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舒卷,晚风习习,姒云错觉心上压着巨石,窗边拂过的风愈柔,她的心愈往下沉。
此间惘惘,她亲信之人实在不算太多,同个时辰,她知晓子方的靠近别有用心,贴身侍婢原来并非那般贴心。
自始至终,只她自己把任务想得轻易,把人心看得简单。
“为何……”她倏忽抬起头,正想追问对方,“她”既是身份卑微的殷商后人,又如何能一跃而成为褒国王女,看清对方的模样,姒云的目光倏地一滞。
彼时夕阳自她身后的窗子斜照而入,洒过堂下,将房中之物——连同子月的面容在内——映照成明暗相对的两半。
他抬眸望来的角度,若是遮住下半张脸……姒云撑在窗台的手陡然收紧,两眼倏忽圆睁。
“那日在潼水,”她轻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微微发颤,“刺杀周王之人,是你?!”
“潼水”两字出口,子月脸上漾出被认出的欣喜,下一瞬,听清姒云的后半句话,他目光一滞,欣喜转而为狰狞取代,盯住姒云,冷声道:“如何?云儿舍不得?”
暮色晚风倏成风霜雪雨,屋里若有寒潮过境。
潼水之事如在眼前,姒云还不曾忘却先与子叔子季正面相迎,后又背袭周王的青衫客。若非许姜正巧路过,他口中心心念念却又刀剑相向的云儿如何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儿?
四目相对,姒云倏忽惊觉,先前以为周天子喜怒无常,今日才知,他的演法实在浮于表面,和真正的阴晴不定相去甚远。
怕把人激怒,她强迫自己放轻呼吸,敛眉忖度片刻,轻道:“月哥哥莫怪,实在是落水之后,许多事都已记不清。”她看向子月,眸间漾着柔软,试探道,“月哥哥,能否告诉云儿,你我自幼相伴长大,现下又为何会天各一方?”
子月凤眸流转,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端看许久,忽地提步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靠在落满夕阳的窗台上,闭上眼,仰起脖颈,享受余晖照拂。
余晖袅袅,晚风习习,最是一日好辰光。
姒云浑身寒毛倒竖,余光盯着子方,身子僵硬如槁木。
好在不多时,耳畔又传来他不紧不慢的声音。
“纣王无道,我族先人选择与武王里应外合,推翻纣王统治。周人提议以商治商,先人亦乐得其所。”
不容她开口,子月眉心一拧,神色凛然道:“而后如何?成康之治虽盛,穆王好战,厉王恣睢,周召共和只昙花一现……世情往复,风水轮转,现如今的周王与昔日之纣王有何不同?”
映着夕照,他的眼中倏忽泛出波谲云诡的光:“三川竭流他不闻不问,百姓流离他充耳不闻,岁荒之年,他却将公田赐给后妃胡闹。如此不算,还有闲情与夫人游山玩水,往来洛邑。”
他倏忽偏过头,目光仿似落在姒云身上,又似透过她,看见了某种遥不可及的可能性,浑身因亢奋而颤动不已。
虽清楚周王种种举措之内情,姒云清醒此时并非解释的好时机。看他浑身战栗模样,分明已陷入某种自我认定的偏执里,现下分说,怕只会让他以为自己已转投入周王的怀抱,从而生出防备之意。
思忖片刻,她抬眸看向子月:“月哥哥的意思是,云儿与月哥哥分离,是为了潜入周王宫?好与月哥哥里应外合,一句推翻周人统治?”
子月倏忽回神,神情恢复如常,颔首道:“那日在镐京文月阁,云儿曾允诺月哥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说只要月哥哥不变,云儿的心便不会变。今时今日,云儿的心意可还如初?”
夕照婆娑,堂下倏忽杳然无声。
若有晚风拂过鬓边发,姒云于昏黄里握紧住手边的桃木雕,低头望着身前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沉吟片刻,轻道:“月哥哥,现如今的周王下无子嗣,若是潼水之畔行刺成功,势必会引起天下大乱。月哥哥所求之安平盛世,又要如何达成?”
子月眼里映着漫天霞色,神情似笑非笑,淡淡道:“云儿潜伏在周王身旁已是凶险,来日之事无需挂心,月哥哥自有考量。云儿莫忘了,”他的唇角勾出若有似无的弧度,缓缓道,“殷商子民遍布天下,他们的福与祸,只在云儿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姒云迎向他古井无波的目光,两眼浑圆:“你想让我伺机行刺周王?”
“如此凶险之事,月哥哥如何会交给云儿?”子月莞尔,忽地伸手探向她鬓边,一边挽弄青丝,一边缱绻道,“云儿只记得,切切保护好自身,到了那时,月哥哥自会派人提前知会云儿……”
……
金乌西落,倦鸟归巢,滟滟随波只剩一轮新月空落落,整个园子显得荒颓而寥落。
“吱呀”一声响,一线残阳斜照进门廊,落在姒云几无人色的脸上。
“夫人!”见她出现,子方连忙迎上前。
姒云视若无睹,只驻足廊下,举目眺望残阳下的洛邑王城,许久没有出声。
“夫人?”子月抬眸偷觑她一眼,搓着手,小心翼翼开口。
一行倦鸟横过天际,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姒云仰头朝向徐徐晚风处,淡淡开口:“邻巷那贼人,是你安排的?”
子方垂下头,瓮声瓮气道:“是子月哥,为今日之事,他已暗中绸缪许久。”
暗中绸缪?
想起什么,姒云的目光倏地一凛,飞快张望左右。
湖边垂柳算不得繁茂,一斜竹林稀稀落落,应当藏不住什么人。
她轻舒一口气,忖度片刻,转向子方道:“昔日在莫庄,是巧合,还是你故意制造的偶遇?”
子方垂敛下目光,十指交错,足尖相抵,却闷不吭声。
姒云眼底映入暮色潋滟,若有嘲讽一闪而过:“既是子月一手安排,你如何知晓何时要将我带去何处?如何传的消息?”
子方神情一僵,交错在身前的双手攥拧成结,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地上,缄口不言。
“也不能说?”姒云轻哧,“果真是高高在上的夫人。”
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子方倏忽抬起头,眉头一拧,脱口而出:“云姐姐?”
“担不起。”姒云徐徐转过身,再次眺望遥处。
子方一脸懊恼地挠挠头,陡然上前一步,大声道:“云姐姐再如何生子方的气,也不该怀疑子月哥一片真心。你我同在卫国时,分明一切都好好的,只因云姐姐说有法子混入王宫,子月哥才会力排众议,带我们来了洛邑。本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若非云姐姐忘了前尘,他何必冒这么的的风险,出现在大王面前?”
为了她?
姒云眼里掠过讽刺。
最初或许的确是为了她,而今……偏执之人总擅长合理化自己的所作所为,譬如款款深情,譬如求而不得。
“许姜和子季现在何处?”她甩甩头,掩下不必要的思绪,沉声开口。
子方眼里若有不甘,却没再辩解,扁扁嘴,又摇摇头道:“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