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6 章 第 466 章

“这枚灵果味道不错,夫人尝尝看如何?”

沈安茹细看着被送到面前来的灵果。

它的表皮很薄,薄得几乎能叫果浆爆射而出。而此刻,那薄薄表皮上还缀着两点剔透水珠,更叫人口舌生津。

“好,我尝尝。”

她笑着接了过来,捧到唇边咬了一口。

灵果的果浆果然在她口舌间喷溅,一波波冲击过她的味蕾,更借着味觉冲击她的神经,滋润过她的肉身与灵魂......

沈安茹将灵果拿起咬下的时候,程沛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

并非是因为程沛自己眼馋这未曾在景浩界中出现过的灵果,而是......

他在期待一个奇迹。

一个本来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尽管沈安茹寿元将尽,论理说再没有延续的手段。但......

这只是对于他来说而已,并不是他这位兄长。

他做不到,并不代表他这兄长就做不到。万一......

若真的出现了万一......

程沛目光中不自觉地就带上了期盼。

但哪怕是沈安茹一口将那灵果吃尽,哪怕是沈安茹又陪着他们两人坐了一阵,那灵果的灵液与道韵也已经尽数化作养分,滋养过沈安茹的肉身与灵魂,他还是没等来他渴望看到的那一幕。

温暖柔和的生命力仍在不可阻拦地自沈安茹灵魂深处逸散,取而代之的,则是阴森寒凉的死气。

死亡,正在一点点地捆缚着沈安茹。

程沛眼中的光极速黯淡。

净涪佛身将他一切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面上未有分毫变化。

沈安茹仍是从容。

她借着帕子遮挡,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净涪佛身便道,“夫人既是累了,小僧便不打扰夫人了,夫人且自休歇吧。”

沈安茹快速掩下眼底的倦色,再要强自打起精神。

净涪佛身只是笑笑,却已经站起身来了。

沈安茹见他模样,心中明白,便转眼去看程沛。

程沛也跟着站起身来,这会儿更是对她点头,“娘亲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沈安茹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送你了。”她对净涪佛身道,“法师好生歇歇。”

净涪佛身点头,合掌躬身对沈安茹微微一礼,便跟着程沛去了。

沈安茹坐在软榻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净涪佛身与程沛走出她的视野。

此时天色已是沉暗,今夜又不见月亮,更是轻易难见人影。

程沛和净涪佛身不过是出了屋舍,沈安茹就看不见了。

但她仍自直直地坐在原地,定定地看着程沛与净涪佛身消失的地方,久久没有动作。

屋子里守着的侍婢不敢出声打扰,只沉默地站着。

好半响后,沈安茹才站起身来。

她毕竟是时候快到了,哪怕明面上看着也只是三四十岁的妇人模样,但内里已然空虚,先前强自支撑了一回,已经是耗去了她太多太多的心力与精力,叫她更是倦乏,是以这会儿哪怕她已然着意控制速度,站起身时候也不免摇晃了一阵。

还是站得近的侍婢及时出手才将她扶住了。

“夫人!”

沈安茹缓了一阵,才对关切看她的侍婢摇头,“我没事,不必惊动他人......”

侍婢本就是沈安茹身边贴身的丫鬟。若说了解沈安茹,她们比之程沛还要胜上三分。这样的她们,如何不知道沈安茹所说的他人是谁呢?

几个侍婢对视一眼,又都红着眼圈别过目光去。

压去眼角的水光后,这几个侍婢方才转回目光来,重又将沈安茹搀扶着,引她往内室去。

这一段距离并不远,但即便有人搀扶着,沈安茹走过来还是更觉倦乏。

她靠着床榻坐了一阵,便抬手接过侍婢送过来的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拿在手里慢慢翻。

待到一遍翻完,沈安茹沉默一阵,便将这部经典递给了等候着的侍婢,另接过一个阵盘。

阵盘做得着实精巧可爱。与其说是拼杀斗阵用的凶器,倒不如说是闺阁女子的玩物。

沈安茹缓慢摩挲着这个阵盘。半响后,才将这阵盘重又递了过去。

侍婢接过那阵盘,将它与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道收在床头的暗格里,然后才侍候着沈安茹躺下。

帐幔放下,将光线遮挡去,只留下柔和的暗光。

“你们也都去歇着吧,莫要在这里待着了,我一时半会儿的,应是还走不了。”

沈安茹的声音在帐幔里传出来,几个侍婢对视一阵,到底低低应声,持灯退了出去,只留一人在外间。

内室只留了沈安茹一人。

浓重的倦乏拖着她,要将她拽入深沉黑暗去,但她却不愿,只凭着一点念想,强自支撑着意识。

这样就......药石妄效了么?

