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烟客栈开始点灯。
从现在起,这里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因为天黑,即使是到客栈来的人,也已经迷路而找不到这里了。
心香和李宛为老太太端来洗脸水和毛巾,对她们来说,老太太突然间变成了一个男童,变成了孤烟真言,她们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好像这样的变化在她们意料当中。
孤烟真言坐在藤椅上。他静静地看着心香和李宛。
他从她们身上,闻到一股淡淡女人的芳香。
心香的手很白,毛巾也很白。
很白的手搓着很白的毛巾,一下,一下,缓慢而又有节奏。
脸盆里的水发出悦耳的轻响。
这是一间布置得很精致的卧室。
孤烟真言微微笑着,他发现心香的手和毛巾一样柔软无骨,在水中,简直可以溶化。
李宛在捶背。
他看不见李宛的手,但他知道,李宛的手比心香还要柔软。
不然,他绝不会有这种畅快的感觉。
心香把毛巾递过来,说道:“看来会有些麻烦。”
孤烟真言望着她,不去接。
心香又道:“轻轻一刀也许会插手。”
孤烟真言还是不接毛巾。
心香接下去,道:“杀人王叶多与唐钟灵成了朋友,轻轻一刀又将叶多当作第二个朋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孤烟真言终于接过毛巾,擦着自己的手,淡淡道:“叶多的剑,你见过了?”
“见过了。”
“怎么样?”
“一把好剑。”
“怎么个好法?”
“一把从未杀过人的剑。”
孤烟真言停住擦手:“你有没有把握?”
“我的刀,如果没杀超思,把握更大。”
“现在呢?”
“现在……”心香低下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孤烟真言把毛巾递还心香,心香又放在脸盆里搓。
卧室不大,这时,满屋都是香。
原来,水里放了香料,一搅,香气就弥漫,再加上两个少女的体香,卧室里便飘满了非常怡人的香。
孤烟真言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又老又枯瘦,如果心香的手摆在一起,他的手就显得奇丑无比。
可是他一直在看,好像在欣赏极美丽的一幅画。
李宛从开始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
她还是不想说。
还是心香说道:“洛家刀法可以从另一条途径获得。”
孤烟真言道:“是不是跟洛家年谱有关?”
心香惊诧,她不知道孤烟真言是如何得知的,因为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心香道:“是的。”
孤烟真言道:“洛家年谱是不是在一个叫诸葛成龙的年轻人身上?”
心香又点头,不解地望着孤烟真言。只听他又道:“郭大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年谱当中的秘密?他要诸葛成龙带他揭秘,却未能如愿,对不对?”
心香不住地点头。
孤烟真言问道:“你说我们应该如何才能得到洛家刀法?”
心香一边搓毛巾,一边道:“劫持诸葛成龙,先将年谱弄到手,再慢慢探究其中的秘密。”
心香说着,将毛巾递了过去,双手白如雪。
孤烟真言笑而不语。
心香道:“我说得不对?”
孤烟真言还是不说。
心香再道:“怎样做才对?”
孤烟真言道:“李宛,你说呢?”说着,又结果毛巾开始擦手。
李宛道:“先让诸葛成龙心甘情愿地将年谱交给郭风,再带他到解秘的山中
花园,待郭风找到洛家刀法,然后下手,则事半功倍。”
孤烟真言含笑。
心香道:“郭风武功高深莫测,不要说从他手中夺取刀法,就算跟踪他,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李宛惊道:“你有把握?”
李宛道:“我不仅有把握,而且已经牢牢掌握了郭风的行踪,无论他到哪里,我都有办法知道。”
心香还想再问,这时,烛火摇曳,有人在窗外道:“你们阴谋害人,却如此无忌,不怕隔墙有耳吗?”
三个人同时一惊。
心香抽刀,飘出卧室。
外面是客厅,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磨刀客!这个人竟然是磨刀客。
只是没戴那个破草帽,只是没扛那副磨刀的行头。
他坐在烛台边。
刀,放在桌边。
锈迹斑斑的刀,在烛光下,没一点生机。
心香道:“刚才是你在说话?”
磨刀客道:“我没有。”
心香大惊道:“那么你有没有听到谁在说话?”
磨刀客冷冷道:“没有。”
心香虽惊,却不露声色,寻思道:“刚才那人会是谁呢?”
想毕,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人。”
“等谁?”
“你。”磨刀客道:“我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心香坐下,盯着磨刀客,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本打算等到半夜的。”磨刀客道。
“半夜?什么半夜?我不懂。”
“你不会不懂,到满星泉,只有半夜零点才可以出发。”磨刀客道:“要帮城主,只有在今夜杀了琴棋书画。”
心香盯着磨刀客,良久,才道:“你是孤烟城第一杀手,为什么你不帮城主?”
“我说过,我今生不再帮城主杀人。”
“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我的妻子。”
“你打算在这里等到半夜,就是想跟我说几句话?”
