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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贝尔摩德定了定神,走进过去。

她这时才注意到男人怀里的不是什么衣服,而是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

他脖子上套着一个金属质地的项圈,看上去和池川奈脖子上出现的那个颈环有些像。

不过系带大多被绒毛挡住了,看不太清。

那只狐狸听见动静,扫了扫尾巴,朝着这边看来。

异色的眼睛在雪白的毛发下显得愈发圆润,他看了一眼后又蔫儿着靠回男人身上。

看起来,刚才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贝尔摩德捂着嘴笑起来,“可爱的小家伙……这是那位少爷的新宠物?”

‘新宠物’耳朵抖了两下,逃避一样把头埋进衣服里,半响没再抬起来。

“抱歉。”赤井秀一恰到好处地开口解释道,“他胆子小,比较怕生。”

说着,他感觉自己手臂又被用尾巴打了一下。

贝尔摩德捂着嘴笑起来:“看来那位小少爷的新宠物,好像并不怎么待见你这位下属。不过他和哥伦白还真像……”

伪装成下属的赤井秀一闻言,下意识往怀里看了一眼。

从变成狐狸开始,池川奈要不把头埋在他胸口说什么都不抬起来,要不就把脑袋扭开,怎么都不愿意转头。

总之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两个字,但不知道是不是被一连串事情弄麻木了,他的抗拒也分外佛系。

不挣扎不反抗,让抱让吸,只是扭头或者把头埋在衣服里,反正就是不看人。

颇有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感觉。

赤井秀一笑了笑,没有回话。

见车里没有池川奈的身影,以为他只是按照吩咐抱这个新宠物来检查身体,贝尔摩德摸了摸狐狸软乎乎的毛,就先一步走进大楼。

和工厂的外表不同,大门推开进去后是一间装修简约的酒吧,白天酒吧里很少有人,酒保在吧台擦着手里的酒杯。

因为人很少,赤井秀一一眼就看见了平时总跟在池川奈身边的那位助理。

他记得在自己的世界里,组织覆灭之后,她就离开日本,去美国一家叫做极光的公司工作了。

两人应该称不上有什么交集,对方只是在和组织有关的公司里工作,最后并没有受到什么牵连,逢年过节对方甚至会从美国寄来些特产作为问候。

在刚才已经用池川奈的手机和对方发过短信说明,赤井秀一直接走过去,将怀里的小狐狸暂时放在了吧台上。

“你好。少爷让我来拿他需要的资料。”

看见对方兢兢业业扮演下属的样子,狐狸抖了抖耳朵,忍不住又用尾巴打了他一下。

听上去实在太奇怪了。

“哎……好的。”香取助理顿了一下,她看见门口停放的那辆车,脑子忽然有点混乱。

那辆车不是在安全屋车库里的吗,这个人是从……池川少爷昨天待的安全屋直接过来的吗?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在看见短信上[我暂时有时不方便过去,让下属去拿]几行字,助理大脑‘哄——’的一声,比在机场看见池川奈和琴酒手牵手时还要混乱。

半响,她在心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把包里的公司文件拿出来递了过去,“这个。其实我可以直接送过去,不用麻烦你们再跑一……”

说话时,香取助理终于注意到在吧台上等候多时的狐狸,连后半句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呜哇!”她双眼冒光,“小狐狸,居然是小狐狸!”

“还、还是和少爷一样的异色瞳……”

和那只看上去就吓人的雪豹完全不一样!都说宠物和主人像,少爷身边就应该养只小狐狸才对啊!

看上去就毛茸茸的,肯定比伊诺克好摸多了。

冬天如果少爷穿那件有毛领的外衫,再抱着这只小狐狸,看人的时候是两双一模一样的异色眼睛。

脑补着画面,香取助理感觉自己都快幸福地倒下了。

一眼就看出对方在想什么,赤井秀一也顺着联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可爱。

只可惜池川奈和这只小狐狸注定没法同框出现了。

“是实验室送的吗?是不是马上要送到别墅了,我负责准备房间和玩具,他和伊诺克待在一起不会被一口吞掉吧?”

香取助理絮絮叨叨道,已经开始着手做准备。

“咳咳。”赤井秀一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话,他坐下来,点了一杯酒将旁边的酒保支走后,低声道,“贝尔摩德是不是从那扇门里进去了。”

“嗯。”闻言,香取助理的神色立刻切换回严肃状态,“按理来说,这座基地很少有人造访,位置偏僻,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设置,贝尔摩德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对方会突然出现,说明这里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过,我现在没有任何理由进入实验室。”组织里任何异常情况都应该注意。香取助理想了想,忽然道,“如果带他进去检查身体呢?”

“不。”赤井秀一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了。

这只狐狸再怎么说也是池川奈,带来检查只是刚才给贝尔摩德的借口,他不可能真的把对方往实验员手上送。

听见这句拒绝后,吧台上的狐狸团子反而先表达了不满。

“……你会走路吗?”听着对方疑似反对的叫声,赤井秀一凑过去,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团子突然沉默下来。

糟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变成这样之后会不会走路。

应该和人走路没什么区别……

想着,毛团试探性地往前伸了伸爪子。

赤井秀一在对方栽倒在地前,眼疾手快地搀了一把,没让他的小脑袋撞到吧台边上。

“对了,这个先给他戴着吧。”忽然想到自己包里还装着原本要带给伊诺克的东西,香取助理取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巧的铭牌。

正面是伊诺克的名字,背面用花体字的英文刻着‘哥伦白’。

她捣鼓了半点,在狐狸摸索着学走路时见缝插针,将铭牌挂在了对方的颈环上。

狐狸抖了抖有点乱的毛,在学会走路后很快给了赤井秀一一个‘别拦我’的表情,跳下吧台朝着基地入口走去。

赤井秀一一时没拦住。

他啧了一声,感觉变成狐狸后这位少爷忽然有了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活泼’,他理了理头发,检查了一番自己的易容,准备追着狐狸进去。

“他那么小,应该跑不远,你也别太担心了。”见他要离开,香取助理安慰道,“带了项圈,基地里的人看见就能知道是少爷的宠物。说不定进去了比我们待遇都好。”

赤井秀一:……

这倒也是。

+++===+++

跑进基地里的狐狸待遇确实不错。

看见颈环上香取助理刚加上的牌子,原本准备问是哪个实验室走丢的实验员收回手,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之后他可以说得上是在实验室里畅通无阻。

实验室的门都是紧闭着的,虽然看上去全是狭长的纯白走廊,但有很多岔路。

他寻着贝尔摩德的身影进来,在其中一个岔道追丢了人,只能先在开着门的实验室外探头探脑。

狐狸的身体实在太矮,放眼望去只有实验员的腿,他甩了甩尾巴,正要抬头看,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你怎么进来了,小家伙。”

女人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白色的尖耳朵随之抖了抖,狐狸歪头看了她一眼,仗着两人无法沟通光明正大地回避问题。

“那个绿眼睛的男人把你弄丢了吗?”贝尔摩德笑着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耳朵,“那就先跟我走吧。免得你被哪个不长眼的实验员带回去。”

说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狐狸和手中原本就拿着的花束隔开了一些距离,朝着实验室内侧走去。

进门之前,面无表情的实验员照例给一人一狐用金属探测器查看了一番,然后取掉了狐狸的颈环,这才放行。

几层门内的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被随手安置在一处试验台上,狐狸歪了歪头,看着女人走过去,将手里大捧的鲜花放在了病床床头。

“是你来了。”

等她放下鲜花,靠坐在病床上的男人才开口。

他雾蓝色的眼睛在明亮的病房里仍然含着灰调。

没想到一直待在核心区的那位先生会出现在这个基地的实验室里,狐狸团子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尾巴也警惕地护在身边。

“哪里来的狐狸。”

金属台面上的毛团格外显眼,男人很快将视线移过去。

“实验室出来的小家伙,没什么研究价值。现在……应该是被抱去给哥伦白当宠物了。”贝尔摩德整理着鲜花,“要抱来给您看吗?”

“不用。”

没等狐狸松一口气,男人就笑着接道,“……刚好试一试。”

他抬起头,见对方放下手里的书,原本被挡住的右侧手臂裸露出来,在灯光下散发着金属光泽。

覆盖着柔软白毛的尾巴轻轻扫了一下下面的台子。

他记得,最近几次去见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养父时,原本最喜欢他显露出依赖姿态的男人难得没有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

这样想着,异色的圆眼睛往下方看去。

动作间,他从被子掀动时露出的空隙里,看见了对方下半身金属的色泽。

靠坐在床上的男人伸出手,和电影当中机器人如出一辙的金属手指缓慢摊开,让实验台上几个已经关掉的仪器重新亮起指示灯。

他在远程操控这些装置……?

狐狸尾巴不安地在金属面上拍打了几下,很快,那些仪器在操控下将他推上台子,送到了病床上那人面前。

被人揪住后颈举到面前,狐狸眯眼看着他,从男人敞开的衣口看见了另一种金属色泽。

皮肉和金属紧密镶嵌在一起,接口处显现出青红的色泽,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已经脱离人类范围的血肉,正用密密麻麻的金属丝和下方的躯体连接在一起。

头皮一阵发麻,狐狸团子身上的绒毛全数炸了起来,显得更加蓬松。

“你在害怕吗?”男人脸上泛起一丝微笑来,神色柔和地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追求不死可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狐狸扭头和他错开视线。

“怪不得实验室要把你送给奈奈。你们两个还真像。”没有在意狐狸的态度,他声音里带着感叹,“唯一的差别……你的异瞳应该是天生的?小家伙。”

“BOSS。”贝尔摩德适时开口道,“接下来要……”

“不,这个计划已经结束了。”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大半改装成机械的身体,“我不会将全身都覆盖上钢铁,至少现在不会。这本来就不是最后要达成的结果,还远远不够。”

“有了这具不朽的躯体,也还是只能被限制在躯体里。除非……”

末尾的未尽之言,在场的一人一狐都心知肚明。

他仍然想将意识复制进电子仪器里,在全时间都贯通融合的数据当中实现不死。

“在此之前。我得先找到那把钥匙,来消除这具身体因为过于信任留下的创伤。”

“……池川奈。”贝尔摩德低头整理花束,嘴角的笑容有一瞬僵硬,“他目前看上去可什么都没想起来。”

“等他自己回想起几十年前在血脉里埋下的影子?”男人低笑了一声,“那女人没这么蠢。能抛下自己的孩子去死,就赌定了我没法短时间内从他身上找到想要的东西,然后杀了他。”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他动作温和的摸了摸怀里狐狸柔软的毛,金属面抚过只带来一阵诡异的冰冷。

“哦?那要放弃在他身上寻找线索,用其他方式试试了吗?”贝尔摩德垂着眼睛。

“不。我不想再等了。”男人放下手里的狐狸团,神色淡漠,“这次任务原本安排的谁。”

“琴酒。只是解决一个乘坐游轮离开的叛徒,让他去倒是有点……”

“那就让哥伦白去吧,故地重游……如果想不起来什么,就只有主动去他的脑子里找答案了。”

“是吗?希望他的脑袋还撑得住。”

贝尔摩德接过了对方手里的狐狸团,“那我先出去了。”

得到应允后,女人神色如常地离开房间,给他重新戴上了被留在外面的项圈。

她靠在实验室走廊的墙壁上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注意到怀里没多大的狐狸也一直没什么动静。

“小家伙。”贝尔摩德揉了揉狐狸软乎乎的耳朵,“怎么感觉你没有那只雪豹聪明,看上去有点呆头呆脑的。”

狐狸抬头冲她呲了呲牙。

女人闷笑了两声,伸手将他抱起来,“好吧,聪明的小家伙。”

很淡的香水味涌入鼻腔,变成狐狸后各个感官都灵敏了不少,他没忍住转头打了个喷嚏。

听见微不可闻的喷嚏声,贝尔摩德愣了片刻,忽然响起什么,“你和那位小少爷还真是……像啊。”

怎么又说一遍。

记得之前自己蹲坐在吧台上时就得到过这个评价,狐狸抖了抖耳朵,探头去看她。

从突然回想起的记忆中抽离出来,贝尔摩德伸手点了点他湿漉漉的鼻子,脸上仍然是惯常的神秘笑容,让人看不透情绪,“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被很淡的香水味弄得直皱眉头,然后用小小的手拽着她衣服打了个喷嚏。

狐狸连耳朵都不抖了。

他可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身边出现过这位组织成员的身影。

思绪很快被接下来的话语打断。

“要是你足够聪明的话,就让他小心点吧。因为那座轮船。”

贝尔摩德勾着嘴角,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一般:“可是夏乃……他母亲的葬身之地。”

予一袭一郑一藜——

回到吧台前,狐狸一直靠在金发女郎的手臂上没动。

从说完那句话起,贝尔摩德也沉默不语起来,等回到入口处的酒吧,她将怀里的毛团放在吧台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好了,过去吧。”

她看了一眼吧台另一端的香取助理和绿眼睛下属,忽然想到什么,低头问道,“你会走路吗?”

池川奈:?

看不起谁呢!

他刚才虽然在吧台上差点摔倒,但是已经掌握了走路技巧,刚才一路从实验室走到长廊门口都没事。

狐狸团子立刻坐直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昂首挺胸向前迈了一步。

迈腿时完全忘记收尾巴,也没摸准想要避开尾巴要迈多大的步子,他往前迈了一大步,后爪精准地踩中了身后毛茸茸的尾巴上。

下一秒,白团子‘咕噜’一声栽倒在地。

四周忍俊不禁的笑声在此刻分外刺耳。

听说贝尔摩德吧狐狸抱走后,赤井秀一一直在门口等,一直等见两人出来才回到吧台,确认一番对方没什么事后,他才一边压抑着嘴角的笑意,边伸手准备去抱。

手指尚未接触到毛茸茸的皮毛,不大的狐狸就被人捏着后颈揪了起来。

“啧。”

留着银色长发的男人站在后方,墨绿色的眼睛在帽檐遮挡下显得暗沉,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手里的毛团子,“哪来的狐狸崽子。”

狐狸崽子:……

他在此刻终于抛弃掉自己作为人的准则,张嘴使劲咬了对方手腕一口。然后在对方松手时朝着吧台位置跃去。

没等落在台子上,尾巴又被人一把拽住。

琴酒挑了挑眉,单手将奋力挥爪子的狐狸崽重新揪了起来。

轻微的叫声从毛团嘴里传来,声音和之前没有什么语调上的变化。

听不出是被弄疼了,还是单纯在骂骂咧咧,但赤井秀一的面色仍然严肃下来。

“这是少爷的狐狸。”他扮演着下属的角色,神色慌张道。

“琴酒先生……”香取助理也连忙站起来,深怕对方一个不高兴把□□掏出来。

“你可得小心点,别把这个小家伙弄伤了。要是那位小少爷生起气,不知道你招不招架得住。”贝尔摩德在一边调笑道。

丝毫没有这副形态会被武力压制的自觉,狐狸在空中用爪子恶狠狠踩了一脚对方的脸,又用尾巴呼啦了一把对方的头发。

长发很容易起静电,刚被呼啦两下,男人的银发就炸起毛来。

他黑着脸松开手。

没想到这家伙会在半空中伸手,一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团子只能先就近往对方肩膀上扑腾。

不会伸爪子,肉垫在衣服上划拉了好几下都没能抓住,眼看就要掉下去,他忽然感觉身上一重,被人从下面托了一把。

琴酒状似随意地伸手托了一下,让狐狸崽子借力蹬了一下,终于稳稳趴在了他肩膀上。

“他的狐狸?”墨绿色的眼睛扫过对面的几人,他道,“那就让他自己来带走。”

救命!

狐狸瞬间睁大眼睛,挣扎着往下跳,即使摔在地上也不想再待在对方肩膀上。

狐狸贩子!

圆润的异色眼睛现在看上去真的有点可怜了。

这让他怎么自己来带走啊?!

第102章

刚进入车里,毛团子就因为车载空调狠狠打了个喷嚏。

拦不住琴酒当狐狸犯子的行为,他趴在对方肩膀上,蔫儿哒哒的被带上熟悉的保时捷。

平日里冷血杀手肩膀上忽然出现一个极不相称的毛团子,伏特加扭头瞄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

“大哥,这是……”

“狐狸。”

伏特加直抽嘴角。

他当然知道这是狐狸!只是自己大哥去基地一趟突然带回来一直狐狸,也太奇怪了啊!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正好和那只狐狸对上视线。

看上去还小,为了维持住平衡只能趴在银发男人肩膀上,把自己摊成了一张狐狸饼,眼睛圆溜溜的,无论颜色还是什么,都和某个人格外像。

“大哥,你要养吗?”突然悟到了什么,伏特加表情奇异,“要不要我准备点东西。”

琴酒看了他一眼,同意了:“买点狗粮。”

谁要吃狗粮!

按理来说确实是犬科的狐狸崽又咬了他一口,可惜他的尖牙还没有发育完全,咬不穿对方的毛衣,只是叼着一副磨了磨又放下了。

“好……”感觉自己也该吃点狗粮的伏特加默默转头,趁着红绿灯查起了安全屋附近的宠物用品店。

看着看着,他又看了眼旁边和池川奈简直一模一样的狐狸,脑内泛起一个十分大不敬的想法。

大哥……是不是有一点点恋爱脑。

完全不知道旁边的小弟想到了多离谱的事情,被蓬松柔软的尾巴扫着下颚,琴酒眉头紧锁,伸手想把不安分的狐狸团子拽下来。

他力道不大,没拽下来,反而让毛团趁机踩上手背,借力钻进了对方高领毛衣的衣领里。

在里面挣扎了好几下,终于把头从领口处探出来,狐狸呜咽了一声,伸爪子推开了银发男人再次伸来的手。

高领毛衣里暖和多了,他干脆放任自己陷在毛衣里,接受了自己即将被拐卖的现实。

现在车里跑不了,等一会儿开车他就立刻走。

想得很好,但池川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被揣在毛衣领口里晃悠过大半车程后,居然睡着了!!

等再次睁眼时,在床铺上团成一团的狐狸看着琴酒近在咫尺的脸,沉默起来。

……到底为什么会,睡着!

现在怎么出去,不管跳窗还是门都不可能,以他现在的身形,根本拧不开把手。

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又突然恢复人形。

他的衣服现在全都在车上,万一一会儿在琴酒面前变回去。

带着狐狸尾巴和耳朵,还没穿衣服。

狐狸团子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眼睛都瞪圆了。

会死吧,绝对会死啊!

他看着琴酒的脸,一时恶从心头起,伸爪子恶狠狠在对方脸上踩了一下。

“啧。”

还没等收回来,爪子就被人捏住了。

琴酒放下手里的资料,低头看去,在和那双圆眼睛对视片刻后,毛团一副“看什么看”的表情冲他叫了两声。

刚才窝在衣服里安安静静睡了一路,现在醒了又不安分起来。

银发男人眯起眼睛,在屏幕上娴熟地按下一串数字。

看着这一串自己的电话号码,狐狸团打了个哈欠,又用另一只没有被控制住的爪子踩了对方一脚。

他现在人都在这里,怎么可能打通!

果然,电话在响了一阵子后自动切断,男人皱眉看着屏幕,脸色比平时还要难看。

池川奈已经能想象到,如果一会儿自己能和对方打上电话,这家伙会说什么了。

‘你有时间到处捡宠物玩,没时间接电话?’

脑补出这句饱含嘲讽的话,狐狸又瘫了回去。

从上次酒店后,他们两个就没再见过面,最近的唯一一次交流只有手机邮件。

他去那场发布会执行任务的时候,琴酒这个劳模不知道又被安排了什么,肩膀上又添了个伤口,但他本人倒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对,这家伙不是对什么事情都这幅态度吗。

看着对方黑着脸打电话,还非要腾出一只手控制着自己两个爪子的样子,池川奈脑内忽然蹦跶出一句论坛里看见的话来:

www.youxs.org

和琴酒现在黑脸的适配度实在太高,狐狸团子笑得绒毛都在轻颤。

银发男人的目光从手机界面上移开,落在了被自己拽着两只爪子的狐狸身上。

刚刚还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气好像又突然消了。

男人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团子,得出了一个结论:不太聪明。

自己能自娱自乐在旁边玩半天,看来那位小少爷选宠物的水平一向不怎么样,先找了个格外难缠的雪豹,又捡了个看上去呆头呆脑会随便跟别人走的狐狸。

要是池川奈知道对方现在在想什么,肯定会直接用尾巴糊他。

可惜他不知道,在欣赏完琴酒的大猫批脸后,他站起来抖了抖猫,开始巡视这个安全屋。

就是之前他偶尔会来的屋子,上一次来还是那次筑巢期,自从被琴酒咬了一口之后他就对这地方ptsd了,再也不有空就带着新得的酒跑来躲个清闲。

房屋摆设和之前相比都没什么差别,大门关得严严实实,阳台门倒是没锁。

嗅到从外面传来的自由空气,狐狸崽崽踩着肉垫绕到阳台,借力跳到最上面的护栏上,朝下面看去。

被八楼风吹乱的绒毛糊了池川奈一脸。

现在不到人小腿高的狐狸:……

在危险的自由和安全之间,他沉默地后退了一步。

还没等找到落脚点下去,后颈就被人揪住。

琴酒单手把看上去能随时被风从八楼吹下去的狐狸崽拎起来,几步走回室内,反手关上了阳台大门。

顺便落了锁。

再次回到房间,狐狸团子眼睛已经失去高光。

他连对方身上都懒得下去,干脆直接就这这个姿势窝在琴酒胸口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万一当着他面变回去了,要怎么解释这个情况,让自己不至于被扭送到实验室做实验。

……或者在被扭送去实验室前先扭送上床。

手机呢?就算不能发送什么求救短信,用琴酒的电话号码乱发一通折腾一下对方也不是不行!

这样想着,他在对方的胸口踩了两下,等男人再次放下手机拿起纸质资料时立刻凑了过去。

界面还停留在刚才的邮件上,眼看就要息屏,狐狸眼疾手快地按在上面,让手机重新亮了起来。

这是成功的第一步。

狐狸团抖了抖毛,有些斗志昂扬地继续划拉。

刚点了几下屏幕,他就发现了问题。

他的爪子根本按不了手机屏上的键盘!

这个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按错。

狐狸在心里眉头紧锁,他想把爪子抬起来检查一下,举起来才发现和人的手不一样,他用狐狸的身体做不到把爪心朝向自己的动作。

没办法,他只能先举起来一只爪子,然后歪头下去,努力查看了一番粉色的肉垫。

只要控制住,只用前端碰屏幕,就可以……

床铺柔软,狐狸团子一边琢磨一边看刚看一会儿就重心不稳,整只狐又咕噜了下去。

没刚才被三个人围观摔跤丢人,而且琴酒的注意力应该全在那些资料上,根本没空注意这边……

想着,他连忙站起来抖了抖毛,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正对上琴酒墨绿色的眼睛。

池川奈:……

从明天开始,或许可以换个世界生活了。

不知道自己更坐实了‘不太聪明’这个标签,他刚要重新试一试,手机就震动起来。

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接完这通电话后,琴酒倒是神色冷淡地站了起来,随手披上外套准备出门。

原本他想顺手把狐狸团子也揣上,但一想到有在外面变回去的可能性,池川奈直接躲进了衣柜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在外面变回没穿衣服版本的原样,还不如在琴酒家里变回去!

见他态度坚决,琴酒直接走了。

离开得这么果断,估计不是什么要紧事情,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衣柜里的衣服堆让他再次回想起但是筑巢期的场面,狐狸连忙从里面蹦出来,没等找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听见一阵玻璃敲击声。

赤井秀一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到了阳台,半蹲着敲了敲门,然后笑着看了过来。

合着刚才那通电话是你……不对,能把琴酒叫走的应该不是一通陌生电话,这家伙不会串联到管家和香取助理,一起来引蛇出洞了吧?

而且这里不是八楼吗?这都能翻上来,他到底是什么大猩猩。

被突然出现的男人惊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经历这种‘营救时刻’,狐狸在原地傻眼了半天,才跑去尝试怎么从里面开锁。

折腾了半天终于扭开门锁,团子刚落在地上,就被推开了阳台门的男人笑着捞了起来。

“真聪明。”赤井秀一低下头,像是已经忘记对方灵魂是个24岁的组织成员一样,亲啄了一下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走吧,我带你回去。”

狐狸团子甚至没空注意自己的耳朵又被‘非礼’了。

他还陷在赤井秀一居然来翻琴酒窗户,FBI居然夜晚私闯民宅偷狐狸的震撼当中,尾巴都忘了动。

看着对方有点呆的样子,赤井秀一笑着把他揣进了怀里,“先出去再说。”

他是坐电梯到七楼,然后从公共露台翻上来的,这里楼层高,再从窗户走不安全,这会儿琴酒不在,可以直接下楼。

“这还是我第一次到琴酒屋子里偷东西。”出门时,FBI的探员先生忍不住感慨道。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琴酒屋子里被偷。

池川奈心想。

他刚准备安心窝在对方怀里,却感觉心脏猛得一跳。

等等……他好像要……

就不能再等等吗,偏要这个时候!

被薅在怀里的狐狸团子瞪圆眼睛,拼命用力蹬了对方肩膀好几下,才挣脱出来。

赤井秀一一脸疑惑。

他打开窗户的动作顿住,看着狐狸团子脚步匆忙地跳到地板上,然后冲进了卧室。

等男人追上时,狐狸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已经恢复成之前样子的池川奈。

他用被子把自己挡住,只露出脑袋来,头顶还没有消失的狐狸耳朵垂着,脸上覆盖着一层薄红。

“给我……”池川奈张了张嘴,因为太羞耻差点呛到,半天才说出后半句话,“给我找件衣服。”

赤井秀一朝着旁边看去。

他一时不知道该感慨对方变回去的时机好还是坏,说好的话……现在两个人站在琴酒安全屋的卧室里,一个没穿衣服裹着被子,一个是从窗户翻进来的,怎么想怎么怪得要命。

但是现在没功夫纠结这个,他先脱下身上的外套扔给对方,又打开旁边的衣柜,从里面找了几件能穿的。

池川奈身后的尾巴是个大麻烦,现在再给裤子剪刚刚好可以让尾巴钻出来的洞显然来不及,只能先找几件长的衣服让对方穿。

片刻后,躲在被子里的人给自己裹了好几件衣服,终于钻出来下了床。

脚刚挨到地面,他就往前一跌,膝盖结结实实砸在前面柜子的棱角上,疼得只吸气。

糟糕,光记着狐狸怎么走路了,换回来一时不太适应,忘记用人的身体该怎么行动了!

今天已经在赤井秀一面前摔了三跤,池川奈红着耳朵咬了咬下唇,心想对方幸好是十年后穿越来的。

要不是知道他还会回去,自己估计会找机会把人杀人灭口。

要不然实在太丢人了!

这回赤井秀一倒是没笑,他看见对方直接磕出血来的膝盖,眉头紧皱,伸手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男人力气极大,一只手稳稳将人托着,另一只手则从口袋中掏出手机,边往外面走边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香取助理的声音。

“我前面那通电话拖不了琴酒多久,你动作快点,把少爷的狐狸拿到以后去停车场直接开车……”躲在对面的大楼里,香取助理最后词卡在喉咙里,拿着望远镜的手都有点颤抖。

她一个文职人员只能负责场外协助,本以为会在通往楼梯口的窗户看见没见过的那个下属抱着狐狸走过,结果……

抱着的是个人吧?是吧?而且看身形和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

就算她八百度近视也能认出那是少爷啊!而她偏偏视力还算不错,于是在望远镜的加持下,直接看见了对方宽大的几件外套下,根本没穿任何衣服的事实。

好像还没有裤子和鞋,一看就是被人匆忙套上几件衣服抗走的。

不会吧,不会是其实已经按照琴酒的说法,自己上门讨狐狸去,结果被借机……怪不得那个新来的家伙火急火燎要去琴酒那里偷狐狸。

合着狐狸是次要的,重点是把人带出来!

香取助理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表情绝望:“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再知道了。”

果然,八卦上司恋爱情况也是会受到处罚的,谁知道到底是甜蜜职场恋爱轻喜剧,还是付费网站里午夜才会出现频道。

“少爷……”她表情凝重,“我应该没有……和琴酒先生哭诉‘再这样下去他身体受不了的’的时候吧?”

