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稚》全本免费阅读
初旭四散,天方既白。
盛怀理拎着早餐,刚走到门卫室,便听到窗后传来一声好心的询问。
“怀理娃,你家女娃昨天忙着回家看你,下车连行李箱都忘提了。”
怀理娃,是齐大爷南方老家唤人的方言。
在盛怀理记事起,齐大爷就已经这么唤他了。
最开始,盛怀理总觉得他并不是盛明史的亲儿子。
怀疑自己的真身就是电视里热播的葫芦娃,而齐大爷就是葫芦娃的爷爷。
方块脸,掉到眼角的长眉。
除了胡须是黑的,他俩长得如出一辙。
所以,小时候他看到齐大爷就跑,生怕被抓去认祖归宗,孙承爷业,当个小门童。
“齐大爷,您吃早餐了吗?”
见窗外的年轻人转移话题,说话间把一屉小笼包放在他桌上,齐大爷抚着胡须,漫不经心道:
“你这个娃娃呐,不像九九那个妹娃子,总是把事藏在心里。”
盛怀理学着大爷的语气,笑着说:
“齐大爷,昨天忘拿行李箱的那个妹娃子不是我女娃。”
齐大爷瞅着说话人,端起搪瓷杯喝了口。
浓烈夹苦的茶水进肚,他吐出一片暗绿的茶叶。
“别个妹娃子都留宿了。”
“这很正常,她从小就经常在我家留宿。”
“不一样。”
齐大爷把搪瓷杯一搁,提起桌上的小笼包,慢腾腾站起来。
走到门外,东风四起。
他连忙抚了抚掉到太阳穴的灰白眉毛,褶皱的面上堆起神秘的笑,说:
“昨晚,送你回家的那个男娃说,你喜欢屋里的那妹娃子。”
“......”
对方的俊脸裂出一丝微乎其微的破绽。
齐大爷食指单单翘起,指着面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毛孩。
“你放心,怀理娃。
大爷我不仅会帮你拦住喜欢你的妹娃子,还会帮你追到你屋里的妹娃子。”
额角抽了下,盛怀理抬手,及时打住对方的话头。
“大爷,您别乱来,我有自己的计划。”
“你的牙膏计划挤了这么多年,都没挤出丁点来。
还是等大爷为你指点指点,妹娃子都是靠追不是靠守的。”
知晓大爷又要长篇大论,盛怀理晃了晃手上的早餐:
“走了,齐大爷,您老慢慢忙。”
几分钟后,盛怀理推开门便看见范晔叶躺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发呆。
仅远远一瞥,也知少女心情不错。
听到关门声,一下从沙发上起来,穿好拖鞋,奔到他身前。
他把打包好的早餐盛放在白盘里,顺手拉开黄花梨木椅。
“来,吃早餐。”
范晔叶瞧了眼他的手,右手无名指只有浅浅的戒指印痕。
“昨晚你可让我和五条受累了,我们俩商量好你今天得请客报恩。”
盛怀理坐去她对面,把热牛奶倒进高玻璃杯里,不假思索道:
“好,没问题。”
“你昨天......”
范晔叶抿了抿唇,决定探个究竟。
“不是说看卷宗吗?怎么跑去喝酒了?”
“谢微硬拉着我去。”
男人面无波澜,辨不清是否撒谎。
等了一会儿,见没下文,她细眉思索着,又轻轻发问:
“昨晚听门口的齐大爷说,有很多人给你介绍相亲对象?”
盛怀理点头,没打算掩藏事实。
“是有一些,都拒绝了。”
“为什么?”
这话脱口而出,范晔叶忽即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埋头咬了口软绵绵的小笼包。
吞下肚后,她又假装不经意地添了句。
“你为什么不试着和那些女生接触一下?或许有你喜欢的类型呢?”
盛怀理抬眼,瞅着少女八卦的表情,鼻间荡出一声轻笑。
“嗯,这么想想,我觉得姑姑说得对。
“等会我就打电话给家里,让我妈明天安排一场相亲,你要不要?”
