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车升入高空, 后方酒店的楼顶隐没在夜雾中。
车厢里仍然是一片死寂的状态，帕米尔整个人都沉浸在震惊中，甚至还怀疑自己在做梦。
另外几人也都瞪着她, 眼神相当微妙。
“咳, ”苏柒清了清嗓子，“……晚上好，各位。”
几个金发年轻人纷纷回神, 开始和她打招呼。
帕米尔也终于醒来了, 抽出车门内侧的收缩冷藏柜，从里面拿了几瓶酒。
苏柒淡定地接过其中一杯，“谢谢。”
帕米尔的手停在空中, “……你之前说成年了？”
他当然不觉得未成年饮酒算什么事，他们曾经还在暗星小酒吧里痛饮呢。
帕米尔只是想起两人之前发的消息里，琼斯曾经提到自己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
他本来也不清楚她的具体年龄, 只以为他们相遇时她就差几天成年而已。
“咳咳咳！”
旁边有个人本来在闷头喝酒，闻言差点呛着，“什么，才成年的吗？”
他们都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此时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再看苏柒时, 神情变得更诡异了。
“……刚过十八岁生日？”
另一个人喃喃道，“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他……”
“停，”帕米尔大声打断了他们，“抱歉，不是那个问题, 呃, 总之, 苏珊，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姐妹和兄弟们。”
“拜托，这又不是什么场合，我们有嘴。”
金发少年们纷纷开口了。
他们相继向苏柒伸手，同时进行了简略的自我介绍。
比起拍卖会遇到的那群人，这些小孩的态度和说话方式就截然不同了。
他们只字不提学校或是异能等级，只说了自己的名字，连姓都不强调——尽管他们显然都是海维家族的成员。
苏柒挨个和他们握手，“你们这是在进行什么家族聚会？”
一个金发少年嘴快地回答道：“是啊，所以来邀请你加入。”
帕米尔一巴掌拍在那人头上，“……不，只是恰好我们几个都放假，今天还都在德赛，就出来玩玩。”
他表示亲戚们本来想要通宵，但自己要去参加葬礼，准备在午夜时分动身，他们就顺便送他一程。
这架翼车速度极快，眨眼间穿过大半个城市，驶入了郊外的空港停泊区。
此时已是深夜，空港里仍然是一派热闹。
在交错的过道里，机器人、员工和船员们忙碌往来，游客的身影们穿插其中。
“……我去，那是流星a-791？！”
“靠，好像还是限量款！”
“我的天，我听说标准款就已经上亿了……”
“对，限量的价格还要翻，而且只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在无数人艳羡的目光里，翼车缓缓降落。
它的体积堪比小型飞船，窗框和漆面材料处处透露着奢华气息，前方的车标也象征着亿起步的价格。
“……嘶，是海维，别看了。”
车门一侧打开，一个金发年轻人从中跃出，另一个褐发年轻人也慢悠悠走出来。
一个无人机跟在他们身后，带着一个超大的箱子。
两人向车里其他人挥挥手，就并肩走向远处的穿梭舰停泊区域。
附近的人很快撤回目光，无论之前是什么反应，此刻所有人的表现都非常统一，没有再继续盯着他们。
“对了，”帕米尔看上去有点焦虑，“关于之前那个……”
“呃，我只能说，如果你舅舅不希望你们看到那一幕，那你们也没机会看到。”
苏柒安慰道：“所以不用担心。”
“那你呢？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什么的……”
苏柒摊开手，“我也同理啊，你们的精神力都是一坨，给你弄个幻象什么的再简单不过，我只是无所谓，看就看吧，又不是什么亏心事。”
“哦，”帕米尔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想搞个地下恋爱之类的。”
苏柒满头问号，“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吐槽这个说法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的光脑震了一下，不由低头看了一眼，接着忍俊不禁。