强制爱之后是什么环节,追妻火葬场,等等,一般这些参与的都是追妻那位那边的助理,跟她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应该没有吧?!

听见电话那边的声音,池川奈藏在针织帽里的狐狸耳朵都无语地抖动了两下,半句都没听懂。

“……反正、反正开车走就是了!”香取助理颤抖着放下手机。

助理真不好当啊,特别是组织成员的助理,谁知道这种情况到底该报警,还是他们之间的情趣。

她捂住脸,哀嚎一声,决定假装失忆,当什么都没见过。

+++===+++

停车场里灯光微暗。

赤井秀一很快找到了来时的车辆,他打开后座车门把人放进去,还没来得及关门就警惕地望向身后。

黑暗当中亮起一抹猩红。

“……胆子真大。”

脚步声在车库当中回荡,高大的银发杀手缓步走来,手里握着一把□□。

他眯着眼睛,墨绿的眼眸在捕捉到对方和自己相似的瞳色后,闪过几分含着讽刺的不满:“哥伦白让你来的?”

琴酒走来时,赤井秀一就迅速将车门关上,绝佳的防窥车窗挡住了车内的所有东西。

他脸上的易容在刚才行动时有点花了,不过车库灯光昏暗,倒是能遮挡住不少瑕疵的地方。

听到这个问题,赤井秀一不置可否。

两人对视许久,银发男人冷笑道,“他就这么不想见我?居然想出让人来偷的主意。”

他举起□□,冰冷的枪口正对向对方胸口位置。

“既然如此,那他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男人毫不压制自己的杀意,子弹从枪口飞射而出,与此同时,赤井秀一立刻拉开车后门作为唯一的阻挡物,拦住了那一发致命的弹药。

一场拐卖狐狸危机引发枪战,池川奈脑子都快变成一锅糊糊了,他趁着车门打开,冲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的探员用口型道,“后座有没有备用的折叠摩托车?先走。”

这车轮胎都被打穿,肯定是开不了了,先找个其他办法走。

“但是你……”赤井秀一一顿,没想到对方直接出了个破罐破摔的主意。

“走就是了,他不会朝我们开枪的。”池川奈张了张嘴,还是补充道,“一会儿拿车灯恍他一下,说不定就发现不了耳朵了呢。”

就算发现了,也比他裹着叠穿外套围观在车里围观两个人打起来好。

那简直是能上社会新闻的场面!

这确实是现在避免冲突唯一的办法,赤井秀一思索片刻,在躲开对方子弹的同时从后备箱当中取出了折叠摩托车,很快就将其在车后架好。

看着这番动作,琴酒勾起一抹冷笑。

他的枪口已经对准了那人胸口,失去车门遮挡,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逃命上,他根本不可能躲开这发子弹。

扣下扳机之前,车后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是那只不太聪明的狐狸。

异色的眸子遥遥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从后座钻出来那人攀着对方肩膀坐上摩托车后座时,头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兜帽彻底掉了下来,柔软的白色耳朵在空气中抖了抖,又敏感地垂落下去。

琴酒表情错愕。

反正没有什么场面能比今天更混乱了,池川奈抛开自己以后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只是伸手胡乱捂住了耳朵。

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绒毛和耳朵尖还是露了出来,

有些凌冽的风随着摩托车启动,在耳边擦过。

从来没有见过琴酒露出这种错愕的表情,池川奈远远看着他,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

感觉甚至能做个表情包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对耳朵长的格外值,反正人都丢完了,最后吓他这一下也不错。

这样想着,池川奈由着自己因为对方的表情笑出声来。

弯起的、月牙一般的异色眼睛,在那一刻煜煜生辉。

黑夜当中,琴酒神色微愣。

摩托车已经开出了地下车库,朝着夜幕当中驶去。

半响,他将□□别回腰侧,掐灭指尖的烟。

在低头看见自己沾满了绒毛的毛衣内衬时,银发男人轻轻‘啧’了一声。

小狐狸。

第103章

床铺柔软,暖黄色的灯光染出一种温暖的韵律。

结束一天的‘小狐狸历险记’,重新回到安全屋,池川奈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变成狐狸后掉落在地的银镯被赤井秀一装着,现在终于重新回到了脚腕上。

铃铛在卧室里荡出一阵轻响,他往床边移动了一点,更方便眉眼处已经有些许细纹的男人用酒精处理伤口。

因为突然变回人忘记了怎么走路,结果摔倒,还让膝盖在柜子上磕破了。

怎么听怎么丢人……

连他自己都被这种受伤理由无语得半响不想说话,赤井秀一却难得没有笑出声,只是低头认真将纱布缠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池川奈的眼睛都快要闭上前,他听见对方终于开口。

“好了。”

男人合上药箱,没有起身,就借着这个姿势抬头看他。

束着头发的发带早早拆下,他如同卧底时期那样披着重新留长的黑发,但却带着和那时候相比截然不同的神色。

锋利的冷峻被年龄和柔和的暖光稀释,墨绿色的眼眸被照成其他颜色。

即使眼下已经有了轻微细密的纹路,却半点不显疲态,反而给这张面容添上了成熟又富有韵味的色泽。

那位先生为什么这么害怕衰老?

池川奈看着他,脑内忽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至少他看见十年后的赤井秀一,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在对方身上的流逝是一件坏事。

……除了多活十几年的这个家伙,变得格外喜欢捉弄他以外!

“尾巴要梳吗?”

现在格外喜欢‘捉弄’人的家伙抬头问道。

池川奈这才发现自己的尾巴毛早早乱得不成样子,特别是尾巴尖,吹干后的绒毛都缠绕在一起,失去了之前柔顺的模样。

他点点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梳子,把尾巴抱到腿上开始一点点梳顺。

“……你。”

半响,池川奈有些无语地抬头看去,“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到底在看什么?”

梳毛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没有半点被发现的慌乱,或者说本来就看得光明正大,赤井秀一笑着坐到床边,动作自然地拿过梳子,把他尾巴侧面半天梳不顺的地方梳顺了。

“当然有很多理由。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觉得自己马上要离开了。”

尾巴尖在床铺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像是一种预感?”赤井秀一垂眸看着他,“我本来以为昨天晚上就会回去,没想到居然让我在这里多待了一天。”

还干出来去琴酒安全屋里偷狐狸这种,他卧底时期都没有干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男人的目光中带着浅淡的笑意。

“之前说,整个事情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奇迹,也的确如此。”灯光晕染开他墨绿色的眼睛,“我一直想再见见这个时候的你。”

不是见见你,反而加上了“这个时候”这样的限定标签。

池川奈下意识向旁边看去,好像对视时会被灼伤一样:“……为什么?”

“大概因为从最后一次见你到现在,我一直在反复想那些东西。想了很多,很久。”

有的时候无止无休的想。

“想你。”似乎觉得有些歧义,他补充道,“关于你的事情。”

毛茸茸的耳朵抖动了两下,池川奈终于抬头看他:“我应该不是什么值得一直被探究的人物。”

“可能因为那段时间?”大概因为年长,赤井秀一眼中一直含着包容般的笑意。

他知道对方指的是他还在卧底的那段时间。

“因为我们当时在假扮情人?”池川奈扬了扬眉毛,“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没有我,你也会找下一个目标。这么看,其实我应该算不上什么特殊选择。”

“不,除了这个。我当时一直在想,为什么有人的眼睛会是这样的。”

池川奈确实长着一双吸引人的异色瞳,但是很多人看他时,只会留意那双眼睛的颜色,从来不注意其中的韵味。

不过恰好,他曾经花过很多很多时间,盯着这双眼睛看。

在自己还是莱伊的时候,那是一双压抑着的眼睛。

外面是和组织其他人如出一辙的冷漠,说话时带着漫不经心的嘲讽。但是如果找个安静的地方,认真把浮在表面的这些抹去,下面是浓墨重彩的苦痛,雪一样的孤独。

像是正在经历一场缓慢的地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支撑住了摇摇欲坠的建筑物,也许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塌。

之后,等一切都结束,他终于重新用回赤井秀一这个身份,整理那些在对抗组织时根本没时间整理的思绪时才知道,因为他遇见池川奈的时候,是对方刚刚走出那栋别墅的时候。

他在一个不超过五百平米的地方过完了自己的前十五年,围着一模一样的东西打转,在短暂见到车水马龙的街道后,又被关在没有灯光的地下室里,在那里当了两年的笼中鸟。

冰冷的触感落在眼尾,池川奈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挥开对方的手。

“我一直觉得,再见面的时候,你的眼睛应该会比那时候好看很多。”赤井秀一继续道,有点像是在喃喃自语。

自从他开出那一枪,叛离组织后,池川奈就去了美国。

和总是为了显得合群,穿着相同衣服的日本不同,美国是开放的城市。

他在那里上学,生活,然后成为FBI的探员,知道那里的生活和色彩,对比日本来说要明亮许多。

一次热热闹闹的夏日祭都能把那双异色的眼睛染上颜色,也许在终于踏出这片土地后,眼睛下面积压的东西能退去不少。

但是和预想中完全不同。

朝露酒庄匆匆一撇而过时,间隔太远,他看不见对方的神情。等在庄园见面时,已经伪装成冲矢昴的他只看见了一双有些死寂的眼睛。

连那些痛苦都不见了。

至少曾经装着那些情绪的时候,那双眼睛即使死气沉沉,也是属于活着的人的眼眸。但是等一切都死寂下来,反而感情淡薄得如同机器,甚至比曾经还要暗一点。

“和想象当中完全不一样。”赤井秀一闭了闭眼睛,把自己十余年抽丝剥茧出的东西说给对方。

大量丢失的记忆消磨掉了大部分的情感,让人开始变得麻木。

原本他以为会再次点亮对方眼睛的景色,在洗除记忆后变得和那栋十几年没变过的别墅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我一直想看看,重新想起来那些记忆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年长者笑着揉了揉自己手里的尾巴,“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可爱?”

尾巴尖不满地在他手心拍打了两下,反而引起对方一阵笑意。

和想象中一样鲜活,重新变回了曾经掉进海里会因为丢脸忍不住笑出来的模样。

在他那个世界,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池川奈说,那位先生拿走了他很多东西,他只取回了记忆。

现在,他要去取回其他的。

赤井秀一垂下眼睛。

他原本希望对方带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情感去看看其他地方,可是他接触到那些好的东西时,却是被剥夺了情感的机器。

等情感回到身上后,偏偏马上要消化二十几年连绵不息的痛苦,去直面带来这些的人。

“你知道吗。”再次开口时,男人的声音像是在叹息,“我真的很想带你回去,去我的世界。”

因为他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知道轮船,和所有未来。

要是能带他走就好了,直接带他去看想看的所有东西,过想过的生活,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对方再次迈向那样的未来。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子里时,赤井秀一自己都有些惊愕。

半响后,他摇头笑了笑。

恐怕直接被自己带回去,也不是池川奈想要的。

“去你的世界?”池川奈复述了一遍这句话,“你不是怀疑你那个世界里的‘我’其实只是假死脱身了吗?”

要是把他带回去,有朝一日碰上面。

嘶,怎么想怎么奇怪。

“只是一个猜测。”赤井秀一笑道,“因为我到现在还没有明白,你最后的目的,到底是想要自由,还是想让BOSS付出代价。”

“这两个似乎没有区别。”池川奈噎了噎。

“区别……如果是前者,不管怎么样,假死也好,按照约定出来和我们会和也罢,至少你会拼尽全力从那栋倒塌的建筑物里出来。”

短暂的停顿后,男人继续道,“如果只是后者……”

“你怕我在报复完那个家伙后,觉得已经达成了目的,然后慷慨赴死?”池川奈表情奇怪,“我看着像是会草草结束自己生命的家伙?”

赤井秀一一时沉默不语。

也许是因为对方脖颈上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己弄出的伤痕,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他刚把人从浴缸里捞出来……

他觉得,池川奈一直在某些方面对自己格外狠厉。

这可不是什么让人放心的好习惯。

“我只是想,是不是我没有提前把话说清楚。”

赤井秀一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目光从侧脸滑落。

池川奈穿着睡袍,并没有系好腰带,胸口处狰狞的子弹贯穿伤从缝隙间隐隐露出。

男人的手指落在那道伤疤上,表情有那么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样:“我早该告诉你这些。

只是一直觉得,也许等最后一切都结束了再说会更好,却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最后,会失去……”

“……什么。”

池川奈愣了一会儿,才伸手捏住对方不太安分的手指。

皮肤都染开滚烫的温度,他实在感觉这间房间里闷得慌,半响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把头扭开了。

“别逃,也别躲。看着我。”

赤井秀一带着些许强硬地将对方的脸扭了过来,让那双异色的眼睛和自己对上了视线,“我说……我爱你。

我曾经说过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到现在这句承诺仍然算数,先别说话。”

池川奈瞪圆眼睛。

他对‘爱’这个字眼倒是并不陌生,甚至听过无数次。

BOSS经常会提到这个词,说自己是他最爱的孩子,组织里的人提起他,大概也会提及‘BOSS最宠爱的家伙’这种词。

但是……为什么这个词会这样组合。

陌生得甚至有些可怕。

在池川奈反问之前,男人止住了他的话。

“这是承诺,我知道让你理解这个很困难,但是我会一直教你,什么是承诺,什么是爱……如果有机会的话。”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说这种年轻时嗤之以鼻的酸话,赤井秀一笑了笑,眼角浮现出细纹,显得成熟又有魅力。

“承诺不是交易,爱也不是控制,他们永远是单方面的事情,好吗?我爱你,我给你承诺,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东西。只需要选择接受或者拒绝,记住这一点。

你之前接触到这两个词的时候,全是在听BOSS说混账话,虽然我知道让你抛弃之前的想法很难……”

明显感觉到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赤井秀一沉默片刻,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继续道:“我希望你是……走了。”

“假死也好,反正是真正自由的走了,去所有人找不到的地方,而不是给那个家伙陪葬,但是如果你最后没能坚持住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模糊的光影中看不清神色,“这个世界其实很好,美好的东西不止不休,你才了解多少,别这么急着放弃。再坚持一会儿,至少……一定要从那栋楼里出来。”

池川奈张了张嘴,半响没说出话来。

很古怪的感觉在胸腔里乱窜,他伸手按住胸口,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闭眼小声道,“你……你为什么老了以后话这么多。”

赤井秀一低低笑了起来,肩膀都轻微颤抖着。

笑声渐熄,他偏过头,眉眼在灯光下显出一种别样的柔和,声音轻得仿若叹息:“让我……抱一会儿吧?”

很多时候,池川奈的沉默一般表示默许,于是他干脆不再等待对方开口,伸手将他紧紧抱住。

两人离得很近,他能听见心脏在对方的胸腔当中震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提出这个要求的人突然开口。

“留个念想。”

“嗯?”

池川奈原本闭着眼睛,听见这句话时,他感觉自己被很轻地松开了。

于是他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动作间不住在心里腹诽。

这家伙来十年前旅游,居然还要带点纪念品回去。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赤井秀一低下头来来,因为距离过近,炽热的呼吸打在脸侧。

他被束起来的头发此刻也放了下来,两人长度相差不多的黑发因为距离交缠在一起,分不出到底是谁的。

但赤井秀一却精准地从里面找出了各属于两人的两缕头发,将其绑在了一起。

池川奈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

他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头发扯动间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赤井秀一倒是动作利落地拿出医药箱里的小剪刀,把两人结在一起的那两缕头发剪了下来,变成了他口中要带走的‘念想’。

“总要给我留点什么。”

赤井秀一开口道,声音有些低沉,“前阵子我和隔壁的警方见过面,有个小姑娘说过这个传统,还挺有意思。”

从这个角度,池川奈能明显看见对方眼角的细纹。

已经四十余岁的男人看上去很少再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在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两缕缠绕在一起的黑发后,面容却带着点明显的复杂情绪。

像是高兴,又像是难过,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池川奈原本的话也卡在喉咙里,一时泄了气。

不过是一缕头发,对方的世界里他已经消失了十年,还不如让他留个念想。

见他不再抗拒,头上的耳朵又柔软地垂落下去后,赤井秀一忽然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真想把你带回去。”

“想都别想。”这次池川奈没有丝毫犹豫。

总有种自己想带走的话,真的可以带走的感觉,男人笑着把那缕头发妥善放在胸口的口袋里,“说不定这是个好选择?”

“和你回去,然后呢,被你养在家里?”对方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说完后,池川奈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显然刚才讽刺的话语正中了那家伙的下怀。

这家伙!

气急败坏之下,他用自己毛茸茸的尾巴使劲拍了对方两下。

赤井秀一从胸腔里挤出笑音,带着成熟男人独有的韵味,“如果你住进来的话,房间里估计要铺上厚地毯。”

他干脆没打破这家伙甚至称得上有些絮叨的幻想时间。

“窗帘换成纱的,多晒点太阳。工作可以集中在前半个月,后半月带你出去旅游。”

“你们是不是都对娇妻有什么臆想。”原本不想阻拦的池川奈头上都出现了一个井字,抬头瞪视对方。

赤井秀一只是笑。

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他那间公寓的床应该换成更大更柔软的材质,毕竟对方对于床上的摆设十分挑剔,这点从衣服都是定制的布料就可见一斑。

还得想办法给他去定制喜欢穿的衣服,把窗帘换成更透亮的类型,让阳光撒进房间里,卧室床头位置安置暖光色灯光的夜灯,晚上要用。

也许还得学做饭,或者找个家政,毕竟他现在做饭的手艺,以对方挑剔的性格应该半口都吃不下去。

带回去,藏起来。

“你要不要吃夜宵?”

“……哎?”池川奈忍不住提高声音,没想通话题是怎么绕到这个上面的。

不过今天的确没怎么吃饭。

早上匆忙吃了早饭,回来之后只是用香取助理送来的点心垫了垫肚子,刚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提起夜宵,倒是突然有点饿了。

但是这个话题到底为什么变这么快。

一直等坐到餐桌边上时,池川奈都没有想明白对方是怎么从那些布置房间的幻象,过渡到夜宵的。

他撑着头发了会儿呆,等着男人从厨房里出来,然后在他面前摆了一碗面。

很普通的面,因为这个地方的食材少之又少,连在上面用葱花点缀,或是窝个鸡蛋都做不到。

看上去素的不行……

池川奈伸手摸到碗的边沿,温度从冷得有些发麻的手传来,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

柔软的毛巾落在头上,赤井秀一站在椅子后面,幅度很小地用毛巾擦着他尚且湿润着的头发。

在不影响对方吃饭的情况下,他很轻地用毛巾擦着对方黑色的湿润的发尾。

从后方,他看见池川奈沉默了许久,然后才拿起筷子。

在挑起一小筷面条时,他像是在很多年前的夏日祭上那样,先凑过去嗅了嗅,然后才放进嘴里,吸面都没发出什么声音。

“对不起。”池川奈忽然开口道。

背对着别人的时候,反而更能开口说出些很少会从他这里说出的话。

说完那句抱歉,他笑了笑,“也许这真的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假装自己已经死了,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没有束缚,没有过去的影子,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但那个世界的自己应该想不到,居然会有人仍然想着自己十年之久。

他不是感觉不到赤井秀一的情绪,越是这样,他反而越……不敢面对对方。

“是吗?如果是这样……”

不是预想当中的责怪,赤井秀一垂着眼睛,在灯光下,连眼下的细纹都显得温柔。

“那就太好了。”

万籁俱静。

池川奈低头吃着那碗面,身后只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垂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面忽然传来了毛巾落地的声音。

他将最后一点面条吃完,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去。

在几分钟前,指针转向十二点的那刻,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空,这个卧室的男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安全屋里再次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餐桌边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池川奈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来对方那句‘蔬菜至少也吃一点’,他再次碰上面碗,碗的外延早已和里面的面汤一起变得冰凉,反而把好不容易焐热一点的手冰得撤了回去。

咽下最后一口蔬菜,他推开面前的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池川奈张了张嘴,呼出一口气来,脑内忽然闪过很多张面孔。

离开日本,离开所有熟悉的地方,去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同时也抛下所有现在认识的人。

这是他原本的计划,也是最终的目的。

但是现在,他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第104章

“哎?”波罗咖啡厅内,毛利兰看着手上多出来的一张船票,“还剩一张吗?”

“对啊——最近大家好像都有事,我问了好几个朋友了,也还剩下两张邀请函。”

对面,短发的女孩咬着果汁的吸管,垂头丧气道,“今天过来本来是想邀请安室先生和小梓小姐一起去,不过小梓小姐说明天约好了和哥哥吃饭,所以还剩一张。”

毛利兰看向手上质地厚重的信封,上面勾勒着烫金花纹,鲜花和海浪纹路装饰着正中间的几个字:交响乐号。

“没办法,如果找不到其他人的话,就只能让这张邀请函作废了……这个蛋糕真好吃,是安室先生新发明出来的吗?我要再来一份!”刚才还在叹气的铃木园子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她抬头冲着不远处喊道,“小梓小姐!麻烦你再给我加一份这个蛋糕。”

“知道啦。”将托盘上的柠檬水放到客人面前,榎本梓笑道,“这个蛋糕很好吃吧?这可是安室先生昨天刚研究出的新款。”

“既然这样的话,给我也来一份吧。”略带低沉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好,马上就来。”

被这边的对话吸引住视线,铃木园子放下手里的饮料,在看清说话那人的脸时,她眼睛一亮,猛得站起身来,把旁边喝冰咖啡的江户川柯南吓了一跳。

这家伙又干嘛……

他弯着半月眼,看着对方风风火火地冲到了隔壁桌。

“冲矢先生!”

闻言,早就注意到铃木园子的粉发男人伸手推了一下眼镜,笑道,“好久不见了,园子小姐。”

“好久不见!冲矢先生这两天有空吗?”得到肯定答复后,铃木园子脸上笑容更甚,“太好了!冲矢先生一定要收下,这次游轮据说还有马戏表演,在游轮上来一次短途旅游最棒了!而且……”

似乎害怕被拒绝,女孩还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池川财阀是这艘游轮最大的赞助商,交响乐号第一次出航,他肯定会出席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还眨了眨眼睛,把‘他’这个字咬重了一点。

冲矢昴动作一顿。

他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知道安室透和池川奈表面关系后,毛利兰看他们两个的眼神。

没想到在之前的哪个环节让铃木园子产生了这样的误会,但男人还是略微颔首,接过了那张邀请函,“谢谢园子小姐。”

铃木园子连连摆手,等回到自己的卡座时立马冲手帕交比划出“计划通”的手势,“太好了!不仅送出了最后一张邀请函,还能让这对情侣见上面,不愧是我园子大人——”

不,应该是两对……

对面,听完两人的对话,毛利兰差点把嘴里的果汁咳出来。

三个人的组合到底算一对还是两对……

“小兰姐姐,你没事吧?”江户川柯南连忙把旁边的柠檬水拿给对方,终于让她停止了咳嗽。

“没事……”长发女孩捂着嘴低声道。

拜托,赤井先生到底让小兰看见什么了,怎么最近一提到池川奈,她就是这种表情。

小侦探狐疑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又很快移开了。

复杂的大人。

他眼角直抽,刚准备去问冲矢昴为什么组织会投资那种游轮,就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两下。

看着界面上显示的名字,他神色严肃下来,几步跳下桌子,跑去波洛咖啡厅门口接通了电话。

“工藤。”刚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了冷淡的女音。

“灰原,出什么事了吗?”灰原哀平时很少打电话,江户川柯南下意识以为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不,只是……”

“啊,柯南已经接了吗?”

灰原哀的声音被另一道稚嫩的童音打断,吉田步美走过来,得到同意后高高兴兴地接过了电话,“柯南,我的手机没电,就麻烦灰原帮忙打了电话,博士晚上要和我们一起玩新发明的游戏,你要一起来玩吗?”

原来是这个事情,我就说这家伙怎么会突然打电话。

知道不是什么紧急情况后,江户川柯南松了口气,等接受完晚上去阿笠博士家里的邀请后,电话又回到了灰原哀手里。

在电话挂断之前,他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灰原,那个事情……你还没有决定吗?”

往自己房间里走去的灰原哀动作一顿,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咖啡杯,才回应对方,“我需要再想一想。毕竟这可是关乎性命的事情。”

“也没有关乎性命这么夸张吧。”

“我和你可不一样,大侦探。”

关上房间门,茶发女孩将手里的咖啡杯放在了电脑桌前,“作为曾经的组织一员,警方有的时候对我来说和组织也没什么区别。你可别指望一个曾经是组织成员的家伙,会和你们一样,对警方有无条件的信任。”

她抿了一口咖啡,没有在意对面的沉默。

早在之前FBI说要给她提供庇护时她就拒绝过,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等组织被警方逼入死地时,之前的对抗都会变成鱼死网破般的报复。

雪莉的去向本来就一直被组织重视,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被发现,说不定还会牵连到那些孩子。

而且,虽然她手上还有些药物资料,阿笠博士的实验室也能提供研究场地,但公安和FBI长年和组织对抗,手上掌握的资料说不定能补充她的缺漏,答应提供的实验场所也能让关于解药的研究更进一步。

但是……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她端着咖啡杯,低声道,“等组织彻底覆灭,我的选择不过只有两个,恢复原本的样子,然后接受警方安排的新身份,或者就这样继续以灰原哀的身份生活下去。”

“你已经想好了吗?”江户川柯南终于开口。

“不,并没有。所以才想再等一等。第二个选择倒是没什么,如果我选第一个……等结束后,我应该会被直接安排新身份。”

灰原哀平日里冷淡的声音,在提起外面那些孩子时终于软化了一些,“如果那样,说不定这是‘灰原哀’这个身份待在这里最后的时间。我想……多陪那些孩子一会儿。”

“真没想到这会是从你口中说出的话啊。”

假装没听见对面那人声音里的笑意,女孩整理着电脑里的资料,继续道,“而且,在和警方离开之前,我想先把父母留下的东西拿回来。”

江户川柯南一怔,“他们的东西?”

“一些衣物之类的,我没法保管。姐姐……她读大学时,将父母留下的这些东西分别寄存在了不同的地方。”女孩深吸了口气,“一些小的东西我都取回来了,但是还有一些是衣物,数量太多,我怕被组织察觉到,一直没有去拿。”

“现在,应该存放在大学的学生公寓那里。”

“那就把这些东西取回来吧。”江户川柯南顿了一下,开口道,“等从游轮上回来,我和你一起去。”

“那就麻烦你了,大侦探。”

挂断电话,男孩重新推开波洛咖啡厅的门,却发现之前还坐在桌边的冲矢昴已经离开了。

连刚刚点的蛋糕都只能匆忙打包带走。

看来FBI和公安最近是真的很忙啊,不过安室先生能在抽空来当服务生的时候又发明新蛋糕,这也太敬业了。

江户川柯南抽了抽嘴角,还是放弃了去找赤井秀一的想法,重新朝着毛利兰那边走去。

反正在游轮上也能见面。

+——————+

“少爷,旅途愉快。”

管家的声音随着车门打开的响动一起传来。

池川奈轻轻应了一声。

自从明确古川管家的立场后,他不需要再顾及脚镯,出门时只要把铃铛口内的迷你定位器取出来放在别墅里,再加上古川汇报的‘少爷今天在家里处理文件’,那位先生不会产生什么疑虑。

他趁机去了不少之前去不了的地方确定计划细节。

不过今天,定位器倒是重新放回了铃铛里。

池川奈将虚掩着的车门推开,脚落地时铃铛震出一声细微的响。

身后的车很快离开,独留他拎着手提箱,抬头看着面前的庞然巨物。

这座几十年前制造的游轮,在重新修复刷漆后已经焕然一新。巨大的船体随着海浪轻微晃动着,像一栋耸立在海面之上的大楼。

他来的有点早,不远处还有船员在往船上搬运码头的集装箱,集装箱后面几个巨大的笼子蒙着白布。

海风吹起,将厚重的布料掀起一角,他看见几只体型中等的狼趴在笼子里,蓝绿色的兽瞳注视着外面,一动不动。

笼子角落镶嵌着马戏团的名字。

在游轮上的马戏团表演,似乎还挺有意思。

他低下头,趁着派对登船时打开手机,娴熟地点进论坛,打开了最新的相关讨论贴。

[狼,狮子,熊,动物这么齐全我怎么有点慌呢?]

