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当初在猎山行宫出现的暗卫,还是在去年和今年分别刺杀他和虞珩的暗卫,都不可能达到莫岣或霍玉的程度。按照培养他们需要十五年算。纪新雪在猎山行宫遇到刺客时,是焱光二十一年。这些刺客最晚是在焱光六年开始培养。长平七年和长平八年,纪新雪和虞珩分别受到刺杀。这两批刺客最晚要在焱光十三年培养。无论怎么算,有能力接连派出大量暗卫充当刺客的前朝余孽,手中都会有不小的势力。纪新雪猜测,松年口中威胁突厥王庭的人,是前朝余孽的势力。松年点头,轻声道,“因为突厥情况远比复杂,灵王可能会在北疆再留一年。”纪新雪闻言,因为猜中北疆形势扬起的嘴角立刻僵住。阿兄不回来,他如何去找虞珩?北疆大捷的消息,让长平帝寿宴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朝臣心照不宣的忽略安武公主的性别,只管端着酒杯以北疆大捷的喜事为长平帝贺寿。纪新雪悄无声息的回到宴席,虽然没板着脸,却因为担心虞珩,无论如何都没法露出笑容。张思仪见周围的人都满脸笑容,唯独纪新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提醒纪新雪,“公……殿下?”长平帝的寿辰是喜事,北疆大捷更是天大的喜事。朝臣也没因为纪新雪的性别,口出恶言。于情于理,纪新雪都不该在这个时候板着脸纪新雪抬起眼皮看向张思仪,眼中的凶色不减反增。他刚才仔细回想与松年的对话,惊觉自己险些被忽悠瘸。前朝余孽因为突厥王庭兵力空虚,对突厥露出利爪,确实会导致北疆的情况变得复杂。但这与纪屿有什么关系?别说以目前的形势发展,前朝余孽和突厥王庭必然会狗咬狗。就算前朝余孽和突厥王庭联合起来,给虞朝北疆带来的威胁,也不如长平六年的突厥。这种情况下,已经二十一岁的皇长子纪屿,有什么理由不快点回长安准备大婚,反而在北疆浪费一年的时间?没想到松年浓眉大眼,居然……张思仪被纪新雪犀利的目光看得气虚,轻咳一声,低声道,“别太凶。”朝臣没立刻因为纪新雪的性别口出恶言,绝对与良心没有任何关系。张思仪试着以家中长辈平日里的教导,分析朝臣们的想法。先是在已经笃定纪新雪不可能是皇子的情况下,看到纪新雪穿着皇子常服出现,陷入纪新雪究竟是皇子还是皇女的怀疑。朝臣们既不敢轻易在长平帝的寿辰惹长平帝不高兴,又不想在眼前尽是迷雾的情况下当傻子,于是纷纷保持沉默。然后内监忽然出现,揭开更深的内情。作为纪新雪的伴读,张思仪不仅相信内监没有说谎,还会竭尽全力的说服所有不相信‘夏姑姑的遗书’和‘神仙子暗自留下的药方’的人,相信内监的话。因为内监的话符合纪新雪的利益。纪新雪身为皇子却以公主的身份生活十八年,是因为神仙子留下的药方和悄无声息调换钟娘子安胎药的夏姑姑。这件事与纪新雪、钟娘子、嘉王府的任何人,没有半点关系。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更谈不上对不起先帝。在纪新雪身为皇子却以公主的身份生活十八年的前提下。若是有人不相信内监的话,夏姑姑的遗书和神仙子留下的药方,就是怀疑嘉王府有人欺君罔上,故意隐瞒纪新雪的性别。顺着这条思路往深处想,甚至会动摇长平帝早就深入朝臣和百姓心中的‘大孝子’形象。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长平帝表现的像是刚知道纪新雪是皇子而非公主,并没有很清楚的告诉朝臣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因为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朝臣才会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然而这种沉默不会持续太久。多则几日,少则半日,朝臣们定会想到避开长平帝,只找纪新雪麻烦的办法。张思仪见纪新雪始终未曾移开目光,硬着头皮再次提醒,“明日有大朝会。”最先因为纪新雪的性别,对纪新雪亮刃的人,必然是觉得纪新雪会威胁纪屿地位的人。纪屿在北方大捷,纪新雪却在收到消息后始终臭着脸。绝对会触动许多人的敏感神经,张思仪已经能想象到明日大朝会,纪新雪成为众矢之的的盛况。“嗯”纪新雪点头,眼中闪过明悟。没错,明日大朝会,他可以利用朝堂的力量,让纪屿尽快回长安。虽然从未想过与纪屿争夺太子之位,但纪新雪从来都不会故意忽略外人恶意揣测。在已经将身家性命压在纪屿身上的人眼中,突然‘由女变男’的皇弟,必然是最大的威胁。