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南麓围场在京畿以南百里,途经莫庄两田,姒云与周王商议,先折道莫庄,晚他两日抵达南麓。
出发那日艳阳高照,风吹黍浪如席。
垄上黍谷成垛,车子再不能近前。
姒洛正左右为难,姒云掀帘张望片刻,忽地敛起衣袂,提步跃下辇车,一边还不让关照同行之人:“齐伯齐叔,你们慢慢来,我和阿洛先去。”
“夫人!”姒洛被唬一跳,连忙跟着跃下辇车,“等等阿洛!小心脚下!”
“夫人,再过半月便是秋苗时,此间的田怎么还没收?”
长风习习,黍田推浪。行出不多时,姒洛便在满目金黄里看出了地与地的不同。
左右田庄维莠骄骄,而道路尽头的莫庄两田已黍穗成垛,只等着下秋苗。姒洛两眼下弯,三两步跟上姒云道:“他们倒是自觉,不枉费夫人一片苦心。”
姒云举目四望,临近田产虽良莠不齐,莫庄两田穗粒饱满,黍垛堆得又高又大。
满目金黄映入眼帘,姒云眼里浮出久违的笑意。
如她先前所料,允诺把多过私田最高值的黍谷赏给各家后,田上庶人有了奔头,不仅上田积极,收割速度更是一骑绝尘。
一刻钟后,两人抵达莫庄。
远远瞧见廊下人头攒动,两人被唬一跳。
“秋日天寒,大伙怎么都上田庄来了?”
直至被簇拥着坐定在廊下,姒云才听清众人争先恐后的七嘴八舌。
原是两位主事一早知会她今儿个会来,各家各户不约而同起了个大早,或杀鸡宰羊,或装米装面,她抵达时,廊下已被各家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裹堆成一座小山,见两人近前,又忙不迭地往姒洛怀里塞,众口一词:“小小心意,夫人莫要嫌弃”。
更有甚者如老禾,和媳妇商量过后,一早把家里唯一下蛋的老母鸡给宰了,倒提着老母鸡,憨头憨脑凑上前:“上回在路边瞧见夫人,气色似乎不大好。夫人拿回去补补身子,切莫嫌弃……”
姒云一时只觉哭笑不得。
黍香拂面,关切声声,姒云倏忽惊觉召子季那句“出宫散散心”实在有理。走过田埂与乡野,再见一张张鲜活又亲切的面孔,姒云如获新生,一时竟生出恍惚,半月前的自己如何会囿于缥缈的儿女之情。
“阿洛?”
“夫人!”姒洛已被大包小包淹没,好不容易探出半个头,艰难道,“夫人,这些米面该如何处置?”
“谁带来的便让谁带回去。”姒云摆摆手,笑道,“让齐伯齐叔近前来,今岁丰收,本该与大伙一同庆贺一番才是。”
“诺!”姒洛放下大包小包,大步往车队方向走去。
“小的给夫人请安。”
瞅准空隙,莫、庄两位主事忙不迭地上前,一边拱手作揖,一边讨好道:“夫人治田有方,今岁的收成多先前丰年时还要多!”
姒云接过旁人递来的茶水,见他两人神色讪讪,一脸谄媚,淡淡道:“两位有事?”
莫主事讪讪一笑,挠挠头道:“回夫人的话,是有件事还得夫人拿个主意。”
“说说看。”姒云眼帘微垂,八风不动。
莫主事拱拱手,继续道:“自上个月前起,临近几个庄上陆续有人过来,明里暗里地打探我两人做了何事,竟能让公田丰产。”他抬眸偷觑姒云,试探道,“小的不知能不能说,或者说,能说到什么程度。”
姒云眼睛一亮。
莫庄两田本就是试验田,她如何会藏私?
原本还担心两田虽然多产,若是旁人不以为意,或者弄巧成拙,不问他们做了何事,只强求庄上庶人日夜劳作,以期达到和莫庄两田一样的产量,她的计划便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今既是别人主动问起,事情要好办许多。
“莫主事?”“小的在!”
姒云轻叩扶手,思量片刻,抬头朝两人道:“你二人把将莫庄两田丰收之事散播出去,若有人想学,便在你这儿记个名。一个月后,待我从南麓返京路过此地,再来庄上与众人细说。”
“诺!”
“夫人!”姒洛的声音同黍浪声一并传来。
众人齐刷刷转过身,却见齐叔齐伯和几名侍卫正搬着几桌席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们走来。
人群里霎时炸开了锅,不用姒云吩咐,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已大步迎上前,接过几人手里的吃食。
近旁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闲着,洗碗箸,端碟盘,棚下一时人头攒动,个个喜笑颜开。
欢声笑语随黍风飘至十里之外。
满目金黄如涛,姒云心情开阔,举目四望时,忽见一丛芦花映碧流。
一袭玄衣的子山站在芦苇荡中,面朝向田庄方向,一动不动,面沉似水。
他的身量较初见时拔高不少,长相依旧憨厚,只眸中不见半年前的澄澈与坦然,取而代之以暗淡无光,死气沉沉。
视线相触,姒云错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头顶烈日化作寒意森森的针尖,掠过心口,轻轻一挑,不会伤筋动骨,却足以让人心如刀绞,疼得直不起身来。
子方的离去曾在许多个夜晚造访,如藤蔓缠绕心口,愈缠愈紧,纠葛成魇。
没能痊愈,心湖又为子山的出现涟漪四起,梦魇不管不顾卷土重来。
她坚持停留莫庄,一是为查验秋收之事,二是为看望子山几人。临到跟前,才知自己还没做好面对他几人的准备。
——旁人眼里再如何无所不能,终究是她把他们的兄长弄丢在了异国他乡。
“夫人?”
见她脸色煞白,呼吸突然急促,姒洛一惊,连忙扔下齐伯齐叔几人,奔向姒云,“可还好?莫不是被闷着了?”
姒云双手紧握扶手,等心头不适缓过一阵,长出一口气,一边轻拭鬓边汗,一边摇摇头道:“帮我拿只烧鸡来。”
“烧鸡?”姒洛眨眨眼,“夫人是要?”
姒云敛下目光:“拿来便是。”她微微一顿,又道,“你说得对,廊下是有些闷。一会我去田埂上走走,不必跟着。”
“诺。”
支开姒洛,姒云揣起那只热气腾腾的烧鸡,绕后门往芦苇荡方向走去。
漫天芦花如荡,子山若无所闻,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好似只等她到来。
临到近前,姒云才发现,少年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紧攥成拳,似乎欲言又止。
“子山?”姒云眼里浮出不解,连忙道,“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夫……”
少年刚要开口,只听窸窸窣窣一阵响,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