厚重帐幔里的光都暗淡,落在她面上,拖着她所有的神思下坠。

沈安茹强撑着那一点心神的时候,程沛也在与净涪佛身说起这个问题。

“净涪法师,真的就完全没有办法了吗?”

连你也完全没有办法了么?

今夜没有月,于是浓郁的黑暗便一层层地彻在程沛的面上,将他所有的心情都掩盖了过去。

“确实是没有办法了。”净涪佛身答道,“寿元乃是命数,夫人她不是修士,生命层次不曾跃升,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已然是极限了。”

程沛没有了声响。

净涪佛身也没有再说话,同样沉默地站在那里。

“......所以,就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程沛问道。

净涪佛身应了一声,“嗯。”

程沛的身形一下子就佝偻了,身体蜷缩着颤抖,好半天没能缓过劲来。

净涪佛身仍是无声。

景浩界天地的力量还在簇拥保护着他,极力疏淡他心底的那点沉郁。

他沉默了许久,看着心头许多想法生出又熄灭,转过也落下,再不在他心头留下几分痕迹。

“既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既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程沛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落在他的耳边,“你这一个月里有什么安排吗?”

净涪佛身遥遥往沈安茹的内室看了一眼,少顷后收回目光,“安排么?倒是没有的。”

程沛的气息似乎波动了一瞬,然后才又道,“那你留下来,如何?”

净涪佛身点头,“可以。”

程沛悄然松了口气,快声道,“既是要在这里留一个月,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这样......你便且在你先前的院子住着,如何?”

净涪佛身早知他先前的院子还留着,此刻听得程沛的安排,也是不惊讶,直接点头,仍道,“可以。”

程沛顿了一顿,又问道,“父亲与祖父现今还在程家里,你要去见一见么?”

净涪的祖父程先承、父亲程次凛即便修为不高,但也是修士。旁的且不说,单只是寿元的话,确实是要比不过一介凡人的沈安茹强上许多。

是以即便这会儿沈安茹的寿元已快到尽头,程先承和程次凛这两人还活得好好的。

“不必了。”净涪佛身摇头。

尽管程家庄已然尽数交给了程沛,程先承与程次凛两人失却了手上的权力,完完全全被供奉起来,但日子也过得很不差。

尤其,程次凛身边还有一个出身魔门的女修陪着,生活更是逍遥。

既是如此,净涪佛身又如何会去平白打扰人家?

程沛多看他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便点头,“我会处理好的。”

这话程沛说得甚是利落随意,不见一点为难。

但净涪佛身也不曾意外。

好歹程沛也是掌控了程家庄几十年的家主,修为、手段更是早已压过了程先承和程次凛这两位过去的家主,不过是封锁些消息而已,有什么为难的?

三言两语定下接下来这一个月的大体章程,程沛便直接引着净涪佛身往他需要落脚的院子去。

净涪佛身推开久违了的门扉,跨入这个许久不曾得见的院子。

程沛没有跟上,就站在院门边上,遥遥看着净涪佛身在院子里踱步。

净涪佛身随意看过院子里的模样,便回身看向程沛,“程家主要进来坐坐吗?”

程沛摇头。

净涪佛身便不再邀请,自己推开屋门,在里间燃起灯烛。

他没有在屋里待太久,少顷后又走出来,回到屋门边上,看着仍然站在那里的程沛,问道,“程家主还有事?”

程沛不作声。

净涪佛身再看他一眼,回身取了一张蒲团放下。

屋里已经燃起了灯,灯光从大开的屋门流出,劈出一片光明温暖地界。

净涪佛身的蒲团就放在那片地界之中,待到他坐下以后,整个院子都在顷刻间亮了起来。

说不出是那屋里灯火的缘故,还是净涪佛身自身的原因。

那顷刻间,程沛的目光复杂至极。

净涪佛身没有理会,他翻手从随身褡裢里捧出那部贝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慢慢翻看着。

程沛仍在那里站着,看着净涪佛身翻阅经典,直到他将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翻完,空出一点间隙来,他才抓住了这一点时间,径直问道,“那枚灵果......”