“要什么?”
看少女一步一步掉他话沟里,盛怀理剑眉斜挑。
任凭海鲜粥的热气拂弯他的唇角。
“我爸最近手下带的那个学生一表人才,各方面都不错。
今年硕士毕业,听说打算去瑞国攻读博士。
你俩男才女貌,到时又在一个国家,要不我让我妈打听打听?”
瓷勺杵进粥里,范晔叶乜了眼说话人。
“吃饱了撑着,瞎操心。”
凝着她欲欲掀桌的模样,他敛了情绪,唇角嚅动。
“是吗?看来这么优秀的人在你心里还是比不上于拯,对吧?”
提到于拯,范晔叶赫然想起她的行李箱。
搁下勺子,她蹲身打开。
行李箱内,整齐排列,塞满了花花绿绿的信。
她拿出最右边的那一摞,放在盛怀理手边。
嗔怪便如窗外的雪花,纷纷落了下来。
“盛怀理,你看看你写的这些,之前还说我情书格式不对。”
她随手拆开一封,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句念道:
“最近天气好吗?我这里开始降温了,你记得增添衣服。
听说青北里的国槐半青半黄,我想起了小时候和盛怀理捡树叶比赛。
虽然他比我年长,但他从不肯让我。我也是倔,和他比赛总是输,却还要黏着他比。”
读了个开头,范晔叶吐连珠炮似的吐槽:
“这信没称呼,没署名,你甚至在我的情书里夹带私货,提你自个儿。
这不是让我在于拯的雷区蹦迪吗?”
又挑出一个淡青信封,她开始朗读:
“今日初雪,张姨六点便来青北里扫雪了。
我路过,帮她把院里的雪推到角落,顺便在秋千上堆了个小范晔叶。”
“你瞧瞧你这信写的,知道的明白是情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的回忆录呢,你......”
“哟!都在?”
范晔叶咽下后半句,拧紧眉端,扭过头去。
来人纯白长款羽绒服及脚踝,一个浅灰老头毛线帽和口罩。
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唯有那把亮银的钥匙在食指上打着转,显摆得刺眼。
她眉头顿时高耸,出口的语气重了不少:“盛怀理把我的钥匙给你了?!”
小时候,柳珍经常出差,而范父也忙于生意,她成日喜欢黏着盛怀理。
盛哥便把备用钥匙给了她,方便她随时去。
出国前,她顾着自个丢三落四的性子,便把这钥匙和青北里的一同都交给了盛怀理。
“叶子,五条在装修新房,有时候会住我这里。”
吴迢摘掉口罩,俊脸挂上大大的笑。
见少女散了眉间的戾气,垂眼若有所思,他叹了口气,对她手里攥着的信,说:
“这情书不行。”
范晔叶收回神思,眨了眨眼睫,认真求问;“为什么?”
指着第一句,吴迢啧啧摇头,嫌弃得五官都快要皱成一团了。
“谁写给你的?初雪写这些无聊琐事干嘛?不知道初雪是最适合告白约会的日子吗?
喜欢就直说啊,干嘛扭扭捏捏的。”
“五条。”
吴迢闻声移开眼,瞧着说话人,唇角快要憋不住笑,但还是故作不知地询问。
“怎么了?怀理。”
不等盛怀理回答,狡黠的光现在眼底,他又抽出少女手里的信。
捻了捻这张印着桃粉爱心的信纸,语气霎那情真意切,正经起来:
“姑奶奶,别看这酸不啦叽的话了,咱俩处个对象呗?
虽然你三年前在这儿用沉默拒绝了我,但既然你在大瑞国念了这么多年的书,都没寻到如意郎君,不如就从了我吧?
你看我俩语言相通,知根知底,我长得也挺好看的,对吧?至于身材,保准八块腹肌......”
“不要。”
范晔叶掐断对方的话,夺回信纸,大拇指和食指并拢,爱怜地压平被他捻皱的角。
“为啥为啥啊?”