[幸好这个和隔壁没有联动,要不然我都怀疑是动物园伪装的了]

[我的注意力只有:全都没有伊诺克和狐狸崽崽好看!可恶为什么最可爱的两个崽崽都被池川奈带回家养了]

[养就算了,你能不能把狐狸崽崽多带出来遛一遛啊!啊啊啊我的狐狸瘾又犯了(蠕动)就出来这么一小会儿是不是太过分了!]

[捕捉关键词,投放照片:#www.youxs.org,#www.youxs.org,#www.youxs.org,#www.youxs.org,#www.youxs.org,#www.youxs.org]

[嘿嘿嘿亲亲,你一只小狐狸是逃不过妈妈的手掌心的,哎你的耳朵怎么垂下来了,是不是想要妈咪的亲亲了嘿嘿嘿……]

[哪里来的石矶娘娘]

池川奈连忙移开目光,耳朵都红透了。

为什么变成狐狸后他显得格外呆头呆脑,不管看哪里圆眼睛里都是认真的迷茫。

怪不得当时在窗台边上,琴酒直接过来把他提溜走了,恐怕当时那家伙是真的怕他脑子不好使直接往下跳。

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烫度是太阳晒的还是恼的,池川奈用手背略微贴了一下额头,还是先把手机放下,朝着前面走去。

在离游轮越来越近时,码头上海鸥的鸣叫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游轮深沉的轰鸣,还有海浪打在码头和船体上的声音。

海水晃动,池川奈下意识转头看向海岸线方向,感觉这声音格外眼熟。

‘没关系,没关系……你会安全的。’

很轻的女音在耳畔响起,池川奈愣了一下,猛地转头朝着周围看去。

所有人都在即将乘坐游轮的喜悦当中谈笑、告别,没有一个人在带着颤音自言自语。海浪拍打声带来的熟悉感在陌生的景象中逐渐淡去。

但他明明听见了声音。

“毛利老弟!”

池川奈暂时停住思绪,朝着不远处看去。

“目暮警……”熟悉的名侦探回应道,尚未来得及喊出这个称呼,就被对方打断了。

“我今天只是来旅游的。”目暮警官招呼着,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帽子,“我今天只是来旅游,就别叫警官了。”

他还穿着平时上班时那身正装,不过没有戴白手套啊,在大多穿着较为正式的人当中不显唐突。

“哦哦,这样啊。难得看见你来这种地方旅游。”毛利小五郎挠了挠头,朝周围看了一眼,“你妻子也没跟着一起来吗?”

“其实说旅游也不完全准确,我是为了一个人的嘱托来的。所以就没有和她一起来。”

“嘱托?”

“因为今年刚好是第二十一年了。”见不远处的长发女孩往这边走来,和对方打过招呼后,目暮警官摆了摆手,不想再提这件事,“不说这个,我先去房间放行李了。”

“爸爸。”毛利兰和其他人一起走来,看着对方逐渐走远的身影,江户川柯南踮起脚问道,“叔叔!是什么事情啊,为什么要在第二十一年来乘坐游轮。”

“这我哪里清楚,就算是案子,21年前连目暮警官都才刚刚当上刑警。”毛利小五郎不耐烦道,“行了,快点上船吧。”

看着对方率先登船,池川奈才缓步上前,跟上了队伍的末尾。

四层高的船体耸立在甲板上,朝着海面投下浓重的黑影。船员顺着通道匆忙走过,刺目的阳光模糊了游轮的边沿,光辉如同勾勒出线条的黄金。

他可不知道自己的公司投资了这艘游轮。

不过很多组织相关的东西,都是借由池川财阀来投资达成的,这恐怕也是其中一个。

他低下头,打开手机邮件里的照片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满脸胡茬的憔悴男人,身上穿着有辨识度的白大褂。

很少有组织的实验员需要被亲手处理的情况,他再确认了一遍目标的脸,将手机放入口袋当中。

旁边,船员态度温和地接过了他手中的手提箱。

在房间里稍微休息了一下,池川奈又在餐厅里遇到了前不久在门口碰见的熟人。

一对父女和眼镜小男孩的标配组合,和对方打完招呼,他就看见铃木园子带着一个金发的男人匆匆从门口过来。

连池川奈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和安室透在其他人眼里是什么关系,只能眼神死地听着几人聊天,然后莫名其妙地一起跟去了室内泳池。

位于顶层的室内泳池上方是透明玻璃,这种设计让泳池倒映着蓝天,浮现出一种幻觉般的蓝调。

池川奈全副武装地靠坐在休闲椅上,没管自己身上厚重的和服和这里有多格格不入。

就这样晒晒太阳倒是挺舒服的。

远处,江户川柯南拿着手里的水上排球,伸手拉了拉旁边女孩的手:“小兰姐姐。”

“怎么了,柯南。”毛利兰很快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问道。

“怎么没有看见冲矢哥哥啊,刚才吃午饭的时候他就没有来。”

“这个啊?刚才冲矢先生说想先在房间里整理一下东西,让我们不用等他吃午饭。”长发女孩想了一下,拿出防水袋当中的手机,“不过说不定现在已经收拾好了,我发简讯问一下他要不要到游泳馆来一起玩。”

江户川柯南认真注意着对方的表情,确认自己没从里面看出半点不对劲。

这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自从温泉那次之后,只要池川奈、安室透和冲矢昴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毛利兰都表情纠结,每次如果要叫其中一个人来有另外两个人的场合,眉头都会拧在一起。

但是现在却完全不纠结了。

“小兰姐姐。”要搞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转变,先得搞清楚第一个节点。江户川柯南推了推眼镜,问道,“上次在温泉旅馆,你和园子姐姐看见什么了吗?回来之后你们的态度都好奇怪哦。”

毛利兰瞬间涨红脸,连连摆手,“没有!哈哈……我在温泉旅馆的时候晚上都没出过门,怎么可能看见什么东西。”

看来就是晚上出门,撞见什么了。

喂喂……

想起之前灰原哀说的莱伊组织过往,江户川柯南弯起半月眼,嘴角直抽。

赤井先生不会伪装成冲矢昴,对哥伦白进行“二次引诱”的时候刚好被小兰撞上了吧?

他吓得连忙把脑袋里的画面抽了出去。

“不过,小兰姐姐最近也有点奇怪。”压住抽搐的嘴角,江户川柯南稳住表情继续道,“之前总感觉小兰姐姐不喜欢他们待在一起。”

“那个啊,当时是因为我误会了一些事情。不过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了。”

毛利兰下意识往泳池边看了一眼,不理解但选择尊重祝福,“他们三个其实相处的很好,所以柯南就不要纠结这个事情了,你想不想吃冰淇淋?”

什么叫“他们三个其实相处得很好”。

江户川柯南脚底打滑,差点摔进游泳池里。

等等!小兰不会以为他们三个……那个……3……那什么p吧?!

如果真是这样,等安室透和冲矢昴恢复身份,公安和FBI真的名誉不保啊!

不过FBI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第105章

“池川哥哥。”

池川奈刚打完两个喷嚏,重新躺回去闭目养神,就听见了一阵朝自己靠近过来的脚步声。

随后,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

似乎还刻意挤着声音,把本就清脆的声音说的甜兮兮的。

“池川哥哥。”

睁开原本紧闭着的眼睛,他转头看去,戴着眼镜的小男孩站在旁边,笑容甜甜地把手里的冰淇淋递了过来。

池川奈:?

他伸手接过,一时有点莫名其妙,“……谢谢?”

这个小孩怎么突然这么乖,老感觉没什么好事。

江户川柯南脸上的笑容不变。

在确认池川奈就是哥伦白后,他实在好奇对方现在的情况。要不是灰原哀说对方从小在组织长大,他都要怀疑哥伦白是不是另一个卧底了。

毕竟谁家正经组织成员接连和两个卧底传绯闻啊!

特别是……刚才从毛利兰支支吾吾的话语当中得出那种结论之后!

哥伦白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要让他们两个王牌卧底挨个献身,用这种东西来套取情报……

赤井先生还连着骗了两次!

实在有点分不清到底哪一边更可恶一点,江户川柯南带着自己昏昏涨涨的脑袋,还是买了冰淇淋来跟人搭了个话。

“哥哥怎么不下去玩?”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行人,“我们在玩水上排球,还差一个人。”

闻言,池川奈朝着泳池那边看去。

没多少人刚上船就来游泳,游泳馆里的人很少,现在泳池的排球区里站着毛利兰和铃木园子,两人一来一往地打着球,看上去格外和谐。

安室透披着毛巾,在不远处给两人计分。

“不了,我不太喜欢水上游戏。”婉拒了哈,他不想和安室透打排球。

池川奈打了个哈欠,咬了一口手里的冰淇淋:“有你的话,不是刚好四个人了吗?”

居然还是草莓味的。

“可是我打不动排球——”江户川柯南说着,忍不住又看了对方两眼。

他吃东西的样子有点像小动物,冰淇淋都要小心嗅一下再送进嘴里,吃得慢条斯理赶不上冰淇淋融化的速度,现在只能努力用餐巾纸接着擦。

看上去有点狼狈,随着动作头顶还翘起几缕发丝,在室内空调中晃来晃去的。

这真的是组织成员吗?

江户川柯南低头咬了一大口自己的冰淇淋。

和其他组织成员比起来,他似乎从内到位都是肉眼可见的‘彬彬有礼’几个字,连安室透用波本身份行动时,都没少把他吓得寒毛直立。

但是对方好像一直没有显露过组织成员的那一面,至少他没有见过,连危险的气息都很少感受到。

或许反而是这样,才更吓人。

想着,男孩重新抬头看向对方。

池川奈此刻正在和冰淇淋做最后的争斗,很快他取得了胜利,把最后的蛋筒放进嘴里,侧脸被顶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尖尖。

咀嚼着嘴里的甜筒,他清理完手上和甜筒士兵抗争的痕迹,将纸巾放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被玻璃挡住的太阳。

江户川柯南忽然从他这一刻的神色里,看见了和灰原哀重叠的影子。

“你……”

话音未落,阳光被一道身影挡去大半。

“安室先生?”

在男孩的声音当中,池川奈的目光落向旁边。

原本在给两个女孩计分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早早换上适合游泳馆的装束,阳光撒在蜜色的皮肤上,勾勒出腹部线条流畅的肌肉曲线。

池川奈默默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然后在心里点了点头。

嗯,他也有。

周围从安室透离开泳池后,就不断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

丝毫没有成为焦点的自觉,安室透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脸上是这个身份独有的阳光笑意,“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江户川柯南抢先答道,转身几步离开了。

在男孩转身走后,安室透的表情骤然一变。

那张本来就适合出现在海滩上的脸,此刻笼罩在阴影下,连瞳色似乎都浅了一些,看过来时夹杂着冰冷的笑意,“居然能在这里遇上。”

池川奈:……

他作为唯一观众,在最佳席位围观了对方从安室透到波本的切换,一时十分感慨。

公安到底是怎么培养人的,还有FBI,这两个家伙假扮身份的时候演得实在太好了吧?

“别装。”

靠回身后的椅背上,刚吐槽完别人切换自如的池川奈眉眼间已经笼罩上一层冷淡的嘲弄,“你不是朗姆的人?难道他没告诉过你我会登上这艘船。”

“的确没有。”安室透神色不变。

他原本只是接到消息,说组织会派人来处理逃亡到船上的实验员,所以才借着铃木园子送邀请函的机会过来,想看看能不能趁机把那个实验员带回去。

毕竟多一份资料,就多一重破解组织研究成果的保障。

虽然池川财阀投资了这个游轮的重修工程,但他倒是真没想到池川奈会亲自来执行这个任务。

毕竟这家伙手下公司投资的产业很多,有的甚至只是BOSS假借公司之名的暗链,池川奈对这些从来都不闻不问。

前两天池川财阀甚至收购了一个狗粮品牌,让对方停工开始改做猫粮。

实在莫名其妙!

本着一点细节都不能放过的原则,他熬夜到三点多调查那个狗粮品牌。

最后唯一找到的关联就是,在他收购的前一天,伏特加曾经在附近的商场买了好几箱这个牌子的狗粮,送到池川奈的别墅去了。

难道因为这个牌子买回去,他的新宠物不喜欢吃,所以迁怒了整个牌子?

这个推断也太离谱了,但是池川奈到底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收购狗粮品牌?

池川奈又扭头打了个喷嚏。

安室透居然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他皱了皱眉头,感觉整个让他过来处理叛徒的任务处处都是疑点。

最大的问题就是,BOSS居然会放他到一艘上了大海就孤立无援的船上来,不是另有所图,就是脑袋在手术的时候也被摘掉换成机械的了。

他揉了揉鼻尖,低头打开手机,点开联系人后看见了香取助理在两天前连着发的两条邮件。

[少爷,那几箱狗粮已经处理掉了。]

[还有那个品牌……一定要改成猫粮吗?T-T]

这个决策实在太离谱,助理还在后面发了个哭哭的颜文字。

池川奈撇了撇嘴。

当然要改!

先不提这个品牌居然说只要是犬科都能吃……

他之后趁着耳朵还在的时候,隔着袋子闻了闻其中一包的味道,一股浓重的鱼腥味,狐都不吃,怪不得销量年年败退,还不如改行去做猫粮。

暂时将伏特加那几箱狗粮带来的痛苦放在一边,他轻点了几下屏幕,给香取助理发了一条短信。

低头发短信时,注意到三人都在这边,正在打排球的两个女孩也停下动作,朝着这边走来。

“池川先生不喜欢水吗?”见对方被邀请来玩后一直待在沙滩椅上,毛利兰蹙着眉头问道。

“不太喜欢。”主要是不喜欢换衣服。

池川奈咳了一下,他点了一下手机,在空隙间想查看一下论坛现在的热门帖子,“抱歉,我在这里休息就好。”

[头顶芝士奶盖,有什么调节心态的好办法吗,每次比赛我的胜利综合征都会犯]

[笑死我了啊啊啊不允许有人没看过这张梗图!!]

论坛打开,他快速扫了一眼,手在点进上一个帖子时一滑,反而打开了位于下面的那个。

本想直接退出,但在图片加载出来后,熟悉的动漫版人物让他动作一顿。

——*图片上,三个人以冲矢昴、池川奈、安室透的排序站着。

戴着墨镜的冲矢昴指着站在中间的池川奈,介绍道:“这是我的男朋友池川奈,旁边那个是他的男朋友安室透。”

池川奈:。

这些到底都是这么想出来的?!

他脸上为难的神色落在两个女孩眼中,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铃木园子拍了拍胸口,大声道,“放心,我们不会让池川先生一个人留在游泳池边上的!这样好了,我们就来玩不用在水里玩的游戏吧!”

不,我一个人待在这其实挺好的。

池川奈连连摆手,见没法让他们回心转意,只能无奈地看着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该玩什么。

“有了!我想到可以玩什么了,取掉一个裁判刚好四个人……”

铃木园子左手握拳砸向右手手心,忽然高声道,“我们来玩谁是卧底好了!”

池川奈/安室透/江户川柯南:。

“噗——咳咳咳咳咳!!!”

江户川柯南一口把果汁喷了出来,咳得差点喘不上来气。

“你怎么了?真是的,喝饮料的时候小心一点。”毛利兰连忙上前拍了拍小男孩的背。

“咳咳!不……咳咳……行!”江户川柯南捂着嘴直跳,“这个一点都不好玩!换一个嘛,园子姐姐!”

“谁是卧底……”池川奈扬了扬眉毛,“听上去还挺好玩的。”

“是吗?”安室透似笑非笑地看过去,神色莫测,“我也很好奇,这个游戏怎么玩。”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玩谁是卧底啊!

江户川柯南急得跳脚,但是反抗在四个没有任何相同意见的大人面前见效甚微,最后只能被迫和其他人坐在一起,接受主持人铃木园子的发牌。

救命……

江户川柯南瘫着死鱼眼勉强参与其中,因为古怪的态度,很快就被投成了卧底,和安室透平票。

“安室先生居然和柯南平票哎。”

主持人铃木园子丝毫没有看出战局上的暗潮涌动,她拍了拍手,笑道,“那按照规则,现在柯南和安室先生要再陈述一轮,然后由小兰和池川先生再投票!”

“请特别注意!”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输的一方有惩罚哦,当当!就是在我准备好的一堆卡片当中抽取一张执行。”

池川奈笑了笑,转头伸手搭在坐在自己旁边那人的手臂上,表情别有深意,“那就抓紧时间申辩一下吧……”

“卧底先生。”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吓这家伙一下。

金发男人瞳孔紧缩,脸上的笑意却半点不变。

他伸手握着对方的手腕上,略微用力,将那只手一点点放了下去,“当然,我自然会好好申辩。这么紧追着别人不放,小心自己被扯下去。”

将池川奈的手放在旁边后,他没有立刻松手,在说完那句话后,才在片刻的停顿后放开了。

江户川柯南默默把果汁杯子举起来,挡在了面前。

他感觉这不是正常的卧底追逐戏码。

非常不正常。

安室透被两票出局,第二轮江户川柯南和毛利兰统一战线,把池川奈票了出去,唯一一个拿到空白牌的毛利兰取得胜利。

看着同样输了的其他两个人都完成了任务,他伸手抽了张卡牌,然后神色一变。

“呜哇!是‘kisskiss’哎!”铃木园子满脸兴奋,使劲用手拐顶了顶旁边女孩的手臂,“可惜,现在只有我们在,这样好了,这个惩罚的话,池川先生不管选游轮上哪个人作为对向都可以!”

女孩一脸吃瓜的兴奋表情,就差把‘快去亲冲矢先生’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从来没有玩过这种游戏,没想到这些惩罚牌这么狂野,池川奈沉默片刻,端起了旁边的另一个惩罚选项,“抱歉抱歉,我喝这杯苦瓜汁好了。”

至少不是胡萝卜汁……

“啊,拿错了。”尚未触碰到那杯果汁,一只手就从旁边伸过来,拿走了那杯绿油油的蔬菜汁。

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着不详紫色气息的橙黄色液体。

“这个才是给你的。”安室透放下那杯胡萝卜汁,笑容温和,“嗯?认输了吗。”

池川奈眯起眼睛。

在听见那句话的时候,他头顶上其他人看不见的[胜利综合征buff]猛得闪烁了一下。

“认输?”他勾起嘴角,收回了要去拿胡萝卜汁的那只手。

很多时候激将法都十分有用,但是使用激将法的前提是,不要把自己也一起拖下去。

安室透显然没有顾及后者。

他笑着准备看笑话,却在抬头时正对上对方异色的眸子。

原本要去拿果汁杯的手改变路线,精准地拽住了他披在肩膀上的毛巾两端。

安室透下意识顺着力道往前载去。

语习!

呼吸洒在皮肤上,冰凉的指腹贴上下唇,熟悉的面容在眼前不断放大。

吻落在池川奈抵在对方嘴唇上的拇指指盖上,轻触即分。

金发的男人眨了眨眼,一时愣神。

当事的两人都知道根本没有亲上,只是一个借着错位,恶作剧一样的轻吻,对面三人却瞪大了眼睛。

江户川柯南颤抖着手,把果汁举得更高了一下,恨不得现在就钻进果汁杯里逃走。

铃木园子涨红脸颤颤巍巍,大脑完全宕机了:“等……等等……池川先生你不是已经和……”

说着,她的视线朝着后方望去,在看清走来那人的身影时,眼中的震撼逐渐转向惊恐。

池川奈松开手,随意地拍了拍指尖,还有闲心慢吞吞地欣赏一番安室透瞳孔地震的样子。

他丢下手里的卡牌,正要开口说话,就感觉视线忽然一暗。

一只手臂从后方伸来,撑在了池川奈和安室透中间的桌子空隙上。

随着附身的动作,来者的胸腹部紧贴着坐在桌边那人的背,像是直接把人从后面笼在了怀里。

“你们在做什么?”

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池川奈转过头去,看见了来者在镜片阻挡下锋利的墨绿色眸子。

戴着眼镜的男孩绝望地捂住了眼睛。

第106章

一片寂静。

暂时忽视其中复杂的意味,池川奈略微眨动了一下眼睛,往旁边躲了一下,才没有让自己和冲矢昴紧贴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准备在房间里待到晚上才露面。”迅速调整好表情后,安室透先发制人。

冲矢昴扬了扬眉毛,面上不显,搭在池川奈肩膀上的右手却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身体投下的阴影将人牢牢笼住。

“我、我们只是在玩游戏!”铃木园子说话都有些结巴,“冲矢先生要一起来玩吗……”

“你们在玩什么?”

冲矢昴低头看了一眼满桌散落的纸片和旁边的笔,从旁边拖来新的椅子,在两人中间坐下了。

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看见散落满桌的纸片、饮料和笔,在脑内列出了好几种游戏形式。

“谁是卧底。”

冲矢昴:。

粉发男人难得面露迷茫。

看着铃木园子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写卧底牌上,冲矢昴放下手边的胡萝卜汁,转头看向旁边的金发男人,眼中意味明显:

你们一起玩谁是卧底?

安室透脸上笑容一僵,看上去想直接上去给人一拳。

你以为我想玩吗?!

被迫加入‘谁是卧底’游戏,一个组织成员,一个公安和一个FBI并排坐在一起,对面的其他三人表情各有各的怪异。

目睹完刚才那一出“□□出轨”现场,铃木园子还能维持主持人的基本素养,抑扬顿挫地汇报战况,“好!那么现在是……冲矢先生和安室先生平票。”

江户川柯南已经眼神死了。

就算他乱指一通,也没让那两个偶尔话语间满是神秘感的男人逃脱嫌疑。

“连着三把都是冲矢先生出局哎。”玩到后面,毛利兰忍不住道。

铃木园子很快拍手猜测道:“可能因为冲矢先生有卧底的气质吧?”

冲矢昴在她们的话语中无奈地笑了笑。

“的确像。”池川奈笑着接话,“看上去像是那种……会靠骗人感情取得信任的卧底。”

“哎?好详细的形容,是指冲矢先生很有魅力的意思吗?”铃木园子很快忘记了刚才的尴尬,试图从中挖掘出些本不存在的暧昧泡泡。

江户川柯南推远了面前的果汁杯,表情是和安室透如出一辙的僵硬。

当然详细,因为他就是被骗感情博取信任的那一个啊!

男孩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里呐喊。

等这场让人牙酸的游戏终于结束后,江户川柯南站起来就跑,准备去泳池边的水吧要杯冰饮料冷静一下。

冲矢昴跟着两个女孩去拿东西,等男孩走后,桌边又只剩下池川奈和安室透两人面面相觑。

沉默片刻,前者往远处坐了一点,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我这次只是来旅游而已。”安室透摊了摊手,“和朗姆可没什么关系,不用这么戒备。比起我,你这身打扮才奇怪吧,要伪装成度假起码要像一点,你这可不是游泳馆出现的装束。”

池川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和服,“我可不习惯这么凉爽的打扮。”

“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这道疤呢。”金发男人脸上还带着笑意,他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对方胸口。

但凡消息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对方镶嵌过子弹的胸口会留下什么样的痕迹。

池川奈握住他的手指,“你今天好像格外闲。”

比起不脱衣服是为了掩饰伤疤,更重要的理由其实是他实在不习惯其他衣服类型。

特别是这种只挡住重要部位,裸露出身上其他所有皮肤的泳衣……恐怕穿之前要做很久心理准备。

“有吗?只是一直有个疑问。”安室透笑了笑,“你会一直穿着这些麻烦又折磨人的和服,还是愿意试试其他装束。”

对方话中暗示的意味明显,池川奈放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身来,“那就走吧。”

“……什么?”似乎没想到暗示性的话语得到了一个过于直接的回答,金发男人顿了一下,表情有几分真切的疑惑。

“因为言语很难让人相信。”站起来的那人打了个哈欠,“比起说些虚无缥缈的话,还是行动更让人放心。”

“行动。”安室透眉毛一挑。

“打排球。怎么,你刚才在我这里说了半天,现在不敢了?”池川奈活动了一下手腕,转头笑道。

几十分钟后,两个女高中生和男孩一起坐在泳池边,再往旁边,已经换上短裤短袖的池川奈正在撕手里的冰淇淋包装。

他刚才下水打了两轮,上衣被水浸湿黏在身上,隐约透出里面白皙的皮肤,薄布料将肌肉曲线勾勒的一览无遗。

铃木园子往这边看了好几眼,又看了看场内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小声感叹,“……怎么就内部消化了。”

比起她的激动,再又一次被飞溅的浪花扑了一脸后,江户川柯南擦掉脸上的水,双眼无神。

他错了。最开始就不应该去找池川奈,还把安室透也引过去邀请对方来打排球。结果不仅被迫和两个卧底和组织成员一起玩了谁是卧底,现在还在这里打排球。

等池川奈对这个运动失去兴趣,两个女孩也体力不支不想再打了之后,原本还算和谐的四人两队,就变成了充满杀气的1v1血腥对战。

江户川柯南原本站在旁边玩,被掀起的水打得站都站不稳,只能狼狈地坐到岸边,看着他们两个把排球当子弹用。

“哎——”

被旁边忽然响起的喊声吓了一下,池川奈差点没拿稳刚撕下来的包装纸,他转头看了一眼,见没出什么意外,这才低头继续咬冰淇淋的尖尖。

不得不说,被管家明令禁止过的劣质香精调味冷饮,其实还挺好吃的……

很快,听完铃木园子接下来的话,他停下吃雪糕的动作,手上的包装袋半天都没扔掉。

“要不要加点惩罚措施。”铃木园子举起手里厚厚一塌卡片,继续朝着正在打水上排球的两人喊道,“刚才玩游戏用剩下的卡片还有很多,别浪费嘛~”

男孩吓得差点摔进泳池里。

这位大小姐是真的唯恐天下不乱啊!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安室透扬起眉毛,“毕竟需要担心会不会加惩罚措施的应该是冲矢先生吧?”

“是吗?我倒是不觉得。”已经摘掉眼镜的粉发男人面色不改。

嗅着水上球场蔓延出的硝烟味,池川奈低头小心咬了口冰,确认自己的劣质草莓香精雪糕没被硝烟污染。

比赛时间定的每把十分钟,之前两人都是打到快结束才勉强停手,这次时间刚过一半,却传来球落水的声音。

“你好像很紧张?”没想到赢得这么容易,安室透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人,还不忘嘲讽一句。

“是我失手了。”冲矢昴十分愿赌服输,“园子小姐,帮我抽一张惩罚牌吧。”

“没问题!让我看看……呜哇,是抱着别人深蹲二十下!”

池川奈:?

他正低头扯蛋筒冰淇淋下面的卷纸,感觉到周围都安静下来后,他有些迟疑地抬头看去,正对上几双直直看过来的眼睛。

不是惩罚输的那个吗,都看他干什么?这把他根本就没有上场啊。

不对,这家伙不会准备抱他吧?

看见冲矢昴走来的身影后,池川奈在心里狠狠“啧”了一声。

十年后的赤井秀一格外喜欢抱人,比如刚见面就被抱到洗手池上。

他跟对方待了两天习惯了突然被人抱起来,在面对冲矢昴正在执行的惩罚动作时,双脚离地那刻下意识伸手环上对方脖子来稳住身形。

皮肤相贴那刻,别说冲矢昴,连池川奈自己都愣了一下。

糟糕,简直是非常糟糕的身体记忆!

他在心里尴尬地直咳,面上勉强继续摆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等着对方做完那二十下深蹲。

铃木园子拉着毛利兰,在旁边激动得直跺脚。

几人身后,五分钟就把FBI赢了的安室透,表情从一开始的怀疑变成了然,最后变成了……

江户川柯南看了半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能看见对方紫灰色的眼睛里写着一行大字:这个FBI有病吧?!

小男孩又转头看了看明明体力很好,但深蹲动作却不快的冲矢昴,嘴角直抽。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赤井秀一能连着骗两次,还让别人两次都上当了。

能抓住一切机会的男人,实在太可怕了。

冲矢昴将怀里的人放下后,理了一下被水打湿的头发,转头看向安室透。

一时间,水上球场再次弥漫起硝烟味,只是和刚才相比好像拐了个弯。

“冲矢先生获胜!我看看……安室先生的惩罚是Pocky gam!”

