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沈扶玉睫毛颤了颤,只能睁开一半的眼眸,他嘴角黑血止不住,脸色苍白得宛如数九寒天堆积的雪,“冲动……防身之物全都交出去,一会儿如何是好。”他虚弱得紧,说一句话便要喘好久,声音轻轻的,几乎要听不见。他躺在地上,草乌半蹲着,叫他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草……乌……”沈扶玉费劲地睁开眼,想跟他说什么,“你别怕……”见此状,外门弟子一个一个地流起了眼泪:“大师兄你不要这样,师兄你振作一下,我们回去找师尊……”沈扶玉想笑笑,安慰他们,但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他已经去寻过师尊了,师尊也没有法子,这才批了那么多法器和灵符。“沈扶玉。”草乌握着沈扶玉的手。“你……”沈扶玉被口腔里的血呛到,轻轻咳了几声,他想安慰安慰草乌,又实在难以说话,“我把你衣服弄脏了……”他下一句话想说,我给你洗衣服吧。你给我做过那么多次饭,这次还因为我被卷入进来,把你的衣服弄脏了,真的很不好意思。草乌用指腹轻轻擦去沈扶玉嘴角的黑血,问:“沈扶玉,你相信善恶有报吗?”沈扶玉觉得草乌又困在他爹娘惨死的困境中了,于是轻轻点了点头。“那好,你答应我,”草乌目光依旧淡然,手却是紧紧攥紧了沈扶玉的手,“你要证明给我看善有善报。”沈扶玉勉强听懂了他的意思,只是他已经濒死,实在不知要如何证明给草乌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如果这样能让草乌解脱的话……草乌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衣袖中拿出几根银针,他将沈扶玉翻过身,平放在地上,褪下他的衣服,看向一旁的外门弟子,道:“点火。”外门弟子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指尖一撮,就给他点了一抹火光。那毒素蔓延得很快,这一小会儿的时间,沈扶玉的整片后背已经乌紫了。草乌把银针在火光上细细烤过,旋即一根又一根地扎在沈扶玉背部的穴位上。乌紫很快消退了不少,但还是很严重。尤其是在沈扶玉雪白的后背上,乌紫乌紫的一片,尤为触目惊心。外门弟子看愣了:“你……”草乌站起身,道:“回清霄派,我有办法救他。”从草乌方才的动作中就能看出他并不是无的放矢,外门弟子一抹泪,也来不及伤心难过了,只期望赶紧救大师兄。他们带着草乌和沈扶玉回了清霄派。知尘站在派门前,看见来人,他先看见了沈扶玉:“扶玉?”“师尊!”外门弟子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主心骨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哭了起来。知尘却是看向了一旁的草乌。“这是外门选内门的考核测试吧。”草乌虽是询问,但语气却是笃定。知尘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眼中带了几分欣赏:“正是。”“我要做你们内门弟子,”草乌平淡道,“我要做沈扶玉的师弟。”知尘抚了抚自己白花花的长胡子:“这般肯定,看来你笃定自己有过人之处。”草乌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很快就有了。”“冷静自持,勇气可嘉,”知尘像是明白了什么,“那你试试吧。”草乌对他行过礼。草乌又回到了他的山上,有知尘给的阵法,他回去得很快。他缓缓打量过这片生活了很久很久的小茅草屋,这才敛下眼中的一切情绪,缓缓走了进去。他碰了碰一旁药柜的几个格子,一阵咯噔咯噔的声响过后,整个药柜缓缓朝一边移了过去。原本药柜下方出现了一方暗道,楼梯一直绵延进漆黑的深处。草乌取了灯笼,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暗道下面还有一扇门,他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很久,才缓缓推开。屋里一阵嘶嘶声。灯笼的光亮照起,嘶嘶声似乎更大了些。草乌抬了抬灯笼,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个大牌匾,写着“悬壶济世”四字,一旁还有“神医草氏”等等数不尽的小牌匾。