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片冰川就是有吸引人前赴后继地倒在它脚下的魅力。北原和枫抬起头,惊讶地注视着前方。在黑夜里,雪白中泛着冰蓝光彩的冰川在头灯的照耀下有着半透明的玲珑质感,奇幻而又瑰丽的巨大冰川河流几乎覆盖了所有的岩石,上面又堆砌着厚厚的落雪。巨大的峡谷冰裂和高耸的冰塔分布在面前,本来狰狞的风景在纯白色的雪中多了几分梦幻的质感,甚至是不真实的感觉。许许多多的地方就像是被热刀切开的牛油,那样的光滑而又平整,如同一片人类从来没有踏足的土地,感觉往前面踏出一步都是对这种纯洁无瑕的风景的亵渎。这条本来应该水花飞溅、水源密布的瀑布就这样被凝固在这里。但它又仿佛是在移动着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在你的面前变成另外一副模样。“昆布冰川又变了。”朗日感慨了一句,“以前这里我记得不是这样的。它每天中心位置都要挪动一米左右,加上季节化冻凝固,还会有特别巨大的改变来,我带你走这里。”“嗯。”北原和枫深深地看了眼这里堪称壮美的风景,跟上了对方的脚步。两者没有深入这些冰川,只是在表面行走,偶尔也会走过那些夏尔巴人搭的梯子,手中抓着用来稳固住他们身体的绳索,一步步小心地踩着登山鞋走过这些只有二十多厘米宽的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升起来了。白茫茫的冰川被一点点地点亮。“小心一点!”朗日对北原和枫说道,他不敢大声喊,生怕出现雪崩,“过梯子的时候除了稳也要快,这里的梯子也是出现过断裂的。”“听上去很可怕。”北原和枫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嘶”了一声,小声嘟囔道,在快速走过去后回头看了看冰裂缝下面的风景。那里是一片阳光还没有办法照彻的深谷,一层一层一块块地堆砌起来,瑰丽而又绚烂的裂纹与空洞分布在上面,让它看上去俨然有着图腾般惊人的魅力。更深层的冰川蓝得就像是冰蓝色的水晶,或者海蓝宝石,点点的雪白缀在上面,仿佛是凝固在空气里,有一种“空游无所依”的美感,几乎让人怀疑起自己的空间感知。还有更下面的地方,但北原和枫在安全的位置已经看不清了。“走吧。”朗日说。于是旅行家也跟着点点头,和对方一起绕路走过外面的冰川,仔细地保证自己脚下每一步都踩实踩紧,发出让人心安的“嘎吱嘎吱”声。在踩下一步后,他就会抬头,看向四周变幻莫测的美丽风景,怀揣着无言的激动,把四周的一切装进他橘金色的眼睛。这里的冰川极端擅长模仿海水边的海蚀地貌与戈壁上的风蚀地貌。各种奇崛的姿态被它们庄重或轻盈地塑造出来,有盈盈弯月形状的,也有形状如同狮身人面像,还有的冰塔伫立如肃穆的碑林。等到他们走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时,太阳已经快要到达了头顶,位于大本营附近的第一段昆布冰川终于快要宣告了自己的结束,随之而来的是珠峰的一号营地。海拔六千米。十公里的冰川。当北原和枫看到自己的手机时间显示的是十二点多的时候,忍不住愣了一下:在正常海拔正常陆地上也只需要三个小时的十公里,在喜马拉雅山上竟然用了六个多小时。不过这其中也有他们为了避开危险地区,特意绕路的原因。“第一次走这条路主要是适应一下感觉,今天我们还要回大本营,这次速度就要稍微加快一点了。”朗日对此倒是毫不奇怪,拍了拍自己被冻得通红的脸,笑着说道。“再过几天适应好了,我们还要尝试从1号营地爬到2号营地,然后直接一路往下回到大本营呢!不过到时候就可以多休息几天。运气不好遇到暴风雪,那就是老天逼着你休息。”珠穆朗玛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一鼓作气爬上去的,绝大多数人还是要遵循“高爬地睡”的原则反复适应。对于迫切想要登顶珠峰的人来说,这么反反复复绝对是一种折磨。不过北原和枫也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目前为止他还是很在乎自己安全的,只是气喘吁吁地笑着摆了摆手,然后用手撑住自己的膝盖,大口吸气。朗日对此只是笑了笑,然后指着旅行家的后方,笑着说道:“北原,回一下头!”于是旅行家回过了头。