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过来时候,可是看见了?”
白凌三人先看了净涪佛身一眼,然后才笑着应话。
“确是看见了。”
“不错,多谢檀越,檀越费心了。”
程沛面上笑意加深,“诸位满意便好。”
沈安茹只倚着软榻,含笑看着他们来往。
程沛和白凌、谢景瑜、皇甫明棂三人便聊开了。
但他们闲聊归闲聊,倒也没有完全将沈安茹抛开。或者说,沈安茹其实才是四人闲聊时候真正关注的重点。
他们闲聊时候的话题,沈安茹若是听得欢喜有趣的,他们便会配合着深入或者拓展,引得沈安茹更加开怀欢喜;可她要是兴致乏乏,程沛、白凌四人又总会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过,另外再挑选一个话题来宽慰她......
尽管程沛、白凌四人做得甚是隐蔽,可如此几番以后,沈安茹到底也是发现了。
她也不直接与程沛四人点明,只配合着他们,小心地遮掩着自己的情绪,好由着面前的几人天南地北地畅谈。
但程沛、白凌等人也都同样细致,即便沈安茹特意遮掩了,她的情绪波动也没能真的瞒过四人去。
程沛无声苦笑,伸手将沈安茹的手取过来握在手里,率先转移了话题,“说来,娘亲也有些时日没有见过娘舅了,可要见一见?”
沈安茹怔了一瞬,却是笑着摇头,“不必了。”
“你娘舅他年岁也不小了,家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协调,就不必劳动他了,且待日后吧。”
沈安茹看向净涪佛身,笑道,“我如今这般,日子也是不错的,没必要折腾太多。”
不说净涪佛身和程沛,就连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都猜到了其中的隐情。
他们默默对视一眼,悄然收敛了存在感,并不作声。
程沛神色不变,只握着沈安茹的手微微用力。
“娘亲若是想见一见,只管与我等说就是,娘舅那边......并不为难。”
沈安茹只是摇头。
程沛心下暗叹,又见院子里的风渐渐凉了,便取了一件斗篷打开,亲手给沈安茹披上。
将沈安茹密密地裹了后,程沛方才重又在他自己的位置坐了。
而净涪佛身......
从踏入这院子到如今,都甚是安静,并未多言什么。
尽管如此,他也泰然自若,没有任何局促紧张。
倒是沈安茹惦念着他,抢在程沛和白凌四人开口以前,先问净涪佛身道,“还没问过净涪和尚你,这几十年里,好像都没怎么听见净涪和尚你的事情。和尚都是在闭关么?”
“没有。”净涪佛身摇头,但也坦然,“这些年小僧都是在天地之外行走,并不在这天地中。”
沈安茹听净涪佛身这么说,不其然竟回想其昔日她和程沛被托付给天地之外的那位阵修的日子,面色僵硬了一瞬。
程沛也眯着眼睛看过去。
净涪佛身仍是坦然,稳稳当当地坐着。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对视一眼,似乎也想起了什么,齐齐转头,看向几乎与他们待在一处的五色幼鹿。
五色幼鹿眨了眨眼睛,回望过去的眼神无辜极了。
院子里的氛围一下子仿佛跌落到了谷底,尴尬又生硬。
“原来如此......”
最后居然还是沈安茹率先出声将气氛回圓过来。
“可仍是展双界天地?”她仿佛饶有兴致,“说来,我也许久没有见过杨仙师了,就不知道......杨仙师他如今怎么样呢。”
净涪佛身再次摇头,“并不是展双界天地,是另一方世界。”
饶是对修行诸事不太了解的沈安茹都愣怔了半响方才回过神来,更遑论是程沛和白凌这四个修行中人了。
但比起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三人心中纯粹的感慨向往,程沛的心情到底要更复杂些。
“哦,哦......”沈安茹半响回神,勉强说道,“原来是这样。那杨仙师他?”
净涪佛身面上的笑意一时就更真切了几分。
“他这些年间都在闭关,很有些收获。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出关来。”
沈安茹半响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净涪佛身面上的笑意。
自净涪佛身出现在她面前以来,这个笑容......
真是她所见过最为真实明朗的了。
净涪佛身见得,面上笑意渐渐淡去。
倒不是完全敛去,他面上说来还是有一个笑影存在的。但只叫任何人一看,偏生都能感觉到净涪佛身的笑意正在被什么冲淡,再不复先前所见的柔软真实。
程沛握着沈安茹的手微微用力,提醒一般地询问道,“娘亲?”