他需要在朝堂含蓄展现出在推行新政方面的功绩,这些人就会竭尽全力的想办法让纪屿回长安。等到纪屿回长安,他就能去北疆找虞珩。终于想到可以早日见到虞珩办法,纪新雪冰封许久的脸色立刻回暖。张思仪见纪新雪终于不再板着脸,不动声色放松紧绷的肩颈。翌日,纪新雪抱着要从支持纪屿的朝臣中抓小兵,为他冲锋陷阵的想法。不仅穿皇子朝服出现在大朝会,还故意与纪靖柔换位子。他站在原本属于纪屿的地方,对朝臣们露出纪屿般温和的笑容。如常点卯混日子的承恩侯最先破防,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信誓旦旦的称昨日闯入寿宴胡言乱语的内监,是纪新雪蓄意安排的人。弹劾钟淑妃与其娘家故意隐瞒纪新雪的性别,欺君罔上。长平帝神色莫名的看向承恩侯,不冷不淡的问道,“爱卿觉得我是会被妾室蒙蔽的人?”承恩侯再度朝长平帝拜下,沉声道,“钟氏女心怀奸佞、诡计多端,陛下一时不察也情有可……”‘啪’承恩侯目光发直的盯着在他面前摔碎的砚台,嘴唇开合半晌都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忽然打了个哆嗦,从腰下的位置蔓延潮湿温热的感觉。纪新雪的眼角余光扫到承恩侯身边的水渍,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废物。纪敏嫣俏脸含冰的往前半步,冷声道,“承恩侯酒后无德、竟然在大朝会胡言乱语、御前失仪,请陛下严惩其罪责,莫要令儿臣被其连累。”长平帝紧绷的脸上忽然扬起宽容的笑意,温声道,“昨日的醉意,今日还没清醒,可见是身体虚弱。既然这些话并非承恩侯本意,也无需对他过于严苛。”纪靖柔闻言,立刻给纪明通使了个眼色。可惜纪明通没看懂是什么意思,满脸茫然对纪靖柔疯狂眨眼。纪靖柔不忍直视的别过头,往前半步,替承恩侯朝长平帝求太医调养身体。长平帝立刻允诺,不仅给承恩侯养好身体前不必再因政事劳累的恩典,还嘱咐朝臣不要耽误承恩侯养病。纪新雪眼中浮现嘲讽。除了在大朝会充当背景板,承恩侯能有什么政事?有长平帝今日的话,今后任何人府上设宴都不可能再邀请承恩侯,否则就是违抗长平帝的命令,耽误承恩侯养病。第一个吃螃蟹的承恩侯壮烈‘牺牲’,朝臣们再提起纪新雪的性别时,不约而同的跳过昨日突然出现在长平帝寿宴的内监。他们先对纪新雪身为郎君却从小被当成女郎的经历表示同情,其诚恳程度犹如正在给鸡拜年的黄鼠狼,甚至会流下心疼的泪水。然后以心疼纪新雪为理由,劝长平帝封锁消息,不要让百姓议论这件事,给纪新雪带来更多的伤害。负责怀柔的人功成圆满的退下,义正言辞的人立刻接上。这些人先将纪新雪身为郎君被当成女郎养大归为先帝的错误,以委婉的言语表示,若不是先帝暴戾,就不会有纪新雪的委屈。但是,先帝毕竟是先帝。长平帝身为人子,纪新雪身为孙辈,出于孝道考虑,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先帝的名声受损。所以只能继续委屈纪新雪以公主的身份活着,保全先帝的威名和长平帝的孝名。纪新雪冷眼看着朝臣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长平帝好好遮掩‘丑闻’,千万不要让先帝的名声受损。在长平帝还没说要给他封王的时候,就竭尽全力的想要彻底截断他封王的可能,忽然有了主意。他走到正中央的位置,无声朝着长平帝拜倒。长平帝立刻收回看向朝臣目光,语气慈爱中带着诧异,“小五?快扶他起来。”没等松年和惊蛰有动作,纪敏嫣和纪靖柔已经大步走向纪新雪。纪新雪垂目看着长平帝靴子上的飞龙,沉声道,“阿耶,儿臣委屈。”“哪里委屈?”长平帝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容忽然变得真切起来。不枉他特意隐瞒凤郎已经赶回长安的消息,故意让松年告诉纪新雪,纪屿暂时不会回长安,果然让小五生出‘争锋’的心思。纪新雪垂头掩饰脸上的冷笑,“诸位朝臣都说儿臣委屈。”不是想让他委屈吗?那就先付出代价。他觉得做亲王比做公主麻烦,不代表这些人可以因为自身的利益,剥夺他做亲王的资格。“殿下此言差矣。”礼部右侍郎眼含着慈爱的望向纪新雪,语重心长的道,“您虽然委屈,但能保全先帝的威名和陛下孝名。”纪新雪抬头看向长平帝,“礼部右侍郎也觉得儿臣委屈。”感受到同僚向他投向嫌弃的目光,礼部右侍郎眼中浮现恼怒,正想劝纪新雪吃亏是福,忽然感受到来自上首的审视。礼部右侍郎立刻忘记原本是想要说什么,额头瞬间浮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