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鱼十鸢已经带着商队走远。
茫茫官道寻不知尽头,车辙碾起滚滚黄沙,肆意舔舐着来往之人的面颊。
许是气候原因,除了她们几个,路上再无他人相伴。
鱼十鸢只专心赶着马车,并不知天下已然如起航之时的船缆。
“十鸢姐,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锦都啊?”旁侧一扎着圆壳发髻的女子拢了拢绵衣,稚嫩的脸上染出些许惧怕。
她才过及笄之年,算来,还是个孩子。家中老母体弱,又无可以依靠的兄长,凭着一腔热血,闷着头就冲了出来。
眼下迟迟看不到头,不免有些心忧。
鱼十鸢笑了笑,宽慰道:“自荆州去锦都,少说也要月余,你且安下心,随我走就是。”
一妇人接过嘴,“你这小妮子,心急个什么劲儿啊!这一路走来,咱们虽说没赚得到大钱,小钱还是不断的罢。你且好好跟着你十鸢姐做活!”若不是赶了马车,只怕要伸出糙砺的指腹将她搓上一搓。
“我不过就是问问!”那姑娘嘟起嘴,却只敢低低呢喃一句。
劲风鬼厉,话被卷起,了无生息。
除了鱼十鸢,随行的女子怕是连青水县都没有出过。荆州四季多雨,热风滚浪,她们哪里见过这般遒劲的风,登时被吹得嘴都张不开。
鱼十鸢四下望了望,加大了语调,“大家加快步子,再有数里便有一县城。”
不远处,老树残枝,怪石嶙峋。她记得这里,初来锦都时,她与李酌修走不出长长的官道,便是在这里偎依而眠的。
与老树擦肩时,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木钗子,是李酌修初次送她那只。
至于那个黑玉钗子,太过珍贵了,她私心将它藏起,并不敢招摇过市。
只这木簪,她带着安心。
又走了大半日,直到夜幕擦黑,她们总算是看到了盼头。
几人匆匆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鱼十鸢下楼要热水时,偶然听到几人的闲话,因着含了燕王云云,她便留心侧起耳朵,要了一壶热茶,坐到那几人不远处。
“你说这燕王是藏到了什么地方?举国寻了这么多时候,愣是没一人寻到他。”
“可不是么。”另一人接过嘴,“初听燕王发檄文,我还心慌了许久,以为是诈尸了呢。”
那人叹了口气,颇为惋惜道:“现在这檄文一发,那百千两的白银,就这么泡汤了。真真是可惜。”
“你可休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净想着贪些没门没路的钱财,早晚把你自己栽进去!”
鱼十鸢压下一口茶,心中不由擂鼓乱槌。
她忙不迭起身,见店家正坐在不远处摘菜,便鼓起勇气凑了过去。
“大娘,忙着呢。”她搓了搓衣角,干巴巴一笑,坐到了店家对面空凳子上。
“哎。”店家应了一声,忽然抬起头,一脸紧张问道:“可是那茶水出了甚么岔子?”
“不不不。”鱼十鸢赶忙摇手,“我、我适才听到几人谈论燕王一事,有些好奇,可想来寻大娘细细打探一下。”
“嗐!原是这事儿。唬我一跳,还以为我家茶水出了岔子。”那大娘搁下手中的菜,把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抹了抹,笑着开口,“这事儿我也是听往来客人说的。我一讲,你一听就好,万不可到处乱传,皆是坏了咱们自个儿的营生。”
“自然自然。”鱼十鸢点头。
“我是听说,摄政王假传圣旨欲将燕王召回,却在半路设下埋伏,觊觎夺燕王性命。燕王有如天之福,得仙人所救。藏匿于深山,与仙人同寝共食,习了火眼金睛一双,将摄政王阴谋识破。打眼当前,是备了十足的气势来讨债了。”
“燕王不论,单是这摄政王,也着实无法无天了些。听说在位不久,便将许多文臣斫杀,有忝祖德……”说到这,大娘刹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匆忙收起话头,端着菜走了。
鱼十鸢一时不知是该哭该笑。
大娘说得这些,她差不多都知道的。只是仙人这一事儿,属实为谲怪之谈。
裴言浔大抵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却是积德升了仙儿。
她起身坐回去,桌上的茶已然失了温度。屋内烛火摇曳,又酌一杯,有狂风呼啸作陪。
潇潇君子竹骨立,铦铦寒刃犹自圮。
那风嚎似无数文臣掷地有声的象笏,纳忠效信,敬布腹心。
却是忠言逆耳。
于是,残风携刃,带了铁环的弯刀压下千万利锷,滚滚热血飞溅,穿过摇曳的铁环,肆意砸向千万里之外。
利于行之话,总有人会听进去。
这一遭,过分艰难,好在他们寻到了可以依托的墓冢。
举天之下,义士何其多。世代之洪流推波助澜,一纸檄文燃起他们的斗志,纷纷赢粮而影从。
誓要为这气数将尽的天下重燃星火。
鱼十鸢将最后一杯茶淋到地上。
这一酒敬,哪里是祭奠那些乌纱稗官,分明是在崇奉这北宁,无数潇潇君竹。
她将目光投去窗外,暗夜嘶鸣,久久不绝。
长夜迟迟不去,白昼短了又短,最后定格在冬至这一日。
“到了!”鱼十鸢一声喜呼,抬手遥遥指了指不远处浩大的城门。
“过了此处,便是锦都!”
听了此话,众人纷纷燃起希望,加了劲儿挥着手上的马鞭。
马车碾过残冰,引她们一路踏进百年金府之城。
城关把守似乎也没了生气,大抵是觉得都是女子,便没上心,匆匆看了眼她们的过所,又番了一番那些装着鱼虾的木桶,就将她们放进城。
然而,城中萧条,让人大失所望。
举目望去,西风残照,满目荆榛,街上人烟零散,连摆摊的小贩都寥寥可数。
“这便是闾阎扑地的锦都?”同行的人忍不住发问。
“这……”鱼十鸢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说辞,瞧见远远迎来一妇人。
看那模样,是冲她们而来的。
她记起临走时,李酌修说与她,托了一友人来为她安顿。
想来便是这人了罢。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