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7 章 第 467 章

一群人,隐隐分成两伙。

净涪佛身与白凌、谢景瑜、皇甫明棂以及五色幼鹿一伙;程沛、程家管家等又是一伙。

若说先前时候,两伙人还能够囫囵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就真的是泾渭分明的两方了。

程沛领着管家站在左侧,眯着眼睛看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平静回望过去,面上笑容未减。

白凌、谢景瑜、皇甫明棂乃至五色幼鹿暗自对视过,也不作声,只沉默地立在净涪佛身身后。

“法师这三位弟子要如何安排?”

在这一场由程沛掀起的无声对峙中,到底又是程沛率先退让。

他看了看白凌三人一鹿,问净涪佛身道。

净涪佛身也回身看了白凌这三人一眼,沉吟少顷,直接开口道,“他们......怕是这一个月也要打扰程家主了。”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及五色幼鹿默不作声,俨然是将决定权尽数让了出去。

程沛了然点头,“既是如此,那便将法师你落脚那个院子边上的院落收拾出来,方便诸位来往,如何?”

“可以。”净涪佛身直接点头,又带笑道,“就劳烦诸位了。”

程沛客气摇头,目光直接就落到了边上的管家处。

管家无声躬身,当即就转身退去了。

“收拾院子需要时间......”程沛目光转向白凌等人,问道,“诸位这会儿是要与我一道去正堂坐坐,还是?”

净涪佛身摇头道,“程家主诸事缠身,他们三个就不打扰程家主了,且只随我去便是了。”

程沛也只是点头,并不多说。客气闲话过这几句,尽到自己作为程家家主的责任以后,他径直告辞离去了。

净涪佛身同样没有留人,目送着程沛的身影消失后,他微微侧头看了白凌这三人一鹿一眼,“跟我来吧。”

莫说是白凌这三人,就算是五色幼鹿都不敢多说一字,老老实实跟在净涪佛身身后。

净涪佛身将白凌、谢景瑜、皇甫明棂与五色幼鹿直接领回他自己落脚的那个院子里。

他仍旧不进屋,就在院前水池旁取了蒲团坐下。

水池里的池水清亮,倒映着天中荡漾着弥散的云层,更叫人心胸疏阔。

“都坐吧。”

白凌、谢景瑜、皇甫明棂还真各自取了蒲团摆好,坐了下来。

五色幼鹿的位置本该在谢景瑜身侧,但它小心觑了净涪佛身几眼,居然壮着胆子坐到了净涪佛身身侧。

净涪佛身只看它一眼,倒也不阻拦。

只是还没等五色幼鹿高兴起来,一道清光落下,直接将它侧旁的一点空间给占据了,完全断绝它更靠近一点的希望。

五色幼鹿一时睁大了眼睛,正想要与净涪佛身告状,身体便被遮蔽在一片阴影了。

它抬头往上望去,毫不意外地望入一双清透碧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也不是旁人,正是菩提树。

曾跟随着净涪佛身修行的菩提树幼苗。

五色幼鹿鼓荡起来的气势当即就泄去了。

它厌厌地收回目光,更低下头去,几乎将脑袋埋在了自己抱紧的前肢里。

谢景瑜看着,先前的一点心酸早不知去哪儿了,只留下心疼。

他抬起目光去看净涪佛身身后的那株菩提树幼苗,无声地请托。

菩提树幼苗觑他一眼,倒也不再计较,轻易将压在五色幼鹿身上的少许灵压挥散。

但即便如此,也没见五色幼鹿有任何动弹。

显然,方才受到镇压的,还真不是五色幼鹿的肉身与神魂,而是它的心情。

这个谢景瑜就没有办法了......

不,办法他其实还是有的,就是时机不对。

他们的师父净涪可是就坐在上头,他们师兄妹几人又都各自在自家的位置上坐稳了,这会儿他能出列靠过去安抚五色幼鹿?

当然,更重要的的一点是,他怀疑五色幼鹿这番作态,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安抚,而是他师父的!