“哎哎,这次好快,冲矢先生的惩罚是……俯卧撑!身上要坐人哦~”

“还是冲矢先生,这张卡是帮最近的人涂护手霜……”

“安室先生!”

……

在又一次被抱起后,池川奈终于忍不住,伸手恶狠狠地敲了一下对方的后脑勺:“到底有完没完?”

这两个人打架,为什么最后被惩罚的一直是他?!

他挣扎下来,用手上的皮筋扎起了被水打湿的头发,满脸无语,“你们都不累吗?”

居然能在这里打一个多小时,每隔五六分钟就来折腾他一次。

这两个家伙不累,他都要烦死了。

将手里的雪糕纸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他撇了撇嘴,冲着几人招手道,“我先回去了,晚上宴会再见吧。”

说话时,他朝着这边看了一眼,脱去那身繁复沉重的和服,穿着方便行动的短袖和阔腿短裤,池川奈看上去比现在的年纪还要小上几分。

扎高的马尾随着转头的动作在脑后荡起弧度,阳光下,那人眼睛明亮。

怎么感觉这家伙变了不少。

安室透扶着额头在心里想着,随后没好气地看向冲矢昴,“喂,你又对哥伦白做了什么?”

要不然一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变化这么大。

莫名其妙成为罪魁祸首的冲矢昴:?

这次好像真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吧?

不继续打架后水面平静,刚才被掀起的水浪击翻过无数次的男孩凑到公安卧底旁边,弯着半月眼低声问道,“安室先生,你到底为什么要和冲矢先生争这个啊?”

安室透:……

对啊,他为什么非要跟赤井秀一那家伙争着输。

++=====++

将吹干的半长发梳顺之后,池川奈干脆没再将其扎起来,任由发丝顺着颈间滑落。

游泳馆临时买的衣服暂时扔在浴室,他理平和服衣袖上的褶皱,朝着现在最热闹的大厅走去。

游轮原本作为舞厅的中心空间经过改建,在提供给乐团演奏的地方搭建起了舞台,现在马戏团的表演尚未开幕,不少打扮夸张的马戏团成员分散在大厅当中,给客人表演简单的杂技。

为了配合表演,大厅早已抛弃了下午一直在放的舒缓音乐,改成了有些震耳的类型。

走路时脚腕上银铃荡起的声音完全被压在这些声响下。

换了倒是挺好的,他下午路过时听见大厅在放《我心永恒》,感觉实在有点不吉利。

拿了一杯甜酒,池川奈又看了一眼手上邮件里那人的脸,挤过拥挤的人群,朝着最外围的地方走去。

本以为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将开幕的马戏表演上,没人会注意到自己,没想到刚走到旁边,他就被人拦住了。

“这位先生。”

女人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就算是轻微的表情也会在脸上无限放大。

笑起来后,故意勾勒明显的红唇在脸上扯出一抹夸张的弧度。

“想要一睹命运的余光吗?”

说话间,她洒出手里落着的一叠金属币,又动作灵巧地将其一一接住,在空中抛成各种曲线。

“命运的余光?”池川奈挑了挑眉毛,停下脚步。

“是啊,命运……”女人刻意压低声音,她又笑了一下,让其他金属币都落回衣服口袋里,唯独把其中一枚高高抛起。

落下的金属币被接住,她举起朝上的那一面,外围一圈荆棘状的花纹包裹中,是倒挂在枝叶上的蛇尸。

“痛苦,死亡,我看见你的命运。”她将纪念币举到面前,透过中间很小的圆口,看向对面那人。

圆口当中,忽然被告知了命运的人看着她,脸上倒是没有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时会有人温怒。

池川奈笑了笑,放下酒杯,伸手拿过那枚制作精良的纪念币:“我不信这些。”

“而且。”

他停顿片刻,将手里那枚纪念币高高抛至空中。

金属的表面在灯光下闪过一抹刺眼的光亮,和酒液、筹码等会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东西没有任何区别。

“硬币这种东西,还是自己抛比较好。”

落下的硬币被人单手接住,池川奈没有看任何一眼,直接将翻在上面的那一面展示给对方看。

那只吊死的蛇已经被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取代了。

“有趣的客人。”还是刚才一样夸张的笑容,女人很快移开目光,冲着人群大声喊道,“十——”

喊完后,她匆忙朝着舞台位置跑去。

不远处一个同样打扮夸张的红发女人接道:“九——”

随着倒计时开始,放置在舞台旁边的两个音箱发出更大的声响,像是无数礼炮在齐鸣,让心脏都跟着震动。

为了马戏团特别布置过的大厅内充斥着对比强烈的配色,看得人眼睛刺痛。

“砰——”

枪声在耳畔炸响,又融入了齐鸣的礼炮声当中。

但只要是常年和枪械打交道的人,都能听出枪响和现在外面正燃放的烟花有什么区别。

心中警铃大作,身体下意识朝着左侧躲闪,原本正冲着肩胛处飞射而来的子弹擦着胳臂飞射出去,没入了不远处马戏团表演用的巨大毛绒玩偶里。

没入毛绒玩偶的子弹和隐藏在音乐中的枪声,没有引起大多数客人的注意。

池川奈捂住伤口,追着声音看去。

舞厅繁琐的装饰下,唯有站在二楼瞭望台那人面色铁青。

看上去已经四五十岁的男人有着和池川奈邮件里一模一样的面容,因为常年精神疲惫,他眼下笼罩着一层惨淡的乌青,握着□□的手都抖得厉害。

在两人对上视线那刻,男人咬牙又连开了数枪,然后转身朝着出口跑去。

“喂——那边那个人!站住!”

目暮警官的喊声摔先在不远处响起。

他挤开吵吵嚷嚷的人群,动作迅速地跑上楼,毛利小五郎紧追在后面,隐约还能看见灯光下的走廊中,有个蓝红配色的男孩跟着他们一起窜了上去。

侧脸被子弹蹭破的伤口往下淌血,池川奈随手抹去,目光一直追随着突然开枪射击的那人。

在繁琐的装饰当中,他很快隐藏好身形,让匆忙追上去的几人四处打转。

明明能在混乱当中躲藏起来,已经跑到偏僻角落的男人却再次现身,对准他打掉了最后一发弹药,然后在池川奈的注视下跑向了通往游轮下层控制室的通道。

他在引自己去下面。

池川奈皱着眉头,立刻想到了那人的意图。

第107章

枪声将在场的几个侦探和警察都引上了眺望台。

这是一条单行的通道,虽然往下就是四通八达的下层通道,但是却没有路再返回正在进行马戏表演的大厅。

等毛利小五郎和目暮警官两人跑到楼梯口时,只看见表情严肃的江户川柯南站在一旁。

“他在这里就不见了。”男孩转头道。

小孩的身体让他可以灵活地跑在几人前面,但追着那名持枪的男人跑到这后,对方却突然消失了。

这里刚好在交叉口,前面有几条不同的路,分别通往厨房、控制室和后方的储存间,再后面就是轮船所有内置引擎的所在地。

看来那人很熟悉船上的构造,能立刻找到藏身之处。

“目暮警官,我们要不要先让船上的客人避险,如果是无差别射击事件……”毛利小五郎开口道。

“现在只能先联系船长,然后秘密进行搜查了。”目暮警官压了一下自己的帽子,低声道,“刚才那几发子弹都是冲着那位乘客去的,不是无差别射击事件。”

“你的意思是寻仇?”毛利小五郎皱着眉头,“也是,池川财阀家大业大,说不定会惹到不少人。”

旁边的警官动作顿了顿。

他抬头看向楼梯上方,被子弹擦伤的人正将长发束起来,在用皮筋扎住发丝那刻,因为通道昏黄的灯光,属于男性的锋利棱角被模糊了些许。

灯光照亮和他看过无数遍的照片有七八分相像的眉眼,目暮警官愣了片刻才移开视线。

“……如果那个人是那起案件的凶手,会袭击他也不是没可能。”

嘟囔完这句话,他提高声音,“毛利,我们先去找这里的负责人,让他把下层的通道封锁起来。那家伙刚才没得手,说不定会做出更多疯狂的事情。”

“是!”早年在警局的习惯让毛利小五郎下意识站直身体。

案件……

他记得之前上船的时候,目暮警官就说过是为了一个事情来的。

江户川柯南皱着眉头,试图用手机搜索出来,但是在海面上信号断断续续,网页加载的实在太慢,他干脆给阿笠博士发了条短信询问。

发完后,男孩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匆忙跟上两个大人的脚步,朝着控制室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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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位置,刚才被人持枪射击都没什么表情的人终于忍不住露出无奈的神色。

“我真的没事。”他连着拒绝了好几次,还是被抱着医疗箱的医生往伤口上上了好几层药,又用绷带缠严实了。

和之前出任务会受的伤相比,刚才被子弹擦破的地方甚至算不上伤口,现在被这么小心地包了好几层,颇有种小题大做的感觉。

偏偏冲矢昴如同家长一样,从后面按着他肩膀,半强迫地让他接受了随行医生的全方位治疗。

“组织的人?”等医生走后,粉发男人开口问道。

能对池川奈有这么大敌意的,他只能想到这个前缀词。

“……你问我?”

池川奈摸了摸自己侧脸被强行糊上的创口贴,等对方走远后还是忍不住撕了下来,露出侧脸再晚点包扎就痊愈了的伤口。

这家伙是不是太自觉了一点,他们两个现在一个是组织成员,一个是假死后伪装中的FBI探员,应该没关系好到会谈论这个吧?

“抱歉,刚才总有一种你会回答的感觉。”冲矢昴面色不改,放在对方肩膀上的手却略微加重了一点,像是在彰显存在感,“因为你今天很奇怪。”

池川奈一顿,侧头看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神色可以伪装,但是身体记忆却很难更改。之前短短的两天,他习惯了和赤井秀一缩短距离,又自动将对方划出了需要警惕的范围,所以刚才在肩膀被搭住时,脑内的警铃根本就没有响过。

但是如果放在以前,他会在被碰到肩膀的那刻就打掉对方的手。

找不到任何能用来解释这个变化的理由,池川奈伸手拍开男人的手,站直身体,朝着毛利小五郎那边走去,选择用沉默来略过话题。

他刚走到两人身后,前面和目暮警官交涉完后离开的船长就匆忙地跑了回来。

“不好了!警、警官先生!船舱那里……”

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被有经验的警官安抚住后才喘匀气开口:“我刚才按照你说的派人去检查,有人撬开了船尾放置救生艇的舱室,所有备用油都不见了!”

“船长——”他刚说完,一个船员打扮的男人就从另一个通道跑过来,脸色煞白,“船长!储存仓和地下通道里的地板上全、全都是机油,连上面的甲板上都是!”

“怎么回事?!”船长拔高声音,好不容易止住的汗从额角滑落,“不是让你们二十四小时在船上巡逻吗?有人往船舱倾倒机油你们都没发现?!”

“我们上一次巡逻的时候还没有,这、就过了半个小时不到……”

“船、船长。”

后面的控制舱当中,一个同样穿着制服的女人走出来,她手里捏着一个手机,声音带着慌乱,“刚才有人给您发了邮件。”

“没看见我正在忙吗?小事你直接处理掉就行!”

看对方慌乱的表情,倒不像是什么小事。

想起刚才那个人引自己下来的意图,池川奈蹙着眉头,开口问道,“船长不妨先听她说完是什么邮件。”

“发邮件的那个人没说话,就是一段录音,是滴滴滴的声音。”女人嘴唇抖了抖,找出那段录音,将声音拉到最大。

一时间,电子表走动时的‘滴答’声回荡在狭长的走廊当中,让在场的几人都变了脸色。

“炸弹,有人在这艘船上安装了炸弹!可恶!”连目暮警官都没能控制住声音,他连忙喊住船长,用船上信号受干扰小的通讯设备联系了警局。

电话很快被接通,把这边的情况汇报完后,他拔高音量,“……现在船上不仅有持枪杀人未遂的歹徒,还有炸弹,松田队长在不在警局?!”

“什么?!”男人试图压低声音,但走廊处狭小安静,声音还是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从其他地方调人过来呢?!行,那麻烦你们快点派人过来……”

“目暮警官,这是怎么回事?”等对方挂断电话,毛利小五郎第一个问道。

“有个教学楼被安装了大量炸弹,现在警视厅爆破组的人全都去处理那边的情况了。只能花时间从其他地方调警察过来。”

“那不是要耽误大量时间?”

安室透皱着眉头,在船员的带领下检查了一番机油情况。

在两次巡逻之间,短短半个小时内,就能把机油倾倒在船舱的各个角落,光凭刚才开枪那一个人肯定做不到。

只是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人。

“至于池川先生。”目暮警官转向旁边一直没什么开口的男人,“你最近有和什么人结仇吗?”

“结仇……?”池川奈做出一副思考的神态。

他仇家其实挺多的,一时要找出一个和组织没什么瓜葛,单纯在生意场上结仇的并不容易。

他的思索被旁边几人当成了毫无头绪,毛利小五郎出声提示。

“比如抢了生意,或者收购什么的,我看新闻你最近不是还收购了一个什么品牌吗?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对!狗粮!”

安室透:。

他想起前两天熬大夜就为了调查个狗粮品牌的痛苦往事,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这个事情我好像也有点印象。”平时日常活动就是看新闻的目暮警官回想了一番,“我记得那个被收购的品牌社长,还在访谈上大吐苦水。”

难道和之前的那个案子没什么关系,只是生意场上的恩怨?

“池川哥哥!”产生了和安室透一样的疑问,江户川柯南仰头问道,“之后那个牌子怎么样了?”

组织为什么要对一个狗粮牌子下手?

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池川奈迟疑了片刻,开口道:“呃,改做猫粮了。”

众人:……啊?

看见其他人有些迷茫的表情,安室透反而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就说嘛!肯定不止他一个人感觉离谱啊!你一个财阀社长为什么要跟狗粮过不去?!

“有什么问题吗?”池川奈咳了一声,“既然都收购了,改做猫粮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原社长肯定气不过啊!你要是觉得这个牌子之前做的不好,改良配方都行,怎么直接改行做猫粮了。

这个再扯大一点,就是猫派和狗派的斗争!

目暮警官在心里直摇头,表面上还要保持一个警察的职业修养:“总之,池川先生接下来先和我们一起行动吧,那个歹徒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返回来再动手。”

“嗯。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应该不想杀我。”停顿片刻,池川奈继续开口,“在第一次射击的时候,他本来可以直接把我杀了。”

毛利小五郎反驳道:“我看只是那家伙太紧张没有瞄准而已,他看上去就不像是枪法好的。”

“我倒觉得不是。”冲矢昴道,“他开枪的动作很熟练,在逃跑的时候都能继续射击,而且明明后面已经甩掉了我们,却又一次冒出头来,开枪吸引注意。”

“你的意思是,他是在引我们到这里来?但是船舱里有什么其他东西吗?难道他想让我们发现船舱里的汽油……这样也说不通啊。”

“往里面看看不就知道了。”池川奈开口,打断了众人的沉思。

当时他变成狐狸,听见BOSS说安排他来执行这个任务时,就怀疑是别有所图,现在目标又摆出一副要引他来下层船舱的样子。

既然对方想带他去什么地方,那就去好了。

反正在外面等着也是浪费时间。

“可是,如果他真的想把你,或者把我们都引到这里,恐怕是什么陷阱。”

“毛利老弟。”目暮警官紧锁着眉头,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除了这个陷阱之外,我们没有任何线索了。船长,麻烦你留在这里和支援接应,暂时不要给乘客说这件事,避免造成大范围恐慌。”

“还有船员,先把船上的机油清理了,虽然面积很大,但能少一点是一点。”

将这些都嘱咐完后,他扶了一下自己的帽檐,“我们就继续往里面走吧。”

江户川柯南连忙跟上,连脚步都落得轻了一点,生怕他们意识到队伍里有个小孩不妥,把他赶回去。

走廊只有他们离开的那一端有船员匆忙走过时嘈杂的声音,另一端不知道通往哪里,充斥着陈旧的寂静。

“……奇怪,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声音。”走到半途,毛利小五郎忍不住听下脚步,朝着四周看去,“叮铃叮铃的。”

“这个。”池川奈顿住脚步,“是我的脚镯,上面有铃铛。”

“带铃铛的脚镯?戴这种东西还挺少见的……”

“毕竟是长辈送的成年礼,还是不随便取下来比较好。”他脸上笑容不变,但眸子看上去有些冷淡,“在这里我们也掩藏不住脚步,铃铛声就更不必藏着了。”

走廊狭长,即使再怎么小心脚落地时仍然会有声音,细微的声音又会被通道拉长放大,完全没法做到隐藏脚步。

这个话题匆匆略过,安室透走在侧后方,闻言看了池川奈一眼。

那位BOSS送的成年礼,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见路上没什么其他状况,池川奈干脆朝着旁边的警官搭话,“目暮警官,你刚才说袭击我的人可能是一个案件的凶手?”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男人顿了顿,随后才颔首肯定。

“如果和池川先生没有其他个人恩怨的话,那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案件。”

……是那个案件。

他伸手扶了一下额头,在回想起这段记忆时太阳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洗脑的后遗症还残留在□□上,虽然已经恢复了记忆,但有的时候还是需要想一想才能记起来,特别是这种,本身就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

“案件?”池川奈眸色微暗,声音倒是如常,“如果方便,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案子?毕竟是关乎我性命的事情。”

他对于这个案件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刊登在新闻上的报道,还有密密麻麻的相关资料,唯独没有从当事人的口中听过详情。

江户川柯南也抬头看向目暮警官,还没等到后者开口,他就感觉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阿笠博士的来电。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男孩连忙接通电话,躲进通道的遮蔽物后面,压低声音道,“博士,我现在正在追踪犯人,你直接把调查结果邮件发给我就好。”

说完,他拿着电话,再次跟上了前面几人的步伐。

走廊里只有脚镯铃铛轻微的叮当声,耳机那边传来一阵鼠标点击的声音后,阿笠博士道,“追踪犯人,船上又发生什么案件了吗?发邮件倒是可以,不过新一,你那个案件还有关键词吗,二十一年前的案子可不少……

我看看,银行抢劫案件……公寓楼杀人……艺术馆馆长遇害……药厂爆炸……”

“当时我刚进搜查一课不久,很多事情记不太清了。”目暮警官的声音和阿笠博士叠在一起,从前方传来,“12月26日晚上,位于米花市郊区的药剂加工工厂发生了一级爆炸。”

药剂加工工厂。

“等等,博士。”江户川柯南压低声音,“就是药厂爆炸那个。”

“你要看这个吗?好,那我再整理一下这个的相关资料,马上发给你。”

暂时挂断和阿笠博士的通话,男孩跟上几人的脚步,蹙眉听着目暮警官的话。

“……调查后,确认爆炸源是工厂负一楼的药物实验室。那场爆炸炸毁了工厂地基,造成建筑体倒塌,爆炸发生时就职于该药剂公司的研究员白石原彻正在实验室内,最后负责搜救工作的人只找到一些遗体的残骸。”

“爆炸发生的时候是半夜,他为什么会还在实验室里?”冲矢昴低声开口,“郊外的工厂一般下班时间都会封锁出入口。”

“这也是当时组长提出的质疑,毕竟这关系到这场爆炸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之后我们一路调查,锁定了一个嫌疑人。”

说到‘嫌疑人’这三个字,目暮警官回想了一下刚才持枪射击那人的侧脸,但是对方逃得太快,再加上那个案子过去太久,实在是对不上号。

“那个人是死者的同事田居英,据其他人说两人关系很好,不过只有他在案发时间前后有时间犯案。不过,很快就有人出面给他做不在场人证,几天之后,我们又收到了一封举报信。”

池川奈停下脚步:“举报信?”

“对,举报信里揭露白石原彻在窃取药厂的制药材料,并暗中研制买卖非法药物,还参与了Du品交易,之后我们去举报信中提到的地方调查,的确发现了他做这些事情的证据。”

“居然在暗中倒卖药物……”毛利小五郎摸了摸下巴,“这样一来,他会半夜出现在工厂实验室也就不奇怪了。”

“没错,这个案件最后就以‘死者研制非法药物时失误导致爆炸’结案了。”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目暮警官会认为那个案件另有凶手,还和我有关?”

安室透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开口那人站在旁边,走廊昏暗的灯光照亮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因为死者的妻子一直下落不明。其实白石原彻本职是程序设计,只是后来经过已经是实验员的妻子介绍,才来药厂担任药物研究工作。爆炸案发生后,他因此身亡,妻子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当时媒体都认为是他们两个一起进行药物倒卖的非法活动,见丈夫操作不当导致爆炸后她害怕被发现,匆忙逃离了日本。

当然,也有可能是当时他们两个都在实验室内,但她离爆炸源很近,所以没有留下遗骸。”

“是这样啊……?”

“目暮警官,你这不是还没有说,那个嫌疑人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吗?”毛利小五郎在旁边囔道。

“当时担任搜查一课组长的条明先生和死者生前见过几面,他一直觉得对方不可能干这种事情,但证据已经摆到面前,作为警察也只能根据证据办事,至于池川先生……

只是因为他和死者的妻子白石奈奈美长得很像。刚开始我还怀疑……不过死者和他的妻子当时根本没有孩子,按照池川先生的年纪,当时应该已经出生了。”

“如果那个案件真的不是意外,凶手背负着一条人命,会害怕长相相似的人也说不定。”

长得很像。

“说的也是,如果真是这样,池川先生还真是无妄之灾。”毛利小五郎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你说完我倒是想起来了,条明组长退休前还给我看过这件事的报道,他们夫妻俩都是绿眼睛,就算有孩子,也不可能是异色瞳。”

异色瞳的男人眨了眨眼睛,看向旁边那人,神色如常,“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我。”

“不,没什么。”冲矢昴顿了一下,移开视线。

前面的警察和名侦探一无所知地继续朝前走去,后面三人和一个小男孩倒是神色各异。

等这个话题结束,几人继续沉默着往前走时,江户川柯南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他干脆先跑进了旁边开着门的舱室,接通电话。

“新一啊,你要的资料我都发过去了。对了,这个案件结案是30号,那天驶向小笠原的交响乐号因为被犯罪团伙袭击,船体受到了很严重的损害,在返航后被一个叫科欧的收藏家买下了。

之后这艘船就一直停泊在私人码头,一直到前几个月才被重新修缮,就是你现在乘坐的这一辆了。”

“交响乐号?”

这个时间也太巧合了。

手机随之‘滴滴’了两声,显然是刚才阿笠博士说到的旧报纸照片已经通过邮件传送了过来。

江户川柯南蹙眉点开,目光在爆炸工厂的废墟照片,死者已经模糊到看不太清无关的照片,和最后那张收藏家站在交响乐号前面的照片上一一看过。

最后的男人看上去三十余岁,长着一张混血面容,黑发,但眼睛应该是其他颜色,可惜在黑白照片当中分辨不出。

也许对方有一双雾蓝色的眼睛。

如果是和组织有关的人,灰原哀见过对方的照片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江户川柯南问道,“灰原呢?她会不会认识照片上的人。”

“小哀啊?她之前在客厅,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江户川柯南皱着眉头,正要挂断电话,在听见对面嘈杂的背景音后神色一变,忽然想起什么,“等等,博士!你那边的声音是什么?”

“是新闻啊,刚才小哀就在客厅看新闻。”阿笠博士从椅子上下来,走到电视机前面,“米花大学的宿舍楼被人安装了炸弹,据说数量还不少,现在警视厅所有的警力都集中去处理那边的事情了。”

米花大学的公寓楼。

‘一些衣物之类的,我没法保管。姐姐……她读大学时,将父母留下的这些东西分别寄存在了不同的地方。’

‘现在,应该存放在大学的学生公寓那里。’

回想起临走前和灰原哀的对话,男孩瞳孔紧缩。

糟了!

“你快去追她!她父母的遗物在那个宿舍楼里,灰原肯定是去拿了!”

“什么?!”

+++===+++

“小朋友?请问你有什么事……等等!里面很危险!小朋友你不能进去!”

借着小孩的身体从警戒线钻了进去,没有理会身后的呼喊,灰原哀匆忙朝着宿舍楼跑去。

门大开着,她几步就冲了进去,然后像脑内无数次想的那样沿着姐姐曾经留下的线索,跑到了最后面的储存室。

为了方便警察检查炸弹,所有房间的门都被打开了,

在心里不断念着宫野明美寄存时用的另一个化名,她很快找到了位于里面的一个大包裹,将其拖了出来。

袋子和小孩的身体相比实在太大,她用力拉拽了好几下都只是让其探出一半,没等再次用力,成人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喂,这里可不是玩的地方。”声音从后方传来,戴着墨镜的男人一手轻轻松松提起在这种时候溜进危险地段的女孩,“你是怎么从警戒线那边溜进来的?”

动作间,被拖出来的包裹没人托举,随着重力摔在地上。

被衣服包裹住的众多物品当中,一个化妆镜从中滑落,在敲在地面上那刻时,原本就结构松散的镜片和框架分离,打开的空隙当中飘出一张边缘泛黄的照片。

松田阵平下意识低头看去。

照片上,金发的女人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人挽在一起,右边那人黑发绿眼,戴着金属框架的眼镜,身上穿着白大褂。

她看上去就像是那种心里只有工作的女人:头发一丝不苟地在后面挽起,眼镜链垂下,脸上只有冷淡的神色,连嘴唇都有些薄。

女人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品,就是颈间戴着的吊坠。绿色的小巧宝石在有些模糊的照片当中,呈现出和她眼睛一模一样的颜色。

有七八分相像的面孔,足以让男人顿足查看。

“这是我父母的遗物!”灰原哀挣扎着下来,匆忙把镜子装好,塞回衣服堆里,“我要把它们带走。”

松田阵平张了张嘴,伸手把那一大包东西妥善拎了起来,问道“还有吗?”

