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8+1

到第二针,还是故技重施,感受到的情况和第一针相同,还能忍受得住。到第三针,伤口豁开的距离开始增大,难度也增大,手持镊子的手开始出现不自觉的颤抖,倒不是害怕。到这时候全身的肌肉其实早已疲惫不堪,维持不了连续平稳的操作。

深呼吸几口气,我对自已说:没事的,很快就好啦。

在自已的安慰中刺下了第三针,不料小腿的肌肉在刺激下竟又出现痉挛。我“啊”的一声,又要拿头去撞墙。

骗人的,什么万事开头难,我看是一次更有一次难,这些鸡汤果真不能信。

我不想继续下去。承受连续的痛苦很容易让人急着放弃,对缝合工作会大大的不利,这种时候应该做其他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最好还是能让人感到愉悦的事情,比方说吃东西。

针还留在肉上,先不管。我脱下盛满汗水的乳胶手套,踮着右脚,小心翼翼地在寝室里搜寻。首先水是不缺的。饮水机在学生宿舍基本是刚需物品,这个寝室的角落里就静静地放着一台,与平常用的不用,是较为小型的饮水机,饮水机上的桶装水倒是统一规格的那种。一般都是用一桶,备一桶,现场目测可饮用的水量有一桶多,足够了。碳水类的食品却没有找到,但诧异的是几乎每个桌面上都放有水果,看来这四位女生挺注重体重控制的。不过水果都以苹果为主,还有几颗黄得锃亮的柠檬,都不是我爱吃的种类,地上还有一条吃了一半的香蕉,很合我的口味,可当看到截面处的牙痕……,虽然饿,但还没沦落到于饥不择食的地步。

还喜出望外地从其中一个抽屉中找到了一包只剩三分之一的红糖粉,赶紧就着水吃了起来,齁得很,没全吃完,还剩一半。都说这玩意补血,有无效果先不论,心里暗示反正是足够了。

仍旧饿着,但偷懒不能太过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于是我重新坐回“手术台”中。

戴上新的乳胶手套,看着双手,又是一阵苦笑,苦笑过后终是把角针抽了出来。呼、呼、呼……,我咬着嘴唇,撇去杂念,继续下针,为减少针线对伤口过多的扯动,我用左手将两片本连在一起的肉块挤压回一起。如此般,左手挤压伤口,右手穿针引线,不知过了多久,裂开的口子有一半已经贴合回去了,成就感虽满满的,但肩膀和腰可酸得不行,屁股也有一边出现了麻痹状。一个人又当主治又当助手着实吃不消,精神也被推至了极限。

我想直起腰舒展一下筋骨,可就在这时,一滴晶莹透亮的汗珠无预兆地从下巴脱落,心里惊叫一声,虽想截住它,但我可没用肉眼捕捉物体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滴圆滚滚的水状物溅落在伤口上,刹时,犹如火山喷发、烟花怒放,一种从未尝试过的痛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至全身,我几乎要晕过去。

可憎的是,痛觉神经像被激活了,竟迟迟不肯散去。我不敢乱动,每动弹一下都会带来成倍的连锁反应。好不容易支撑住,眼泪却不省心地落下,此时要是崩溃,那就别指望今晚能好过。

我拼命把眼泪塞回去,一面试图想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于是便想起了渔子霏。

给她动手术的时候,我未曾想过会伤害她,然而事与愿违,当我救助她肉体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伤害了她的心灵,因此作为惩罚,要我亲身经历一次她所经受过的痛苦,可谓是合情合理,不,应该说是报应,作为几度伤害她的报应。

第一次伤害她是在大四第二学期,实习期。学校要求不考研的学生都要进入社会,去寻找实习单位,意味着学生生涯已提前结束,靠班级关系联系的同学情到了该告别的时候,就在这敏感时期,渔子霏向我告白了。此时,她已经找到实习单位,在外省,我还没有找到。面对她的告白,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理由很简单——

一身清贫怎敢入繁华,两袖清风岂敢误佳人。

七年后,当渔子霏挺着怀胎十周的肚子再次找到我时,我又再一次伤害了她。

现在想想,我还真是没用。对待渔子霏,我只敢伤害却不敢……

混沌的情绪得到抒发,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整理好心情,我准备进行新一轮无任何妥协余地的缝合工作。

为防再被汗水折腾得死去活来,我预先找了条毛巾搭在肩膀上,必要时,还可以咬住以作发泄。

但我不像之前那般干脆了,回味起方才的痛楚,整个人都变得笨拙起来。角针在皮肉间来回地试探,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僵持了好一会,迫于体力原因我只好放弃幻想,主动进攻。我呼呼呼的喘着气,仿佛喘得越快,痛觉就会越少。当针再度刺穿凸起的皮肉边缘,这时,伤口处的感觉要比之前微妙,原本一碰就疼,这会疼痛感像没睡醒似的。它先是徐徐而来在被针扎处凝聚成一点,接着从这一点扩散,我“哎哟”一声,全身又冒出绿豆大小的冷汗,还没完,放大的这一点又收缩汇聚,再想凝成一点,如同吸纳万物的黑洞,全身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要往它那集中,感受它由片又到点的过程,只有把针完全抽出,黑洞才自行幻灭,局部还会余留火辣辣的疼。

念及此,咬咬牙再下一针,即时又掉进黑洞中,疼得嘴唇都给咬破了。似乎是虐上瘾了,或者说,我想看看这么一个不成才的自已能到达的极限在哪里。因而我屏住呼吸,像个疯子一样反反复复地扎穿自已的身体,大约有个五六次,分离的皮肉见少了,但自已也被搞得窒息了好几回,差点命都没有了。

擦了擦汗液和泪珠,思前想后决定先暂缓一会。

我这个人啊,一旦缓和下来,各种想法就得冒出,并且以前我的性格,冒得最多的当然是劝我放弃的声音。

其中一把声音这样说:

放弃吧,包扎好伤口,等明天醒来后去找杜莱优,让她帮忙缝合伤口,以她的手法,受到的折磨绝对要比现在少。

这声音可真够诱人,要是年轻个几岁我就被自已骗过去了。可不是因为我够淡定理智,我这种人啊,哪会遇上什么好事,这么多年来,我明白一个道理: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已。因此要么就此放弃,要么抗争到底,现在而言,我还想活着。

无法欺骗自已,那只有面对眼前的现实。

但,现实一贯的残酷。

由此,我不得不问一个老掉牙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这可真是一个彰显本性的问题。因为如果全部人都像我一样遭受这般折磨,我大概不会问这个问题,但当只有我一个人或者少数几个人会遭受时,这就不得不问了。

我想不出答案,只能代入其他人的视角,专业班中,不,我至今遇到过的人中,同班的邝秀婷最为开朗乐观。这位身材娇瘦、戴着厚重镜片的女孩满腹经纶,是个天生的乐观派。

在大学的四年间我一向独来独往,不常主动与人交谈,她是个例外。每当心情跌入谷底,我都会找她发发牢骚,她也不拒绝,并且还能很好的保守秘密。

我总感觉她活得像太阳一样,照亮自已的同时还能有余晖去照亮别人。代入她的视角思考,她应该会说:苦难会让人成长,一个人想要成为更优秀的人,那他必须承受比常人更多的苦难。你不是在受难,你这是在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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