且还是罢了吧,否则回头他怕是得落个两面不讨好的结果。

谢景瑜稳稳当当地坐在蒲团上,直叫白凌与皇甫明棂侧目。

师兄妹一场,谢景瑜又不是死人,如何就没发现从左右两侧落在他身上的古怪目光?偏他愣就是没有任何表示,任由白凌和皇甫明棂看去。

见得谢景瑜这般姿态,白凌与皇甫明棂径直越过了他,遥遥对视一眼。

这师兄妹三人无声交流的顷刻间,净涪佛身已然安抚好五色幼鹿与菩提树幼苗,令它们安分下来了。

说是安抚,其实也不全对。

毕竟这五色幼鹿与菩提树幼苗所以这般作态,并不真就是因着它们之间存在龃龉,非要在净涪佛身面前争个你近我远,而实在是因为这两只担心净涪佛身。

到底在它们的认知中,人族仿佛天然就对母子、兄弟的另一方存有某种独特的期许。

五色幼鹿也罢,菩提树幼苗也罢,它们不是人族,不能理解这种期许的来历,但它们担心净涪佛身。

哪怕这种期许从未明白在净涪佛身身上流露,它们也担心他......

这两只先前闹的那一出,说是争吵,实际很有些彩衣愉亲的味道。

对于这一只五色鹿、一株菩提树幼苗,净涪佛身也只能无奈摇头。

“我无事。”他简单利落地做出总结,便又抬手,虚虚对这一鹿一树各自敲了一下,“都安生地坐着吧。”

五色幼鹿和菩提树幼苗遥遥对视一眼,又小心地觑了觑净涪佛身,到底安分下来。

镇压了五色幼鹿与菩提树幼苗,净涪佛身方才转了身回来,看定前方一字坐开的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

白凌三人一时屏住了呼吸,只静默地感受着从上方落下来的目光。

“很不错。”

半响后,净涪佛身收回目光,同时赞道。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方才觉得心头重石挪开,真正地活了过来。

净涪佛身摇头笑了笑,直接扬袖,放出一道道灵光落在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手上。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各各低头看去。

“这一门秘术,乃是为师自茂竹参悟所得,能遮掩行迹,模糊天机推算。你等虽还没有到能行走诸天寰宇的程度,但也不能轻忽,须得多用些心思。”净涪佛身说道。

遮掩行迹、模糊天机推算......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单只是听净涪佛身的这番简单描述,心思就活跃了起来。

是,以他们当前的实力,还远未到能够在诸天寰宇中行走的时候,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会有那一日了。

但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三人能得净涪三身承认,收入座下传授三身衣钵,也委实不是寻常人。

他们很快就拨开了迷雾,窥见得几分净涪佛身将这一道秘术授予他们的原因。

他们三人,或许在这景浩界天地中颇有几分名声,但放诸整个诸天寰宇,他们也不过就是默默无名的寻常小修而已。这样的他们,值当人家花费精力、心力推算天机,寻找他们的痕迹?

怕不是冲着净涪师父去的吧!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再不犹豫,直接将手中的灵光收入识海。

灵光入了识海,俨然像是水滴入了池塘,又像是黄叶入了枯林,须臾就寻不到一点痕迹。但这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

当这一道灵光隐入识海中去的那一刻,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三人只觉得周身气机仿佛披上了一层薄雾,再不似早先时候的清晰分明。

明明他们根本就没有开始参悟其中秘法,这秘法也已经开始作用在他们身上了。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齐齐俯身而拜,“弟子多谢师父。”

净涪佛身伸手虚虚一抬,将这三人扶起。

“这不过是暂时的,要想掌握这一门秘术,还得你们自己用心。”

白凌三人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这门秘术不需要他们自己用心修行就能催动,各自连声应是。

净涪佛身满意点头。随即,他又伸出手来。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手指快速捻动间,又是三道灵光从他顶上落下,被他拿在手里。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的目光止不住地落在那三道灵光上,其中汹涌的急迫和贪求,险些让一旁的五色幼鹿和菩提树幼苗都以为他们下一刻就该扑出去了。

菩提树幼苗枝叶婆娑间,有菩提灵光絮絮洒落,帮着白凌三人护住心头那越渐稀薄的清明。

净涪佛身没有太过计较这三个弟子的失态。

待到手中三道灵光完全稳定下来以后,他直接一推,将它们推送到了白凌三人身前。

看着面前载沉载浮的灵光,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一时居然不敢动作,手脚死死地压在原地。

“师父,这是......”

