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翻看着张诚的奏疏,越发觉得这人是个可塑之才,是个人才。
张诚在奏疏上说,这个张大受平时仰仗着冯保的看重,在后廷中为非作歹,无恶不作,还时常私自出宫,在外耍钱。
因为人菜瘾大,每个月的俸禄早早就花光了,可这依然抵挡不住他那颗想要耍钱的心,于是就开始借债。
张鲸和陈增是他的主要借债对象,因为这两人好欺负,比较软弱。
前一阵子张诚在一次耍钱中输光了钱,于是回宫找张鲸和陈增借钱。
张鲸把能借给的钱全都借给了张大受,张大受并不知足,于是又去找陈增。
陈增不给,张大受就揍了陈增一顿,把陈增的钱全都抢了去。
得了钱的张大受又出去耍钱,可惜又输了。
回宫之后,恰好在宫中撞见了陈增,心情郁闷之下,就把陈增又打了一顿。
陈增被打怕了,害怕张大受接着揍他,就悄悄的跑出宫躲了一阵。
前几天,陈增刚刚回宫,就在路上撞见了张大受。
张大受嚣张惯了,见陈增好欺负,就招呼人又打了一顿。
当时惊动了皇爷,皇爷将张大受以及冯保训斥了一顿,又让张宏处置张大受。
张大受被关在内府供应库,等候发落。
后来,张鲸与陈增过去查看情况,并且索要欠款,可这张大受不仅不还,仗着冯保的势力,又开始揍张鲸和陈增。
张鲸和陈增被欺负的太多,心中早有怨念,就和张大受撕打了起来,一个不注意,失手把张大受给打死了。
前前后后就是这么一回事,可以说,假的不能再假了。
没有关键性的证据支持,这就是一篇拙劣到再也不能拙劣的粗糙文章。
但是,万历说它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万历拿着奏疏,指着上面的内容,对着李太后说道:“圣母大人,孩儿以为,就是这么一回事,前几天,我还遇到张大受痛殴陈增呢,当时陈增的脸肿的就像是棉花,看上去都快死了。
我当时还好奇,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来呢,没想到,后面竟然有这么多的事。这么看来的话,这张大受就是死有余辜,真真活该!”
说着的同时,向张诚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前后逻辑还算严谨,甚至还掩护了之前万历让陈增出去的事。
万历并不奇怪张诚怎么会知道自己让陈增出去的事,陈增毕竟是内府供应库的一个小官,忽然消失了那么久,但凡注点意都能发现。
尽管这事对万历不重要,也能体现出张诚的谨慎和忠诚。
由此来看,张诚懂得谁是他的恩主,也懂得该向谁效忠。
张诚看着万历投过来的目光,心中大定,于是向着皇后拱手说话:“回禀皇爷,太后娘娘,这张大受纯属罪有应得,这次也是他动手在前,若非如此的话,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么说来,还真是张大受罪有应得,这世上的事都是如此,善恶自有报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菩萨说的是对的!”李太后若有所思的道。
李太后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想的很简单,加上她又信佛,就相信这些因果循环的事。
加上又有万历背书,李太后对张诚的调查结果深信不疑。
“既然是这种事,那我就不管了,宫中自有法度。不过,皇帝最好还是在我这多住几天吧。以后,想住都没机会了!”李太后看向万历。
万历笑道:“这皇宫是我家的,我是皇帝,想在哪住就在哪住!”
“又说小孩子话,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任性啊,要做个圣君。”李太后笑着说教道。
“孩儿明白了!”
万历拍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
又看向一旁的张诚,道:“那这事朕就交给你去做,记住,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做。张大受不对在先,好歹也是一条性命,且先关张鲸和陈增几日,让他们长长记性。朕会让内帑拨出些银钱,交给张大受的家人,以作安慰。”
“奴婢,领旨!”
张诚把万历的话死死的记在心中,朝着万历叩拜行礼,随后退了出去。
李太后看着如此安排的万历,开心的笑了。
等张诚走后,李太后夸赞道:“对喽,对喽,这才行嘛,张大受好歹也是一条性命,虽然错了,可也罪不至死,给他们家里一些钱,就可以了。张鲸他们也是受害者,关一阵子当个教训就好了。这样做,别人也挑不出咱家的礼,也没人敢说咱家的不是!”
“这都是圣母大人的教导呢!”万历笑着回道。
“哈哈,你这小嘴就是会哄人开心。时候不早了,也该就寝了!”李太后说道。
就在这时,只穿着一身睡衣的朱翊镠从厢房中跑了出来,大声嚷嚷着要让万历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跟在朱翊镠身后的宫女和太监一脸苦涩,李太后的这个小宝贝,他们可惹不起啊。
在朱翊镠睡觉前,万历闲来无事,就给这个弟弟讲了讲西游记的故事。
刚才睡到一半,忽然梦到孙悟空,随后惊醒,又想到了今天万历尚未讲完的故事,小孩性子发作,就嚷嚷着要让万历讲故事。
看着跑出来的朱翊镠,李太后脸色一黑,呵斥:“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让你兄长讲故事?”