“……没有了。”

确认男人的脸在新闻上出现过,的确是警察而不是任务组织人的伪装,灰原哀这才从刚才的紧张中缓过神来。

她低头带上兜帽,跟着男人一起离开了学校。

不放心女孩一个人抱着包裹回去,松田阵平把人安置在警车后座上,嘱咐了几句后又匆忙返回宿舍楼,继续排查炸弹。

灰原哀抱着那包厚重的行李,等车周围的人都散开后,才小心拉下兜帽。

她打开怀里巨大的包裹,除了那面镜子外还有不少零零碎碎的东西塞在衣服里面。

每个里面都或多或少夹着照片,母亲与父亲的合影,他们牵着姐姐的,看上去拍摄的时间应该是在她出生之前。

这么多家庭的合照当中,只有刚才被戴着墨镜的警官看见的那一个格格不入。

重新扣开镜子,灰原哀拿出了那张合照。

她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见到过这张照片。或者说,她母亲和除了家人外其他人的合照本来就少之又少。

那些看上去都是日用品的遗物藏着一张又一张旧照片,女孩一个一个看过去,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落在照片表面上,搭在衣服上的手不住绞紧手下的布料。

有点厚……

换做其他人可能分辨不出,但是她作为实验员,一向对药剂的计量严格把控,久而久之对物品的重量、厚度等尺寸格外敏感。

灰原哀愣了愣神,把其他东西都放到旁边,从里面一件一件抽出衣物来。

摸着和正常的衣服没什么两样,她神色凝重地一寸一寸摸过去,终于在口袋领口等本来就厚实的地方,摸到了薄薄的加层。

用钥匙扣上别着的小折叠刀割开,里面滑出一张写满字的薄布。看上去只是一封信的其中一部分,将所有衣服找了个遍,才七零八碎地拼凑起一封完整的信。

母亲留给她的信?还是姐姐的……

定了定心神,女孩低头看去。

[亲爱的爱莲娜:]

首行的几个字让灰原哀一愣。

这是别人写给母亲的信。

她沉默着看完那封信,捏着衣服的手紧了又送,最后变成一声叹息。

布满炸弹的大学被媒体环绕着,她刚才不管不顾冲进去,不知道会不会被镜头捕捉。女孩闭了闭眼睛,终于做出决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众多爆破组警察共同协作下,宿舍楼的炸弹都被一一拆除,松田阵平敲开警车玻璃,低头问道,“你家住哪儿,我找人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家。”灰原哀深吸了一口气,她将手里拼接在一起的布片塞进口袋,转头看向对方,“米花町1丁目13番地,我要去那里。”

熟悉的地址让松田阵平皱起眉头。

“我知道那是公安和警方,或者还有FBI合作的临时基地。你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女孩抬头看向对方,“你们承诺过我提供庇护,现在我同意了。”

她捏紧手里那张烫人的信,脑内忽然闪过那些孩子和阿笠博士的脸,“麻烦带我过去吧,在我和家人报完平安之后。”

+++===+++

池川奈感觉自己耳畔响起了海水的声音。

浪花涌起,击打着船声,混着海鸥的鸣叫,一下又一下回荡在耳边,又被突然想起的‘哐当’声撞碎。

“前面有人!”目暮警官喊道,立刻握紧□□追了上去。

几人紧追其后,等到达被声响唤醒了感应灯的地方时,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影。

“该死,这家伙跑得也太快了。”

没听毛利小五郎的低声抱怨,池川奈转头看向旁边凹凸不平的墙面,然后伸手,推开了那面‘墙’。

“这是……”

走廊本该闭合的墙面上打开了一条缝隙,目暮警官左手持枪,戒备地转向那边,发现这居然是一个隐藏在走廊上的房间。

二十年前出航的交响乐号,本来就是在另外一艘老船上面的改建,有些不需要的房间都被封死,变成了一个个可供人藏身的密室。

随着推门动作,里面腐朽潮湿的味道混着灰尘一起涌来。

“目暮警官,这个味道是……”常年和命案打交道的毛利小五郎动作一顿,对着正推开门的池川奈喊道,“你先别开。”

那人充耳不闻。

他推开门,密室内沉闷浓缩的空气一涌而出,带着潮水的气息。

走廊的灯光照进去,借着那点暗淡的灯光,几人看见狭窄的房间角落当中,有团浓重的黑影。

江户川柯南愣了片刻,暂时放下尚未挂断的电话,打开了手表上的手电筒。

迟来的灯光终于照亮房间。

那是一具积灰的白骨。

第108章

“居然都已经白骨化了。”

挥开鼻尖萦绕的尸体腐蚀的味道,毛利小五郎走近查看。

衣服已经腐烂地看不出质地,尸骨并不是靠在墙面上,反而呈现出半趴的姿势,上半身砸在地板上,手朝着前面伸去。

“游轮之前一直废弃在码头,恐怕这具尸骨在船二十一年前被袭击时就在这里了。”目暮警官眉头紧锁,“看来是有人趁乱将对方杀害,然后抛尸在这里。”

“死因应该是中弹。”

失去皮肉后,原本镶嵌在眉心和心脏处的子弹都散落在地上,表面粘着厚厚一层污渍,只留下两处骨骼的裂痕。

看完一圈,冲矢昴紧锁着眉头,转头却发现旁边那人一直盯着这具尸骨的脸看。

他下意识也看了一眼,不管生前长什么模样,这么多年后也只是一个个相差不大的头骨,除了额头上的裂纹外,大概只有做面部复原的警员,或者天天对着头骨研究的学者才能看出和其他的有什么区别。

池川奈却看得格外认真,像是骨头里藏着什么字句一样。

收回视线,他将目光重新落到刚才就已经注意到的地方,却被人抢先一步。

“手骨很奇怪。”安室透低声道,“如果刚才没人碰过这块骨头,那应该是白骨化前就脱臼了。”

和正常骨骼的排列方式不同,这具尸骨的两侧手骨都呈现不正常的交错。

“不止手骨,姿势也奇怪。”

江户川柯南指了指头部,“如果只是中弹,应该不会导致这种姿势吧?”

“你这小子,别多嘴。”

刚说完,他就被毛利小五郎提了起来。

“本来就是嘛!这个姿势本来就很奇怪……”小侦探在空中扑腾了两下,低头看去时不住瞪大眼睛。

他个子矮,刚才在昏暗的房间里看不出什么,但是等被拎起来,在这个高度刚好可以借光看清全貌。

尸骨上半身趴在地面上,手却朝着前方伸去,手腕脱臼。

“的确奇怪,这个姿势不像是生前摆出的。”毕竟人的腰部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达到这种向下曲折的角度。

众人一时无言,毛利小五郎正要去查看周围有什么东西,就被突然响起的铃声吓得差点滑倒。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江户川柯南连忙捂着口袋冲出狭小的密室,躲在走廊后方接通电话。

“你是不是去米花大学了?”刚接通,他就冲着对面压低声音问道。

“拜托,我现在都已经出来了。”打断男孩未出口的唠叨,灰原哀看了一眼不远处戴着墨镜的男人,才继续开口,“有个警官帮我把东西拿了出来。”

“那就好。”江户川柯南这才松了一口气,“你现在在哪儿?”

“米花町1丁目13番地。或者换个说法,我在警方联合任务的临时基地里。”

男孩一愣,“你答应他们了?”

“我跑进米花大学的宿舍楼时,周围有不少记者。虽然不一定会被拍到,但还是有风险。不回博士那里是最好的选择,放心吧大侦探,我已经和阿笠博士打过电话了。”

“嗯。”顿了顿,江户川柯南还是开口嘱托了几句,但是那边却迟迟不见回应,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灰原?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女孩的声音仍然冷淡,“只是在想伤疤,我曾经看过的一些伤疤。”

“……伤疤?”没从灰原哀里含糊不清的语言当中听出什么,男孩蹙了蹙眉头,反问道。

“像实验室里那些动物的一样,我见过很多,但他身上居然也有,很奇怪……”放下手里的速溶咖啡,女孩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现在倒是明白原因了。不说这件事,我得走了。”

远处等她的警官已经低头频频看起手表。

挂断后,她将手中的手机递给对方,跟着那名穿便衣的警官朝着基地里面走去。

刚走到门口,女孩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刚才那位警官呢?”

“松田队长?他还有任务,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我想见他一面,还来得及吗?”

被那位警官拉着一路小跑,灰原哀终于拦住了正要上车,去直升机停机坪的松田阵平。

“请你把这个……”咬着下唇,女孩还是掏出了口袋里那张写满字的布,“给池川财阀的社长,他现在应该也在船上。”

“那个异色眼睛的小……”第一次见面时对方还没成年,松田阵平扬了扬眉毛,吞下下意识用出的‘小孩’这个称呼。

“是他。”

“知道了。”接过那薄薄的一张布,戴墨镜的警官将其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我不会看的。”

“不。”灰原哀低低呼出一口气来,抬起了刚才一直低着的头,“虽然我并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请让了解的警官看看吧。”

了解的警官。

目送那个年纪很小却满脸成熟的女孩离开,松田阵平坐上车辆后座,展开了手里柔软的布料。

和现在调查的组织有关,他只能想到一个人选。

在手机上输入那行没法存在手机里的电话号码,他低头迅速浏览了一遍挤着密密麻麻字的信,沉默了一会儿才将其拍下,放进邮件里发了过去。

+++====+++

狭小的船舱内,安室透站起身来,伸手摸向口袋。

和刚才小男孩差点把毛利小五郎吓摔跤的电话不同,他的来电和邮件提示都只有细微的震动,除了他以外没人能察觉。

趁着几人的注意力放在那具尸骨上,他退到房间靠近门口的位置,打开了手机。

最低亮度的屏幕和门口投射进来的光芒融在一起,并不引人注意。

[有个小女孩让我给你的。

毕竟‘了解的人’这个形容词,我只能想到你这个家伙。]

居然是松田阵平的。

虽然没有开头和落款,但早就熟记好友电话的金发男人还是一眼看出了邮件的来源。

邮件只有短短的几行字,下面全是附件。

他点进去,照片很快加载出来,在本就窄小的屏幕上,写满薄布的字挤作一团,看得人头晕眼花。

刚看见信的开头,男人紫灰色的眼眸中就闪过惊愕的情绪。

[亲爱的爱莲娜:

好久不见。]

这是写给宫野艾莲娜的信。

跳过中间大段大段的内容,安室透迅速将这封信往下拉,先看了尾段的落款。

[白石奈奈美]

捏着手机的手迅速收紧,连心脏都在某一刻漏了一拍。像是在一个奇怪的探案游戏里,忽然拿到了最重要的证据,安室透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人。

池川奈半蹲在地面上,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昂贵的和服就这么扫落在二十一年无人造访的地面。

和其他调查着尸骨的警官和兼职侦探不同,他好像没什么其他念头,只是在最近的地方看着尸骨,眼里落着暮色。

无论是安室透还是波本,他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组织里最奇怪的家伙。但是现在,偏偏用着降谷零的身份,拿到了能打开最早那扇门的钥匙。

分不清是紧张,还是作为侦探,终于拿到可能的答案时的兴奋,他只感觉此刻自己心跳如雷。

闭了闭眼睛,安室透拉回最开头,看起那封很早以前的信。

【算起来我们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联系了。上一次和你写信,还是明美的生日。

几年前我们见面,你说宫野先生在这里找到了归属,你们研究的项目终于不再被排斥,也不会再背负疯狂科学家的名字。

那时候我和你一样。

当那个人找上我时,我怀揣着所有的理想和目标,希望和阿彻一起在这里实现我们毕生的目标——真正的人工智能。

但是……随着实验渐渐进行下去,随着我们不断深入研究那个由上一代研究者留下的,据说因为技术问题临时终止的人工智能开发项目后,我越来越惶恐。

那个仪器里,残留着一个人的意识。

恐怕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意识了,那是所有极端情绪的结合体,像是有人曾经试图把自己的意识导入到仪器当中,却因为突然中断导致实验失败,意识分裂后,最极端的那一半留在了里面。

我将其称之为病毒。

渐渐的,我发现了科欧真正的目的。

永生。

他想把自己的意识导入那台紧密的仪器当中,和只会损坏不会死亡的仪器和数据融为一体,成为不死不灭的数据体。

我不知道等实验完成,这个有着人的意识的仪器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从那天起,我和阿彻开始停止实验,但是不到几天,我们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是科欧传来的。

他说我的孩子可爱又讨喜,他还帮保姆喂他喝了泡好的奶粉。

下面是一张……我的孩子躺在摇篮里的照片。】

白石奈奈美。

白石原彻的妻子,日本脑科学研究的顶尖人物。在二十一年前丈夫爆炸身亡后下落不明。

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安室透将这段信息,和组织对于软件程序一贯的重视串联在一起。

用科学联系起的永生,如果真的完成,恐怕只会成为不死不灭的怪物。但是从结果看,那位BOSS一直没能如愿。

“……这个姿势真是奇怪。”

前面,几人还在纠结姿势的问题。

“这样趴在地上,就像是被人故意拽倒的一样。”

白骨化的躯体加重了不少辨认难度,目暮警官看着对方的手,忽然想到什么:“被害人当时手里说不定拿着东西!”

“东西……”顺着对方的话联想过去,毛利小五郎拍了拍墙面,眼睛一亮,“对啊!被被害者拿着的东西被人拽走,所以才会呈现这种向前弯曲的姿势。”

冲矢昴推了一下眼镜,墨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过寒光:“……而且应该是死后拿走的。如果被拿走时经过了激烈的抵抗,尸骨不会是这样。”

“先被子弹击中额头和后胸口,才被人拿走了怀里的东西。”毛利小五郎皱着眉头,“会是什么……”

“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男孩的童音在这种场合实在格格不入,毛利小五郎刚要开口说话,在看清对方的表情时,又咽下了未出口的训斥。

江户川柯南背光站在门口,阴影给本就沉重的面色打上一层冷凝的灰。

他顿了顿,说出了未尽之言:“重要到……即使已经失去呼吸,也要拉断手腕,才能从对方手里抢走的东西。”

安室透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

第109章

目暮警官皱着眉头:“这么说,死者手里的东西应该是关键。”

“护得这么紧,到底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毛利小五郎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线索,不住抓了抓头发:“现在连死者的身份都确认不了,更不可能知道是什么了。”

一筹莫展时,江户川柯南蹙眉看向旁边:“池川哥哥,那个想杀你的人是想把你引到这里来吗?”

故意让他们调查走廊,又提前撬开了这扇紧闭的密室大门,只是为了让他们,或者说他找到这具尸骨。

“你知道这具尸骨是谁的……?”

被问及的人没有说话,他从进入这里后就一直沉默不语。

被几双眼睛看着,池川奈才回过神,他伸手摸去,穿过嶙峋的骨架,摸到了一快冰凉的石头。

吊坠在衣服遮掩下,勉强挂在几根骨头上,半旋在空中,刚好荡在空荡荡的胸腔位置,像一颗用绿色的宝石制作出的心脏。

“这个吊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目暮警官喃喃道。

突然想起什么,江户川柯南打开手机,动作迅速地点进那几张旧照片里,“吊坠……吊坠……目暮警官!是不是和这个一模一样?!”

抽过手机,男人将照片比对了几番:“对!和白石原彻妻子照片里的吊坠一模一样……这么说来,这具尸骨应该就是……”

“既然是她的,又为什么会在船上。不过这倒是和之前调查的结果对上了,说不定她就是在畏罪潜逃的路上遇害的。”

“不是。”

有些低沉的声音让几人一怔,目暮警官转头看向池川奈,问道,“……什么?”

“不是畏罪潜逃。”

“……的确,在船上被人击毙,更像是某种灭口行为。”不知道为什么,目暮警官感觉自己被对方的视线烫了一下,“这个案件疑点重重,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那个人了。”

“还有东西,她当时手里到底拿了什么……”

江户川柯南说完后才感觉不对劲,一向对案件,特别是可能和组织相关案件都很关注的安室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门口。

他转头看去,只见金发男人拧着眉头,低头看着微暗的手机屏幕,手指在上面慢慢划过。

密密麻麻的字替换上来,露出了下面的内容。

+===+

【我没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连你也不知道,我有个孩子。

我们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他,从出身起,他就一直被秘密保护起来。

现在他也还没有名字。

阿彻希望用我的姓氏,等一切结束后,我们就一同抛弃白石这个姓,用池川一家的身份继续生活,至于名……他这个平时就古板的家伙在这种时候也爱计较,定了要用我名字里的‘奈’字,另一个字却迟迟没决定。

是啊,毕竟名字是给他的第一份礼物。恐怕阿彻这家伙翻遍了所有书,都找不到一个最好的字来送给他。

我曾经想过,等他长大,我一定要把阿彻刚当爸爸时整宿整宿翻书,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字时的样子讲给他听。

说的时候,阿彻说不定会因为感觉没面子,偷偷溜进书房假装自己不在,或者用拙劣的借口打断我的话。

但是那一刻,我之前畅想过的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

“比起拿着什么,这个姿势更像是抱着。手臂是打弯的。”

围着看了好久都没想到会是什么东西,毛利小五郎干脆坐在旁边的地板上,伸手比划了一番,然后伸手嘟囔道,“手臂这样的话……简直像是抱小孩一样的动作。”

冲矢昴和江户川柯南同时转头看他。

脑内被突然落下的惊雷炸得发麻,男孩跳起来,在进入这个房间后第一次没压住声音,“孩子!她应该抱着孩子!”

粉发的男人看着那句尸骨,低声重复道:“她的孩子吗……”

“怎么可能是孩子,目暮警官不是说他们夫妻两个根本就没有小孩吗?哪里会凭空出现孩子。”

“目暮警官,你有没有死者的资料?!”

“等等,我已经让警视厅那边调了……”

+===+

【他能轻轻松松找到我们的住所,找到我们两个从来没有提起过,甚至不存在在法律层面上的孩子,也能轻松把他掐死在摇篮里。

我和阿彻只能恢复原定的进程,继续进行这个研究。为了一家人的性命,我别无选择。

但是……但是。我想爱莲娜,你能明白。

当我明确的知道,这是一个怎样被伦理所不容的实验,等实验完成会诞生什么样的怪物时,我做不到……我完不成最后一步。

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阿彻会在最后一步时,将仪器里残留的那个病毒导入科欧脑内。那些极端的偏执情绪在迅速接触一个正常人的大脑时可以迅速摧毁他的理智,大概率让他陷入无可挽回的脑死亡。

等事情结束,不管成功与否,他的手下一定会杀了我们。

我和阿彻愿意不惜代价去阻止怪物的诞生,但是奈奈……】

+===+

“调来了,她的资料很少。”

同目暮警官说的一样,白石奈奈美的照片不多,占大多数的都是在科研会议上的合影。照片上的女人一直戴着细框眼镜,看上去不苟言笑。

“和英里工作的时候还真像。”毛利小五郎低声喃喃。

闻言,江户川柯南无奈地弯起半月眼。

的确看着就像叔叔最没法应付的类型。

他垫脚努力凑过去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反而是一向不靠谱的名侦探忽然开口,“恐怕她真的有个孩子。”

“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看这。”毛利小五郎伸手在照片上指了指,“这段时间,无论是哪张照片,她的手都是下意识护着肚子的……英里当时怀小兰的时候也是这样。”

男孩连忙垫脚去看。

的确和他说的一样,无论是哪一张照片,女人的手都下意识往下,摆出一个护住腹部的姿势。

“这个时候是案发的多久之前……三年?你看,后面她的照片眼神就变了。”

“没想到毛利老弟这次居然没犯糊涂。”目暮警官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

“你这是什么话嘛,好歹我也有小兰那么大一个女儿,这种事情当然能注意到。”提起小兰,想起还在大厅看马戏表演的两人,毛利小五郎有些急躁地站了起来。

+===+

【阿彻还是没决定好最后一个字取什么,原谅我现在用这个女孩一样的小名称呼他。

你还没有见过他,他长得很像我,眼睛也是,漂亮的绿色,看人时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和我制作出的所有仪器都不同,也不像阿彻的程序,这是连最精密的电子都复原不出的眼睛。

还有半个月,就是他的三岁生日。从出生起我就把他关在别人找不到的房子里,以为总有一天会带着他一起去过属于我们的生活,但现在……我居然还要让他去承受我们两个造成的苦果。

我和阿则昼夜不眠,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昨天晚上,我把他放上了手术台。被注入麻醉剂的时候,他没哭没闹,就用那双眼睛安安静静看着我,而我却对他举起了手术刀。

我将那个纹路和其他东西刻入了他的左眼,如果科欧没在明天的实验里彻底脑死亡,也一定会因为过载的情绪精神崩溃,那个时候,只有这个能救他。

这是我唯一能留给孩子的保命锁。】

+===+

“不过,她的照片实在太少了,光凭借这几张也没法确定。”

冲矢昴在他们讨论的话语中看着那张照片,冷淡的气质和冰冷的眼镜框给女人带来了几分锋利,的确是如出一辙的眉眼。

只不过这些特征因为男性更锋利的轮廓产生变化,只有把那张脸和照片放在一起,才能发现有多相似。

“不管怎么说,先把这具尸骨收殓起来吧。以外面的情况,不可能等搜查一课再来现场拍照了。”目暮警官刚才就给船长发了消息,这句话刚说完,就有两个船员大半的人将船舱内装备用品的箱子腾空,搬了过来。

“那我……”

“请让我来吧。”

警官正要上前一步的动作被人拦住,池川奈低头打开那个箱子,垂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说完这句话后半响才朝地上的白骨伸出手去。

“没问题吗?这具尸骨放了这么久,恐怕很……”看着对方不准备用什么东西垫着,直接摸上那具骨架,毛利小五郎忍不住出声提醒。

“没关系。”

池川奈垂眸应道。

他的手正握在那只被拉扯脱臼的手骨上,惨白冰冷的骨头,比他现在的手小了一圈。

恐怕死亡时,那人孩子的手还不到她掌心那么大。

“目暮警官。”刚才一直闭口不言的江户川柯南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安室透,忽然开口道,“这个阿姨的照片很少,是不是因为她改了夫姓,所以只能搜到用这个名字参加活动的照片。”

“对!很有可能。”目暮警官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记得资料一般会写原名,我看看……找到了!是……”

+===+

【之后,我得到了一张开往国外的船,等明天,我和他应该已经在大洋中央。

而阿彻……他将这些年收集到的所有证据交给了唯一一位信得过的朋友,希望他能匿名将这封信送到警局。

然后,他会去进行那场实验,在制造出实验故障后假装和我们一起逃到工厂,为我……为我留出带奈奈离开的时间。

……抱歉,没想到再一次和你写信,就是说这种事情。

但在手术结束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和你写信。因为我想起明美。

快走吧,如果有机会,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想想明美,想想你们的孩子,至少为了她,快点离开这里,拜托……

我真的不希望,我唯一的朋友……爱莲娜,你别走上和我一样的路。】

+===+

“池川奈奈……美。”

从念出姓氏的那刻,男人的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像是忽然报废的播音机。

如同突然按下暂停键的影片,所有人几乎都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唯一一个没有因为这个名字露出惊愕神色的人。

池川奈收殓好最后一块白骨。

拿在目暮警官手里的小心手电筒下意识被扭向他的方向,映出惨白的皮肤,照出一双不喜不悲的异色眼睛。

终于看完信的最后一句话,安室透甚至没来得及把手机放回去,他几步走过去拉住那人的手,低低念出了那三个字:“池川奈。”

保留着永远差一个字的名字的那人抬头看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这是自己母亲的尸体,刚才?看见吊坠的时候?还是从一进门开始。

“什么时候……?”

这是一个池川奈自己都没法确认的问题。也许是一开始,因为那个人再明显不过的意图,也因为他曾经彻夜调查过的旧案。

被拽脱臼都不肯放开的手,吊坠,海浪和低语,终于破开记忆的一角,给照片里色调暗淡的女人染上一抹鲜活的亮色。

“说不定这件事还和那个买下游轮的收藏家有关系……我记得他是叫科欧。”目暮警官皱着眉头,低声追问,“池……池川先生,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当然听说过。”满是灰尘的吊坠被用手指皮肤一点点擦净,说话间,他低头将那条吊坠挂在了自己脖子上,“他是我的养父。”

绿色的宝石同他右眼折射出一模一样的光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声音干涩。

“不管是原因,还是过程,都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恐怕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聊这个……等找到那个人再说也不迟。”

池川奈的神色实在太过平淡,连原本有些难以开口的目暮警官,都不住多看了对方两眼。

理了理脖颈上的吊坠,他别开视线。

他曾经用过很长一段时间来调查,看着那几张旧照和新闻报道彻夜不眠,痛苦和怀疑水一样流淌,最后凝聚成坚冰一样的仇恨。

一层盖过一层的尖叫声在此刻忽然从头顶上方传来。

“这是……”毛利小五郎愣了一下,立刻想到了自己还在大厅中的女儿,“是大厅!小兰她们在的地方出事了!”

“这……”目暮警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我留在这和船员把箱子移动到安全的地方。”池川奈道。

得到这句承诺,几人立刻脚步匆匆地朝着上层跑去。

尸骨早已收殓妥当,借着灯光,他搬起有些沉重的前盖,将箱子紧紧盖上了。

船员在上面小心披了一层白布。

“你怎么没有上去。”等他推着箱子离开,池川奈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粉发男人。

冲矢昴没有说话,他伸手,轻轻抹了一把对方的侧脸。

“……?”

池川奈也伸手探去,只摸到一手湿凉。

他低头看了一眼湿润的指尖,忽然笑了,“哈,居然还是……我还以为。”

还以为不会再……

他转过头,抹去脸颊残存的些许湿意,低声道,“走吧。”

第110章

一楼的大厅已经陷入混乱。

“小兰!小兰——!”挤过混乱的人群,毛利小五郎第一个找到了在人群当中的女儿。

“爸爸,我们在这!”长发女孩在人群中努力朝着这边喊道,又很快被挤来挤去的人推到了旁边。

大厅内,为了马戏表演登上船的杂技演员横七竖八地躺在舞台旁边,像是被迷晕了过去。

几个和他们相同大半的人手里拿着□□,守在出口周围,毛利小五郎等人一冲进来就被枪口对准,持枪的人把他们朝人流密集的大厅中央赶去。

“这座游轮到底把多少牛鬼蛇神放进来了?!”毛利小五郎忍不住骂道。

原本神色难看的小男孩闻言差点滑一跤。

他也想知道!这艘船上现在到底有多少罪犯啊?一会儿不会琴酒也要来吧?

“欢迎大家观看今晚的马戏表演。”舞台中央的女人朝着出入口方向看去,随后她移开目光,冲着台下行了一个不标准的礼。

“小心!”

安室透伸手拉住一个差点摔倒的女孩,将其扶稳站好后又匆忙去扶其他人。

人潮不断朝着四周涌动,没有人想待在舞台周围,在画着小丑妆的女人说完‘游戏规则’后,原本后退的步伐变成了惊恐的逃窜。

“别挤!小心脚下!”目暮警官的大喊声被一波接着一波的淹没。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哦~”他和毛利小五郎努力维持秩序的声音在混乱当中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台上那人看着他们,带笑的声音顺着扩音器传到大厅的各个角落。

说罢,她手指灵巧地翻转,很快擦燃了手里的火柴,朝着后方扔去。

江户川柯南顺着火柴滑落的地方看去,只看见几个漆黑的管道,按照空间结构,应该正通向几人刚才在的地方。

脑内闪过‘嗡——’的一声轰鸣,他猛地抬头看向冲矢昴,“机油!那下面全是机油!”

话音未落,火舌已经顺着洒满机油的管道蔓延到了船舱下层,隔音并不完备,下方很快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和组织船员去甲板避险的喊声。

“可恶……”男孩咬紧牙关,“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突然劫持游轮肯定要有个理由,要不谋财要不别有所图,但是这伙人从刚才开始都只是在制造混乱,没有提出过任何自己的‘要求’。

如果制造混乱本身就是目的……

“看见这个东西了吗?”

女人的声音再次顺着扩音器传来。

她将手里的银币翻转了一圈,展示给所有人看。

可惜,台下很少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这可是一枚幸运硬币,现在我会把他抛向人群,被硬币砸中的人,就是幸运嘉宾。”

她提高嗓音,故意把‘性命’两个字念得很重,“是和性命有关的幸运游戏,如果是正面,那就可以重新回到舞台下面,如果是反面,当当——你会在被火烧死前就上路!”

完全失衡的奖惩设置让大厅陷入比刚才还严重的混乱,在人群的尖叫声中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女人将手里的银币朝着台下抛去。

金属币在空中划过一道亮色,砸向尖叫着四散开的人群,然后在混乱当中,被一只沾着灰尘的手稳稳接住。

“啧。”将冰冷的银币握在手里,池川奈眯起眼睛,仰头看向台上,“看来这是‘保留节目’?”

这伙人的头目,现在站在台上的女人,就是前不久给他抛硬币算命的场外人员。

“池川!”

又扶住一个差点摔倒的乘客,安室透满脸着急地朝着这边喊道。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逆着四散逃走的人群上前,伸手接住了那枚和‘死亡’紧紧挂钩的金属币。

他刚喊出对方的名字,就看见男人被和服衣袖挡住大半的手动了一下。

作为波本和对方合作执行过无数次任务,金发男人略微一愣,转头看向不远处守着出入口的几人。

和不远处的目暮警官几人确认过眼神后,他一边注意周围,防止有人摔倒造成踩踏,一边顺着人群小心朝门口靠近过去。

“没想到是你,幸运嘉宾。”

将接住银币的人迎上台,女人暂且放下了自己的话筒,鼓掌欢迎道。

“客套的话就不用讲了,反正我本来就是你的目标。”

“太聪明会折寿的。”女人撇了撇嘴,将手里的银币抛给他,“如何,反正现在台下的人听不见我们说话,你是想叙叙旧,还是直接走流程。”

池川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银币,“如果知道这种多调查调查就能找到的答案也会折寿,那应该没多少人能长命。”

还是之前他见过的那枚银币,正面是一把出鞘的宝剑,反面则是象征‘game over’的蛇尸。

女人顿了一下才开口,“我倒是更好奇,你调查到了什么?”

“在游轮上制造混乱,然后趁机杀了我,拙劣的手段,如果我真的死了,谁又会相信里面没有朗姆的首笔。”把玩着手里的银币,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耳朵。

“朗姆这家伙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能忍到今天还真是厉害。因为BOSS的任务,让他产生了即使杀了我也没什么的错觉吗?”

