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熟悉的乡亲,拐过第三条巷子,一直走到巷子的最里边,就是鱼十鸢的家。
村子似乎被时光忘却了,脚下的路,井边的老槐树,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它们仿佛是永远不会离去,永远是归乡人的启明星。
只要沿着故土旧物,无论走到何方,无论记忆如何模糊,这一刻,它们都会带你回家。
鱼十鸢站在自家门前,木门又裂出几道痕迹,她推门的手划过新增的裂痕,心中忐忑,竟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
深吸一口气,鱼十鸢刚要使劲,门忽然被从里面拉开,她定睛一看,先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是鱼十然。
鱼十然长高了许多,他先是歪头瞧了眼门口的两人,双目撑得恍如月十五的玉盘,“阿姐?”他呆着叫了声,下一息,飞快跑回屋,边跑边喊:“阿娘——阿姐回来了!和表哥一起来的!!”
鱼十鸢眼巴巴跨进门槛,就见鱼娘从左廊走出来,大概是在洗菜准备着晚膳,她正将手上的水抹在围裙上。
“阿娘!”
鱼十鸢扑过去,鱼娘下意识接过,直到怀里人宛如幼时撒着娇,问她为何不理自己,鱼娘才回过神。
指腹畏颠颠抚上鱼十鸢的头,力道之轻,恍若柔风过颊,唯恐下一息梦境破碎。
“鸢鸢……”她张嘴,泪珠霎时滚下来,随之哽咽难言,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听得哽咽声,鱼十鸢从鱼娘怀里退出来,掩袖揩去鱼娘断了线的泪珠,佯装嗔怒:“女儿回来,阿娘怎的不高兴,反而哭了?”
“还说阿娘呢,你自己不也哭成了小花猫。”
覆满茧子的手刮过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珠,带来一丝丝痛意,都说五指连心,可脸颊上的撕刮,同样直逼心房。
痛意在心中四起,酸涩在胸腔蔓延,鱼十鸢握住鱼娘的手,再也说不出一句打趣逗乐的话。
半晌,二人心绪总算是平复些许。
“回来就好。”
鱼娘的目光投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李酌修,笑意温润,又说了一遍,“回来就好。”
吃饭时,李酌修多次想要开口,都被鱼十鸢打断,鱼娘笑呵呵给他们夹菜倒水,却没有问为何李酌修会出现。
吃过饭,李酌修拉着鱼十鸢坐到院中,又是一年秋,桂花悠悠伴绿出。
李酌修先是瞧了一眼四周,发现无人,才质问鱼十鸢:“为何不让我说?”
早前说好了提亲的事儿,今日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开口,却屡次被打断,疑惑之余,不免有些生气。
鱼十鸢该不会是要反悔,将他抛弃罢?!
“我都带你回来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还需要多言么?”鱼十鸢挠挠头,语气是理直气壮,神色却飘忽不定。
鱼十鸢想要寻一个适合的时候,自己和阿娘先说。今日回来的匆忙,她还没有和鱼娘好好说说话,李酌修贸然就要说娶她,阿娘肯定接受不了。
“这种事情,怎能不消说?!”
恰好有一簇桂花随风滚落,李酌修捻起,执过她的手,搁进掌心,眉目揣星,分外坚定。
桂花香气萦绕散开,鱼十鸢垂下眸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及龄花脱树,及龄人择处。
她知道李酌修的意思。
“我才回来,还没有和阿娘说上几句话,你就急着要和她抢女儿,仔细阿娘烦你。”鱼十鸢鼓着腮帮子,嗔怪地觑了眼李酌修。
赶巧看到他略显怔愣的神色,还一会儿,李酌修才恍然大悟道:“是我疏忽了,还是你想的周到。”
夜深了几分,李酌修原本打算去西廊睡,却被鱼十鸢拦住,“你去我屋里睡。”
“……”李酌修回身,对上鱼十鸢的眸子,她双眸常带水雾,揣着朦胧意,瞧不清内里的神色。
“我们还没有成亲……”
“李时予!你想什么呢?!”
李酌修声音含哑,吐息也快了些许,又有绯红挂面,鱼十鸢登时猜到,这人定是想多了!
她气急,不免生笑,“我去和我阿娘睡,你睡我屋。”说罢,也不等李酌修答复,飞快跑开。
秋风濡面,燥意更许。李酌修目送鱼十鸢离去,夜深人静时分,思绪就由不得自己,他方才,想起了许久之前,他在那屋,帮鱼十鸢解夺情散……
屋内,还是走时的陈设。
李酌修躺在床上,从衣衫中摸出一份信笺。这是裴言浔离去时,悄悄塞给他的,还没得及瞧。
信笺展开,只有寥寥几笔,借月色,瞧清上面写着:北宁必乱,佐尔,以换美人。
指腹划过美人二字,李酌修勾唇,眼色微凉。
……
鱼十染又长大了些,鱼娘给他另外搭了一张床,一间正房,用泥土一分为二,隔出一个小屋子给鱼十住连个窗子都没有,平常就在外面的屋子,到了睡觉时,才回去。
鱼十染拉着鱼十鸢说了好些话,鱼娘催了又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屋。
“我是想陪姐夫来着……”
临走前,他嘟囔了句,鱼十鸢脸一红,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快去睡你的。”
近一年未见,还是那么嘴欠。
鱼娘铺好了被子,鱼十鸢忙不迭钻进去,喟叹一声:“还是家中舒服。”
“哼。”
耳侧有一声不满,紧接着便是嗔怒的话调:“家中再舒服,也留不住你了。就会在你阿娘这里说几句讨好话。”
“阿娘。”鱼十鸢滚进鱼娘怀里,撒娇道:“这是我家,怎么还需要留?无论走出多远,我都会回来。您瞧,我都走到锦都了,不还是回来了。”
“那时予怎么还跟来了?”
听鱼娘问,鱼十鸢反而松了口气,她就怕鱼娘一直憋着不问,如今问了,便是对时予没有厌恶之意。
“阿娘,您之前拿来唬骗邻里的话,怕是要成真了。”鱼十鸢羞怯抿唇,暗悄悄打量鱼娘的脸色。
“你们、你不是去寻燕王了么?自是再无交集才对。”谁知,鱼娘反而蹙起眉头,她神色凝重落在鱼十鸢脸上,“十鸢,你老实和阿娘说,他是不是在去的路上欺负你了?”
“没、没有!”鱼十鸢赶忙摇头,又急急解释,“阿娘,时予他姓李,名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