沈安茹回过神来,侧头对程沛笑着摇头,“我没事。”
程沛待要再岔开话题去,偏沈安茹又抢先一步说话了。
她重又看定净涪佛身,认真问道,“我记得,那位杨仙师说来只是和尚你的挚友之一......另一位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不知道他现下可还好?”
净涪佛身轻易揭过先前发生的那一幕,仍自笑着说道,“夫人您说的是安元和?他的话,现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修行,我一时还没有联络上他。”
沈安茹也笑,“哦?”
净涪佛身简单说道,“我前些时候待的那方天地很有些混乱,他不好轻易涉足其中,便与我散开了。”
听得净涪佛身这轻描淡写的话,沈安茹倒也就罢了,程沛、白凌等人都齐齐转过目光,很有些稀奇地看着净涪佛身。
听净涪和尚/师父这话,那方天地中的问题,似乎连他都有些棘手啊......
诸天寰宇......真就那般为难的吗?
程沛完全没有认知,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三人倒不然。
净涪佛身确实也没有将景浩界天地外的情况与他们多说,但先前可是隐隐透漏了一点口风的,所以比起程沛来,白凌三人多少都有点底。
他们相互交换过目光,便又维持着静默。
沈安茹等了又等,没等到净涪佛身往深处里说,到底是放弃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除了这个,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要叮嘱他小心,还是要提醒他一定要提防,更或是直接劝他归来景浩界天地?
都不能的啊......
就算是他们母子情分仍在、不曾彻底疏远以前,这些话她都不能说的啊。
沈安茹面上笑着,心底却止不住的悲哀。
不是其他什么原因,而单单只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太远了。
她垂了垂眼睑。
一圈人陪着她,都没有人作声,哪怕是程沛。
为了沈安茹都想得明白的事情,也为了沈安茹。
厚沉的天色垂降,压下天光,便连迎面而来的风,也似乎从那夜色中沾染了些寒意。
还是净涪佛身打破了沉默,“风凉了,回屋里去吧。”
沈安茹仿佛刚刚醒来,她木愣半响,接着才点头。
程沛便伸手,将沈安茹搀扶起来,引着她入屋。
屋里侍婢们已经亮起了灯烛。
见程沛搀扶着沈安茹入屋,才有人小心上前问候,“家主、夫人,可要摆饭了?”
沈安茹点头。
因着沈安茹大限将近的缘故,她的饮食由程沛亲自安排,少食多餐已成习惯,如今天色虽然有点晚了,但跟沈安茹最近养成的习惯比起来,倒也差不离。
程沛亲奉沈安茹用膳,净涪佛身与白凌等只捧着茶坐在一侧作陪。
他倒没有闲着,拿了一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来与白凌三人讲解。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第二节的经文里有言,长老须菩提礼拜世尊,请世尊与善男子、善女人讲解......”
沈安茹在旁边用膳的动作都放慢了,耳朵竖起,认真听着旁边传来的声音。
程沛见得,颇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劝,只调整了他自己的节奏,配合着沈安茹为她布膳。
当然,程沛自己也没有错过这样的机会,用心听着记下。
他不是佛门的和尚,不走佛门大道,但他也是修士。修行上的事情,即便有些时候会是南辕北辙的情况,可在更多时候,却是一通百通。
今日净涪佛身讲解的这些禅理他不明白、不理解不要紧,先记下,日后总会有触类旁通的时候。
也正因为沈安茹和程沛两人的分心,明明少少的一份餐食,到净涪佛身将两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白凌三人一鹿一树讲完,才堪堪结束。
沈安茹放下筷子时候,净涪佛身便与白凌他们道,“你们回去再仔细参悟,不可懈怠。”
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低声应了。
净涪佛身瞟了他们一眼,又提醒他们道,“也莫要忘了你们的功课。”
白凌三人更是没有二话。
净涪佛身满意地点头,起身跟着沈安茹和程沛他们转移到边上去。
因着才刚用过晚膳,沈安茹面色又更红润了些。
而这一回,仍是程沛、白凌四人陪着她闲话,净涪佛身在旁边默坐。
只是才刚坐了一阵,就有侍婢欢喜凑过来,对沈安茹道,“夫人,您先前栽种下来的昙花,好像要开了......”
沈安茹脸色一喜,连声问道,“是吗?真的?你瞧着,约莫还要多久才会全开?”
那侍婢答道,“应是就在今夜了。”
“今夜......”沈安茹有些踌躇。
不单单程沛、白凌四人停住话头,就连净涪佛身也都转眼看过来。
沈安茹团团看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程沛身上。
他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不赞同。
果然,程沛很快就道,“娘亲,夜昙开花的时间太晚,应是要到深夜方才完全绽放......你不好熬夜的!”