“这可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了。”女人捂住嘴笑道,“毕竟我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无名小卒而已。你都不知道你的命有多值钱,朗姆开出这么丰厚的报酬,我们当然也得尽力为之,可不能让钱白白溜走了。”

“是啊,拿钱办事。和二十一年前一样。”

女人的神色冰冷下来。

她伸手按住耳朵后方刚才池川奈一直在看的位置。显然从刚才起,就一直有另一个人在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

“看来你了解的事情,比我的雇主想象中要多得多。”

“这就让他感觉吃惊了吗?那这些年他真是毫无长进。”池川奈的目光落在耳机上,将话说给耳麦另一头的人听,“我没想到的是你们还会再接下朗姆的任务,来这故地重游……倒是省去了我不少事情。”

“听这个意思,你是要在众目睽睽下杀我报仇吗?”女人从喉咙里挤出笑声,“朗姆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她凑近过去,做出一副亲昵的姿态,呼吸都喷洒在耳边:“厌恶自己属于的地方,又不会被所谓的正道接受,你啊,在哪里都不会有容身之所。”

说罢,她拉开距离,笑道,“你要是现在动手,恐怕,明天就会登上头版头条。在大厅里杀人的社长先生,即使能让律师洗成正当防卫,恐怕警方也会对你多加防备。”

逾悉.

池川奈神色不变:“是吗?看来我得更小心点才行了。”

“要等到出去之后再动手吗?”说话间,女人视线上移,很快地看了一眼头顶上方。

“为什么不能是现在呢?”他笑了笑。

“……现在?”

片刻的愣神当中,她忽然感觉眼前一花。

那枚银币被高高抛向空中,池川奈用空出的手抽出旁边装饰用的长棍,朝着旁边的两人扔去,正砸中持枪的手腕。

看见对方没有挑选要害攻击的举动,女人冷笑一声,握紧手中的手枪欺身上前。

砸向脖颈的手枪枪身被匕首挡下,侧头躲开又一发从后面袭来的子弹,池川奈将手里的匕首投射出去,穿透后方那人的手,钉在了后方的木头架子上。

与此同时,位于两侧的出入口方向也传来同伴的惨叫声。

丝毫不顾那边的情况,女人继续发动攻势,用子弹逼退混乱的人群,将战场扩大到了台下。

一直守在出口位置的人被制服后,被困在大厅的乘客潮水般朝着外面涌去。

“你似乎也不敢开枪。”在又一次拦住对方的攻击时,池川奈眯起眼睛,低声开口道。

“没办法,谁让老板的意思是要‘意外’,要不然也不好向那位大人交代。”女人迅速收回被拦下的攻击,笑道,“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枪声从上方传来。

早早就离开,将几人引到楼下的田居英在刚才的混乱当中又回到了二楼大厅,再次举起了□□。

不过这次他瞄准的不是池川奈,而是他们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

靠近上方的玻璃被震碎,然后是崩裂开来的锁链,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自上方响起,灯投下的阴影随之摆动起来。

“小心——”注意到这边动静的目暮警官喊道,“快跑!灯要砸下来了——!”

眼中闪过一抹阴毒的笑意,拉拽着对方领口的手瞬间用力,女人直接把池川奈推向了灯阴影下方的空地上。

拽着衣领的手在松开前被人反握住,池川奈没逃也没躲,只是将准备抽身离开的人一把拽了回来。

“你的礼物?”他笑得肩膀都在细微颤抖,如同刚才女人做出的举动一样,凑上前去,“那就一起死吧?”

女人瞪大眼睛,表情惊愕。

她没想到对方能疯到这种地步。

……人真的能不怕死吗?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对方,只希望这是在死亡阴影下对方的嘴硬而已,却没想到那双异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恐惧。

“谁要和你一起死?!”惊愕之下,她猛得挣扎起来,原本的计划被抛之脑后,即使在两人拉拽着彼此的情况下,只会把对方带离出设计好的范围,她也奋力朝着吊灯的阴影下跑去。

男人此刻倒是轻轻松松地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刚才两人的纠缠显然打破了原本的计划,田居英半响没等到好的时机,打出最后一发彻底射穿吊灯的子弹,巨大的玻璃灯还在上方摇摇晃晃地苟延残喘着。

池川奈几步推到安全范围内,伸手拍了拍衣服,像是刚才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一样。

“看吧。”他抬头看向对方,“刚才说的那么厉害,你不还是怕死。”

嘴里咬牙骂出一句脏话,女人捏紧□□,对准对方的胸口,已经准备抛弃原本的计划,直接开出致命的一枪。

回应她的是飞射而来的另一把匕首。

不是正中面门,就算不躲也只是擦过侧脸的程度。

她因为对方的准头冷笑一声,侧头躲过,在身体重心移动到另一条腿上时,膝盖处忽然传来一阵酸软。

女人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的膝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了一根细长的针。

“这是我从一个人那里学到的。只要从一个特定的位置穿过去,不管再细的针,也能剥夺掉人走路的能力。”声音在混乱当中传过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整个人如同在混乱当中一时没有站稳一样,向前面倒去。

从顶部脱落下来的华丽吊灯没有投下任何阴影,像怪物大张着的嘴。

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从它砸落下来的范围脱离出去,女人愣愣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异色的眸子。

黑发男人伸手将慌乱着差点跑到灯下的小孩拉住,挡在了身体后面,在四目相对时,他的嘴角很浅地勾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发现吊灯有问题,又是什么时候打算利用吊灯对自己下手,针是什么时候插进膝盖的,是刚才对方拉住她要一起赴死的时候吗……

一个个问题在脑内飞速划过,所有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在被吊灯终于垂落后,不断扩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之前,女人看见池川奈抛起了手中的东西。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回了那枚银币。

金属币落下,被人稳稳接住,然后将位于上方那一面展示给他看。

对准她的,刚刚好是背面。死去的蛇倒掉在树上,身下是一滩浓稠的黑血。

“谢谢你的礼物。”

背对着所有人,池川奈冲她笑道。

“砰————”

玻璃碎片和血一同炸开,飞溅的血水弄脏了站得最近那人小半张脸,过量的血滴又顺着脸颊滑下。

直升机机翼的震动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听我说——所有人立刻去甲板——”手里的通讯器‘滴滴’响动着,目暮警官和前不久喊来的支援取得联络后,朝着人群大声喊道。

和他们计划中预想的一模一样,在巨大的混乱当中,没人会关注被吊灯砸倒在地面上的倒霉蛋。

只可惜现在这个倒霉蛋的位置早就换了人。

黑发男人站在大厅中央,在挂满色彩搭配夸张的装饰,又挤满各种各样客人的大厅里,他的黑发和黑色和服显得格外灰暗,像是彩色电影中唯一的黑白镜头。

隔着层层叠叠的挂饰捕捉到视线,男人转过头来,精准地看向二楼眺望台。

飞溅在侧脸上的血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浓稠又刺眼的红,连眼尾都落着几滴血水,他毫不在意地伸手抹去,在绿色的那只眼睛下方,留下了一道红褐色的长痕。

对视片刻后,他扯了扯嘴角,嘴唇微动,没发出任何声音,但足以让二楼的研究员看清口型。

“我们,一会儿见。”

说完,池川奈收起手中那枚染血的硬币,冲着他扬起笑来,连双眼都因为笑容略微弯起。

捏紧手里装着透明液体的注射器,田居英猛得哆嗦了一下。

第111章

火舌顺着泼洒在各地的机油蔓延开来,灼烧着走廊四壁,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朝着上方传去惊人的烫度。

脚踩在一层的船舱地板上,即使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温热。

额头不停往下淌着汗水,分不清楚是因为热浪还是恐惧,田居英握紧手里冰凉的注射剂,朝着用来放置马戏团道具的临时后台——游轮仓库处跑去。

一会儿见……

刚才在大厅内,黑发男人冲他说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如同下达的最后通牒。

作为研究员,他一向做最万全的准备,即使在大厅混乱时趁机杀死哥伦白的计划看上去稳妥,但他还是携带了一只注射剂,用于事后的补救。

事实证明,多留几条备用方案的确没错。

脑内思绪不断翻转着,田居英脚步匆忙地到达目的地,推开了那扇没有落锁的大门。

表演要用的衣服、道具,还有之后几天用于布置舞台的装饰品都散落在仓库里。

堆放在一起的杂物中间腾出一片空地,摆放着几个周围亮着灯的梳妆镜,前不久还有杂技演员在这里给自己画上夸张的妆容。

常年待在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很快体力不支,撑着梳妆桌低喘起来。

船舱内升高的温度让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也不安地走动起来,累叠在一起的货物当中,只有藏在角落里的兽瞳发出幽暗的光。

“别急,你们会有食物的……”

他低声道,将那一管注射器放进了口袋里。

面前巨大的梳妆镜被周边的一圈灯光照亮,男人抬头看向镜子,明亮的镜子清楚地照亮了他脸上的每一处纹路。

早就不再年轻的男人脸上满是沟壑,头发花白,眼下只有挥之不去的疲倦。

他低头叹了口气,再次抬头时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身后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站在仓库入口位置,戴着一副金属边的眼镜,头发束在脑后,看不出是扎了马尾还是盘了头。

连额前的碎发都一丝不苟地理好,因为背光模糊的面容和轮廓因为金属眼镜,染上了几分似曾相识的冷淡。

田居英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熟悉的影子,时隔二十余年仍然熟悉的影子,带着一段本该早就忘记的记忆迎面而来。

‘这是我的妻子。’那位同在研究所共事的同事脸上第一次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他伸手轻轻搂过旁边穿着实验服的女人,介绍道。

记忆中的画面一变,看上去分外憔悴的男人闭着眼睛,低声开口,“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了……拜托,一定要把这个U盘转交给警方。如果你害怕惹上麻烦,毁掉也行,但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奈奈美她……”

他憔悴的面容一闪而过,变成女人闭着眼睛蜷缩在船舱里的脸,她额心中央被子弹贯穿的洞淌下血来,滴在怀里紧抱着的孩子身上。

田居英看见自己伸手去抢,但是女人尚且温热的尸体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如同已经僵直一样死死护着怀里的小孩。

他被逼急,下了力气,原本朦朦胧胧看着他的孩子感觉到疼痛,发出微弱的哭声,眼泪和母亲滴在自己侧脸上的血融在一起,又落在了他拽住对方的手上。

下了力气,他本该按照记忆里那样,拉扯断女人的手,但是在他用力将孩子往外拉拽时,回忆的画面却和噩梦中的景象接轨了。

在他就要把孩子带离的那刻,早就死透的女人忽然抬起头,亮绿色的眼睛里积着血,下一秒轮船和尸体都消失不见,她又站回自己的丈夫身边,变回了刚见面时的样子。

‘你好,田居先生。’气质冷淡的女人伸手与他相握,“阿彻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这个死板的家伙居然能在实验室交到朋友。”

“你好,田居……先生?”

声音从门口传来,和记忆里的问候交叠在一起,田居英猛得喘了一口气,从回忆当中挣脱出来。

“怎么样,好看吗?我看你半天都没有反应……”门口那人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站在他在的化妆镜边。

灯光照亮了刚才因为背光模糊的眉眼,和白石奈奈美相似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

池川奈摘掉脸上的眼镜框,闲谈一般开口:“我在来时的走廊上发现了这个,也许是别人不小心落下的。看你的表情,似乎不怎么喜欢眼镜框?”

“哥伦白少爷。”田居英僵笑了一下,维持住在组织担任研究员时的模样,“现在应该不是闲谈的时候?”

说话间,他小心把手放进口袋里,捏紧了口袋里的注射剂。

“的确不是什么闲谈的好时候。你现在不和警方一起撤退到救生船上,反而往这种地方跑……”池川奈转头看了一眼周围,在看见角落里好几个巨大的兽笼时,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所谓水火无情,不怕自己一不小心,变成新燃料吗?”

“少爷,你就别装糊涂了。”对方神色紧张,没有任何想继续闲聊下去的意思,“我知道自己是组织的目标,你这次来也是为了杀我,怎么可能再往救生船上跑。”

“‘你这次来是为了杀我’。这句话恐怕得我说出来,才对吧?”把玩着手里的眼镜框,他补充道,“啊对,还有把我引到船舱里这个任务,怎么样,背后的那位大人对现在的结果满意吗?”

“……”

田居英张了张嘴,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所以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什么?”池川奈反问道,“指望我记得三岁以前的事情,未免太高看了一点。想用故地重游来刺激我回想起他需要的东西,这个计划也蠢。”

对面那人看上去反而松了口气。

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穿和服的男人笑着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有件事没有做。”

田居英退后了一步,却发现对方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他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有人接听,只是不知道打给了谁,在拨通之后两方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哈,让我想想怎么开口。”池川奈闭了一下眼睛,脸上还带着浅薄的笑意。

“把原本是琴酒那家伙的任务推给我,把目标逼上这艘轮船,又让朗姆和他联系,把我带到船舱最下面,看见那具尸骨。母亲藏在我脑子里的东西,对你来说已经到了这么迫切想要知道的地步吗?先生。”

一旁的田居英哆嗦了一下,他能想象到对方打给朗姆对峙,或是打给自己的手下要求支援,却唯独没有想到,哥伦白会直接打给那位先生,把所有事情挑明了摆在台子上说出来。

半响,那边才传来听上去没有什么情绪的回应:“这是你对待自己养父的态度吗?看来这么多年,我的确是把你宠坏了。”

“噗……”不知道这句话里藏了什么笑点,池川奈撑着旁边的桌子,低头笑了半天才缓过来,“抱歉,这句话实在太好笑了。真恶心。”

田居英慢慢地后退了几步。

他藏在后方的黑暗里,看着对方仍然站在灯光明亮的镜子旁边,那双异色的眼睛简直要被照出另一种光来。

之前溅在脸上的血已经干涸,变成一种黑红的暗调,平时一向对衣着分外挑剔的人却全然不在意,仍然撑着桌子大笑出声。

等终于就笑够了,他抬起头,脸侧的轮廓把灯光都切开了一道口子,“你想知道的东西,我早就想起来了,如果想听的话,就拼尽全力把我抓回去吧。像十七岁那次一样。”

说罢,不等得到对面的回复,黑发男人挂断了电话,目光再次落在田居英身上。

已经退到后方的研究员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我只是听BOSS的命令,逃到这艘船上,然后朗姆大人又让我趁机对你动手,说这样就能放我一条生……”

他早就想好的措辞被对方的动作打断。

“嘘……”将食指贴在嘴边,池川奈放好手机,“我现在不想听这些,说点让我感兴趣的。”

“什、什么感兴趣的……?我真的只是怕死,一时糊涂答应了朗姆的……”

“那得看你知道什么了。”男人离开梳妆台附近,融入到仓库化不开的昏暗当中,“我一直对你很感兴趣,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

田居英僵笑了一下,“是送眼药的那次吗?”

“你应该比我清楚。”池川奈看着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我们第一次见面可不是什么实验室,是地下室。”

和服衣袖随着重力滑下,露出了一节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将手腕翻过来朝向对方,昏暗的灯光模糊了上面年代久远的疤痕。

被利器划出的伤痕,一道接着一道排布在苍白的皮肤上,隐约可以窥见往日狰狞的影子。

对面那人瞳孔紧缩。

黑暗当中,那些颜色浅淡的疤扭曲成刚刚形成时狰狞的模样,往外一点点渗血,他闻到酒精和属于地下室的味道,混着灰尘和血腥味,在紧闭的房间里四散开来。

戴着口罩的医生垂眸用纱布一圈一圈缠上伤疤,不远处水杯碎了一地,沾血的凶器碎片还躺在地上。

‘……BOSS,没什么大碍了。’等终于包扎完,医生低声对着旁边的男人说道,于是后者把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研究员。

‘上次的剂量太少,你按照他的情况用最大计量。’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研究员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转头去拿旁边的注射剂。

床铺上,失血过量的人侧头平躺着,黑发披散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他伸手去探对方的脖颈,正要将装着镇定剂的针扎进去,那人却忽然睁开眼看向了他。

挡在脸上的头发随着动作垂落下来,一点点露出分外相似的眉眼,异色的那只眼睛仍然挡在发丝下,绿色的眼眸却被头顶上的灯光照亮,和白石奈奈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实验员猛地往后退去,手里的镇定剂砸在地板上,摔成一地碎片。

记忆里的那张脸又和面前的人重合起来,失去了十七八岁时稚嫩的线条和苍白色彩。

“你当时看见我,吓了一跳吧,当着先生的面把试剂砸在了地板上。”池川奈笑着看他,“田居先生,没干过亏心事,何至于害怕故人颜啊?”

“我看过那个案件的报道,也了解了一些事情,有几个特别奇怪的点,我想问问你……你应该知道吧?”

船体在火焰灼烧当中颤动着,连仓库各处堆积的东西也往下掉去,一个塑料制的玻璃球从杂物堆上砸下来,落到池川奈脚边,被他踢向了田居英的位置。

“比如……为什么那位先生会知道他们两个有孩子,为什么爆炸后警方会在父亲办公室里找到他非法走私药物的证据,再比如……他怎么知道,母亲带着我,逃到了那艘船上。”

“作为当时,我父亲白石原彻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你能给我说说原因吗?”

田居英连脸上的皱纹都颤抖起来,“我……我说给你听。”

他颤抖着张了张嘴,又慢慢往后方退去,一直等退到盖着布的笼子旁边时,男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眼中闪过阴冷的光。

“我现在就说给你听……”他喃喃着,手都发着抖,却动作飞快地用钥匙打开了拴着笼子门的锁。

做完这些,他狼狈地顺着梯子朝货物垒起来的高处爬去,狼狈地踩空了几脚,才到达顶端。

梯子被他踢倒在地上,沉重的货物梯一时也不能再被抬起。

池川奈伸手挥去扑面的灰尘,“要在高处发表演讲吗?”

田居英没有回话,他抖着手把口袋里的注射剂掏出来,朝着下方笼子的位置挤出半管的剂量。

野兽的低吼声从笼子里传来。

被马戏团遗忘在这里的动物终于在此刻争先恐后地涌出笼子,早已被驯化的狼低低吼着,因为迅速扩散开的药剂露出狰狞的獠牙,利爪不安地磨着地面。

田居英所在的高处被排除,几双幽暗的眼睛同时看向在仓库内的另外一人。

池川奈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倒塌下去的梯子刚好堵住了大门,移开恐怕要费不少功夫。

“……我是害怕你,因为你本来应该死在二十几年前,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变成哥伦白,还一直出现在我面前。”田居英嘴唇哆嗦着,脸上扯出难看的笑来。

“所以你找来了它们当帮手?”

研究员脸上的笑容渐渐退了下去,他努力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向对方,却没有从那人脸上找到半点被几只猛兽团团围住的恐惧。

相反,他抱臂看着那几只马上要冲上来咬断自己脖颈的狼,忽然笑着问道:“你知道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吗?”

“……什么。”

“只有人。”池川奈抬头看向他,“才会背叛人。”

不想再看见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田居英喉咙里挤出和狼一样的低吼,直接将那管还剩一半的药剂砸在了两人不远处的地面上。

药水迅速蒸腾,最右侧的狼赤红着眼睛,再也忍受不住,张大满是獠牙的嘴朝着面前的人扑了过去。

在身体腾空,伸出的爪子尚未接触到和服表面时,它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阴影里一跃而出,精准地挟住了狼的脖颈,鲜血从交接处涌出。

确认对方已经失去反抗的能力,那只巨大的雪豹低吼着,将嘴里还在抽搐的袭击者朝着剩下的狼扔去。

尸体砸在地板上,那几匹野兽嚎叫着朝后面退去,身上的短毛警惕地炸起,尾巴垂落下去扫在地上。

“喂,你们在干什么?!上啊——!”田居英朝着它们喊道。

回应他的只有池川奈的嗤笑声。

没有在意上面那人的嘶吼,他蹲下身,摸了摸亲昵蹭着自己小腿的雪豹,“伊诺克,乖孩子,一直躲在这里闷坏了吧?”

“说实话,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早就清楚了,也不想再听你说一次。”他站起来,打开手机,划向了录音软件,“不过也许警方对这件事会感兴趣?”

田居英的脸重重抽搐了一下:“你在……威胁我?”

“你应该没怎么被人面对面威胁过,这当然不算是威胁。”

话音刚落,原本黏在池川奈身边的大猫就一跃而起,直接跳上了那几匹狼爬不上去的高处,咬着实验员的衣服,将他从上面拽了下来。

腰背部重重砸在地面上,他蜷缩着身体直传奇,嘴里咳出血沫,尚未缓过神来,就被人拉着领口一把拽了起来。

伸手抽出他身上备用的试剂,池川奈眯起眼睛,单手掐住下颚逼迫他张开嘴,另一只手把试剂塞了进去,然后用力直接捏碎了。

玻璃碎片,药剂,混着他手上被玻璃片割伤流出的血,一起涌入田居英的喉咙里。

池川奈用力将他甩到狼群的位置。

再次摔倒在地面上,男人只顾着低头干呕,半管试剂已经顺着喉咙流了下去,剩下的被呕了出来,润湿了胸前的衣服。

“妈的……”他低骂到,撑着手一点点爬起来,尚未找回身体的平衡,就感觉到有坚硬的毛扫过身体。

被药剂刺激得更加躁动,因为雪豹,那几匹狼没敢在靠近池川奈那边,反而转头朝着趴在地上的研究员走去。

池川奈走过来后,几匹狼又朝着后方退去,远离了两人身边。

“这些药剂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子里,你说它们会不会把你的内脏刨出来。”

池川奈蹲下身,看着对方惊恐的表情,笑着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这才叫威胁。”

第112章

毛茸茸的长尾缠绕在脚腕上,池川奈靠着化妆台,低头看着面前趴伏在地上的人。

“……是……是我。”

田居英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卸下了手臂上试图撑着爬起来的力气。

他垂着头闭上眼睛,终于从很早之前的记忆里牵扯出这么多年恐惧的根源,对着闪动着录音的手机,低声开口。

“当时……我妻子怀孕了,一直睡不着觉,反复折腾了好几周,我在实验室和……白石提起过好几次这件事,终于有一天,她把一包草药给我,说能缓解症状。”

知道怀孕时失眠的痛苦,白石奈奈美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当时用过的草药配方写成单子,连同一包现成的草药香囊交给了对方。

但是她恐怕不知道,接过香囊的那人早在几年前就和妻子离婚了,他身边也没有任何怀有身孕的人。

“……所以我知道,她应该有孩子,就算没有……也至少怀过孕。”

池川奈看着他,脸上笼着一层恒久不化的冰雾,他伸手敲了敲身后的化妆镜,在寂静中拉出刺耳的声音。

田居英嘴唇抖了一下:“……我当时和妻子已经离婚了,这些话只是编出来骗她的,因为当时……有个人找到我,希望能得到关于这对夫妻的情况。我把知道的说给了他,但是他还不满意,所以……”

所以他就铆足劲调查,以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的身份,热心在各种方面取得联系,甚至拿到了白石原彻临死前想送到警察局的u盘。

池川奈垂眸,将对方未说完的后续自己补上了。

田居英断断续续地开口,给原本早已明朗的故事添上细节,“……那个u盘,我扔掉了,等爆炸后,我用白石原彻给的钥匙进入他家,把……把非法走私的证据放了进去。”

打火机扣响的声音在仓库当中响起,猩红的火光在指尖若隐若现。

池川奈站直走过来,呼出的烟模糊了面容,他手指略微弹动了一下烟身,燃尽的灰落下去,刚好落在对面那人按在地上的手上。

田居英抖了抖,没敢动,任由滚烫的灰在皮肤上消下温度。

“就是……这样。”

站在面前的黑发男人没有回应。

他关掉录音,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这才取下嘴里叼着的细长烟管,垂眸看他。

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看着趴伏在地面上,形容枯槁的男人,又没有什么开口的欲望。

组织的确把曾经许诺给他的东西给他了,从白石奈奈美那里窃取来的脑科学研究成果,从白石原彻那里偷来的改装仪器,全都冠在了这位始作俑者的头上,变成了他挥向金钱和名利的镰刀。

现在才后悔,未免太迟了一点。

对对方的求饶和解释充耳不闻,和服的下摆被拉拽着,蹲守在一边的伊诺克眯起兽瞳,一副不松手就要咬断对方手腕的凶相,让对方又颤抖着把手缩了回去。

雨声连绵。

外面居然在这个时候下起雨了。

池川奈在心里嘀咕着,他抛出指尖的细烟,星火落在刚才被男人呕出的药剂水渍上,含着易燃物质的药水立刻燃气火,顺着水一路蔓延到男人身上。

尖叫和拍打声从身后传来,他懒得回头,朝着被倒塌的梯子拦下的仓库大门处走去。

伊诺克早早顶开沉重的货梯,蹲坐在仓库门口等他。

这头凶兽终于离开,原本被吓退至角落里的狼终于从阴影里钻了出来,争先恐后朝着在地上匍匐的男人扑来。

野兽的嘶吼,血肉被拉开时的声响,唉叫和求饶,全被沉重的大门挡在里面。

仓库在一楼船舱尽头,等重新踏入之前走过的走廊时,原本的骚乱声都不见了,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上回响。

目暮警官联系警方联系得及时,游轮又并没有使出多远,不远处还‘刚好’有属于极光公司的大型货运船路过,赶来支援的警方很快就把游轮上的乘客全都用救生船拉到了安全的货运船上避险。

下层铺天的火烧毁了控制台的装置,走廊各处的灯光熄灭,黑得看不清周围。

池川奈对于黑暗习以为常,他很快从走廊离开,到达了甲板上。

“好了,乖孩子。”伸手摸了摸伊诺克的头,他低下头,任由猛兽用吻部蹭自己的侧脸,“古川已经在救生艇那里等你了。”

一头实验室里出来的猛兽,在组织覆灭后如果被警方发现,命运也可想而知,他准备借这个机会将他送到美国去。

雪豹从喉咙里挤出隐约的呜咽。

他低下头,用力去蹭对方的小腿,尾巴紧紧缠绕着脚腕,半天都不愿意松开。

在池川奈摸了好几下他的头,又捏了捏两侧柔软的耳朵后,伊诺克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叫声,仰头看了他一眼后,朝着远处跑去。

等对方跑远了,池川奈才拿出手机,将刚才的录音给还在他手机里以波本命名的日本公安发了过去。

这艘船还燃烧着熊熊烈火,但是火源离最上面的甲板相隔甚远,以至于他还能靠坐在船头,等着来自组织的直升机来抓捕他这个叛徒。

早已漆黑一片的天幕被阴云笼罩着,没有半点星星和月光透进来,海水也黑,从远处看去只有火光在海面之上连成壮丽的帷幕。

海浪声拍在耳畔,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了隐约的呼喊声。

喊话那人声音有些急促,像是在很多个船舱里匆忙地寻找着什么人,最后只能靠呼喊来得到回应。

熟悉的名字,属于他的名字让池川奈睁开眼。

隔着从下方隐约透过来的火光,他抬起头,看见了远处喊着自己名字的人。

只有模糊的人影,一直等对方走近,池川奈眯起眼睛想要看清他的脸。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被保了个满怀。

浅淡的烟草味混着火焰的味道涌入鼻腔,池川奈愣了半天神,声音里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拜托,这又不是泰坦尼克号。”

虽然下午的大厅里也放了《我心永恒》,这么想其实有点不吉利,怪不得晚上就船舱着火。

在另一个脚步声传来时,那人才松开手。

隐约的光当中,一向冷静的FBI探员垂下眼睛,确认他还称得上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

“的确不是泰坦尼克号,所以你们准备在我面前这样多久。”安室透带着嘲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看着面前因为没有灯光照射而糊成两团的人,毫不犹豫地上前插入其中。

明亮的手机屏幕在他手里晃了晃,展示着上面刚收到的邮件,金发男人格外没好气地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遗言。”

说完这些,安室透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怎么和这样的池川奈相处。

他手上捏着浸透了对方大半人身苦难的信件,不知道从何说起,从何谈起,最后只能开口,“……我听完了,也会如实转交给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也会有新身份。”

前者是毫无疑问的,白石夫妻长达二十余年‘走私非法药品导致爆炸’的罪名会被摘下,不过后者,前提显然是和警方合作,彻底从敌对的组织成员变成同伴。

“我以为你问我打不打排球的时候,我的态度就够明朗了。”池川奈摊了摊手。

想起下午那场排球,安室透就一阵牙疼,他伸手按了按额头,有些意外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和池川奈面对面这样不带任何嘲讽和试探的交流,“我明白了。这个案件重申的结果应该会由警方交给死者亲人,到时候你……”

“交给警方负责吧,按照死者没有在世的亲人的流程。”

他低下头,朝着不远处看去,船体受损,不知道哪一出的管道破裂,将原本应该倾倒到大海的海水送上来,漏成一滩积水。

在灯光下,积水变成了一滩流动的镜子,他在里面看见了自己被血水浸染了大半的脸,在流动的镜子里,人的面容也是破碎的,只能看见团在一起的血和苍白的皮肤。

“我不是他们的孩子。”他的声音像那滩水一样冰凉又平静,“他们有过孩子,但那个孩子不会是哥伦白,也不会是池川奈。”

甲板上一时沉默。

安室透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远处的货运船,低声道,“走吧。”

于是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赤井秀一朝着他伸出手,示意自己可以拉他起来。

很远处,货运船的灯火和救生船的船灯连成一片,像是坐落在海面上的暗淡银河。

一条路的两个岔口又朝着池川奈展开。

就像是几年前,他站在那家快餐厅门口,前面是黑色的桥车和有着雾蓝色眼眸的男人,身后是吵吵嚷嚷的街道,陌生的警察伸出手,告诉他如果有任何事情,可以立刻转过头选择和他们离开。

池川奈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

“不。”于是他抬头看向两人,笑道,“我要待在这里,然后亲自去见他。”

他会留在这里,安静地等着直升机螺旋桨在头顶响起,等着狙击枪瞄准的红线落在自己身上,然后重新回到组织的铜墙铁壁里去。

像很多年前那样。

第113章

“现在最好的方法,是先回基地商量对策。”安室透蹙眉开口。

“现在最好的方法,是你们回基地商量对策。”池川奈在‘你们’这两个字上落了重音,“而我,现在应该回去见他……他离自己梦想中的永生已经不远了。”

“……永生。”

之前一直站在甲板后面沉默不语的卷发警官开口重复道。

这个在现实里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词被说出来,他摘下自己脸上的墨镜,似乎在琢磨自己的同期好友到底进了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卧底。

“我之前见过他一面。”回想起在夏日祭结束后被留下时,坐在黑色车辆里看向自己的男人,冲矢昴感觉指尖有些细微发麻,“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二十年前他看上去就只有三十多岁,现在甚至更年轻一点。”作为唯一一个这二十年里隔几天就能和那位先生见上面的人,池川奈口气轻松,“前几天我见过他,这家伙……”

他睁开眼睛,神色晦暗不明,“他截掉了自己大半身体,改装成了机械。”

“真是疯子。”安室透咬牙道。

“想永生的人就没一个脑子是正常的。”

不过自己父母应该是让对方彻底成为医学定义上神经病的罪魁祸首。池川奈眨了眨眼睛,在心里想到。

毕竟给他脑子里注入极端情绪,对神经造成的损伤可不小。

“既然你知道他的情况。”冲矢昴睁开眼睛,墨绿色的眸子被夜晚染成浓稠的黑,“那也该知道,这个时候再回去有多危险,即使以哥伦白的身份。”

“就算要加入卧底行列。”松田阵平伸手揉了揉自己旁边金发混蛋的头,“也得在基地里和真正的卧底制定一下作战方针吧?”