帕米尔歪头看着她，“我舅舅给你发消息了？”
“……什么？不，”苏柒摇头，“是一个朋友发了个表情，问我现在咋样。”
“哇，你刚刚笑得还挺甜蜜的，我以为……”
帕米尔轻咳一声，“咳，那个，我不是觉得有啥问题，即使你有男朋友也很正常。”
“？”
“莱斯不是在追你吗？只要你没结婚，这些事都好说吧。”
苏柒不想过多谈论这个，他们就又说起了葬礼。
帕米尔倒是挺高兴能与她同行的，“和我关系好的人，要么不想去，要么也是有事……”
苏柒想了想，“……你觉得苏柒死了吗？”
“当然没有！肯定没死！”
帕米尔冷笑一声，“她和她叔叔那家关系也不怎么样，他们急着给她办葬礼，指不定有什么阴谋，我就是要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柒有些意外，“你是因为这个？还是你得到了什么情报关于这个葬礼……”
“草，真的有阴谋吗？我没有情报啊！我只是这么觉得。”
他面色微沉，“我确实让人调查了一下那家人，得到的消息也是他们和苏柒几乎没有往来，而且他们在外面也不太提起她，之前也是这样。”
苏柒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是为什么。”
“肯定是嫉妒她啊！哪家没有这种事，我爸那边也有的，我那个大伯，一直嫉妒我爸能和我妈结婚……他和他那些孩子，每次见了我，就是表面上亲切，你还记得我的能力吗，我能感觉到他们对我的恶意，简直比我遭遇过的那些杀手还要厉害，毕竟杀手不恨我只是想杀我，而他们又恨我又希望我死，就和艾略特，就是之前在警局里你救我的那次，和那个差不多。”
他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他们不仅是嫉妒别人比他们好，还恨这种好处没分给他们，当然即使你真的分了，他们也不会满足，还觉得理所当然。”
苏柒没有说话。
随着她年龄渐长，更多时间投入比赛和训练，偶尔有一点珍贵的闲暇——
打游戏也好，和父母出去玩也好，亦或是和朋友们相约，总之她是不愿浪费在那些话不投机的亲戚们身上。
父母去世后更是如此。
但要说那些亲戚有没有得到好处，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不需要她本人开口说什么，仅凭这个关系，他们就能获利，这种事无独有偶，也并非仅发生在她身上。
说起叔叔一家——
苏谴当年从原本的公司跳槽，进入龙神集团，能赢过另外几个同条件竞争者被录取，就是因为他和自己的关系。
尽管苏柒并没有掺和。
他们得到的好处也不止这一点，所以他们对她一直都很客气，也没有任何恶意。
至少她在他们面前时，没有感受到太多负面情绪，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
在祖父葬礼上，她的心情沉痛，看到说悼词时泪流满面的叔叔，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小时候的事。
在觉醒能力之前，在她还不会因为异能被评头论足的时候。
似乎也有过一些还算美好的回忆。
譬如叔叔送过她一套颇为昂贵的飞船模型，她几乎爱不释手，那三艘船的型号和部件，都是她最早学会的单词。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尽力帮忙。”
在葬礼之后，她和叔叔一家道别时，说出了这句话，也确实是有几分真心的。
如果他们真的遇到了麻烦——
但凡不是主动犯罪，她都愿意帮一手。
当然，如果他们想得寸进尺，她就会让他们知道，尽力的定义是自己说了算。
两人进入了一艘极为华丽的中型穿梭舰。
舰桥上的船员们有条不紊地安排起航，帕米尔兴致勃勃带她参观自己的船。
他们在上层甲板转了一圈，他看出她有心事，就没再拉她去引擎室，反倒是将人带去了客舱卧房。
自动门缓缓关闭，金发少年的身影在走廊里远去。
苏柒仰面靠在了沙发上，点开了光脑，打了一个语音通讯过去。
“……刚刚我身边有人，现在好了。”
“我只是想问候你。”
对面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声，“希望没打扰你。”