这些都是他爹娘获得的,悬壶济世的牌匾甚至是御上钦赐。最中间却是一个深坑,深坑旁,是一些数不尽的竹笼。草乌将门关好,从一旁的柜子处拿出几瓶小巧的雪白陶瓷罐来,拔开塞子,每一罐里面都装满了圆滚滚的药丸。草乌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近了一旁的笼子里。幼时爹娘的话似乎又在耳旁响起。“医者,怀仁心,便是渡人不渡己,也无妨。”“医术,也可能会被人用来做坏事;毒人,也未尝不是好人。”草乌站在缓缓蹲下了身子,他想到方才在清霄派看见的那个巨石,上面刻着“敢为天下先”。一瞬间,他的心头倏地像是有什么在回应,以至于生出了无限的勇气。他把竹笼推进深坑中,竹笼的盖子被震开,里面沙沙地爬出几条毒蛇来。草乌含了一颗解毒丸进去,看着下方毒蛇爬行,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其实他瞒了沈扶玉一件事。他娘确实是毒人,也确实是被人杀了不假。但是……他知道毒人的制作办法。他有办法,把自己炼成毒,甚至是……毒王。“毒人,就是要比一切都毒,”阿娘说,“一开始可以有解毒丸撑过,但是到最后,你要摆脱解毒丸,要你的身体适应毒性、甚至是高过毒性,跟养蛊有异曲同工之处。”“在此期间,你要有一个绝对的、不能倒的信念。”草乌咬了咬牙,把咬在自己腿上的毒蛇扯开,毒素叫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近乎要昏厥过去。但是草乌又推翻了一个竹笼,各式各样的蛇游走了进来。但是!草乌攥紧了手,他还要回去救沈扶玉。沈扶玉答应他的,要给他看一个、和他父母不一样的结局。草乌怕蛇,从小就怕,他感受着数不尽的毒蛇在自己身上爬行,冰冷的鳞片、尖锐的毒牙、粘稠的□□……草乌紧紧攥着陶瓷罐,恐惧与疼痛叫他不断地使劲,直直握碎了陶瓷罐,碎片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叫毒蛇愈发兴奋。草乌眼前一片昏花,他想,我不能死,我不能被毒死。我还要回去救沈扶玉。毒素入心时,汗如雨下,恍惚间竟如那年暴雨天,沈扶玉抱着一个火把朝他跑来。草乌下意识冲幻觉伸出了手臂,他咬紧了后槽牙,又反应过来,一把扯开围在自己脖颈处的毒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猩红的双眼一寸一寸看过脚下还在爬来爬去的毒蛇,对他们的恐惧渐渐消失。他想,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死我要回去救沈扶玉。就像当年他救了我一样。我要让他有一个和我爹娘不一样的结局,他答应我的,我答应他了!我要回去救沈扶玉!草乌猛地把最后一个竹笼踢翻,可是里面的毒蛇却没敢爬出来。再一看,坑里的毒蛇也不敢动了,它们发着抖,一点一点地往草乌身边远处挪去。草乌弯下腰,从地上拽起一条毒蛇,将自己的血液喂入他的嘴中,毒蛇抖动了几下,渐渐没了生息。草乌把它的尸体随意丢在地上,把自己的血滴在地上,阴冷地看过脚下的每一条毒蛇。良久,那些毒蛇一条一条地爬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舔过他的血。没有一条敢不听命。地下暗室的毒蛇很快便全部死干净了。草乌最后看了一眼“悬壶济世”的牌匾,缓慢走了出去。他所到之处,树木、花草尽数枯死,毒气四溢。草乌从阵法中重新回了清霄派。三日不见,他的气势愈发冷冽,一时间也没有人赶上前去。“等等!”有些大胆地想去搀扶他,但被另一个眼见的拦住了,示意他看草乌脚下的灵草。原本还好好的灵草已经枯死。“这是……”几个弟子目瞪口呆,又心底生寒。知尘倒是了然了:“毒王。”草乌给他一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又划破了手指,滴入了一个小药瓶中,一并递给了知尘:“按这个熬药,再加入我的血,可以解毒。”他说完,并没有回答别的什么,又重新回了自己的屋子。院子中间,正盘着一条巨大的毒蛇,见他出来,眼里闪动着贪婪的光,不动声色地舔了舔信子。很明显,这条毒蛇是被草乌的毒吸引来的。是咬伤沈扶玉的那条毒蛇。草乌一步一步走近了它,它也虎视眈眈地盯着草乌。那就看看谁能毒过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