然后他看到,在皑皑冰雪之中、在冰斗的边缘,远方的山峰披着雪白的华衣,黑色的岩石被霜雪包裹,太阳的金辉点亮它们的身体。“那是普莫里峰,珠穆朗玛峰的小女儿。我们在这一路上,只要回头就一定能看到她。那是陵川峰,那是昆布绮峰和昆布冰川有着一个相似的名字。”北原和枫有些怔愣地仰着头,听身边的向导说道:“往远方看还能看到洛子峰,那是世界第四高的山!左边是珠峰的岩壁,看到了吗,这是珠峰登顶最难的路线。那儿是努子峰,虽然只有七千多米,但也是一座很难攀登的山峰。”旅行家橘金色的眼睛跟着看过去,目光中颇有一种前世与此世互相交错辉映的恍惚感。他知道,在前世,明年的四月份,世界上最伟大的登山者之一乌里斯特克将在努子峰壁上遇难,舆论哗然。就在这个位置。珠峰的一路永远都缺乏不了同行者的尸骨,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伟大的登山者。“但它真的很美啊……”北原和枫轻声地喃喃道,在风里用很低的声音这么说。美到就算登上这座山要几十万元;就算出发前可能要交代好所有的后事;就算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去挑战;就算一次登顶会让人瘦十几公斤,把一个人压垮;就算有可能登顶后死在下山的路上;就算来到这里也无法真正登顶;就算可以给出一万个不前来的理由但永远还是有人会被它吸引,因为它来到这里,从而看到这样的一幕。登上珠峰或许对每一个人有着不同的意义,但是对于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来说,它都足够拥有分量。北原和枫笑了起来。“走吧。”他说,“我们去吃午饭。”旅行家也是一样的。他对这座山峰所有的抱怨也只是口上说说,不可能放弃。毕竟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攀登,也是为了某个出不了莫斯科的笨蛋而出发。为了一起去看看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去看看世界的屋脊。去看看山的那一头,似是而非的故乡。第411章 龙潜于渊谷攀登珠穆朗玛峰的过程总是艰难的。在经过一段时间“高爬低睡”的登山训练后,旅行家也逐渐适应了这种超高海拔,和朗日在珠穆朗玛峰上来回跑的时候都轻松了不少。就算是昆布冰川每天的路线和模样都会发生新的变化,但他也学会了怎么和这只时不时动动身子的庞然冰兽打交道,有的时候还会在昆布冰川的边缘看着今天带着迷幻日晕的太阳。一点耀眼的苍白点缀在脆弱的蓝色天空的心脏里,勾勒出隐隐约约的云朵,四周有着巨大而又光彩朦胧的圆环,虹似的发出七色的光。在喜马拉雅山上,这种太阳是很常见的,常常宣告着大风与天气的骤然变化。而在北原和枫的眼里,那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白蛇或者螭吻,在天空中以圆环的姿态围绕着太阳飞翔,身上的白色鳞片在大雪的反光下分离出浅浅的光。就像是传说中的衔尾蛇。“呜”白色的神异生物抬起头,优雅美丽的角随着脑袋的动作微微竖起,神圣明净的银色眼睛扫过下面的大地,然后以从容的姿态抽身而走,大片大片的云遮盖住明亮的太阳。它如同流星般飞往大地。北原和枫微眯着眼睛,怀着某种不管看到多少次也依旧敬畏而又震撼的心情,注视着对方矫健而神圣的身姿。这是他见过的最神圣而又庄严的生物,就像是面对这座圣洁的白雪皑皑的山,没有什么能够俯视它,也没有什么能够让它放下自身与生俱来的孤傲。雪白的身影撞入白雪,伴随着耀眼的光辉,在空气中炸起一团蓬蓬松松的白色雪尘,瞬间就消失在了风声呼啸的雪山。“昆布冰川又有地方崩塌了。”朗日从北原和枫的身后看了过来,很明显看到了远方雪尘飞扬的场面,习以为常地感慨了一句:“不过幸好不是我们到二号营地路上的冰川路段,否则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出发北原,你刚刚在看什么?”“龙?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一种非常美丽的蛇形生物。”北原和枫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撑着地面站起来,眺望向远方:“不过现在看不到了。”