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
左右无人,江意便取下了自己面上的狐狸假面,朝齐珣告了声罪,摸出锦帕拭了拭脸上半干的泪痕。
齐珣与她并不相熟,也只是为她的容色惊艳了瞬,便颇为君子地侧过头去,不再看她,只将手中的折扇轻轻合上,拿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
齐在鱼凉并非大姓,江在燕汜亦然。若是他们曾在对方的国土上生活过些时日,必然便能猜出彼此的身份。
只可惜他们两人,一个久居深宫,一个缠绵病榻,竟到了此时也浑然不知,对面坐着的这人正是自己的许婚情缘。
那折扇有些古怪,齐珣将画面收起,江意便不再觉得喘不上气来,仿佛方才的伤感皆是虚妄。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也不好再戴上假面,便歉意地笑道:“不怪齐公子,想是近来秋意深了,叫人平白添了些哀愁。”
齐珣见她收拾妥当,这才正过身来,闻言轻笑了声看向她。
“姑娘说的是。秋日万物凋敝,总是不讨喜的。正巧下旬便是今上的千秋节了,也好热闹热闹些,冲冲这股凉气。”
齐珣还未用饭,便叫了小二来点了些吃食。江意与他初识不久,还是在这等尴尬的境况下,便推辞来时已用过了,与他告别离去。
齐珣似乎颇为遗憾,也分毫未追究她鬼鬼祟祟跟着自己手下一事。木奴正候在街角,方才他一扫眼便看到了,对方似是也并未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迹,而是直勾勾地朝他这里看来,还冲他扬起一个礼貌的笑意。
他又好气又好笑,却仍未动怒,只是朝江意邀请道:“明日城外有场曲水流觞之宴,集会的皆是文人雅士,江姑娘可要一同前往?”
“我?”江意闻言有些诧异,重又看向他,不解道:“我虽也读过些书,却离‘文人’二字还差得远吧。”
“非也。”齐珣一笑,将自己手中的折扇“唰”地展开,冲着自己摇了两摇,做足了一副风雅公子做派。
“姑娘且看我,十月里了还拿把折扇,可见不是什么聪明之人。那集会也正是如此,‘风雅’二字么,正是给我等草包搪塞爹娘用的。”
江意被他扇起的凉风冻得打了个寒颤,不由得笑了出来,赶忙拦住还在摇扇子的这人:“快别扇了,你这身子怎么受得住。”
言罢,她便自觉说得有些不妥,可齐珣也并未在意,只听话地收起了折扇,笑道:“劳您费心了。我这人疯癫惯了,明日里还需得姑娘照拂一二。”
他得了什么病,身子如今又怎么样了,言语间却只字未提。江意被他赶鸭子上架般地挤兑了两句,只好应了下来,免得看他又做出什么不着调之事。
菜已上齐,江意便不再叨扰,与他约好了明日集会的时辰,便重新戴上假面,告辞下楼去了。
离她与晏玦分别已一月有余,算算时日,哥哥也该回到燕汜了。
晏府内鲜少谈及这类话题,她寄居在此,也不好多问。今日的酒楼之约倒是个不错的途径,若是他言外之意不错,那这曲水流觞之宴想必邀约的也并非什么文人雅客,而是闲散贵人之流。
她顺着楼梯下来,一眼便瞧见街角处侍立的木奴。对方面无异色,也并未对她提及楼上那人的身份,只恭谨地行了一礼,跟着回到了晏府。
另一侧,楼上斜倚着木窗的齐珣似不经意朝楼下瞥了眼,无声弯了弯唇角。
当日晚上,晏府中的齐瑾便收到了一封手书,上写着“小妹亲启,急”,由王宫内的侍卫连夜呈到她的案前。
齐瑾有些莫名,还是屏退了侍奉的宫人,自己将信拆开,却见上面正写着:
晏府何时来了位小美人,为兄今日一见,甚为倾倒。已相约明日申时城外,欲见速来。
齐瑾:……
她将这信纸抖了两抖,略略凑近一嗅,果不其然,透着一股酒气。
也亏得她如今身不在宫中,否则今夜便能杀到那便宜哥哥的殿前。齐瑾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没派人去宫中把他抓出来揍一顿。毕竟好歹是位公子,总得给他留点颜面。
齐珣喝了不少酒,由宫人服侍着上床安寝时已近二更天了。宫人吹熄了烛火退去后,一道黑影无声地落在了窗前,低声禀道:“二殿下回信。”
事关明日集会,尽管头疼得厉害,齐珣还是招了招手,示意那人进来给他念念。黑影应诺,对着微弱的月色拆开了书信,刚要念出声,扫了两眼,却又说不出话来了。
齐珣等了片刻不见回音,不耐地“啧”了声,又问了遍:“写的什么?”
“这……主子,您……”那黑影难得地凝滞了片刻,还是下定了决心,低声而快速地念道:“二殿下说:‘正巧栖城修运河,若再喝酒,就将你扔到河里做监工。’”
黑影咽了下唾液,无措地舔了舔上唇,不太敢继续念下去了。这警告很是严厉,但躺着的齐珣已然司空见惯了,并不搁在意上,连睡着的姿势都未变一下。
这信的内容忒老套,最令他感兴趣的还是那狐面小美人的身份。迷迷糊糊地想到这,他又不耐地锤了下床以示催促。黑影被这声响吓得一个激灵,唯恐这位爷迁怒到自己身上,忙不迭地补充道:“二殿下还说,说:‘当日让你娶你又不要,如今已归了旁人,趁早死了这条心。’”
归了旁人?哪个旁人?这么好看的小狐狸,我什么时候不要的?怎么能乱说?
酒意上头,又被这接连几个问题一冲,齐珣只觉得似乎错过了什么,却又模模糊糊隔了层纱般瞧不清楚。下一刻,他便没能敌过睡意,躺在床上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等了半响,见他没什么反应,黑影这才直起身来,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床上的人看着年纪并不大,即便如今喝醉酒睡熟了,面颊的红晕也遮不过底下的苍白。
听到动静,屋外侍立的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了进来,为他将乱成一团的被褥掖好。黑影与她见了礼,一同退了出去。
这位殿下已然病了十多年了,据说还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自觉时日无多,便怎么如意怎么来,像平日里逛个酒楼约着出游,皆对他的病情不利,却也无人忍心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