死死地盯着那道灵光,白凌艰难分出一点心神,问道。

净涪佛身笑了笑,“这是我根据你等所修行道路往前推演出的几种方向。于你们的修行或许能有些指引、补足的作用。”

说到这里,净涪佛身面上的笑意陡然收起,身上一直隐去的气机暴起般扩散,顷刻间将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心头翻涌的诸多心思尽数镇压。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下意识地将目光从那三道灵光中拔离,转而看定上方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近乎俯视一般地看着他们。

“这些指引和方向给你们了,但你们都要谨记......”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坐直了身体,等待着净涪佛身的教诲。

“它们只是我根据你们的道途推演的几个方向,能做指引,能成为你们修行的某种映照,帮助你们修行。可它们终究只是出自我的手,不会完全契合你们的道路,你们需要注意其中的取舍。”

“还有,不论你们修行的道途是什么,你们都是修士。修士,修持践行的道路合该只出自修士的本心,不能强行扭转,更不可偏移。否则,你们的道路很快便会走到尽头。”

“都记住了吗?”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心头剧震,额角上大滴大滴地冒着汗。

幸而,他们心里的贪婪与渴求似乎也随着这些冒出的汗水一般逸散了大半。仅剩下的那小部分也都被快速恢复的理智镇压,再想要像方才那般动摇他们的心性,却是不能的了。

白凌三人顾不得身前还在沉浮的那道灵光,对着净涪佛身拜伏下去,沉凝肃穆道,“弟子等谨记师父教诲,必不敢轻忽。”

五色幼鹿和菩提树幼苗也在旁边无声点头,都是一色的凝重模样。

净涪佛身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起来吧。”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方才又端端正正地在蒲团上坐了。

待到白凌三人将他们身前的灵光各自收起,净涪佛身才又问道,“这么多年来,尔等可有什么疑虑之处?”

他的声音缓和,面上噙着笑意,亲近而温和,轻易便抚平了白凌三人先前的震颤。

白凌乃是三人中的大师兄,在这样的场合自然是当仁不让。

尤其谢景瑜、皇甫明棂乃至净涪佛身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的此刻。

白凌倒也不是真的害怕,只是确实紧张罢了。

他沉神想了想,回答净涪佛身道,“师父,如今弟子在天地中也已挣下一份家业。有师父声明震慑,又有净音师伯等多方照应,也还算顺利。但弟子有一个想法,未知可行否,还想请教师父。”

净涪佛身点头,“说来听听。”

白凌于是便道,“弟子请问师父,弟子是否需要成家?”

果然是这个。

对于白凌的苦恼,净涪佛身还真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白凌出身魔道中的世家大族,后来因为一桩秘境机缘被人连根拔起。偌大一个家族,最后就只剩下白凌这一根独苗。

虽然后来白凌为家族报了仇,但家族的延绵,也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不过即便如此,只听白凌这会儿与净涪佛身的问话,也能听出他心中的犹疑。

毕竟如果白凌真的有心要成家延续家族血脉的话,他就不该是“是否需要成家”这样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成家”。

白凌他大概也在纠结。

净涪佛身笑了,问道,“你可曾问过你自己?”

“问过。”白凌苦笑,“弟子......更愿意探索自身道途。”

净涪佛身就更是明白了。

白凌是不想要成家的。比起经营家族,再度绵延家族血脉,他更愿意追逐自己的大道。

可人生在世,并不能全凭心意。尤其是白家只剩下他一根独苗,他需要承担起延续家族血脉的责任。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因果。

此因果不了,白凌往后的道途必会平白生出许多波澜。

可是如果他真的要成家立室......

那白凌必先得有一个合适的、能让他心动的对象。

而看白凌的模样,他似乎也没有这个打算。

净涪佛身沉默少顷,忽然道,“这件事情要解决,也不是没有办法。”

白凌一喜,心神又更专注了几分。

谢景瑜、皇甫明棂也都提起兴趣,仔细聆听。

净涪佛身扫了他们一眼,“诸天寰宇宽广无垠,育有许多奇葩良种。其中自有能帮助你绵延家族血脉的一种......”