净涪佛身抬起头看过去。

程沛完全不躲闪,直直地迎着他的视线,逼迫一般问道,“那枚灵果到底有什么用处?”

纵然程沛的姿态强硬,但净涪佛身还是轻易窥破了他强硬背后的荏弱。

程沛自己心里也明白,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有过任何的退让。

“如果那枚灵果没有什么殊异之处,你不会特意将它拿出来。所以,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净涪佛身一哂。

“接引用的。”

程沛一愣。

净涪佛身收回目光,“景浩界天地只是诸天寰宇里的一方小世界而已。它甚至都没有地府......”

程沛沉默地听着,不发一词。

尽管他听见净涪佛身这话的时候,很想说一说现如今景浩界暗土地界里的那小地府。

要知道,暗土那里的小地府,可还跟这人的大弟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呢。便是这样,也能如此直接地将它给无视了过去......

净涪佛身只一眼,便知晓程沛心里的那点小嘀咕。

“暗土那里的小地府与其说是地府阴曹,不过是触角遍及诸天寰宇的大地府一个接引投影而已。只具备一点地府的权柄,与真正的地府完全不能比。”

他只点了点,便很快揭了过去。

“景浩界里没有真正的地府,暗土那里的小地府也只能接引亡魂,亡魂的真正轮回之地,在大地府之处,而不在景浩界暗土这里。”

净涪佛身说到这里,程沛也已经能明白他先前所说的“接引”到底是什么接引了。

“所以那枚灵果,并不是要将娘亲的亡魂送渡到大地府所在的接引,而是指娘亲转生以后,接引她踏入道途......”

程沛说道,但越是到后头,他的眉关就止不住地隆了起来。

“但娘亲她......她似乎不想入道。”

如果沈安茹愿意入道修行,不说净涪,他也能给她不少帮助。哪怕她没有灵根,这会儿的他也有办法能引她入道。

哪怕他失败了,净涪也是可以的。

他确信这一点。

即便净涪与他们之间的因果缘法似乎已然了断,但只要她想,只要她跟净涪开口,净涪还是会竭力助她的。

但到底没有。

一直到如今,她的心意似乎也没有过回转。

这样的她,会在转世以后需要他们的接引吗?

净涪佛身微微抬头,“此一时彼一时。你可曾问过她?”

程沛沉默了。

这个,还真没有。

实在是因为这个时候,一切已经太迟了。哪怕娘亲她回转心意,想要入道,她的精、气、神也无法支撑她凝炼道种,真正踏入道途。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询问......

净涪佛身微微一笑,又问道,“即便这一生,夫人她也未曾因为自己的选择生出悔意,来日转生,或许就会改变了主意呢?我给的,只是这样一个选择的机会而已。”

他给了一个机会,一个入道修行的机会。

沈安茹转生以后,倘若仍是不想入道,只愿平凡安稳一生,那自然没有问题,都由得她自行决断。可倘若她想呢?

难道到那个时候才着急着慌地去忙活布置么?

程沛也明白过来了,他不由得点头。

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但还没等他来与净涪佛身道谢,他自己的动作便僵在了那里。

道谢......

他哪里来的资格与净涪佛身道谢?

又哪里需要他来替沈安茹与净涪佛身道谢?

凭他是沈安茹亲子的身份么?

他确实沈安茹的亲子不假,但对面的净涪佛身也同样是娘亲的亲子。他不需要他代她道谢。

沉默了一瞬以后,程沛顺势对净涪佛身点头,“天色已是不早,法师且自修行,我就不打扰你了。”

净涪佛身也是点头,目送着程沛随手合上院门离开。

他仍自收摄心神,细细体悟手中贝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义。

他心念只集中在贝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里,完全无意拨弄风云,叩动天地灵机。但他的境界到底摆在那里,即便不动不遥,呼吸间也已经足够汇聚一地灵机,影响天数命理。

更何况,景浩界天地本就更钟爱于他。

是以净涪佛身所在,非但风和气爽,便连道则法理也更柔和规整了许多。由此而连带影响的,便是以程家庄为中心,方圆数千里的地界都更清静爽朗了。

那是一种自然而然渲染出来的道机,并非刻意,却已足够骇人。

尤其是跟随在程次凛身边的那位女魔修,更是直接被封住了一身修为,真元、神识尽数被锁在身体里,丁点都无法调用。

就这,还是净涪佛身没有存着恶意的缘故了。

那位女修心知肚明,全然不敢怨怼,只缩得更隐蔽,不敢引起净涪佛身的注意。

净涪佛身归来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压根就瞒不过人去。但他却只在程家庄位置出现,甚至安安稳稳地留在那里,完全没有其他的意思,不免又更叫人踌躇了。

但除了他的三个弟子外,却再没有人贸然上门。

毕竟沈安茹与净涪的关系以及她当前的状态,只要稍稍留心,便再没有不知道的。

待到弄清楚这些,净涪佛身此次归来的目的自然也就很清楚了。

既是如此,平白无故的,谁会在这样的关头上门打扰?

