞧不得了,十两纹银整齐叠加,共十锭一百两。
天呐,宫里主子随便一个赏,她就能拿到一百两纹银。
一个穷苦人家,估计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秀瑛却没有特别的兴奋。
说心里话,拿着这么多的银子,她眼下还真没啥用处。
家早就灰飞烟灭,这可不像桂月,玉香她们,发的月钱或是赏银,积攒起来大都是兴高采烈地拿回家,补贴家用。
能为家里做点什么,心里总归是乐滋滋的。
可她不能,办不到。
回到乐坊宿舍,就她一个人。
明日桂月休沐,她演出一结果便穿上秀瑛赠送的裘大衣,兴高采烈地出宫回家去了。
应该是见她的心上人去了吧。
外面下了大雪,正巧裘大衣能派上用场。
……
皇后娘娘寿诞结束之后,宫里闲言碎语的逐渐多了起来。
流传最多的却是舞姬雪珍,说她快要变成汉王侧妃。
总之,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底层的太监宫女们闻言,都殷勤之至。
大家为了巴结雪珍,宫女们纷纷送玉器首饰,小太监们则送纹银。
谁都指望着日后她发达了,能不忘提携自己一把。
秀瑛却丝毫没有巴结的念头。
她每天老实练着各种琴弦,修身养性,权当是在自己闺房里一样。
“芸娘,你帮我去送个东西吧。”
这天,是舞坊掌事的兰馨嬷嬷过来叫她。
秀瑛二话不说就应承了下来。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东西是送到冷宫里去的。
听大内的宫女们说,冷宫那里很是邪乎,到了夜深人静之时,那里面会发出恐怖的怪叫声。
说谁惹上冤魂,还会被索命。
想到这里,秀瑛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开始哆嗦。
眼见就要天黑,更是耽搁不得。
秀瑛将东西往怀中一裹,小跑着快速跑向冷宫。
“站住…别跑!”
忽地,凭空响起一声惊雷般断喝。
秀瑛以为是喊她,吓得脚步一停,站在原地浑身抖簌。
“站住,你跑不了的。”
嘈杂的叫喊声是从冷宫的一个侧门传出。
声音未落,只见一个赤脚女子从冷宫侧门窜出,拼命往外奔跑。
她那凌乱长发随风肆意地飞舞着,哭花的妆容有些人鬼分不清。
她的身后,从冷宫侧门一溜烟窜出五六个太监。
他们手中攥着红漆标识的杖刑木棍,个个面目狰狞地追赶着那位赤脚女子。
秀瑛想回避,可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吓呆了的愣在原地。
忽然鼻子一凉,感觉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伸手一摸竟是一大片雪花。
天空已是飘起了鹅毛大雪。
斗大的雪花成坨落下,衣衫镂烂的女子有些衣不蔽体,刚滚过泥灰的双腿只知道拼命往前逃跑。
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让那女子眼中闪出一丝希望的光亮。
“芸娘…你救救我,你快来救我,他们要杀我!”
那女子脏泥的手臂紧紧拽住秀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