至于强行压制夜昙,改易它花开的时间的做法,程沛完全没有考虑过。
毕竟,作为程家庄的老夫人,如果沈安茹她单单只为了一赏夜昙之静美的话,她随时都能称心如愿。又何必自己费心仔细打理?
沈安茹知道程沛说得在理,为着她自己着想,她本应该放弃,但此刻,看着身边围坐的一群人,沈阿奴心头却不知为何,偏就梗了一口气。
她固执地看着程沛,没有任何退让。
面对态度如此明显又如此倔强的沈安茹,程沛却久久没能拿定主意。
也不是其他,实在是沈安茹眼底那一抹隐而不见的脆弱,太过叫人压抑了......
程沛与沈安茹母子对峙,净涪佛身只在边上沉默,比白凌三人还要像外人。
到最后,到底是程沛退让了一步,他别过目光,看向净涪佛身,“净涪和尚你看......”
净涪佛身合掌垂眸,“南无阿弥陀佛。”
程沛暗叹一声,面上到底不显,便自顾自转了眼回来。
“也只这一回了,娘亲。”
沈安茹笑了起来,却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到得这个时候,净涪佛身方才开口道,“既是如此,老夫人今日里便早些歇息吧,待到夜昙将开,我等自会再来请老夫人。”
沈安茹点头,“便说定了?”
净涪佛身没有立时应话,只转了眼去那边厢的程沛。
程沛磨了磨牙,却也只得道,“说定了。”
沈安茹这才真正笑了起来。
只她到底才刚用过晚膳,今日里又歇了一场午觉,不适合也不可能立时就回转去歇息,所以程沛、净涪佛身等人仍是在这屋里陪她坐了堪堪一个半时辰,方才散了。
净涪佛身本以为这一日前半夜应是没什么事情了,却不想他才回屋里做了几篇功课,居然就有人来联络他。
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已经离开了景浩界天地,进入另一方中千世界魔门修行的沈定。
面对这忽然而来的联络,净涪佛身也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你不会起想要装作没有看到吧,佛身?’心魔身的声音幽幽在他心头响起。
净涪佛身轻咳一声,回答他道,‘没有的事。我答应了你的,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果真就打出一道灵光,沟通另一边厢的沈定。
‘哼。’心魔身也不说信还是不信,只低哼一声,便再没了动静。
佛身也是净涪,怎么可能真的就相信心魔身完全丢开手去,都交给他处理了呢?
必定还在旁边看着。
净涪佛身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用扭曲了的声音唤道,“沈定。”
另一边厢很快传来了沈定的回应,“晚辈拜见前辈。”
净涪佛身不置可否,只问道,“你联络我,可是要你做的事情有收获了?”
沈定早有准备,恭敬应道,“不负前辈厚望,晚辈确实有了些收获,前辈可要先看看?”
净涪佛身平淡的话语里很自然地透出几分趣味,“哦?这么快?很有效率嘛......”
沈定心头积攒已久的喜色顷刻间便直接被压了下去,他甚至都不敢随意应声。
净涪佛身看得他这般反应,又是轻笑一声。
只即便他这般笑着,笑声中隐隐渗出的寒意,却又叫人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你放心,本尊素来赏罚分明,倘若你等的收获果真叫本尊满意......”净涪佛身一哂,道,“本尊也不吝惜那一点东西。”
沈定恭敬应声,“晚辈不敢。”
“罢了。”净涪佛身道,“将你们收获的东西拿出来吧。”
“是。”沈定又是应得一声,果真就一本本黑皮书取了出来。
那些黑皮书也不是什么凡物,只那般随意地摆放着,也只叫看见它们的人心头惴惴,老觉得四周投来一道道目光,近乎是玩味地打量着。
沈定的压力也不轻。
即便是他,将这一本本黑皮书拿出来时候,手也开始发抖,险些就要将他手里的那最后一本黑皮书给丢出去。
好容易将最后一本黑皮书放下以后,沈定如释重负般退后两步,然后才对着前方深深一拜,“前辈,就是这些了。”
“嗯。”净涪佛身随意应了一声,便即扬袖。
长袖中跳出一道灵光,灵光沿着沈定沟通净涪佛身的通道,越过层层空间距离,直接出现在沈定面前。
沈定的呼吸一时屏住。
那道灵光却没理会他,绕着他面前的那堆黑皮书转了一圈,然后猛然一吐,直接将那堆黑皮书吞没。
还没能沈定反应过来,他面前已然是空荡荡的一片,哪里还有什么连魔修都只觉得瘆人的黑皮书?