“是的。”
“我不懂。”
“你懂,当你看到我这把刀的时候,你就已经懂了。”
心香望着桌上锈迹斑斑的刀,怔住。
磨刀客不理,拿刀在手,接着道:“我们两把刀,本来是连在一起的。城主不仅赐妻子给我,还赐刀给我们夫妻,本来,我们夫妻就是死了,也难以报答城主。”
顿了顿,又说道:“可是,他不该赐我妻子又杀我妻子,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我岂会再帮他杀人。”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城主?”
磨刀客摇头道:“我没有这个能耐。”
心香道:“你不帮城主,为何又要我们帮?”
磨刀客道:“因为你手中有城主的刀。”
“难道你的刀,不是城主赐给你的?“心香道。
“是的,受人之赐,终将图报。”磨刀客吁了一口气,淡淡道:“可是从现在起,我无须报恩。”
心香诧道:“你打算把刀留在这里了。”
“不是打算,而是已经留在这里了。”磨刀客说着站在起来,那把锈迹斑的刀仍在桌上。
毫无生机的刀,孤单、落寞。
“这把刀不好?”心香又道。
“这是我一生使用得最称心、最得心应手的刀,杀人不留痕。”磨刀客淡淡道。
“好刀配高手。”心香道:“你为什么要留下它?它会寂寞的。”
“不,它跟着我才会寂寞。”磨刀客说道:“我说它是好刀,因为我知道它有灵性,因为我感觉到它越来越寂寞,越来越失落……”
停了
停,又说道:“我明白,它是在思念它的另一半,它要跟原来就在一起的刀在一起。”
磨刀客的神情也忧伤。落寞,没有生机。
磨刀客转身,他要走。
心香道:“你准备找城主报仇?”
“不。”磨刀客道:“他给过我悲痛,但也给过我幸福,他并不欠我什么。”
“你不恨他?”心香最后问道。
这时,磨刀客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听到心香的话,还是站住,回答。
尽管他的回答很简单,只三个字:“我恨他。”
看着磨刀客消失,心香将两把刀摆在一起,果然是一对:珠联璧合。
“城主最爱的两把刀都在你手上,你能不能负起双倍的责任?”心香回头,孤烟真言和李宛从卧室里走出来。
孤烟真言道:“心香,你怎么不留住他?”
心香道:“我不能。”
孤烟真言道:“城主赐刀给你,就是要代替他的妻子,你连他的人都留不住,还怎么留住他的心。”
心香低头,不语。她无话可说,她只呆呆地望着桌上的两把刀。
孤烟真言又道:“离午夜零点还有几个时辰,你去把他找回来。”
心香收起刀,低低道:“是。”
可是,她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她不是不想动,而是门口,已经被人堵住。
堵住门口的,是三个黑衣人。
黑衣,亮刀。
刀尖,挑着杀气。
心香冷冷道:“滚开!”
黑衣人突然出刀——
三柄刀,划出三条弧线。
心香冷笑,红袖轻拂,刀在袖中。
静静的,连烛光也没有摇晃,黑衣人已倒下,倒下便是死。
黑衣人死了。
如此不堪一击。
有人鼓掌,为她的这一刀。
鼓掌的人不是从门外进来,而是自卧室缓步而出。
心香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红衣人,站在屋中。
“孤烟剑法,当真无敌。”红衣人道。
心香笑了,她虽然不知道红衣人是谁,但她知道孤烟城的高手都穿红衣,心香道:“难道连刀剑都分不出来?”
红衣人道:“刀是刀,剑法是剑法。”
心香还在笑,但她的刀已再次出手。
快,无声无息。
没有刀光。
孤烟真言道:“你怎么杀了孤烟城的高手?”
心香道:“刚才在窗外偷听的人就是他。”
“刚才他是在窗外偷听,但说话的人并非是他。”随着话音,一人翩跹而入,此人仙风道骨,银须飘飘,背着一把木琴,他在刚才磨刀客坐过的位子上坐下。
看见桌上的刀,他赞一声:“好刀。”
太多的变化,心香有些晕眩,她冷冷道:“你是谁?”
“他是我们要杀的人。”那人未答,孤烟真言已抢先回答,他的声音低沉、阴冷、缓慢而有力量。
心香的目光,落在他那把琴上。
平平常常的琴,陈旧、落满灰尘。
“你是琴瑟相和鹤立群?”心香惊疑道。
老人点点头,却道:“我只是一个弹琴的老头而已。”
他将目光又落到那把刀上,喃喃道:“这真是一把好刀,是谁舍得将它丢在这里?”
心香见他不住地赞赏这把生锈的刀,心中一动,说道:“可惜,刀虽好,却没有人要它。”
鹤立群也连连道:“可惜,可惜……”
接着又道:“刀再好,没有人用它,也只是一块废铁而已。”
烛光摇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