“没有，亲爱的。”
苏柒一边说一边将叶桓的资料找出来，“我又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作为单人赛特级组的成员，这家伙自然也有不止一个S评级以上的能力。
他主要倚之比赛的力量，也就是第一能力，归类为精神异能的控制系。
简略来说，越过感官催眠这一步，直接修改目标的意念。
……也算是幻术的一种，或者说是最高级的一种应用。
所以不出意外的，叶桓曾经被洛林爆杀。
两人的第一能力相似，第一次在特级组交锋时，洛林也才晋升SS级，观众们觉得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然而比赛只持续十分钟就结束了。
叶桓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直至比赛结束，他还在昏厥状态，据说还像是沉浸在噩梦里一样，时不时发出惊恐的尖叫，后面修养了半个月才重归赛场。
联赛里更惨的情况比比皆是，所以人们感慨了几句也就算了。
“嗯……我看过那场比赛。”
“那是好几年前了，你是因为觉得自己要和洛林干架，专门去翻出来回顾的？”
“是，”诺亚沉吟一声，“就在我输给你之后，我身边很多人都说，我肯定会排几个积分稍低的对手，然后再遇到下一个十强，洛林的可能性比较大。”
“……确实。”
苏柒心道毕竟你肯定打不过韩怿。
“因为我暂时不是韩怿的对手，遇到安德森还是有机会获胜的，即使输了也不会输得太惨。”
苏柒笑了一声，“一般人可能宁愿输给韩怿，毕竟洛林比较喜欢折磨人，但以你那个精神力造诣，确实有资格这么说。”
在轮回之手的资料库里，还记载了叶桓的另一个能力，从强度来说，也能被评为S级。
当然，这不是他独有的能力，而是密教的主教们都能做到的，而且他们还能让别人来完成。
「献祭」
这个词连着超链接，点进去后是一串相当繁复的解释。
大意可以总结为，杀死创生之神赐福者取悦死亡之神的一种方式，且是最大收益的方式——
让狄希斯残留在暗域的那部分力量，直接将献祭目标吞噬。
一旦达成所需条件，会即刻发生，无视时间空间等一切物理规则。
诺亚认真听着：“……所以需要什么条件？”
苏柒倒在沙发上，“有好几种情况，但我觉得我比较符合这个‘自愿’的分类，如果他确实和我叔叔有什么勾结，我曾经对我叔叔说过一句话……”
她许下那个承诺时，复活能力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
苏柒叹了口气，“如果你真心实意说，你会尽力去完成某件事，这时候你在心里怎么去定义‘尽力’？”
“……可能会有不同的情况，如果是我对你说，这大概意味着付出一切，即使死去。”
“天呐。”
苏柒扶额，“……你，我，呃，假如不是我呢，是那种你不是很喜欢，但忽然想起他们也曾经对你还行的亲戚？”
“我应该不会对他们讲这种话，不过一定要说的话，那就能力范围之内？”
“对吧，通常来说，如果某件事要你付出生命，这应该不算能力范围内，而我当时……”
对于一个能复活的人而言，死已经不是最大的牺牲了。
如果苏谴需要“侄女死亡”这一条件，去达成“儿子获得力量”这个心愿，并且将苏柒做出的许诺，视为苏柒自愿为此献祭，那就说得通了。
她并没有将这些全都说给诺亚，因为听上去太蠢了。
“……总之看上去是我自己作出来的。”
“虽然我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如果只是因为你说了一句话，那我觉得你也不用太在意，即使你没这么说，他们总会找别的机会下手，你也说了献祭条件有很多种，当时你不知道有这么一批人的存在，所以很难防范。”
“……行，你安慰到我了。”
通话结束后，苏柒开始调整体内异能量状态，直至飞船进入乔耶星区，她才离开了舱室下船过安检。
“……你没事了吧？”
帕米尔和她一前一后从检查站里走出来，有些担忧地询问道。
“没事，谢谢，”苏柒摇了摇头，“我刚刚听你的船员说，要去补充能源了？”
“嗯，所以大概再等一小时才能起航吧，咱们在这里转转？诶，既然你是苏柒的亲戚，那这也是你的家乡吧，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有，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这里是乔耶星区最大的边检空堡之一，仅是航站楼就有十数座，娱乐服务区域很多，提供的项目也相当齐全。