“便是没有这样的奇葩良种,也会有能人钻研出类似的秘术。你实不必为此忧心。”

白凌连忙追问道,“听师父话里的意思,是师父你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也直直看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点头,“确是。”

在他身后扎根的菩提树幼苗也是连连晃动顶上冠叶附和。

秘术它没有听说过,这应该是净涪小和尚与它分散以后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有类似作用的奇葩良种,菩提树幼苗它也曾听沉桑界里遇见的张远山说起过。

当时张远山就当闲话一般跟他们说起的,它根本就没太留心,这会儿也是听净涪佛身提起,方才想起来的。

白凌松了口气,却没有直接请求净涪佛身赐予,而是道谢了。

“多谢师父提点,弟子知道了。”

净涪佛身细看他一眼,到底没多说什么。

毕竟弟子有心倚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难题,他自然是支持的。

不然,难道还非得将这样作用的灵果奇植或者秘术送到白凌面前才算是合适?

尽管白凌现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支持他离开景浩界天地独立在诸天寰宇中行走,但他是一个真正的修士,有足够的判断力去为自己做决定。

净涪佛身这个做师父的,顶多也就是在旁边照看着,需要的时候再搭把手,却不能越过白凌直接将事情都揽过来。

那不是为了他好,反而是误了他!

他微微点头,又问道,“可还有其他?”

白凌觑了净涪佛身一眼,又与边上的谢景瑜、皇甫明棂对视一眼,再开口时候居然带着点试探。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弟子有些好奇,不知道该不该与师父请教。”

净涪佛身将白凌三人的动作尽数收在眼底,微微摇头,“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白凌终于鼓起勇气,“弟子这几年间,在我妙音寺辖下某个家国里,发现了一位手段特殊的医者......”

净涪佛身以白凌的话语为引,灵感天地,须臾间便确定下白凌口中这位手段特殊的医者身份。

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早年间与净音有过因果纠缠却被净涪依据净音心意斩断其中桃花因缘的桃枝。

确定了她的身份以后,净涪佛身再看他的这三个弟子,就很容易从他们身上发现那颇为隐蔽的八卦趣味,还有那八卦下更隐蔽的担忧。

“真是你发现的?”净涪佛身忽然问道,直接打断了白凌的话语。

白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控制住了自己的目光,不让它滑向身侧的谢景瑜。

“......是,是弟子发现的。”

净涪佛身充耳不闻,目光却是转落到了谢景瑜甚至是五色幼鹿身上。

莫说他能从景浩界天地余留的痕迹中追寻真相,就算不能,他的记忆也还清楚得很呢。

可不会忘了谢景瑜为了磨练他自己的心境,带着五色幼鹿一道隐在某个国家里的太医院这样的事情。

倒也不是就说白凌对净涪佛身说谎。他不敢,也不会做这样明显的蠢事。

净涪佛身的意思是,白凌话语中颇有些水分。

这件事情是白凌发现的不假,但其中必定也跟谢景瑜脱不了关系。甚至,连五色幼鹿都掺了一脚。

“你们为什么问这个?”净涪佛身很有些好奇,“是为了那桃枝传承的一手蛊术,还是为了......你们的净音师伯?”

白凌先是对着净涪佛身讨好地笑了笑,然后正色道,“师父明见。”

净涪佛身微微摇头,“料想你们都已经探查过那桃枝了,应该明了你们净音师伯的态度。”

“她动摇不了你们净音师伯的禅心。”

白凌不假思索地重重点头。

他们也确实这般相信的。但......

“蛊术,确实相当诡谲,那桃枝又确实在这一道上很有些天资,她若是矢志纠缠的话......净音师伯会很麻烦的。”

净涪佛身就笑了,“她不敢的。”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面上是明晃晃的疑惑,不知道净涪佛身这个“不敢”的判断从何而来。

哪怕是只看在白凌这三人对净音的看顾,净涪佛身也不介意与他们说得更明白些。

“你们既是已经打探过这桃枝的诸般信息,那么你们也应该知道,桃枝曾因为放纵毒蛊肆虐人间而被锁入我妙音寺封魔塔中......”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尽皆点头。

这件事他们当然知道。他们还知道,桃枝所以能活着走出封魔塔,根本的原因在于她最后到底将她自己释放出来的蛊虫又收了起来,并没有真正酿成大祸。

否则,她只会在封魔塔里待到死,哪儿还能囫囵出来?