“卧底?那恐怕不行。我前不久刚打电话骂他神经病了。”用玩笑般的语气开口,池川奈摇了摇自己手里的手机,“我现在只能以叛徒的身份回去。”

“你和他摊牌了?!”金发男人不住提高音量,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

“其实没有骂神经病,不过骂了恶心。”想了想,池川奈笑得像个和朋友炫耀刚才离家出走行为的高中生,“等见面我还可以再骂点其他的,只要他不一见面就把我嘴堵住。”

几个手机屏幕成为现在唯一的光源,把他们的面容照亮。

池川奈很少有这样笑的时候,反正安室透没有见过,他双眼都弯了起来,在朦胧的光影里显得分外志气,发梢里都像是藏着自由的风。

“他不敢杀我,母亲……藏了东西在我的脑子里。”用手点了点太阳穴,池川奈转过头,没看他们的表情,“以他现在对目标急不可待的追求,很快会尝试在我脑子里找东西。到时候可就是我的战场了。”

这只是他的推测,现在和警方回去,最大可能得到的是暂时‘监禁观察’和评估,针对组织的计划当然不可能直接让他这个组织成员参与,比起坐在他们提供的保护伞里,说出些有价值的情报供人参考,他更想亲眼看见那位先生死。

或者说,亲手。

“而且……这是交易的筹码。我能给出的条件就是,我会一直待在他身边,在你们攻破组织之前,确保他不会和那些冰冷的机器融为一体,变成怪物。”

看着几人的表情,池川奈扬了扬眉毛,“怎么,在核心人物的身边安插一个内应难道不是最好的计划。如果我真的愿意帮助你们,肯定能提供不少作用,如果我中途后悔背叛警方,你们也没让我得到多少情报,没有任何损失。”

冲矢昴没说话。

面前的人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命换成筹码,摆在几个人面前,好像被抓回去按在手术台上,再次被冰冷的仪器入侵大脑如同吃饭一样简单。

他没说话,松田阵平却开口了。

他看着对方,第二次觉得当时随手从小巷里拉到快餐厅的少年长大了,变成了让人捉摸不透的成年人。

第一次有这个感觉,还是当时去调查案件,敲响房门,发现自己的两个好友在房间里,给有钱人家小少爷当床伴的时候。

对上那双和曾经完全不同的眼睛,他开口,问出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问题:“你那天……是在向我们求救吗,离家出走那天。”

说话间,他又想起当时在小巷里将炸弹犯踩在脚下,冬天穿着背带西装裤,冻得膝盖都通红的少年。

十七岁,即使还有几天就成年,也还是十七岁。

这个年纪的人大多上着高中,最大的烦恼就是喜欢的人喜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学习成绩提不上去,到底要考什么大学,或是家长里短的矛盾。

偏偏他在这个年纪给自己折腾出了一条要用命去赌的路,然后头也不回的奔向了早就知道会面对的酷刑。

池川奈闭了闭眼睛。

其实他也忘记了。

当时的自己害怕吗,在知道上了那辆车就再也没法回头,甚至连生命都只能交由豪赌时。

松田阵平没有移开视线。

当时萩原研二开口,说出那句‘我们肯定能帮到你’时,少年的确停下了脚步。

但是那只是很短暂的停顿,之后他仍然走上了那辆黑色的古董车,甚至没有回过头。

“求救……?怎么突然问这个。”池川奈看向对方。

“只是因为好奇。如果你想要新的身份,当时只要回头就能得到。”松田阵平顿了顿,“现在反而要用这么多筹码,来换和当时一样的东西。又或者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不是这个。”

“我要换的当然不是这个。”池川奈低低笑了一下,“从来不是。如果当时和你们走,他肯定会来找我,不管躲到哪里……我才不要过那种终日惶恐不安的日子,更逃犯也没什么区别。”

他往后靠在甲板的扶手上,海面扬起的风夹杂着烈火带来的热气吹过发梢。

从始至终,池川奈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了真正的自由,他必须得到真正的权柄,而不是在当时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去寻求别人的庇护。

“哈……不管怎么样,对于我来说,最稳定的就是交易。不管是当时和你们走,还是现在和你们走,都是单方面的寻求庇护。”

池川奈摊了摊手,朝对方挑明自己一贯的原则,“比起赌会不会被以前组织成员的身份被接纳,我更想用一个有用的棋这个身份来和你们达成交易。”

这番话实在堵得人有点哑口无言。

松田阵平眯起眼睛,没有说话。半响,他把架在额上的墨镜重新戴了回去,笑道,“如果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

他停顿了一下,摸了摸胸口的口袋,从里面抽出妥善放置着的一张薄布来。

“这是一个小……给的。”把会暴露身份的‘小女孩’一词咽下去,卷发男人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池川奈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

熟悉的东西。他曾经捏着这张薄薄的布反复看过很多遍,在脑中幻象出那对夫妻的样子。

古板严肃的丈夫和气质冷淡的女人,在照片上看上去就不合拍,只有在看着流动的文字时,他们才像是一对会依偎在一起的夫妻。

之后他将这张薄薄的布还给了交给自己的宫野明美,因为他没有任何一个完全安全的地方可以安放,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封信又回到了他手里。

“……谢谢。”

他低声道谢,将那张薄布放进了胸口的暗袋,隔着和服布料和前不久刚刚戴上的吊坠贴在一起。

脚步声很轻,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池川奈哼笑一声,转向旁边,“你不跟他们一起走?”

警方联合活动也会搞小团体?日本的公安和警察一起孤立FBI?

冲矢昴没有回应,只是朝他伸出手。

没有月光,即使在甲板上四周也黑乎乎的,看不见对方什么表情,池川奈有点奇怪地把手放上去,忽然感觉手心一阵刺痛。

被忽略的疼痛终于重新找上门来,他低头去看,发现对方用手机屏幕照亮了他的手。

刚才捏碎玻璃注射管,手心的纹路上还埋着几个稀碎的玻璃,和半干不干的血混在一起,看着狰狞。

对方小心地把这些玻璃碎都挑了出来。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伤口。

“……你不会准备劝我吧?”池川奈眯起眼睛,他发现天空笼罩的阴云散了一些,“他拿走了我很多东西,这么多年,我只拿回来记忆……还有感情。剩下的东西,我要亲手去找他要。”

月光终于从云层里透出来,尚未见到直升机的踪迹,他伸出手,用手指丈量着月亮的轮廓。

“我不做注定失败的事情。”对方答道。

池川奈瞥了他一眼:“那你不走。”

对方脸上没露出什么神情,看上去反而有点平静,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因为池川奈用手指比划月亮的孩子气行为笑了一下。

肩膀细微颤抖着,抖落稀碎的光辉。

“大概是在等它出来吧。”冲矢昴顿了顿,伸手关掉喉咙上的变声器,终于发出了自己本来的声音。

说话时,终于显露出属于原本自己特征的赤井秀一看了看月亮。

刚才它被云层死死挡住,能够照明的只有火光和手机屏幕,不过也只能照出些许局部。

现在的月光才真正勾勒出两人的轮廓,池川奈的面容终于在微光里全数显露出来。撒在发梢和睫毛上的月光凝结成霜,勾勒成线,像一副光阴流动的画。

池川奈看着面前那人,发现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你好像不怎么喜欢月亮。”

“嗯?”没想到会问到这个问题,赤井秀一又看了一眼天空,“算不上喜欢。”

按理来说,他们两个都最习惯和月亮为伍,毕竟黑暗是最好的隐藏。

池川奈收回手,开了个玩笑:“怎么,你也会被月光刺伤吗?”

他小时候没什么其他事情干,只能捧着书度日,好的坏的什么都看,看见过很多故事和诗,有的写的不错,有的矫情到让人头皮发麻。

不管怎么样,面对月亮时总有很多人都多愁善感起来,估计是那些作家诗人会被月亮刺伤一样。

“……刺伤?”赤井秀一重复出这句话,眸色微深,“也许吧?”

“看来你是真的不怎么喜欢月亮。”池川奈感觉有些奇异。

为什么?因为不喜欢晚上,月亮会让他想起做卧底的时候?

他半天琢磨不出头绪来,回头看旁边那人时,却只看见赤井秀一似乎在发呆,男人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了他胸口上,又移开了。

池川奈好像骤然明白了缘由。

月光,寒风,金属。射出的子弹在黑夜被来自天空的余韵照亮,最后变成了射入他胸膛的月光。

月光,月光。的确是能把人刺伤的,杀人的月光。

他眨了眨眼睛,扭开头,“别再看了。以现在的光,你应该也看不清什么东西,看得再久说不定转头就忘了,浪费时间。”

“说的也是。”赤井秀一扬了扬眉毛,“说不定过一阵子就忘记了。”

他还是看着对方,没有收回视线。借着柔和的月光,却看见他忽然笑了起来。

骗人。池川奈想。如果记了十年也能算过一阵子就忘记的话。

“你留下来就是为了能在看清人的情况下多聊几句吗?”出口小小的刺了对方一下,池川奈仰头看着和此刻的海水一样黑的天空,忽然开口道。

“我还是想不明白,如果有人能一直记住别人,是因为什么。”

一直记住,用那种情绪记住,不是田居英提起他父母时就涌起的恐惧,反而在说出名字时会柔和下眉眼的线条,这种记住应该算得上是爱了吧。

池川奈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因为愧疚吗?我好像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爱是个太含糊的东西,他想不明白赤井秀一的情感到底起源于什么,好像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愧疚。

但是对方好像又没什么需要愧疚的地方。

“如果一定要讨论这个。”赤井秀一张了张嘴,最后说道,“也许是先记住,所以才会愧疚吧。”

因为先有‘爱’这个感情,所以才会愧疚吗?还是其实反过来也说得通。

没从自己前二十四年的人生里学会这个词,现在反而想要给面前的人梳理一下,池川奈想了想,才开口,“那就更不用愧疚了。”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赤井秀一为了组织的情报来骗他,他为了搭上红方的线完成自己的计划顺着对方的意思假装被骗,伪装成情人骗其他人,两个人又互相较着劲骗,想骗个可以牟利的真心出来。

真真假假绕了这么多圈,两个人都是骗子,没有哪方应该愧疚。

如果感情会导致愧疚,那感情本来就是假的,也不用谈愧疚这个词,本来就没什么亏欠,如果是反过来,那本来就不应该愧疚,也不需要再说‘爱’这个字了。

池川奈大脑晕晕乎乎的运转这些陌生领域的姿势,大脑主板烧得比底层甲板上的火还烫,他扶了扶额头,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

他们两个应该是两条互不干涉的线,因为乌龙牵扯在一起揉做一团,不过扯住一边就能拉开,再次成为原来的形状。

如果真是这样,赤井秀一不应该记他这么久,毕竟他应该是个狡猾的骗子,哪有被害者对骗子产生愧意的。

他想得笃定又认真,旁边的赤井秀一却盯着他的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里的空间实在是太过狭小,本来算得上寒冷的夜晚被两个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人晕出热意来,感觉气氛有点古怪,池川奈往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距离。

他刚走出一半,就感觉手臂一紧,刚才一直不言不语的赤井秀一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和手臂,将他直接拽了回来。

“我不认为能反过来。”本就知道对方口中的‘记住’对应着另一个浓烈的字,高大的男人没有任何停顿,“愧疚不可能催生另一种感情,这两个本质上没什么关联。”

“那不就互不相欠了。”池川奈没转过来,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和对方扯这个话题。

是啊,没有动过真心,就不应该惭愧。

但是。

赤井秀一闭了闭眼睛,轻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说……”这个年纪的赤井秀一还没把所有锋芒沉淀在下面,仍然如刚射出的子弹一样锋利。他对着对面那人的脸,说不出‘爱’这个字,只是垂着眼睛,“我于心有愧呢。”

他要是有愧呢?

池川奈一下瞪大了眼睛。

他从这一句话就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现在尚且说不出口的爱都积压在“有愧”这个字眼上,炸出滚烫的光来。

他一时发懵,甚至没敢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

一片寂静中,赤井秀一点燃了一根烟。

池川奈呼出口气来,伸手从对方拿在桌子上的烟盒里抽走了一根烟。

他叼着那根细长的烟管,垂下眼睛,没找到打火机,最后只能凑近过去,借着对方烟头的火星点燃了自己的烟。

赤井秀一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他动了动嘴唇,最后那那些长篇大论的话放在了‘以后’。

于是男人略微低下头去,拉进了两人的距离,借着对方点烟的姿势,短暂地让两人额头皮肤相贴着。

一直等对方反应过来,抽身离开后,赤井秀一才垂下眼睛。

他下意识想伸手,用手指去触碰刚才与对方贴在一起的额头,明明那人体温凉的厉害,这块皮肤却爆发出滚烫的热意来。

最后,他还是没有做出这个动作,只是用抬起的手重新点燃了一根烟。

那片皮肤发烫,他却始终没伸手去摸一下。

池川奈转过头,咸腥的海水味带着水汽扑面而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赤井秀一靠在轮船的扶手上看他,嘴里叼着的烟草亮着星火。

远处响起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池川奈抬头看着,扯出一抹笑来,“提前给你说声再见。你再不走,就要和我一起被带回去了。”

“……我会在外面等你。”

池川奈笑了笑,没有回话。

第114章

浓云遮月。

船上所有人都转移到了远处的货运船,火光照亮整个海面,却照不亮甲板上的情况。

“哪里来的直升机?”货运船上,目暮警官面色难看,他转头正要让其他警员去调查情况,却见黑卷发的警官走上来。

听完对方凑近后的低声耳语,这位警官皱着眉头,停下了动作。

他转头看向远处被火光映亮的游轮,还有盘旋在上方的几台直升机,最后只能叹了口气,示意船长继续按照刚才的指示,朝着后方安全的地方行驶。

在天空高处看不清船上的情况,直升机很快打开探照灯,朝着燃烧熊熊烈火的船上探去。

“大哥。”驾驶座上,伏特加操控着直升机在船上方盘旋,从刚才起额角就泌着汗,“这艘船的火势这么大,哥伦白说不定已经和那些条子去救生船上了,真能找到吗?”

他们前不久刚接到命令,把哥伦白活着带回基地。说这句话时,一向对那位少爷态度很不错的BOSS语气中的温和荡然无存。

谁又能想到,光上个游轮执行任务的功夫,原本能和二把手朗姆打得有来有回,甚至经常压对方一头的组织高层,摇身一变成了叛徒。

“真是被条子灌迷魂汤了。”他嘀咕着,说完才发现自己旁边的高大男人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虽然琴酒平时也不是什么话多的性子,但是如此沉默倒是少见。

伏特加悄悄瞄了对方一眼,见自己大哥叼着点燃的香烟,墨绿色的眼睛盯着下方燃烧着的海面,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整个人的气压极低。

他咽了咽口水,想找点话题给快冻住的机舱降个温,就感觉侧上方一黑。

“妈的!”骂了句脏话,兼任驾驶员的小弟连忙控制直升机往旁边让了过去,看着另外一架驶入甲板正上方的空域,用探照灯对准甲板寻找目标的踪迹。

如果说谁最想看哥伦白从高位上摔下去,第一个应该就是朗姆。现在愿望实现,对方乘坐的直升机看上去都有股耀武扬威的劲儿。

想着,伏特加皱了皱眉头,随后又猛然瞪大眼睛:“找到了!”

甲板被探照灯照得惨白一片。

本应空无一人的船上,却在船头位置立着一道有些消瘦的身影。

他靠在栏杆上,平时连别人在面前抽烟都不许的人指尖夹着细长烟管,熟练地将烟灰抖落下去。

风把未束起的半长黑发吹乱,池川奈小半张脸上都是干涸的血,偏偏半点不显狼狈。

在身影被探照灯打出的惨白灯光笼罩时,他脸上不带任何慌乱的情绪,甚至有空冲他们挥手打招呼。

在被直升机降落时吹起的风把头发弄得更乱之前,池川奈摁灭的手机屏幕。

时隔这么久,他第一次重新登上windy的账号,用这个在论坛已经有几万粉丝的画手把手机里其他照片一口气发了出去。

有的时候buff还是会让他手机相册里多几张照片,他干脆先蹭了个热度。

有了热度,池川奈摸摸下巴,又去隔壁论坛顶了几个看着不错的帖子,蹭了蹭buff。

他蹭buff时,论坛已经因为最近的事情刷新出不少新帖子,正经分析局势的有,把之前几人在船舱上泳装时的截图放出来的也有,和安静的甲板相比,显得格外热闹。

他本想退出论坛,但在退出时忍不住点进最新那个看了一眼,这个帖子不属于上面任何一个,但光看文字就能感觉到情绪激动。

[热烈庆祝奈宝重获自由!一定要出来啊——出来我们一起吃蛋糕庆祝]

[这几话情绪变化突然多了,连小动作都多了,吃冰淇淋好可爱,果然情绪回来+远离组织,人都有精神了!]

[但是情绪回来后又有点病病的,呜呜呜呜舔一口,把他们全鲨了!!]

[少抽点烟!少抽点烟!少抽点烟!别和阿卡伊和琴酒学!戒烟戒酒戒自毁倾向!(举喇叭)(冲着奈奈耳边大喊)听见没有——!]

杀这个字眼都用鲨代替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论坛用原字会被屏蔽,或者这也是一个小小的习惯,最后那个回帖后面还跟着一个图。

**穿着和服的黑发男人捂着耳朵往前走,一个穿着印着他头像T恤的人举着喇叭跟在后面,周围绕了一圈‘少抽烟’,看上去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子。

池川奈伸手握拳挡在唇边,没忍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他觉得实在有些可爱。

放回下手机,在对准自己的枪口中,他神色平静地任由双手被金属手铐铐住。

琴酒叼着烟管,站在其中一架直升机前面看他,眸色深邃,看不出什么情绪。

池川奈转过身,朝着属于朗姆的那一架走去。

“我以为你会上琴酒那架。”直升机重新起飞,朗姆眯起眼睛,看向后方的人,“不抓紧最后的时候和情人叙旧吗?”

“不了,我更想和你叙旧。”看向窗外的人转过头来,看向他,“而且,和我坐在同一架直升机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凑近看那双眼睛,还是和之前一样让人恶心的颜色,朗姆沉着脸,嗤笑道:“我早就说过,你不过是BOSS养在身边的狗,失去了主人的宠爱,你不还是立刻沦为阶下囚。”

“哦。”池川奈神色还是同刚才一样,连睫毛都没抖过一下,“你现在不一样不敢真的动手,因为我已经上了这架直升机,这和游轮上可不一样,在那里你可以把谋杀伪装成意外,在这……你也就只有动动嘴皮子的机会。”

他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终于将人惹火,男人沉着脸骂了一句,伸手拽住对方披散着的黑发,硬生生将人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等BOSS对你失去最后一点兴趣,我会让你体验一下,下地狱是什么滋味。”

恶意不加掩饰地从声音里传出。

“我当然会下地狱,那得等死了以后。”池川奈嗤笑了一声,看向对方。

“不过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地狱。”

“……你在说什么?!”从对方认真的眼神里嗅出一缕不一样的气息,朗姆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涌起一股浓烈的危机感。

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在后面响起。

他折断了自己手骨,将双手从金属手铐当中挣脱出来,然后借力直接朝着对方攻去。

抽走朗姆腰侧的□□,动作迅速地朝着前方射出几发子弹,驾驶员连忙叫喊着躲避,整个直升机不受控制地朝着侧方倒去。

借着倒下后改变的方向,池川奈举起自己尚套着手铐的另一只手,用力朝着对方的脸砸去。

鼻骨粉碎,血胡满了整张脸,又被猛然涌入船舱内的风吹飞成血珠。

朗姆咬牙同对方在机舱里缠斗起来,在被人拽着衣服朝直升机大开的门外按去时,他拽住了手铐的那一段,将自己的手腕和对方的铐在了一起。

副驾驶上的下手终于颤抖着手开出几枪,不能打朗姆,又没胆子打哥伦白,那几分子弹都擦着两人身体飞射出去,像是没什么用处的气氛组。

“想把我拽下去?”他嘴里也因为刚才脸部受击渗着血,说话时带着铺面的血腥气,“我倒要看看你现在怎么动。”

他们两人铐在一起,除非对方也想跟着一起往下跳,否则行动会大大受阻。

池川奈却忽然笑了。

“你应该后悔,没动用所有力量,在那艘游轮上就把我杀了。”

短促的笑音从喉咙里哽出,眼眸中都闪过看不透的锋芒。

刚才短暂的交手后,朗姆已经谨慎地从舱门边缘推了回来,但池川奈却仍然背朝着外面站在门口,不断往里涌入的风吹散他的头发,挡住了脸上的表情。

朗姆心里一紧,下意识后退一步,没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只看见背对着大开的直升机门站立的男人忽然主动朝着后方倒去。

“你——!”声音卡在喉咙里。

池川奈毫不犹豫地跳下机舱,来及不准备,两人捆绑在一起的手彼此拉拽着,把在机舱里的男人也拉着朝门口滑落。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朗姆来不及喊人帮忙,手胡乱抓着机舱里的东西,却都无济于事。

从盘旋在高空之中的直升机上坠下,两人砸落在海水里,在海面上掀起腾空的浪。

水声伴随着手铐断开的咔嚓声响起,两人连在一起的手铐断开,朗姆努力从冰冷的海水里探出头来,朝着最近的漂浮物游去。

他剧烈喘着气,原本已经尘埃落定的一切随着哥伦白同归于尽般的举动,又朝着最让他不安的方向发展过去。

在前不久的灾难中,几艘没派上用场的救生艇漂泊在燃烧的游轮不远处,他费劲拽住其中一个,却发现池川奈早早在那艘救生艇上等着。

见他终于从海浪中挣扎出来,池川奈笑着挥了挥手,冰冷的手铐在他那一只手的手腕上随着晃动。

朗姆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右手处的剧痛。

在两人齐齐从直升机坠向海面的时候,池川奈就用力碾碎了他的手,如同之前碾碎自己手骨一样,把他的手从手铐里拽了出去。

看着对方那张脸,朗姆嘴唇嗫嚅着,最后只吐出两个被海风吹得有些颤抖的字:“疯子!”

“那你应该没见过我十八岁的时候。”擦去脸上的海水,他笑道。

他那时候天天想着用什么东西刺穿自己的脖子,来威胁那位先生把他从地下室里放出去,不知道比现在歇斯底里多少倍。

池川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从高处落水,巨大的撞击虽然被海水缓和一部分,但五脏六腑还是疼,像是内脏都被海水轮流挤压了一番。

喉咙间隐约有血腥气,他没管,只是低头捡起救生船上刚才被自己丢在地上的□□。

用光子弹后,□□也没什么用处。他抛了抛手上沉甸甸的枪械,手腕猛地发力,朝着对方扔了过去。

机械砸在膝盖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原本就被砸得头晕的朗姆挨了这一下,好不容易聚起的力气又全数散去,重新摔回救生船甲板上。

撑着船边沿稳住身形,宽大的和服衣袖被风吹起,荡起和海浪一样的形状。

他展开双手,背对着凶凶燃烧的烈火,眼里都润着火光,映得一侧金色的眸子如同火源最中心一样滚烫。

“欢迎来到地狱。”

池川奈宣布。

随后,他歪了歪头,半长的发丝顺着肩膀滑下,异色的眼睛略微眯起,补充道,“……我的地狱。”

第115章

“我本来就不准备用□□。”

池川奈长舒了一口气。

从喉咙深处往外溢着血腥气,他只是伸手摸到救生快艇的外侧,拿出了一个沉重的扳手。

“有的时候……□□不如换成野蛮一点的方式。”他低声道。

金色的眼眸在火光中发亮,他走到男人面前,毫不客气地踩在了对方胸口上。

脚腕处的银镯随着动作,荡出一声轻响。

加重力道,看着对方因为胸腹部被挤压张开嘴费力喘气的模样,池川奈笑道:“我早就说过,和我做同一架直升机不是什么好事。”

他举起手里称重的扳手。

手骨疼得要命,本着一报还一报的原则,池川奈毫不留情地砸断了对方另一只手的手骨。

“等等!等等……”朗姆直吸气。他声音沙哑,因为手部剧烈的疼痛面容都有些扭曲,“我们做个交易!”