他们进入空堡的定轨飞行器，从外围的检查站进入内部轮环，载具停在其中一座航站楼外围延伸出的平台上。
两人离开飞行器，穿过几道接驳桥，到了航站楼顶层的服务区。
“这栋楼是白影星航的，你应该挺熟的……”
苏柒点了点光脑，“我有他们的高级会员，这边顶楼一半是成品菜自助餐厅一半是烧烤，食材很多都来自乔耶本地养殖的异兽，调味香料也是本土异植……”
旁边的金发少年眼睛一亮，“我的烤肉技术完全不及格，直接去吃自助吧。”
餐厅里颇为热闹，座位大半都被占了，但高级会员能用预留座位，所以他们还是捞到两个靠窗的位置。
他们端着盘子走在自选区，两侧都是盛着各类菜肴的透明保温装置。
“话说，我刚刚就想问了……你这对耳坠是艾瑟瑞斯晶矿？”
帕米尔忍不住开口，“我听说我舅舅昨天晚上……”
苏柒很干脆地承认了，“是啊，买给我的。”
帕米尔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再次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牛逼，我都没想到那么快你就拿下了。”
苏柒差点呛着，“那还不至于，不是，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哎，一言难尽。”
帕米尔也就没多问，“诶，话说，在葬礼上会遇到很多SSS级吧，我虽然也见过SSS级异能者，但这么多职业选手聚在一起还是第一回……”
“其实没什么感觉。”
苏柒摇头，“一般情况下，尤其是在那种场合，你和他们同处一室，都不会觉得他们和餐厅里这些人有区别。”
“没有那种高手气场？”
“他们想没有就没有，想有就有，如果这餐厅里藏着一个SSS级，从你身边走过去，你也不会知道的。”
“那你呢？”
“我啊，”苏柒默然片刻，“我如果想确认这一点，我得特意去……寻找，但那也等于向别人暴露我自己。”
帕米尔点了点头，“那算了，我妈之前还让我小心，反正高手多的地方，一旦出什么事，也是麻烦。”
“……你那些保镖到时候和你一起去葬礼吗？”
“不，他们在船上等我，而且他们不是重点，我妈找了几个人，在我身上施加了一些能力，反正我现在获得高手体验卡！”
帕米尔兴奋地说着，忽然又被手边的菜吸引了，“哇靠好香啊，这个一定很好吃！”
“哦，那个确实好吃！”
苏柒歪头看了一眼，险些脱口说一句我小时候就喜欢吃。
“本地人最常安利外地人的名菜之一，而且你别说，这家餐厅汇总了好多这种特色菜……”
她以前也给朋友们推荐来着。
他们吃了一阵，餐厅里的顾客也换了一批，客人比之前少了一些，帕米尔问起有没有推荐的酒。
苏柒顿时来劲了，“那必须的！”
她兴冲冲地去了酒水饮料区，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来，帕米尔点头如捣蒜，几句话的时间里，怀里已经揣了五瓶酒。
苏柒看他要拿不下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特供区。”
特供区里的异植酒，对高级会员免费，其余客人想喝的话，需要另外加钱。
她轻车熟路拐去了特供区，在白雾氤氲的冰山里扫了一圈，看见了自己的目标。
在其中一座小山峰上，堆积的冰块环绕着一个金色酒瓶，酒瓶颈上缠绕着锁链，末端挂着一枚小小的纯银商标徽牌。
苏柒踮起脚。
下一秒，她向着酒瓶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因为如果不停的话，必然会和另一个人的手撞到一起。
两只手悬在冰块堆积的白山上，寒气丝丝缕缕升腾而起，从他们的指间穿过。
苏柒讶然侧首，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抱歉。”
旁边的男人轻声开口，“你……”
“苏珊！”
帕米尔乐颠颠地回来了，“还有什——卧槽？！”
他一眼看见旁边那人的正脸，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虞季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