倒是他的三个弟子,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勉强算来还是有一点关系。

当然,除此之外,就是净音与他们三个说的那样了。

“你们师父一走就是那么几十年,直接将你们丢给我......往常时候,或许是他有更紧要的事情,腾不出身来教导你们,这倒还罢了,我还在呢,能帮着教导你们。但现在,现在!”

“现在,那家伙已经归来了。”

“不管他身上是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现在他是有些空闲的。既然如此,你们且只去拜见他便是。”

“料想他一个做人师父的,也不会直接将你们给丢出去。”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听得净音这番言语的时候,尚且还有些犹豫,并不能真正下定决心来。

净音将他们的心思看得清楚,只笑。

“行了,你们且去便是。”

“他是你们的师父,正该他指点你们修行。而且......你们师父他可是一个大忙人,这趟归来能逗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你们这一趟不去见他,回头还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

“去吧,没事的。”

见净音如此信誓旦旦,白凌沉吟半日,率先站了出来。

也是如此,白凌、谢景瑜与皇甫明棂方才齐齐出了妙音寺,在净涪佛身归来的第二日午后出现在程家门口。

伴着他们一道的,还有五色幼鹿。

白凌、谢景瑜、皇甫明棂与五色幼鹿的到来,当即就被管家报到了程沛那里。

程沛当时正与净涪佛身一道,陪着沈安茹种花。

是的,种花。

年岁渐高以后,沈安茹渐渐地爱上了种花。

她院子后头更是直接辟出了一座花园来,里头栽种的花草,绝大多数都是沈安茹自己打理的。

听得门外来人,程沛和净涪佛身反应平淡,只有沈安茹很有些奇异。

“他们是?”

净涪佛身就道,“是小僧的几个弟子。”

程沛甚至都没有抬头,仍旧仔细地搅拌着盆子里的泥土,只与管家道,“便直接请他们过来吧。”

虽拢共来说,他与净涪佛身这一次的相处还不到一日,但他多少已能确定这位已然疏远的兄长的行事边界。

即便白凌三人一鹿来得突然,他还是很快把握住了其中的分寸。

沈安茹有些忐忑地看向净涪佛身。

若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旧亲密无间,沈安茹作为净涪的生身母亲,自然有资格领受白凌三人的礼。

但事实偏就不是啊。

她,她真的就能坦然自若地......

净涪佛身只是笑笑,没有否决,更对沈安茹道,“我这三个弟子里,最小的那个是个女尼,你若是喜欢,就让她多陪陪你。”

沈安茹笑了,却不点头也不摇头。

倒是程沛听得,抬眼觑了觑净涪佛身。

这位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哪怕是再有趣的人、事又如何,能分去几分心神注意?

真正能劝慰娘亲的,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他,再没有旁人了!

净涪佛身拿起身边的水壶,给沈安茹递过去。

沈安茹接了,将水浇在花根处。

又有程沛帮着沈安茹将泥土敷上去。

不过顷刻间,一株花草便移植妥当了。

沈安茹放下手中水壶,仔细打量了面前的花草一阵,再回过身去,便看见了垂手站在花园院门处的白凌等人。

而五色幼鹿早已经抢到了净涪佛身身前了。

净涪佛身微微弯下身,探手抚了抚五色幼鹿的脑门。

比起早先时候所见越发遒劲的鹿角随着净涪佛身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空间涟漪。

“呦,呦,呦呦......”