池川奈嗤笑了一声。

贝尔摩德口中对自己的形容倒是洗脑,她说哥伦白是筹码和酒堆砌成的,就有无数人涌上来,想着从他这里做点交易。

“交易?我现在不怎么想和别人做交易,不过另一个东西,我倒是有点兴趣。”

站直身体,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属币来。

“眼熟吗?这是你找来的那个人带的。”抛起手里的银币又稳稳接住,池川奈眯起眼睛,“比起交易,有的时候我更喜欢赌。要试试吗?二分之一的概率,如果你赢了,我就不用这把扳手敲碎你的头骨。”

所谓筹码和酒,不都是赌场的附属品。

他有的时候会在美国属于自己的那几座赌场里,观察客人的表情。

池川奈其实还挺喜欢这种感觉,大脑皮层传来的兴奋感,当然这种兴奋更多来源于观看对手的表情,也有一部分来自于概率本身。

一念之间,缥缈的概率,抛出银币的那一刻,心脏会随之骤停片刻。会让他觉得,自己“正在活着”。

现在这枚硬币被放在了朗姆手上。

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男人嘴角和眼皮都轻微抽搐着,眼睛紧紧盯着那枚银币。

二分之一的概率,赌自己的命,任谁都没法心无旁骛地去抛。

池川奈悠闲地抱着手臂,借着火光和月色欣赏朗姆脸上堪称狰狞的表情。

硬币被高高抛起,没被手抖的男人接住,而是落在了救生艇边沿上,代表着‘生’的宝剑位于上方,在月光下反着寒光。

朗姆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弯起,就感觉眼前一花。

沉重的扳手打断了他的脚骨,逼着对方扯出了嘶哑的吼声。

“好吧,看来命运对你的头骨非常眷顾。”池川奈眯起眼睛,扔掉了手里的扳手,笑着上前把匍匐在救生艇一端的男人拽了起来。

朗姆的脸抽动了一下:“你刚才说过,只要是正面,就……”

“就不打断你的头骨,我说到做到。”他扬了扬眉毛,将人拎到救生艇边沿的位置,“如果你赢了,我就先把你的头打穿,再扔进海里。如果输了,我就省略打穿那一步。”

池川奈笑起来,眼角略弯,可惜脸上全是扳手挥下时飞溅上去的血,让那个笑容显得分外诡异。

“感谢命运吧。”他叹息道,“要不然说不定会有鱼顺着被敲裂的骨头,钻进你的脑子里。”

总算明白自己不管怎么样都逃脱不掉被对方赋予的命运,朗姆嘴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大半身体被拎到救生艇外,在落水前,只看见池川奈歪了一下头,脸上表情有些无奈。

“怎么说我都是生意人,赌场老板可从来不做让自己亏本的买卖。”

说罢,他松开了手。

“再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池川奈想了想,笑道,“希望你的灵魂在海里永不安息。”

回应他的只有一连串泡泡破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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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断的手骨和脚骨剥夺了游泳自救的能力,朗姆如同一块石头一样沉了下去。

警告般的子弹从直升机上架着的狙击枪枪□□出,碍于那位先生‘活着’的描述,只是堪堪擦过发丝,随后的两颗又击中小腿。

池川奈本来就没打算跑,他只是懒得把朗姆这个麻烦放在后面,想先行解决而已。

小腿中枪后行动受阻,他干脆就在这艘船上坐下,转头看着远处的海平面。

上一次这样漂浮在海面上,还是没失忆之前,也幸好他在那段时间学会了游泳,要不然刚才真没法拽着朗姆一起往下跳。

另一架直升机终于姗姗来迟。

他在救生艇上,直升机只能降落在刚才停过的甲板,男人穿过燃烧着烈火的走廊,直接从烧断的船舱到达了目标位置。

琴酒走来时,池川奈正垂着头发呆。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被海水打湿的黑发一缕一缕地黏在侧脸上,水珠不断从发梢滚落,滴在衣服上,让本就吸满了海水的衣服更加沉重。

夜晚天气寒冷,他浑身在冰冷的海水里浸湿,又吹着风,却没有发抖。

墨绿色的眼眸垂下,目光落在那人脸上。

向来注重自己外表和仪态的少爷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属于朗姆的血染了他满手,侧脸之前干涸的血迹被海水洗去大半,又被新鲜的血液重新覆盖。

喉咙处传来阵阵痒意,分不清是想抽烟还是撕咬,银发男人站在船尾,像一头盯准猎物的狼。

“好久不见。”池川奈靠坐在船尾,还有余闲给对方打招呼。

的确好久不见,上次见面还是尴尬的酒店“烛光”晚餐,他在唐突想起自己这位称得上竹马的保镖时脑子一片混乱,只想着快点走。

等拿回所有记忆,当时的混乱被梳理好后,偏偏又变成了叛徒,于是两个人从失忆的少爷和被失忆者忘记的倒霉保镖,变成了更尴尬的被追捕者和追捕者。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

池川奈自动忽略了变成狐狸那次,在地下车库里的尴尬情况。

先回应他的是对方的嗤笑。

“我以为你会直接跟那些条子走。”男人墨绿色的眼睛在月光和火光下,显露出和赤井秀一截然不同的情绪。

“走……?那可不行,做了这么多事情,最后没有亲眼看先生……不,科欧。”池川奈顿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习惯真可怕,看来之后要改了才行。虽然这也是一个假名字。”

科欧,乌鸦。这个敷衍得不行的假名字,终于能取代叫了二十一年的‘先生’,来作为组织现任BOSS的代称。

“没有亲眼看他的结局,我会余生有憾的。”说完,他举起手中被血水染遍的匕首,笑道,“如果走了,我也不知道原来用这个东西打朗姆那老家伙有多爽。”

琴酒一直没有插话。

这家伙话太少了。

放下手里的扳手,池川奈感觉有点无趣。毕竟用扳手把敌人四肢打断这种事情,他也不可能分享给那几个正义警官。

接过目前唯一一个可以闲聊的家伙像个冰铸成的雕像。

想到这个词,他顿了顿,转头笑了,“行了。朗姆那个下属的枪法不错,打穿了小腿,我现在丧失了行动能力,也没什么力气和你打,把我带走吧。”

看着对方反而带着笑意的嘴角,琴酒这才开口:“你看上去倒像是在期待。”

“不是因为这个。”甩了甩手上半报废的另一个手铐,池川奈姿态松弛地靠坐着,“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点事情。”

琴酒从十七岁到那栋别墅当保镖起,就是和现在如出一辙的棺材脸。

他在庭院里荡秋千、看书,对方就站在旁边的树下,他不管怎么说话对方都不理,久而久之池川奈干脆以行动代替说话。

对方不说话,他就上去戳嘴角捏鼻尖,不让当时还没有代号的黑泽阵有其他表情就誓不罢休。

对方像冰雕一样站立不动,他就对这个人形雕塑动手动脚。春夏用庭院里的花草往对方银色的长发上别,秋天用落叶粘衣服。

冬天能玩得更多点,他会做很多小小的雪人,最好看那个被小心拖起来,放在对方头顶上,然后化成一滩雪水,让对方不得不在管家抱歉的目光下借用浴室再洗一次头。

十岁之后,这些倒是都少了。

池川奈思绪天马行空地转,觉得琴酒说不定是组织研发的发条机器人。

现在不像,小时候特别像。

他发呆时,面前长大版本的发条机器人突然动了。

救生艇不大,男人几步就能从船头到达船尾,船上重力位置改变,船身不住晃动着,他却半点没有受到影响。

距离骤然拉进,宽大的手掌按上后劲。

“唔……”

池川奈抬起头,从喉咙里哽出细微的喘息。

他被整个人按在对方怀里,扣在后颈的手掌收紧,让他没办法往后面躲任何一寸。

男人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格外高大,他完全被笼罩在阴影里,像是被黑豹缠住的猎物。

按在后颈的手往上,粗暴地按住后脑,滚烫的呼吸撒在颈间,尖利的犬牙毫不犹豫地咬上脖颈。

最脆弱的地方被人用力咬住,池川奈甚至感觉到了些许窒息,他伸手去推对方的胸口,只换来腰侧更重的勒感。

琴酒尝到了血腥味。

常年窝在房间里,怀里那人的皮肤和真正的杀手比起来简直细嫩如羔羊,犬牙轻而易举破开皮肤刺入血肉里,来不及吞咽的血珠顺着脖颈滑下,润在衣领上。

“你……是吸血鬼吗……?”被衔咬着脖颈的人呼出话来。

近乎粗暴的撕咬,血腥气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池川奈喘着气别过头去,没再看对方此刻野兽一样的墨绿色眼睛。

他咬牙去拉拽对方后背处的衣服,没能如愿拉开两人的距离,反而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比刚才还要严重的问题。

经历完刚才那些事情,时间已经悄然走过零点,到达了第二天。

被池川奈在日历上标记了特殊编号的日子。

上一次在这个特殊编号的日子里发生的意外,是他和琴酒十指相扣,在组织的实验基地里‘双双出柜’,官宣了个彻底。

他原本在拉拽对方衣服的手往上,想以牙还牙地拽头发,没想到蹭过对方后颈后……动不了了。

神秘的贴贴buff再度准时降临,让他保持着双手环住琴酒脖颈的动作,不管怎么努力都撤不下来了。

池川奈的表情有点绝望。

如果回归的情绪也代表着加倍的社死体验,那在这一刻,他突然不太想要自己的情绪了。

特别是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当时好心往他的人里塞探子的朗姆背锅,他总不能说是朗姆为了报复他,死前还在海里倾倒了大量的胶水。

脑子疯狂运转着想解决方案的时候,池川奈终于感觉衔在脖颈上的力道一松。

等等……嘴唇和牙当然也算皮肤的一部分,为什么这里没有被黏住。

被咬蒙了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

不是粘上就分不开,而是因为满足某些条件,所以才会分不开。换言之,只要达成某个条件,在这一天里粘在一起的皮肤就可以分开。

池川奈现在简直想撬开琴酒脑子,看看他刚才想了什么,才能做到这么丝滑地从他脖颈上撤走。

显然这个想法不可能落实,疼痛却从后颈上传来。

原本放在后脑位置的手重新移动到脖颈,终于意识到他的走神,银发男人不满地加重手上力道。

“这种时候都能走神。”墨绿色的眼睛略微眯起,滚烫的呼吸伴随着话语落在皮肤上。

刚浸过冰冷的海水,在冷冽的寒风里都没颤抖一下,池川奈现在反而被对方滚烫的体温熨得有些畏瑟。

他的双手还环在对方脖颈上,像是在默许拉进距离,不过面前的人显然也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得到许可。

原本放在后脑处的手改为捧住侧脸,拇指按在他的下唇下,丝毫没有收殓力气,血从他前不久自己咬破的伤口中被重新挤出来,又被人用力抹在下唇。

发麻的钝痛感。和被射穿的小腿和手骨比起来,又算不上什么。

池川奈垂着眼睛,能感觉到对方如子弹一般锋利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一寸又一寸,仿佛有实体一般一寸寸丈量。

他的确变得太多,短短没见面的这段时间里,突然从一个放在桌角的精致摆件,变成了真正点燃着火的灯。

池川奈的喉咙略微滚动了一下,他感觉到抚在自己后颈的手慢慢地、一点点地磨蹭着皮肤。

不疼。男人常年握枪,覆盖着一层厚茧的指腹磨在皮肤上,带来一阵让人忍不住想蜷缩起身体的麻。

他做好了被对方直接打晕带走的准备,落在后颈的手却迟迟没有用力收紧,就像是本来对方就没有打算动手一样。

“……走。”男人声音低沉。

走,去哪,咬完了现在终于要上直升机了?

池川奈抬头看他。

对方的视线落在了远处,已经有些看不清的货运船上。

他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琴酒的意思居然是让他现在用快艇离开。

“什么……”之前堵得朗姆哑口无言的人现在反而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亲眼看他的结局’?你会死得比他早。”琴酒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带着血腥气的撕咬又落在脖颈上,像是在烙印一样。

“只有这一次。”松开那块已经泛红的皮肤,男人凑近耳边,声音低哑:“你最好藏好。如果下次见面,你没能第一时间逃跑或者杀了我,就等着变成那天那样吧。”

呼吸撒在耳侧,池川奈细微颤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耳朵太敏感,还是想起了所谓的‘那天那样’。

“……你准备下一次再把我交给科欧?”

“交给他?”琴酒脸上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在这种时候,一向没什么耐心的人倒是能耐下心来,给面前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人补充说明,“我会把你带走,关起来。”

从同伴变成敌人后,就只会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关起来。他最隐蔽的安全屋里,连窗户都不会有,但能常年亮着灯光。

池川奈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看了看对方,半响才说出一句话来,“我以为你是这个破地方最忠诚的家伙。”

本该是一句带着讽刺的话语,但是他声音干涩,说出来的情绪和语气都有些古怪。

他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琴酒所谓的忠诚不是对科欧,而是对组织。

又也许,对方也没有传闻当中那么忠诚呢。

琴酒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明明可以轻轻松松把他带回去的时候,忽然哑声让他走,却又许诺此后无数次见面时的不死不休呢。

宽大的手掌还在抚摸着后颈,池川奈睫毛颤了颤,感觉颈间一片滚烫。

有些熟悉的温度。

如果非要从他之前那二十几年苦涩,枯燥无味的生活里扯出些什么值得回想的,应该只有小时候贴着对方粗糙的手心入睡时,从皮肤上传递而来的那点像家一样的温度。

其实说起来反而奇怪,两个在组织里长大的人,各种名义上的不正常的人,还是会被这点普通人喜欢的温度吸引。

真是莫名其妙。

池川奈反复地想。

真是莫名其妙,在这一刻,他居然卸下了想要拼命拉开距离的心思。

借着因为贴贴buff被迫环在对方脖颈上的手,池川奈第一次主动拉进距离,在没有之前任何捉弄心思的情况下,贴近过去,把原本单方面的强制,变成了一个满是血腥味的拥抱。

怀里的身体居然有些僵硬。

池川奈放下手,捋了一把自己湿润的头发,在开口前才猛然发现,原本粘在对方身上放不下来的手居然放下来了。

他抬头看着琴酒,脑内灵光一闪。

如果分不开的条件和思维有关呢,就像是磁铁的两极。如果两个人想法不一样,只有一方想松开,那就会牢牢粘在一起。

所以刚才琴酒放开他的动作那么顺滑,因为当时两个人都想松开。

……那那次。

这家伙闷骚吧!?

池川奈只感觉自己的大脑哄的一声,连海浪声都听不见了。半响后,他才默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黑发中露出的耳尖已经红透了。

他张了张嘴,想嘲讽对方一句,又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往像一条沾着血的细线,从那一段慢慢牵过来,居然就这样连着扯过了十余年岁月。

池川奈忽然想赌。

和刚才面对朗姆时一样,但是又截然不同。和前者赌时,他掌握着全部的‘命运’,无论正反与否,都是让他心满意足的结果。

现在面对琴酒时,才真正算得上赌。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过男人的手。

宽大,摸上去冰冷,但掌心却生热。在琴酒的目光下,他就对方的双手拉起,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像是在引导对方,怎么掐住自己的脖子。

“我不会走。”停顿片刻后,池川奈抬头看向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因为我回去,是为了杀他。”

琴酒下意识收紧手上的力道,些许空气被阻遏在外面,没法完全自由呼吸的感觉,让黑发男人声音里染上些许沙哑。

“我要杀了他。他拥有的那部分组织,会在警方的围剿下彻底溃败。”他低声宣布,“我拥有的那部分,会沉进更下层的地方,没人会知道它的存在。”

“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池川奈看着他,“如果不想,知道了我的计划,你现在大可把我掐死,或者把所有事情如实汇报上去。”

掐在脖颈上的手没有收紧,也没有立刻放开。

池川奈低头轻轻笑了两声,“我在进行一场豪赌,你肯定不知道赌注有多大,也不知道我赌了多久。不过也没什么影响。如果赌输了,你就继续当你的琴酒。”

“如果赌赢了,那抱歉了。”

他抬头去看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脸上终于露出了童年时那位少爷没有一点阴霾的骄纵神情,“你得来给我当保镖,五险一金还有年终奖,不过肯定没有在这里赚得多就是了。”

琴酒的回应,是把他脸侧一缕被海水打湿的黑发理到了耳后。

第116章

脚步声落在走廊上,很快引起了驻守在门口那人的注意。

“……波本大人。”守门的人站直身体,朝着来者低声道,“您来这里是……?”

朗姆前不久身死,他的势力在警方的围剿下失了大半,曾经属于朗姆手下的波本倒是凭借和贝尔摩德的联系,一路水涨船高。

虽然这里BOSS明令禁止其他人在许可范围外的人进入,但他就是个守门的,不可能直接态度恶劣地驱赶。

“需要和你汇报吗?”波本扬了扬眉毛,很快让那人面露难色。

还没等再开口,他身后那扇沉重的大门就传来锁链打开的声音。

听着不止一重锁,一层层从里面打开,等终于掀开一条缝的时候,里面开锁的人已经满头大汗。

“什么动静?不是说了守好,别让任何一个人进来吗?!”擦了擦额头上的喊,伏特加不满地朝着守门那人说道。

白挨一顿训,他有口难言,只能退到一边,把战场留给面前两个人。

“波本?”看清另一个人的样子,伏特加眉毛都快飞起来了,这幅生动的表情在他那张脸上显得有些滑稽,“没有BOSS的许可,你不能进来。”

“我也没准备进这地方。”波本摊了摊手,“前同事被条子下了迷魂汤变成叛徒,可他欠我的东西可还没还清,来看两眼而已。贝尔摩德也想见见他,但没得到许可,只能让我来这里代劳了。”

其实池川奈根本没欠他什么,只不过随口找个理由而已。既然已经是阵营上的队友,他得在明天发起总攻时确认对方的情况。

谁知道听完这句话,伏特加脸色却猛然一变。

要不是因为墨镜遮挡,再加上这里灯光灰暗,他脸色绝对好看不了。

两人表面上看着像是在对峙,其实一个想着怎么样才能打探到池川奈的情况,另一个则想着,波本口里的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会是感情债吧?!

贝尔摩德也想来见见是什么情况,他平时没觉得池川奈和对方有什么联系啊,怎么这个时候找上来了。

哥伦白……你平时到底欠了多少人的感情债啊!波本也就算了,找绿眼睛替身怎么样都找不到贝尔摩德身上去吧?

难道是因为她和赤井秀一一样,也是外国人?那得有多少替身选项。

他混乱的时候还不忘紧紧拽着门把,没让人能透过缝隙看清里面的情况。

守得真严。

安室透在心里嘀咕道。

光门就关了三层,按理来说以池川奈的重要程度,那位先生应该在把人抓住的时候立刻送到他所在的基地去,而不是一直把人关在这里。

即使这里称得上是核心基地。

想到这里,金发男人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一个卧底都能进入核心基地,这就足以看出组织的防线已经全盘溃烂,但是那位BOSS所在的地方却一直不断移动。

设备完善的基地庞大到无法移动,很容易锁定目标,但是那位先生又和他的手下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核心基地,与前者不同的是,他大可带着这些人东躲西藏起来,让警方无从下手。

不过警方最近的行动的确有点……顺利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多心,就像是早有人准备好,偷偷斩断了组织势力的根基,等着警方去围剿一样。

思绪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

今天这个特殊的牢房格外热闹,在走廊尽头的入口位置,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忙拉着小推车走了过来。

在组织这么久,没见过一向奉行神秘主义的波本,但不可能不认识一直跟在琴酒旁边的伏特加,打头那个对着戴墨镜的男人点了点头,小声道:“例行的检查。”

“哦哦。”大哥好像没说过医生不让进,知道BOSS安排了每天的检查,伏特加干脆往旁边一步,让开了位置。

打头的医生推开门,抬头看向里面,又立刻顿住了脚步。

后面的人都是低头跟着,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来不及收脚,直接撞做一团。

放着各种药物的推车脱手,直接撞开了沉重的大门,走廊上灯光昏暗,即使照进去也看不大清里面的情况。

越靠近光源处越清晰,安室透眯起眼睛,看见了对方被吊在铁锁上的手。

手腕磨出一圈血痕,手指和手心上也有破碎的伤口,被照亮的那一节手臂倒还好,看不出什么伤口。

至少没用刑。

安室透在心里想着,原本已经安下去些许的心在下一秒又提了起来。

再往里,池川奈的身影全数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出跪坐在地上的大致轮廓,他被人按着后脑,黑色的长风衣挡住了大半,看不出在干什么。

……但是,好像,能猜出来。

“啧。”屋内,银色长发的男人开口,声音里透着从容和沙哑,“滚出去。”

几个医生连滚带爬地往外面躲,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因为门口的人散去,屋内被关着的人像是终于被放开,连声呛咳起来,听上去咳得撕心裂肺。

“唔……咳咳!……”

大门关上,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齐齐看向守在大门边的伏特加。

连守门的人都瞪大眼睛,对着伏特加道:“监控……所以你才让我们关监控?!”

伏特加:……

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应该是他大哥,现在这个情况,自己只是个助纣为虐的小弟而已。

作为琴酒的小弟,自然知道里面在干什么,伏特加在墨镜的掩饰下望天望地,最后艰难又理直气壮地开口:“别多管闲事,一会儿进去敢多说一句,小心吃枪子。”

围观的人一个个都收敛了表情,只有安室透还在一边黑着脸。

琴酒……他就知道组织的人都是这种家伙。

他以为里面在演谍战风云,www.youxs.org。

医生各个缄默不言地等了会儿,终于走进房间,等门重新关上后,金发男人转向守门的,冷笑道,“这样都可以?这种乐子居然不能让我也看看,真遗憾。”

说着这句话的男人,心里其实想让他给那位先生打小报告。

“啊?”守门的人忍不住看了看对面。

金发男人话语间都带着一股寒意和杀气,额头上像是马上能蹦出‘#’,整个人看上去像拔枪了。

……不会吧。他绝望的想。你也想进去分一杯羹吗,波本。

想到这里,守门的人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机。

上面还停留在前不久刚刚收到的一条消息上。

他作为一个连代号都没有的人,平时很难和那位先生直接联系上,但是自从来当看守后,就有了这个特权。

所有关于牢门内的异常情况都能随时给BOSS汇报。

他原本打算把琴酒关闭监控的异常情况上报,最后手一抖,删掉了那行字,强忍震撼,换成了更炸裂的形容。

[琴酒进入房间。对哥伦白进行了……不太好的……折辱。]

那位先生的回应十分简单明了:[随他。]

太惨了……收到这个回复的看守在心里抹了一把泪,看向波本的视线更加不友善。

波本皱着眉头,转身走了。

走出基地,他照例向公安汇报组织情况,然后又点开了根本没联系过的某FBI现任马甲邮箱,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发了过去。

毕竟来看一眼情况,也是赤井秀一拜托的。

那边显示已读,但是半响没有回应。

一直等到安室透忙完自己最后一天服务员的工作,把身上的服务生制服叠好放在前台,离开波罗咖啡厅时,才收到了回信。

只是对他的邮件表示感谢。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他脑子里立刻闪过一句话。

哈,你也有今天,FBI!

在赤井秀一收到那封邮件开始辗转反侧,瞳孔地震,想现在就突击组织基地,并且忘记回复的时间里,医生很快完成了检查。

手骨的伤已经包扎好了,照例将镇定剂注射进去后,其中一个医生看了看琴酒,小心开口。“呃,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还是不要太折腾了比较好。”

被对方冰冷的目光一看,他嘴唇抖了抖,没敢再说话。

原本一直低着头的池川奈倒是抬头看了一眼。

他嘴唇还红着,眼角也同唇舌般一片绯红,眼里还带着刚才呛出来的泪。没多说什么,看上去分外沉默的阶下囚只是扭开脸,让他们快点走。

“哎……”低低应了一声,几个医生转头离开,谁都没看见位于队列最后面的野泽,在对方的默许下,把一个东西放进了琴酒的大衣口袋里。

大门很快合上。

失去外面的光源后,里面昏暗的甚至看不清彼此,池川奈抬起头,用气音抱怨,“你能不能对准一点。”

刚才这家伙带的长饭团都糊到他脸上了!

在这么昏暗的地方,他手被吊着,吃东西只能靠别人喂,偏偏对方显然没干过这种事情,寿司卷都快怼到他额头上去了!

好不容易摸索着塞进去,让他咬了一口,这几天天天打营养液,“牢饭”是压缩干粮的人终于吃到第一口有味道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高兴,伏特加那家伙居然直接放医生进来了。

他费力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呛得咳嗽了好半天。

琴酒像个说不通道理的大家长,继续不管不顾地把手里只咬了一口的寿司卷塞过来。

他的枪械甚至是更危险的防身用品,都在入口处被缉拿了,用金属仪器搜了半天这位top killer身的人大概根本想不到,他那个百宝袋一样的黑风衣胸口,还塞了两个寿司卷!

是古川管家非要塞的自制餐食,因为里面卷的馅料实在太多,池川奈只感觉自己咬一口腮帮子都在泛酸。

这份爱沉重的有点厉害了。

他在心里腹诽道。

鼓着腮帮子嚼塞满了菜和肉的寿司卷,池川奈刚把一大口咽下去,想说‘饱了’,就听见琴酒忽然开口。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明是疑问句,琴酒偏能说成这种语气。

“什么时候……?”如果问这整个漫长的反抗,池川奈眨了下眼睛,想了想,“也许十岁就开始了。”

沉默片刻后,他又开口主动打破寂静:“我和你可不一样。和组织从小培养出来的凶手相比,我除了脑子里不知真假的东西外,一无所有。”

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在此刻说出一无所有这种话。

琴酒看着他,只问了一句,“只有你的人知道?在失忆之前。”

“……你想问我之前为什么不告诉你?”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池川奈在黑暗当中眨了眨眼睛,低声开口,“时间太长,我也有点记不太清了。”

像是拒绝回答一般的话,但是说完后,他还是慢慢回忆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琴酒,又在这个时候忽然说出来。

一方面是觉得对方是组织的头号人物,说不定转头就给自己一枪,但更大的原因是……

想把一切都准备好……

“想把一切都准备好。”开口时,因为长久没怎么多说话,他的声音比刚才还沙哑几分,“所有的东西,我当然得准备好才能去和他赌,也得靠赌去积攒对抗他的资本。”

“除了最后一步,之前的每一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只是我,计划相关的所有人。科欧杀人杀得还少吗?”

他闭了闭眼睛,和当时制定计划的那个自己对上思绪后,甚至因为这些想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只有最后一步你能参与。因为现在,无论输赢,都和你没有性命关联了。”

对面那人沉默了许久,手指一点点磨蹭着对面那人的侧脸,在黑暗当中勾勒对方的眉眼,声音还是一贯的低哑,“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地把他摘出去。

闻言,池川奈低低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想来想去,还是不想让你也当我的棋子。”

可能因为那十几年里,琴酒构成了他整个世界的三分之一,后面也是他亲手把人赶走的,分不清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他道,“你就当我是自作……唔。”

琴酒精准地用饭团堵上了他的嘴。

被迫又咬了一大口来自童年另外三分之一组成部分亲手制作的饭团,池川奈被里面不要钱一样的大块馅料堵得说不出话。

古川估计是真心疼了,恨不得把整个超市都塞进去。他往琴酒风衣里塞了两个份量死沉的饭团卷,刚塞下其中一个的一半,他已经感觉自己把后两天的饭都吃了。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他努力咀嚼的声音。

琴酒不说话,手倒是没有听着。被摸了半天侧脸和后颈,池川奈终于咽下嘴里的饭,“给我喝口水。野泽把那管药给你了吧?”

银发男人低低应了一声。

风衣口袋的东西被抽出来,是一个注射剂。

琴酒看着它,眉头不住拧起,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作用在精神上的东西。”池川奈反而主动解释,“那家伙应该马上要把我带走了,提前注射一下,免得他又来洗脑那一套。”

今天科欧破例放琴酒进来,恐怕就是因为这是他在这个基地里待的最后一天。

如果看见组织颓势已显,再无回天之力,他恐怕会直接转向研究,试图从他脑子里捞出那些东西,只要先实现在数据上的永生,即使组织被警方剿灭,他也能不死不灭地等待反击的机会。

“副作用?”

“……头疼吧,或者其他什么,比起再失忆,这点倒没有什么问题。”

池川奈移开视线。

原本这管药今天就要由野泽医生注射,只不过琴酒刚好来了,刚才那个情况野泽也不能停留太久,只把镇定剂的解药伪装成营养液注射后就离开了。

琴酒沉默地把细长针管刺入了他的脖颈。

药物一点点被推进去,池川奈忽然感觉到对方端惯了抢的手有点不稳。片刻之后,所有东西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缓过那一阵头晕,他看向门口位置。

那里刚刚响了两下,估计把他带去见BOSS的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让他们来吧。”他低声道,过了数秒后又开口,“放心吧,我一定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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