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陷入沉默之中,他非常了解面前的这个皇帝,如果他这样说,那就证明事情八九不离十。
“银币从外帑流出,按理说,送到辽东的也应该是银币,可现在成了市银,这里面要是没有一些猫腻,朕是不相信的。
辽东战事在即,这些人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吧,如果不狠狠的整治一番,他们还以为朝廷软弱可欺。”万历看着张居正,声音凛冽。
“陛下,此事臣一定会彻查清楚。”面对如此凛冽的万历,张居正也只能这样说道。
万历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先生先去看一看,先去户部看看,看一看仓库之中的银币是不是换成了白银,朕会让田义跟着一起去。”
官场讲究官官相护,为了以防万一,让田义盯着再合适不过。
话到这里,张居正站了起来,朝着万历行了一礼,领着万历的命令,走出了书房。
回到内阁并没有待多久,稍作收拾就急匆匆的去了户部。
此时的王国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坐在自己的厅堂里处理着报上来的那些政务。
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口的张居正,王国光急忙站起迎了上去,“元辅怎么突然过来?有什么事吗?”
张居正的脸色严肃,他走进厅堂,又反身将厅堂的房门关上。
看着满脸疑惑的王国光,说道:“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这让王国光一愣,这好端端的,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呢?
张居正压低声音,说道:“送往辽东的军饷从银币变成了普通的白银,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什么?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王国光一脸惊骇。
能做到六部尚书这个地位,没有一个是傻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就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冷静下来之后,他有些怀疑张居正这个消息的来源,自从那些银币进入太仓银库之后,王国光就让人严加看守,没有他的命令禁止任何人打开。
从银币进去,直到现在,也只有往兵部押送银币的时候打开过。
王国光的大脑飞速的回顾了一下事情的整个流程,片刻后,他万分肯定的对着张居正说:“元辅,在下可以肯定,这种事情绝对不是在我们户部发生的。”
作为户部尚书,如果发生监守自盗或者贪腐之事,他是要负连带责任的。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现在去银库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张居正说道。
王国光却有些不太服气的道:“元辅,您的意思是,这是我户部做的?!”
“是不是不重要,现在过去看一看。这件事情是陛下告诉我的,之前陛下让陈增去了一趟辽东,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他看到了兵部押送到辽东的军饷。
陛下当时明确的说了,朝廷结余皆由银币,按理来说,送到辽东那边的军饷也应该是银币,可现在却成了普通的白银,如果说这里面没有事情,恐怕没有人相信。”张居正说道。
“好,既然如此,那在下就陪元辅走一趟。不过,我还是那个看法,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户部。”王国光坚定的道。
王国光稍作收拾,带着张居正去了太仓银库。
他们两个刚刚出门,就遇到了田义。
“杂家奉皇爷之令,前去太仓银库。”田义言语轻松。
王国光的脸色变了变,这摆明了是不相信。可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田义跟着。
来到太仓银库外,王国光让银库大使打开银库大门,要进去看看,可这银库大使支支吾吾,说什么都不愿意打开。
这让本就心有怀疑的张居正更加怀疑起来。
田义站在两人身后,什么也没说,就静静的看着。
“现在我命令你打开大门。”张居正的声音大了几分。
万般无奈之下,银库大使终于打开了银库大门。
从外帑搬过来的那些箱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库房之中,王国光看着这些熟悉的箱子,轻松不少,他看向旁边的张居正,说道:“元辅,我说的怎么样?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问题,这种事情也不会发生在我户部。”
张居正没有说什么,走了进去,田义也紧随其后。
这些箱子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似乎没有被人打开过。
张居正将最前方的一个箱子打开,白花花闪烁着银光,样子精美的银币出现在张居正的眼前。
王国光看着箱子中的银币,笑了笑,说道:“元辅,我说的怎么样?银币自从进了银库之后根本就没有打开过,也没有任何人进去过,怎么可能会发生监守自盗的事情呢?”
“还真是银币!”田义凑到跟前,仔细的看了看。
“属下都已经说了,这银库之中不可能有什么问题。”银库大使说道。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难道真的和户部无关,问题出现在兵部?
