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愦愦如雾的头脑一瞬间清醒,寒光映照出鱼十鸢惶恐瞪大的双眼,斩断一缕随风而起的发丝。
只差一点,那长剑,便刺破了她的脖子。
而她脖颈的后方,是李酌修的心脏。
“时予!”
鱼十鸢挣开李酌修揽在腰间的手,急急去看他那手臂。方才李酌修反应快,揽着她的腰偏了方向,但那剑太近,他的手臂定然不能幸免于难。
李酌修看了一眼携剑人离去的方向,拍了拍鱼十鸢探过来的手背,“无事。”
“他为何要杀你?!”
“先回去。”李酌修拉过鱼十鸢的手腕,匆匆往宫外走。
马车在二道门处,离这里不远。
踏上马车,鱼十鸢才寻到机会去看李酌修那手臂。适才他有意遮掩,加之天黑,愣是没看到。
“伤这么重。”鱼十鸢鼓起腮帮,给李酌修吹了吹那一道近乎露骨的血肉。
“时予,那人是算好时间冲来的么?”恰好提水的太监们离去,周遭无人时冲出来,真真可疑。
李酌修垂首,正好可以看到鱼十鸢来回晃动的头,他轻笑,声音不自觉放柔,“或许是,也或许只是碰巧。”
“你不疼?!”鱼十鸢还在吹气,惊觉李酌修是否没有知觉,伤这么重,竟然还能坐在这里和她聊天?
“还好。”你吹着,我也不觉疼痛,只有麻意。
车外忽然炸开声响,将李酌修的后半句埋没。
鱼十鸢一激灵,扑到车窗前,扒开厚厚的帘子往外瞧。
夜幕恍若一张被墨汁浸染的宣纸,幸遇建睍,曲折迂回间,勾出鸟革翚飞。
大片大片的彩花在空中炸开,鱼十鸢瞠目结舌,瞧得入神,连呼吸都要忘记。
“时予,这便是火药制出来的?”鱼十鸢仍然趴在车窗前,她听到李酌修轻轻嗯了一声,心中骇浪猛然翻涌,眼中刹那染上泪意。
这便是阿爹穷其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在遥远繁华之地,被人用来享乐。
“时予,它真的可以炸了礁石么?”鱼十鸢忽然有些心忧,这东西是否是一个银样镴枪头。只是听着让人惶恐,可剖开内里,只是一团转瞬即逝的星火。
还没得到答复,那烟花就像是约好了一般,统统散开,只是片刻,繁华落幕,留下死一样的静寂。
“怎么了?”远处传来钟鸣,悠长绵远,撞破暗夜的幽魂。
李酌修没有回应,车内被凝重气息浸染,鱼十鸢的脊背生出寒意。
“是宫中的孤尘钟,国丧。”许久,李酌修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悲喜。
“国丧……?”鱼十鸢咂摸着这二字,想要去看看他的神情,可是车内昏黑,瞧不到,遂作罢。
孤尘钟,她听过。
世事如棋局局新,浮生若梦梦难真。忧国忧民心如焚,独坐孤灯叹红尘。一首赞颂帝王美德的诗,偏偏取了末尾的孤、尘做名。
孤尘鸣,恩怨散。其所立之处,整好攀登八十一阶,寓意九九归一,清洗帝王犯下的罪过,让其携恩浸善,走入轮回。如非国丧,此钟不鸣。
“圣上方才还好好的呢……”鱼十鸢眨了眨眼,第一次感受到了王室的荒唐与邪恶。
“可能是太子。”李酌修撕下布来止血,脸色有些泛白,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见他手抖得厉害,鱼十鸢靠过去,埋头给他包扎。
太子与李酌修不合,若是太子死……李酌修会是如何一番神情呢?
鱼十鸢抬头去看他,离得近了些,借着査杳月色,他神色平淡,仿佛这举国哀鸣,与他无半分纠葛。
“吓到了?”李酌修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待包扎完,他执过鱼十鸢的手,将她手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抹去。
鱼十鸢不知他问的是伤可见骨的血肉,还是皇室暗中的利刃。
但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她闻风丧胆。
改岁之夜,胆战心惊。
翌日,鱼十鸢早早去看了李酌修,沐泽正给他换药。蹲下的身子挡去了她大半视线,只能看到李酌修风轻云淡的脸。
他当真没有知觉么?鱼十鸢颇为好奇,她记得之前李酌修伤口溃烂,可是一直叫着疼的。鱼十鸢观察了许久,终于看出他隐忍的破绽。
“主子,这药还得喝。”
对了,他还吃不得苦味。
鱼十鸢稍稍倾身,看了眼那碗药,黝黑黝黑,一看便是苦极的良药。
送药之人是李酌修的另一个长随,听说是沐泽的哥哥,唤作木津。
与沐泽跳脱的性子不同,他极其稳重,以至于让人望而生畏。
鱼十鸢懒懒地撑着脸,做足了看戏的模样。
李酌修风眼扫来时,鱼十鸢尴尬地摸着鼻子,神色飘忽,却又在他端着碗靠向嘴边时,暗悄悄往那边觇望。
硕大的碗一下挡住他的脸,鱼十鸢等了几等,愣是没瞧到李酌修要放下碗的意思。
到后来碗移开,他已恢复了平常神色,鱼十鸢嗒然。
“若是真想看戏,过几日带你去戏园子敞开了看。”
“……”鱼十鸢没想到这些小心思被他看穿,慌慌张张摆弄桌上摆放的梅花,清了清嗓子,故作镇静道:“不想看戏。”
幸好这是杜总管来敲门,李酌修没有再多言。
“殿下,马车已备好,莫要耽搁了时辰。”
“殿下伤势这么重,出去冻了可怎么办?依属下拙见,还是别去了罢。”木泽手里攥着血布,拦住了李酌修去路,“况且,昨日宫宴,除了东宫,只有殿下一人见了血,显然是有人居心叵测,属下怕、怕此行不利。”
“木泽,最近你怎么疑神疑鬼的?”李酌修抬手压实木泽的肩膀,“锦都天凉,闲来无事便会如此。本王记得都督府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你去都督府避寒,忙起来就没那么多闲心了。”
“主子……”
“木津,随我进宫。”
李酌修头也不回走出去,木津看了眼木泽,赶忙追出去。
“鱼姑娘,我疑神疑鬼么?”木泽摸了摸头,屋内就剩下他和鱼十鸢,想来鱼姑娘善解人意,定能给出个正直忠恳的答复。
“还好吧……”鱼十鸢硬着头皮答。她实在不好辜负木泽真挚的眼神,可是、可是他怎么没想过,若是李酌修不去,被人结群污蔑泼脏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