明明已经笑眯了一双滚圆眼睛,口中发出的声音仍旧带着不满,这样的五色幼鹿,也着实是叫净涪佛身发笑。

他抿了抿,压下唇角的弧度。

“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将你们丢下那么久的。”

净涪佛身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看向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三人。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三人被净涪佛身这柔和的声音拂过,只觉心头既欢喜又发涩,眼眶一时就都红了。

不得不说,即便数十年过去,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早不是当年净涪三身将他们丢给净音时候的那般青涩模样,在净涪佛身面前,已经成长的他们仍然还能找到一些过去的痕迹。

这还真不知是该归功于净音对他们三人的教导,还是净涪在他们三人心中的地位了。

又或者,两者皆有?

净涪佛身见得他们这般,也是暗自叹气。

若真仔细论来,他这个老师,实在不能算是称职。

净涪佛身念及于此,稍稍偏了面过去,看定妙音寺所在,“多谢师兄。”

净音轻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净涪佛身笑了笑,翻手取出一点灵光来,将它送入手掌下五色幼鹿的灵台。

五色幼鹿愣怔了半响,方才惊异地发出一声短促鹿鸣,“呦?”

净涪佛身笑着揉了揉五色幼鹿的脑门,与它解释道,“这是从你们血脉先祖那里得来的一点本源。”

五色幼鹿听得,直直望着他,连连晃动脑袋,不断地拱着他的手,催促他将那点本源重新收回去。

“呦呦,呦呦呦!”

净涪佛身明白它的意思,笑容加深了少许。

“放心,对于我来说,这些本源已经不重要了。它给你更有用。”

五色幼鹿不太明白,只呦呦呦地低鸣。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不重要了呢?净涪他莫不是在诓骗它的吧?

可五色幼鹿自己又明白得很,净涪是个持戒比丘,不会为了这一点事情就诓骗于它。

净涪佛身点头道,“是真的。”

他已然证得金仙道果,得一点金性不朽。他先前从五色鹿先祖手里得来的那点五色鹿本源,对他来说是重要又不重要。

重要,是因为那部分五色鹿本源里,包含着那位五色鹿之祖的大道,对于他来说,不单单能用作他自己修行道途上的借鉴,同时还能作为他修行的资粮,成为他演化秘法神通的灵感,帮助他凝炼属于自身的秘法神通,更可以作为天材地宝来使用。

不重要,自然是因为这部分五色鹿本源乃是净涪三身消解吸纳之后,重新汇聚而成的。

它属于净涪三身修行的成果,只要净涪佛身想要,这样的本源他能拿出不少来。

若是非要拿个类比来的话,那就是......

远乌当日交给净涪的那节属于五色鹿之祖的鹿角,就像是一部晦涩难懂的著作,而这部著作经过净涪三身解读梳理以后,再分解成一篇篇小解。净涪三身可以随意复制、翻译这样的小解,更能将它们拿出来送人。

当然,这只是能在某种程度上类比而已。

五色幼鹿便是在净涪三身处,也都有些分量,净涪佛身给五色幼鹿的这些本源倒不至于那般糊弄人。

如果净涪三身随意便可以拿出来的那部分五色鹿本源只是普通版,当日远乌交给净涪三身的是原著的话,如今净涪佛身交给五色幼鹿的便是典藏版。

也不是净涪佛身就舍不得将远乌交给他的那份五色鹿之祖本源直接拿给五色幼鹿,实在是对于现在的五色幼鹿来说,那份五色鹿之祖本源着实太过沉重,非但帮不了它,甚至还会成为它的负担,更或者......

会直接侵蚀五色幼鹿,将它炼化成五色鹿之祖的一个化身。

毕竟那位五色鹿之祖乃是大罗人物,绝对的大神通者。而五色幼鹿呢?它甚至都还没有成仙。

而对于五色鹿之祖来说,即便真到了最危急的状态,五色鹿族地里所有五色鹿都能为他所用,也未必就真的看不上这边的五色幼鹿。

恰恰相反,景浩界这边的五色幼鹿它能成为最好的一个后手。

净涪佛身自问,便是他也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个可能。

至于净涪自己的存在?