“当年桃枝就没有做绝,到今日,她更不会。”净涪佛身平淡道。

白凌细想一阵,“是因为妙音寺的封魔塔?”

谢景瑜也沉吟着道,“是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我妙音寺的实力比当年还要胜出许多。当年桃枝就逃不过我妙音寺的追捕,这会儿就更不能。她应该也不会再想入我妙音寺的封魔塔去待个几十年了。”

在白凌、谢景瑜之后,皇甫明棂亦道,“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吧,弟子以为,大概还是净音师伯的缘故。”

白凌、谢景瑜和五色幼鹿乃至菩提树幼苗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皇甫明棂身上。

迎着这一众目光,皇甫明棂道,“那桃枝在我妙音寺封魔塔囚了数十年。我曾翻阅过塔中记载,桃枝很安分,并没有多少异动。我以为,她应是不愿意让净音师伯太过为难。”

她一时慨叹般垂落眼睑,“封魔塔的那数十年,或许并没有磨灭她的心思,反而还更坚定了。”

院子里沉默了下来,再没有人说话,便连院子里转过的微风,也未能带动菩提树幼苗的枝叶,惹它发出声响来。

最后到底还是净涪佛身打破了这片沉默。

“桃枝......”净涪佛身道,“她如今行事收敛,有净音师兄与我妙音寺实力不断抬升的缘故,也有她终于明白行事界限、心神清明的缘故。”

“而不论如何,既然她行事有了分寸,不曾再试图去胁迫净音师兄,那对净音师兄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白凌、谢景瑜、皇甫明棂和五色幼鹿与菩提树幼苗的目光顷刻间都落到了净涪佛身身上。

那其中......净涪佛身发现了不解与疑问。

净涪佛身就笑了。

“劫是缘,缘亦能成劫,其中界线......只端看落在里头的人能否持定本心罢了。”

“不论如何,桃枝对净音师兄的喜爱都是真的。世间人来人往,能得外人一分善意而是幸运,更何况桃枝给予净音师兄的,是全部的真情。单从这一点来说,桃枝是净音师兄的福分。”

当日净音重伤,还是桃枝救的净音。

这件事情净涪佛身也仍然记得清楚。

“但桃枝她到底是过界了。”净涪佛身面上的笑意顷刻间尽数敛去,“她试图在净音师兄身上强求得净音师兄不想交付出去的情感。”

“你们应该也曾在知晓桃枝存在时候,就有意无意地跟净音师兄打探过......”净涪佛身说道。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只默不作声,并不反驳。

“如此,你们也应该清楚净音师兄的态度。”

“师兄他仍旧感激桃枝的情意,也愿意照看一二以作回报,但他却不愿给予桃枝她想要的感情回馈。”

净涪佛身的目光悠悠放远,看到了远方的妙音寺,更看到了妙音寺中还在忙碌着处理各种事务的净音。

净音未曾察觉到他的目光,仍自抄着笔快速批阅身前卷宗。

“净音师兄他心中有道,还有妙音寺法脉。”

净涪佛身面上淡淡的悲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欢欣的笑意。

那是在道途上跋涉时候,回身得见同样孜孜不倦沿着本心摸索道途一路前行的旅人,油然而生的欣喜。

将净涪佛身面上表情看得异常清楚的白凌等人,心也不觉轻颤。

那一刻,他们心中亦涌出一股深切的渴望。

......他们,他们也要成为这样的行路人!

“封魔塔数十年,桃枝已然清醒。”净涪佛身的目光一时从妙音寺所在挪开,却不是收回,而是转落到了某个所在。

那里,一身布衣的桃枝,正将拿着锄头在地上翻垦。过不多时,她将锄头放下,转而蹲下身去,用手仔细拨拉开坑里的泥土,从里头捧出一个陶罐来。

细细感受着陶罐里的状况,桃枝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那笑意从她眼底流出,须臾间遍布她的面庞,竟给她衬出一种别致的神采。

净涪佛身笑着将目光收了回来。

“师父的意思是说......”皇甫明棂隐隐皱眉,“桃枝她已然放下净音师伯了?”