沈定都没敢多看,只瞟一眼,就快速收回目光。
净涪佛身将那些黑皮书拿在手里。
尽管沈定确实很有效率,也着实用了很多心思,但以他的层次,这次拿到手的魔道典籍实在不能为难得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一本本翻过去,很快就确定了这些典籍的内容。
心魔身果真没有回转心神,这会儿更是直接便借着净涪佛身的眼睛将这些沈定送过来的黑皮书看了个遍。
当然,这也是因为净涪佛身没有特意阻止的原因,否则他必不可能这么容易做到。
毕竟这些书典里的内容顶多只能拓展净涪三身的眼界,增加他的底蕴,或有可能在给他些许灵光以外,却是再没有其他的了。
既是如此,净涪佛身何必阻拦心魔身呢?
他们所以约定先要让这些魔道修行资料在净涪佛身手上过一遍,不过是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这些魔道修行资料可能藏了某些手段,以至于轻易将心魔身的修行道路引偏了去这种情况而已。
并不是真的要干涉乃至约束心魔身的修行方向。
‘只有这么点......’
心魔身很有些失望。
尽管以他的标准来看,这些黑皮书中记载的信息很是普通寻常,根本就没有一道秘术的相关内容,但心魔身也没有任何不满。
他早已有所准备了。
更何况,莫要以为这些普通寻常的魔道资料就不重要了,它们对净涪心魔身的补益其实要远胜过于那些所谓的秘术。
毕竟,心魔身实在不缺这些所谓的秘术手段。
他若真需要,他自己便能根据这种需求将他现有的应对手段改善或者直接开发......
他真正失望的,其实还是量的问题。
这些黑皮书拢共算来足有五十来本。说来,这些书典里记载的魔道修行资料其实已经不少了。奈何对于心魔身的需求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净涪佛身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话,直接将面前这五十本之数的黑皮书收起。
‘回头再给你。’
心魔身没有异议。
倒不是因为他不着急,不想要更仔细地研究这些魔道修行资料,实在是因为景浩界天地这方小千世界与他所在的玄光界天地这方中千世界有着相当程度的时间比例。
在这种时间比例面前,即便净涪佛身至少要在景浩界天地中再呆上一个月的时间,也没有让身在玄光界天地里的心魔身等太久。
这一点耐心......净涪心魔身自问还是有的。
‘那么,这一次沈定的报酬,是你来还是要我来?’
觑了那边厢静默等待的沈定一眼,净涪佛身问另一边的心魔身道。
嗯?这件事情......
借着净涪佛身的眼睛,心魔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另一边的沈定。
须臾间,他笑了。
‘便我来吧。这沈定的经历,说来我也很有些兴趣......’
净涪佛身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只对那边的沈定道,“少是少了些,但该给你的东西,本尊也不会抹去。”
他旋即话锋一转,“说吧,你想要些什么?”
最初听得净涪佛身那句少了的话时候,沈定的心脏直接停了一拍,随后才恢复过来。
他松开紧拽着的手指,“晚辈在这魔宗里又得了一门根本法,这门根本法跟《天魔策》似乎一脉相承,但似乎有有些差异......”
净涪佛身眯了眯眼睛,和识海诸天寰宇世界里的心魔身遥遥交换一个目光。但他们都没有作声,净等着沈定将话说完。
“晚辈想请前辈帮忙,将这一门根本法与《天魔策》重新梳理,好真正完善晚辈的修行法门。”
沈定好容易将他的想法说道出来以后,就不说话了,恭敬而沉默地等待对面的回应。
“本尊竟不知道,你这小家伙的胆子居然这般大,倒是本尊小觑了你啊......”
净涪佛身慨叹一般说道,言语间仿佛满是赞赏,但落在另一边厢的沈定耳中,却直叫他冷汗直流。
“晚辈......”
净涪佛身却似乎没有心思去听他的辩解。
“行了,旁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既然胆敢将这样的事情交给本尊,就不必做出这般姿态来。”
沈定的冷汗这次是真的止不住地冒出来了。
但正如净涪佛身所说的那般,既然沈定连自家所得的修行根本法都拿出来请净涪佛身细看,本就表明了他的某种态度。
毕竟,修行根本法乃是一个修士的根本所在,在修士真正明了自身道途,向着自身道途摸索以前,修士的修行根本法就是他的真正根底。
根本法,只这一个名号,就足以听出它的重要性了,哪还需要旁的言语来赘述?