吴迢不服气,两手抱胸,瞄了眼端坐在餐桌前的盛怀理。
后者唇角噙笑,不紧不慢地搅着热粥,似乎对少女的答案很满意。
于是,趁他喝上一口粥时,吴迢轻飘飘抛出一句。
“姑奶奶,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一语惊起平地雷。
“嘶啦——”
少女手里的信纸裂了个角。
吴迢忽略掉盛怀理的一记眼杀,索性趁热打铁:
“几个字啊?是叫大卫还是奥利弗?”
范晔叶眼睫颤了又颤,像只漂泊无依的小舟。
她飞快把信纸叠好,丢下一句话:
“我先出门洗头,你们等等我。”
“叶子。”
盛怀理放下银勺,不轻不重给了多嘴的人胸口一拳。
追到玄关处,他取出外套里的钥匙。
“你先拿我的。”
男人指尖的温热拂过手心,似片纤软的羽毛,酥酥痒痒。
她五指收拢,想要握住留住那感觉。
抬眼却撞见他安静的注视,她身形一顿,扭过头去,舌尖不自觉舔了舔微张的粉唇。
“钥匙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盛怀理打开鞋柜,拿出她的长靴,语调恢复往日的轻佻。
“如果姑姑不想看侄儿挨冻的话,那就得麻烦姑姑每天早点回来。”
知道他是逗趣她,范晔叶也扬起下巴,语气十足的傲娇。
“哼,看我心情。”
盛怀理眉眼含着溺笑,拍了拍少女的发顶:“好,看你心情。”
换好鞋,她穿上昨日的鹅黄大衣,拨弄出衣里的长发。
如瀑布的软发贴着蛮腰,顺势荡出曼妙的香波。
她指着门,对眼前的人嫣然一笑。
“好啦,那我出门了?”
他替她打开门,眉眼泛着的温情似水。
“嗯,我等你。”
范晔叶回头,撇了撇嘴,用气音控诉道:“不行!还得让里面那个也等我。”
盛怀理也学着少女的模样,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应道:
“好,他必须得等姑姑,不等的话就不请他吃。”
头次见他这般附和她,范晔叶乐开了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嗯嗯嗯!姑姑我走了,拜拜!”
砰声响起,屋里的那人也眼疾手快关上客卧门,走到餐厅。
“盛怀理,你好歹是我们厅里的豹突狼,办案时的嗅觉哪去了?速度哪去了?
你甭管叶子喜不喜欢你,你喜欢你就告白啊,咋在感情上就这么拎不清呢?”
他嗅了嗅盛怀理的衣领,放低了嗓门。
“诶,你俩昨晚睡一块,就没发生点啥?”
见对方不作答,吴迢大约丈量着行李箱里密密麻麻的信封。
“这少说也有上千封了吧?你还不告白?”
今早偷尝到少女的腻软挠过心尖,盛怀理眉梢的春风泛滥。
“快了,等她毕业。”
吴迢坐到他旁边,用手捏起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
“你俩看得我真着急,要不就今晚吧?
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如果输给了隔壁大卫,我口天吴倒着写。”
盛怀理顿了顿,端过少女未喝完的热牛奶,说:“师父今早已把我的名字推上去了。”
口中的小笼包差点卡住,吴迢长手一伸,抓起茶壶,倒了杯茶,咕噜咕噜灌下去。
“啊?你是说9·15那桩案子?”
缓过来,他眉间拧作一团,先前的戏谑早已被戾气取代。
“怀理,那案牵涉多个国家,明显是个烫手山芋,你师父还敢接?”