如果问题出现在兵部的话,可就有些不太好处理。
兵部只需要将这些东西押解到辽东,那么就能撇清关系。
因为没有人知道,银币进了兵部之后到底出没出问题。兵部内部没人说,那么也就无从得知了,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下,银币变成白银,和兵部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到底哪个环节出现问题,那也不归兵部管。有可能是辽东的那些将官见钱眼开,也有可能是户部的问题,总而言之,绝对不可能是他兵部的问题。
“你们户部往兵部解押了多少银币?”张居正看向王国光。
“五万两银币。”王国光说道。
五万两银币,如果全部换成白银的话,就能换取七万五千两白银。
即便将这五万两的亏空填回去,也能赚取两万五千两。财帛动人心,不可能无动于衷。
“将这些箱子全部打开,我要一一看看。”张居正说道。
“这就没有必要了吧,都已经查验过了,为什么要把其他的那些箱子打开?”还没等王国光说什么,银库大使便插话道。
田义看了大使一眼,说道:“打开吧,来都来了,当然要全部打开看看。”
张居正的声音沉了下去:“打开!”
刚才开门时就啰啰嗦嗦,现在又出言阻拦,这里面要是没有鬼,张居正第一个不相信。
没办法,银库大使只能硬着头皮,将库房中的银库一一打开。
摆在最外面的那些箱子,里面都是明光闪闪的银币,可摆在最里面的那些箱子,里面的却是灰扑扑的市银。
看着这些白银,王国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张居正的脸色,也跟着彻底的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王国光指着这些箱子,大声质问着银库大使。
银库大使慌张的解释道:“我不知道啊,属下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属下从来没有私自打开过。”
“没有打开过?难道那些银币会七十二变?自己变成白银了?!”王国光破口大骂。
他从那些箱子中摸出几个市银,在手中敲着,发出沉闷的声音。
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任何解释,铁证如山。
田义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他将这些市银尽收眼底。
“果然有问题,杂家看的清清楚楚,里面的银币,成了市银。”田义说道。
“完了,真的出事了。”一时间,王国光面如死灰。
虽说这事和他无关,可作为户部尚书,一丁点事情都没有发现,有玩忽职守的嫌疑。若是深究起来,他也有连带责任。
看着库房中的这些市银,张居正一时想到了很多。
此事,止步于户部,不能再把兵部牵扯进来。辽东战事在即,兵部不能出现动荡。
张居正心里很清楚,如果真的查起来,兵部也摆脱不了干系。可张居正担心这件事情所涉及到的人太多,牵扯面太广,对朝政不利。于是就想着让户部,独自将这件事情担起来。
户部这边好查,以太仓银库为中心进行调查,就能将所涉及到的人员查清。可兵部那边,一旦兵部将收到的银币全部算成军饷运送出去,那么就不好查了。
免不了又是一顿扯皮,浪费时间不说,还会影响朝政,一旦引起官员恐慌,可就不好收场了。
反正损失的也不是太大,还不如将这件事情范围尽可能的缩小。
张居正并不反对查案,他反对的是彻查。
水至清则无鱼,没有绝对清廉的官,处理几个最主要的人物,震慑一下人心就行了,没有必须扩大案情。
一旦案情不断扩大,那事情就不好掌控了。这满朝文武,真算起来,也没有几个绝对干净,到时候没事也要查出事来。
何况现在朝廷之中,重要的位子上都是他的人,好不容易完成布局,真要连累几个,那可是绝大的损失。
所以,这案子可以查,但是不能扩大。
“将这里封存吧,禁止任何人出入,同时,把他抓起来。”张居正看向银库大使。
说完话,张居正离开了,他又去了宫中,向万历禀报此事。
“陛下,户部的太仓银库之中,银币十不存一,剩下的基本上都成了市面上的市银。臣以为,应该是户部内部出现了问题,所以臣建议,应以户部为主进行清查。”张居正坐在万里面前,说道。
田义回到了万历旁边,也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万历却并不认同张居正的说法,既然要查,那就要刨根问底,那就要将涉及到的所有人全部彻查一遍,只查一个户部,莫不是欲盖弥彰?
不过,万历没有当场否认张居正的这个说法。
查案查案,查着查着就有了案子。查着查着,就能把背后之人全部揪出来。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朕以为,应该由刑部、都察院和东厂共同审查。”万历说道。
张居正心中一凉,瞬间明白了万历这话的意思。
刑部和都察院他倒是可以控制,唯独这个东厂,却在他的控制之外。
真要是被东厂查到什么,那案件可就不好收场了。
但他又不能当场拒绝,毕竟这也非常符合道理。
稍作思考,他就想到了对策。
现在的张诚还在江陵,只要速度够快,赶在张诚回来之前把这件案子处理的差不多就行,也不用再担心什么。
于是,张居正领下了万历的旨意。
离开皇宫后,张居正去了刑部,找到了刑部尚书王之诰。王之诰是张居正的儿女亲家,两人关系莫逆,此事事关重大,要提前支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