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玦来到御花园时,此处还没什么人烟。他独自一人藏身在高处,四下打量了一番,又在心底暗自盘算了一阵,最终将眸光投向角落里的一处假山。
那山并不算高,估摸着只能勉强容下一人的身影。晏玦放低了身量,收敛声息,从一旁悄悄绕了过去。
山后果然正猫着一个小小身影,脑袋后面扎着一个雪白的绒球,在青灰的山石间好不惹眼。
晏玦不知不觉便扬起了唇角,并没打算就此惊醒她,而是无声无息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小姑娘正认真地看向前方,晏玦便微弯下腰身,从她的角度往前看。
面前的小道上正站着两拨人,其中一方有些眼熟,怀里抱着几盆芙蓉,只是面色皆不大好看。另一方是几名女眷,几位婢女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中间的女子,那女子却正看向对面人怀中的芙蓉,并没对一旁的人分出目光。
“这……殿下,便是借奴才们百十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冒犯您的意思,”为首的宫人迟疑着开口,语态恭敬,“只是……这些芙蓉实是陛下的寿礼,嘱咐了要送到花房去的,奴才们既应了这门差事,实在也不敢做这个主。”
昭帝膝下并无一儿半女,能在此处被这群宫人如此恭敬相对、口称“殿下”,便只有先皇后诞下的小女,安阳公主纪沅。
纪沅原本并没搭理一旁候着的宫人,只在听到这近似于拒绝的话后,才屈尊降贵地抬起眸光,看向说话的人。
“无碍。”
她的声音不悲不愠,听来泠泠脆嫚,说出口的话却与一派雍容高傲不甚相干。
“皇兄那里本宫会去说,你们把花放下吧。扶云。”
她示意一侧的婢女接过那几人手中的花盆,微微揽起青丝拢在耳后,这才不经意间抬眸,瞥向众人身后无言站着的那名花匠。
“偌大的宫里也没个侍弄花草的人。”她似抱怨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吩咐道,“你们先各自去吧,等皇兄不忙了,本宫自去同他要人。”
她许是确实地位不低,那几名宫人不敢反驳,便依言将花盆放下,连同那名花匠一起交给了她的人。
几名宫人先行离去,御花园中便只留下纪沅与几名婢女。她倒像是真心喜欢那几盆芙蓉,让婢女抬着花领着花匠先回宫安置,她则带着扶云慢慢往回走。
“殿下喜欢花了?如今这天色不好,没什么花可看。等来年开春了,必然要奏请陛下,在咱们殿前种满各式各样的花!”
许是四下没人,扶云便不再拘着性子,笑意盈盈地同纪沅打趣。纪沅则眉梢轻扬,没在意她的失礼,只笑着回道:“好了,咱们殿里可装不下这些。”
“那殿下是独喜欢那几盆芙蓉了?这也不错,那花匠看着人倒老实。只是殿下,咱们可还从花房那再要几个人手过来?”
纪沅只轻轻摇了摇头,又说了些什么。她们走的远了,假山后便有些听不清。猫着腰的小姑娘有些着急,便打算直起身从前面溜过去。
只是她方要站起,头上便忽地传来一股力道,系着的雪色绒球被人从上方使力揪住。
所幸她还记得这是在哪,并没喊出声来。晏玦有些遗憾地放下了准备捂嘴的手,顺着手下揪着的绒球将她转了个身,如愿看到了小公主瞪大的双眸。
“你!……松手,你干嘛!”
见来人是晏玦,江意的神情近乎肉眼可见地嚣张了起来。等甩开他莫名作乱的手,江意这才想起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道:“哎呀你,净添乱!快点快点,追上前面的纪沅,我有话要跟她说。”
晏玦的身法自然无需她多说,话落只两三个呼吸间,纪沅与扶云的身影便已然可见。晏玦低头,看向身旁莫名紧张的小公主:“你打算怎么说?”
江意此次过来是有正事要做,正好他跟在身边,便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指使道:“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把她的丫鬟支开,我去找她说话。”
晏玦颔首,便将她放在一处角落,自己则闪身离去。江意则抱着自己的裙摆蹲在原地,不多时,前方的扶云便偏头同纪沅说了一句,面带犹疑地往另一个方向探去。
江意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扶云暂时离开,纪沅便也跟着驻足。她的脚边便摆着花房新培育出的秋菊,她却只淡淡地瞥过,并无弯下腰细细观赏的意图。
常人或许难以发觉,但江意此行的意图便在此,自然不会错过纪沅此刻一反常态的冷漠。她只直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裙,从隐身处大大方方地迈步走出。
“安阳姐姐。”
寂静无人的御花园里忽的传出一道声音,纪沅微惊,回身看向朝她搭话的人。
江意一袭湖绿的宫群逶迤层叠,正轻扬着唇角朝她看来。见到她毫不遮掩的面容,纪沅明显怔了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忙拉上她躲到一旁。
这里虽僻静,但仍时有宫人侍卫往来。待这一波人过去,纪沅才微微松了口气,蹙起眉看向身旁的江意。
“阿意,你不是已然……怎会在这?”
她与江意自幼相识,听闻她于花轿上被人劫走,江珩却无动于衷,便也猜到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是纪沅原先以为,江意此番消失必然是被江珩送离了朝堂纷争,她还曾为此暗自羡艳了番,却不想会在帝都的皇宫内再次相见。
江意却只朝她笑了笑,拦下了她还未说出口的无数句叙旧之语,问她:“姐姐,你喜欢芙蓉吗?”
“我看姐姐对花并无偏爱,却为何要专程等在此处,留下那花和那人呢?”
晏玦在正宴上还留着座位,他少主的身份也挺惹眼,早晚都需回去一趟露个脸,以免被安个不敬的罪名。这边引开了扶云,他藏身暗处又牵制了她一会儿,便复往小公主那里走。
只是人还没见到,山石后两人交谈的声音便先一步传入他的耳中。其中的一个他很熟悉了,往日里娇气得宛如铺了蜜糖的花瓣,此刻却沉稳平静,说出的话也令他心惊。
“姐姐今日能救下一人,明日能救下两人,可予人性命哪能及得上兵马踏灭一城一国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