净涪佛身摇头,“倒不是。”

“我说她已然清醒,是指她不再强求净音师兄回馈她同样的情谊,而是指她能更清醒地去付出。”

净涪佛身道,“她选择了与净音师兄走在同样的道路上。”

白凌三人悄然松了一口气。

走在同样的道路上就走在同样的道路上,只要桃枝知道分寸,不强迫着净音师伯,不再闹出早数十年前的那蛊毒的事情来,不叫净音师伯为难,他们也不会太过防备桃枝。

皇甫明棂更是道,“能清醒很不错了。说来,我们佛门的封魔塔,居然还有这等能耐的吗?那是不是......”

白凌、谢景瑜与五色幼鹿俱各惊恐地看着她。

“不,不要了吧?”

“是啊,我佛门建造封魔塔,乃是为了囚锁行事猖獗的各方魔头,可不是要用来清解陷入偏执情劫中的女修的!”

“是啊,师妹,这件事得仔细着来。要知道,桃枝只得一例而已,除了她以外,再没有其他的类似例子。你怎么就能只凭桃枝一个就起了心思呢?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皇甫明棂长长叹了一口气,面上很有些失落,“两位师兄说得也在理,罢了......”

白凌与谢景瑜听得皇甫明棂这话,扎扎实实地松了口气。

听得身边响起的相似声音,白凌与谢景瑜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底的惊魂未定。

还未等他们齐齐笑出声来,他们三人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同时往上首送去目光。

见得那边厢含笑看着他们的净涪佛身,白凌三人方才反应过来,各自低头与净涪佛身致歉。

“师父,我等失礼。”

净涪佛身摇摇头,“这会儿不过是我等师徒叙话,不必如此拘谨。”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方才放下心来。

只是即便如此,他们三个也紧闭了嘴,不再轻易开口。

净涪佛身便就只能先开口。

他的目光仍自落在白凌身上,问道,“你可还有其他事情?”

白凌仔细想了想,又抬眼看了看净涪佛身,到底还是问道,“是还有一件事情。”

净涪佛身微微阖首,示意他说来。

“师父明见,这些年间,弟子勉强算是发展出几分势力。这部分力量,不归于佛门,不归于道门,更不入魔门,它被归在了散修之列......”

净涪佛身又是缓慢点头。

尽管他依然明白白凌想要得到的指点到底是什么,他还是没有打断白凌的解说,任他继续。

“现如今景浩界天地的修行环境比之先前着实要好上太多,而且它似乎还在不断改善,俨然不见尽头......”

说到正事,白凌的面色都更严肃端正了。

“这种适宜的修行环境,理所当然会培育出更多的修行人来。且景浩界原本的三脉大道中,魔门在专注于发展魔云天的同时,也在躲避道、佛锋芒,尽力延续自家道统,补足当年天地劫数时候的损耗;道门则在左天`行的带领下,尽力布置小天宫,积攒气数;佛门......”

“佛门各法脉这些年都在正法源,无暇顾及其他。即便是摆正法源以后,佛门各法脉也未必能有时间料理其他。”

都盯着暗土界域里的沉积呢。

“就连景浩界中央地界的无边竹海也安静了许多......”

逐步改善的修行环境,一个个专注于自身目标无暇顾及其他的大势力,想也知道那部分日益壮大的势力中空,都落到谁家手上去了。

散修。

以会盟形式或者家族形式存在的散修。

白凌这些年间聚拢过来的那些妙音寺俗家弟子形成的力量,算是前者。程沛的程家以及杨姝所在的杨家等,则都是后者。

“势力初成,会有许多摩擦。”

将此事拿来与净涪佛身请教的白凌这会儿很直接,半点没有遮掩矫饰。

“弟子想请教师父......”他直直望向净涪佛身,不曾退避,“弟子可能就此乘风而起?”

谢景瑜与皇甫明棂这些观者不知什么时候也收敛了面上表情,认真凝重地听着。

净涪佛身面上笑意仍在。

“你的判断呢?”

白凌毫不犹豫地道,“弟子以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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