“龙啊!”朗日这位夏尔巴人听到这句话后眼睛反倒一亮,有些激动地抓住了北原和枫的手,忍不住好奇地询问道:“你看到了那条居住在珠穆朗玛峰上面的神龙?快说说长什么样子!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龙了!”“有点像是蛇啦。我没有看到龙爪……”“没事,龙的变化很多的。它们有时候还会变成青蛙水蛇什么的,只不过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看到了啊。真让人羡慕……不过有龙神的祝福,你一定可以获得萨伽玛塔的认可!”萨伽玛塔是尼泊尔对珠穆朗玛峰的称呼。作为同样拥有龙信仰的民族,朗日并不觉得北原和枫的说法有什么荒谬的,毕竟他们族里也有关于龙的传说和记录。他只是对于这次自己能送一个人登上珠穆朗玛峰峰顶感到很高兴。就算是前世被商业开发的珠峰,登顶人数也只有4469人罢了,其中许多还是相当著名的登山家。对于一个夏尔巴人来说,能带着一个普通人登上珠峰也是种很骄傲的事情。“龙只会出现在被祝福的人眼里。”他微笑着说道:“我们在登顶珠峰的时候一定不会遇到太糟糕的天气。”现在的气候其实不怎么好,八月正属于珠穆朗玛峰的雨季,时不时就要来一场暴风雪。漫天纷飞的白色在暗淡的光线下几乎遮盖住了所有的视野,偶尔露出的也是带着日晕的太阳。朗日其实不怎么理解旅行家偏偏要挑这样的一个日子来到这里:明明谁都知道五月份才是登顶珠峰最好的窗口期。“这样吗?”北原和枫歪了歪头,他其实对这些东西不怎么在意,只是笑着说道,“我光顾着欣赏它的美了。感觉能在登顶的过程中再看一次都是一种幸运。”朗日挠了挠上面还扎着冰雪的帽子,觉得对方的话也是很有道理的,于是爽朗地笑道:“这倒是,登顶珠峰的人有几千,能看到神龙样子的估计还没有几个呢!不过这山还是要爬的,走走走,我可记着,登顶之后你还要给我一千五百美元的小费来着。”北原和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落雪,拽起身边的行李背上,闻言笑着回答:“还要下去吃牦牛肉和喝酒”就这样,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开始了登上三号营地的旅程。从一号营地前往二号营地的道路中还有一大段昆布冰川的路段,一直延伸到海拔五千九百米的地方。其中有许多需要向上攀登的部分,也有地方近似于辽阔的平原,让北原和枫感觉自己是在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冰原上行走。比如说现在。北原和枫站在一块巨大的冰盖上,眺望着远方如同山脉起伏的冰川,橘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白茫茫的大雪,就像是有成群结队的白鸽落在落日的湖泊。在远方,一道道巨大的裂缝把这些美丽的冰川与雪原分割开来,露出里面湛蓝的色彩。就像这片冰雪下埋葬着一颗散发冰蓝光辉的心脏,以天为单位缓慢地跳动和搏起,还有着风雪一般浩瀚无声的呼吸。除了南北极,也只有这座高峰才能让人感到这样的冰冷与美丽。“我们觉得这儿很像是千层蛋糕。一共十六条巨大的冰裂缝,你可以理解为这个蛋糕被片成了十六片。”朗日用轻松的口吻笑着说道,然后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保持警惕,这里的纯白色真的会让人失去空间感的。有的时候人觉得自己一脚可以踩在雪上面,但实际上那片雪还离他有一段距离。”“我感觉一点也不奇怪。”北原和枫转过头,呼出一口气,然后撑起自己的身体,呵出一团迷蒙的白色雾气,笑着说道,“这里的冰瀑有点像是埃尔舍的瀑布。”高与低、远与近的距离在这里被极度相似的色彩与模糊不清的轮廓打破了,在同一个平面上摊开,被很任性地在视野里融合起来,给人一种怪诞美丽的奇幻感。冰蓝色的深层好像是水波不动的河流,白色的冰川石块似的铺在上面,鹅卵石一样地流转着盈盈的辉光,好像有水的波纹在它的表面轻盈地覆盖而过。还有的冰川被打磨成了细碎美丽的花,闪闪发光熠熠生辉地绽放在雪地上,两边夹出来的山坳处能看到浓浓的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