万历劝道:“小孩子都这样,横竖现在也是无事,讲讲又有何妨?!”
李太后却道:“一直这么惯着可不行啊!”
“小孩子,总会懂事的,没事!”万历毫不在意。
李太后看着朱翊镠,道:“还不快谢过皇帝哥哥?!”
“谢谢皇帝哥哥,谢谢皇帝哥哥!”朱翊镠喜笑颜开,蹦跳着说着谢谢。
随后凑到了万历身旁,坐在万历的脚边,双手支着脸蛋,目光炯炯的看着万历。
万历清了清嗓子,讲了起来:“却说三藏师徒,次日天明,收拾前进......”
恰逢这时,朱尧媖、朱尧娥和朱尧媛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纷纷蹲在万历身前,聚精会神的听着。
李太后并未呵斥,一脸欣慰的看着这一幕。
这天伦之乐,正是她的幸福。
......
“啪!”
冯保狠狠的把手中的茶壶摔在地上,碎片到处飞溅。
一个叫做李顺的小宦官毕恭毕敬的站在冯保面前,说着昨天晚上李太后那里的事。
李顺,正是昨晚李太后那里的当值太监,也是冯保的人。
“你是说,这个张诚,竟然说张大受依仗着杂家的势力在后廷作威作福,还耍钱借钱不还?这明明就是满嘴喷粪,明明就是胡言乱语,真是血口喷人!”
冯保绞尽脑汁,回忆着这辈子最肮脏的词汇,咒骂着张诚。
本来张大受是受害者,被张诚这么一搞,张鲸和陈增却成了为民除害的义士了,这么一个屎盆子扣在张大受的头上,不仅让冯保丢了东厂提督的官职,还颜面无光,真是该死。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这个张诚,简直就是该死,简直就是该死啊!”冯保破口大骂,脸色阴沉。
站在一旁的徐爵忽然道:“老祖宗,这只是张诚的一面之词,没有足够的证据。张大受从未出宫耍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咱们要是能弄出足够的证据,未尝不可推翻张诚的证词,说不定,还能趁机把张诚扳倒!”
“唉,这有什么用?宫中做事,可从来不讲证据!”
冯保忽然就像是被抽掉骨头一样,软倒在椅子上,长叹短嘘,颓废不已。
“你什么时候见过东厂和锦衣卫讲证据?张诚随便从哪里弄出一些银子或者一些人,说,这就是证据,那这就是证据。咱们就算有一万张嘴,也没法讲清楚。”
说到这里,冯保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了,就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忽然之间,东厂就没了?直到现在,杂家还是懵的!”
冯保仰天长叹。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太监忽然抱着一摞奏疏来到冯保面前,准备把这些奏疏放在桌子上。
还没等他放下,就被冯保一脚踹翻,散落一地,这个太监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冯保本来就心中郁闷,现在又被人打扰,心里的怒气又起来了。
“你是瞎了眼吗?这才什么时候,就往杂家这里送奏疏?!嗯?!不懂规矩吗?”
冯保站在零落的奏疏中,指着摔倒在地的太监咒骂:“瞎了你的狗眼,赶紧给杂家滚!”
说罢,又踹了太监一脚。
这一脚不偏不倚,刚好踹在了太监的面门上,直接踹出了鼻血。
太监已经中年,两鬓的头发都有些斑白,可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把这些委屈憋在心中。
没办法,谁让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呢。
太监把散落一地的奏疏收拾好,忍着疼痛,向冯保恭恭敬敬的行礼。
“赶紧滚吧,真是烦人。田义,以后长点机灵,别看不清事!”冯保指着行礼的太监咒骂。
太监叫做田义,是司礼监下辖六科廊掌司的管事太监。
六科廊掌司分东西房,掌管精微科内外章奏及内官脚色、履历、职名,以及每月呈报内官逃亡事故数目。
这个田义本是嘉靖年间司礼监太监高忠的门人,隆庆年间,升任为六科廊掌司管事太监,和张宏关系不错。
当时张宏和冯保并未闹掰,加上田义做事规矩诚恳,冯保也就由着他去了。
可现在,因为张鲸和陈增殴杀张大受使冯保失去东厂提督官职的事,使得冯保忌恨上了张宏。
田义这个和张宏关系不错的人,自然不会被冯保容忍。
冯保正愁没有出气筒,田义却不合时宜的凑过来,自然落不着好。
田义走出冯保的厅堂,抹着满脸的鼻血。
忽的想到自己已经中年,不仅一事无成不说,还备受欺辱,一股悲凉之感涌上心头。
“这也太欺负人了!”
田义抹着鼻血,眼泪却夺眶而出,犹如雨下。
夕阳之下,田义的身影孤单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