那位五色鹿之祖或许会忌惮,但真正付出代价,也不是就不能将事情转園回来。而且那位五色鹿之祖也未必就会做得那么绝,一点都不给自己和旁人留余地。

五色幼鹿不明白净涪佛身动作之间的许多考量,它定定地看着净涪佛身片刻,确定他是真的没有说谎,更没有勉强,它方才又低下头去,拿自己的脑门拱着净涪佛身的手。

净涪佛身笑了笑,又稍稍用力按了按五色幼鹿的脑袋以后,便站直身体,重又看向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三人。

虽说只有三两句话的工夫,但这一点时间也已经足够他们三人缓过劲来了。

见得净涪佛身目光转来,白凌、谢景瑜与皇甫明棂三人都站直了身体,合掌与净涪佛身低头见礼。

“弟子见过师父。”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然后抬手一引,“来见过此间的主人吧。”

“程家主与沈老夫人。”

听得净涪佛身对这面前这两人的称呼,白凌、谢景瑜与皇甫明棂三人的动作都悄无声息地慢了半拍,随后才快速调整过来。

他们三人各有经历,又都颇为灵醒,即便不得任何人说明,只听净涪佛身此刻的介绍,也能窥得其中的几分波澜。

不然,明明是血亲兄弟与生身母亲的关系,哪怕净涪师父剃度出家,与自家座下弟子介绍,又如何会是这般客气生疏的称呼?

其中必有缘故。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他们能够探究其中缘由的时候。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尽皆泰然自若,又转了身来,合掌与程沛和沈安茹见礼。

“净涪法师座下弟子,白凌/真瑜/真棂拜见程家主、沈老夫人。”

沈安茹到底未曾入道,发现不了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的小动作,程沛却不然。

他若有所感地看了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三人一眼。

倒是沈安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白凌这三人,很有些尴尬。

程沛快速反应过来,抬手搀扶住沈安茹,先与白凌三人笑道,“不必多礼。”

然后他又很自然地与沈安茹道,“娘亲,这里不是待客的地方,我们先回屋里去吧,进屋再说话。”

净涪佛身也是含笑点头。

于是一群人等便真的又转了地方,从这花园回到了入了不远处的院子。

待到他们在正屋里依次落座以后,程沛方才微微侧身,看着管家将一个托盘送到沈安茹身侧。

沈安茹顺着程沛的示意看过去,又看了程沛一眼,如何还能不明白程沛的意思?

但她心中犹疑,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到了另一边厢坐定的净涪佛身去。

净涪佛身平静坐在那里,眉眼不动。此刻察觉到她的目光,净涪佛身也眼睑一动,抬起目光看过来。

沈安茹心头微凉。

她笑了,却没有再去看那管家手上的托盘,只温和平静问道,“三位小法师是从妙音寺出来的?”

莫说是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就连五色幼鹿都看到了这一场眉眼官司。三人一鹿悄然交换了一个目光,便见坐在左上首的白凌率先应道,“是,今日晨早才出寺里出来的。”

问话的是沈安茹,所以白凌只接了两三句话,便由皇甫明棂接手了。

皇甫明棂本就是北淮国王族宗室,后来在妙音寺皈依成为景浩界天地第一位沙弥尼以后,就更是历练出来了。

这会儿即便没有太多的言语,也轻易就疏解了沈安茹眉眼间的一点愁色,真正放开心胸来。

“是吗?原来沙弥尼的修行,是这个样子的?”沈安茹慨叹一般说道。

皇甫明棂笑着点头,“既然生活是一场修行,修行又为何不能是一轮生活?修行也好,生活也好,只看个人心境而已。”

“本无定数的。”

沈安茹仔细咀嚼片刻,连连点头。

沈安茹和皇甫明棂说话时候,不论是程沛还是净涪佛身,乃至白凌、谢景瑜和五色幼鹿都只安静地坐着,含笑静听。

沈安茹到底也是支撑不住,勉强与皇甫明棂闲话半个时辰以后,便有止不住的倦色涌上眉梢。

皇甫明棂适时地放缓语调,让沈安茹能够放松睡去。

程沛亲手帮着沈安茹调整过姿势,又给她盖上了一件薄毯,才带着人悄声退了出去。

管家自也跟在后头。

待到门扉合上,细碎的声音悄悄远去以后,原本沉沉睡在软榻上的沈安茹却静默地睁开了眼睛。

毕竟身体状态维持得很不错,沈安茹的眼睛不似寻常老者一般混浊,但此刻也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

混混沌沌的,裹夹着许多悲怆,直叫人心中也止不住地发涩......

她就那样沉默地看着那已经被合上的门扉,无声地躺着。

尽管方才更多是作态,但她也确实是累了。过不得多时,沈安茹到底是支撑不住,被更厚沉的倦意拖入黑沉里去。

程沛与净涪佛身等人一道离开了沈安茹所在的院子。

明明人数着实不少,但这一行却始终没有人作声,直到他们来到了一处岔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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