盛怀理点头,言简意赅地解释:
“嗯,师父想调查的一桩案子与这案有线索重合的地方。”
深知他一己之力并不能改变盛怀理的决定,吴迢只好软下语气,淳淳叮嘱。
“那你注意安全,明哲保身,不要学你师父那把硬骨头。
记得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人现在我们不能得罪。
审时度势,有时候看似是妥协,但其实也是不动声色的过招。”
唇抿成一条平直的弧线,男人淡淡道出俩字,抛在空中。
清甜的奶香,在餐厅上方寂然散开。
“知道。”
日头悬照,渗进客厅窗棂里。
菱形光格,一片一片,重重密布。
“长发。”
屋里的话音刚落,只听见玄关处吱呀一声。
两人闻声望去,站立在门口的正是齐肩短发的范晔叶。
五条审时度势,故意大着嗓子改口道:
“是吗?怀理,我却觉得短发女生特别有魅力,我就喜欢短发。
特别是染绿色的,我忒欣赏。”
盛怀理睨了眼说话人,走到玄关。
少女闷声不语,自顾自地坐在矮凳上,把脸侧的发别在耳后,开始费力脱着长靴。
瞧出她的不对劲,他蹲身,单膝跪到地毯上,捏住她长靴后面的拉链,说:“我来。”
范晔叶松开手,决定不再和自己的鞋较真。
垂眼盯着他发量茂密的头顶,忍住一巴掌拍开的冲动,她小声讽刺:
“长发?就像那时的celine?你们直男果然是最受不住绿茶的。”
盛怀理闻声抬起头来,凝睇的目光缓缓扫过少女憋红了的脸,垂落到柔肩那缕微弯的发丝。
这是她第一次剪发,也是她第一次染发。
追着那丝丝轻盈的绿,墨眸收紧,簇集起流转的幽光来。
“看什么看,有那么丑吗?”
少女的话打断他的出怔,对上她含刺的小鹿眼,他薄唇稍稍开合。
“短发,我也很喜欢。”
男人的嗓声轻轻,如岸堤的芦苇絮。
绵绵软软一团,氲出对风的悸动。
“这是什么发色?”
一口唾沫紧张吞咽,范晔叶被呛得不知所措。
“咳……咳咳雾青茶……”
这话,含羞带怯,温温吞吞。
轻飘在这小小方寸空地,像极了枕边的呢喃。
范晔叶清了清喉咙,迅速出声为自己找补道:“你这个善变的装子。”
盛怀理失笑,把脱下的长靴放在他鞋旁边,取出一双鸭黄的棉拖,为她穿上,嘴里还不忘附和着她:
“是啊,我善变,姑姑从小就知道。
只是姑奶奶到时回国看到你头顶突然长了绿,还不得发通脾气。”
听出他话里强忍的笑意,范晔叶蹭的站起身,收着力踩了他一脚,愤愤丢下句话。
“这种漂染的,很快就会掉颜色,等他俩回国,早就褪成普通的黄棕色了。”
吴迢悠哉摁着遥控器,看着少女气呼呼走进来的模样,出声打趣道:
“哟,姑奶奶,您这新发型真好看!”
范晔叶斜瞪说话人:“是吗?要不你也试试?”
吴迢无奈地笑了笑,奉上遥控器后,双手作投降状。
“姑奶奶不公平,明明是怀理惹你生气,别伤及无辜。”
坐去单人沙发上,她瞥了眼走近的男人。
“我这是厌屋及乌。”
“怀理,你姑姑说讨厌你这屋子。”
盛怀理微微笑着,假模假样地征询少女的意见。
“那请小叶子姑姑带我们去青北里住?”
她拿过抱枕,瞧也不瞧他,直接拒绝。
“我是学生,要蹭也是蹭你们这些上班族的。”
斟倒出一杯热茶,盛怀理递给少女。
“姑姑别忘了,我大四的实习工资也养活了你的发卡和九九的零食库。”
“谁要你养?哼!到时候我学成回国一战成名,时薪过千,反过来养你都可以。”
盛怀理坐到吴迢身边,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背。
一双桃花眼灼灼如火,定定望着少女,喉结无声耸滚了圈。
出落唇边的嗓声敛了调侃,多了几分低沉。
“好,我等你养。”
倏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范晔叶刚想改口,吴迢乘机也凑过脸,眨巴着两眼,认真发问:
“姑奶奶,顺便也养养我呗?我很好养的,不挑穿、不挑吃,也不挑地。”
她灵机一动,顺势接过他的话头,纠正方才的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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