而将自家的修行根本法拿出来与人细看乃至研究,不啻于将自己的根底完全漏出去。因为有着修行根本法在手,旁人再想要达到什么目的,直接就能寻到漏洞,都不需要再花费多少心思去琢磨布局的。
沈定站直了身体。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对身在另一边的净涪佛身保持着一种真切的恭敬。
“因为晚辈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低低道。
声音险些就不存在了。
净涪佛身发出一声单音,“嗯?”
沈定苦笑,便即将他乃至他们这些从景浩界天地离去的魔门子弟遭遇与净涪佛身尽说了。
“......弟子等被接引入门中以前,就先在门中留下了神魂印记。当时弟子等对这神魂印记还不了解,只隐约有些猜测。”
这个净涪佛身和心魔身也都不觉得奇怪。
实在是天下宗门,在这方面的布置都很有些相似。当然,相似的不是手段,而是目的。
净涪佛身和心魔身仍然能够理解。
谁家培养弟子,也都是花费了资粮和心力的。若是时常出现些叛逃或者脱离的事情,哪怕将那些弟子都给处理了,损失的资粮、曾经花费的心力乃至是感情也都白费了。而更严重的话,说不得还会获及宗门传承......
实在是由不得人不小心。
“因为出身景浩界天地,而非他们本土的缘故,弟子等也都做了防备。只可惜......”
如果说各家宗门为了保证自家弟子的安全与归属,各各使用手段无可厚非的话。那么同样,上级天地里的宗门会对于来自下级天地里的弟子另有约束布置也是很容易就想明白的事情。
沈定不傻,齐以安等其他人也都不傻,他们必定会有所准备。
这不单单是因为他们来自景浩界天地,而非本土,总要离开的缘故,还因为沈定他们都是魔道修士,他们所入的宗门是魔门。
如果是道门或者佛门,沈定他们或许还会放松一些。可魔门......
若那方天地里的各家魔门对他们本土的弟子还存在两分稀薄善意的话,那他们对来自景浩界天地这样的下级宗门的弟子,就什么都不会有。
既是清楚这一点,沈定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必做防备?
但结果,也同样很明白。
相对于人家诺大的魔门传承来说,沈定、齐以安这些小家伙还是太嫩了点。他们所谓的防备压根儿就不够看!
莫说是他们的那点小手段,就是留影老祖先一步留给他们的布置,也拦不住。
净涪佛身适时地轻笑一声。
沈定回过神里,又是恭敬地低头,“我等能有几分能耐,我等自己也都知晓,并不指望能有什么效果。但我等身上的防备手段实不止是我等自己的,还有宗门里各家长老给予的护持......”
“可惜也同样没能有任何改变。”
“晚辈思来想去,最终确定,晚辈等所能托赖者,唯有前辈......”
沈定的声音认真而坦诚,听得出来,他乃至他们,是真的这般想的。
净涪佛身沉默少顷,再开口时候,声音无喜无悲,“你将本尊的存在宣扬出去了?”
沈定紧抿着唇。
他再没有站着,而是大礼参拜,跪伏于地。
“晚辈请前辈责罚。”
净涪佛身轻呵一声,“责罚?本尊为什么要责罚你?”
听得净涪佛身的这话,沈定非但没有高兴,心更快速地往幽冷的深渊坠去。
净涪佛身淡淡道,“本尊只想要本尊想要的东西,不论是谁,只要他将东西送到本尊座前,本尊自然会给他同等的报酬。你是这般,旁人也是这般。”
“既如此......你说说,本尊为什么要因为你将本尊的存在透漏出去而责罚于你?”说到这里的时候,净涪佛身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笑意。
沈定的脑袋死死地叩在地面上,许久没有挪动。
净涪佛身一哂,“起来吧,莫要跪着了。”
沈定又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方才站起身来。
定定看得他一阵,净涪佛身意味不明地开口,“说来,你想不想消去你身上的那枚神魂印记?”
沈定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但他能被净涪三身挑中,也确实有他的出众之处。
他稳定了下来。
“不瞒前辈,晚辈自然是想的。”他道,“晚辈无时无刻,不想消去它。”
他很快深吸一口气,“但晚辈又知道,晚辈还没有能够请托前辈出手的本钱。”
净涪佛身道,“你倒是机灵。”
沈定没说话。
净涪佛身收回目光,“继续。”
沈定于是便真的将他们这些离开景浩界天地的魔门弟子遭遇,与净涪佛身继续说下去。
“弟子等进入上界魔门以后,初时得景浩界中佛门净涪和尚威名庇护,倒是比之其他天地的子弟更多两分便宜。”
听沈定说到这个,净涪佛身不免就也想起了那位与他做过约定却一直没有再露面的接引魔修。
但即便他心中有一点好奇,他也不可能找沈定要答案。
不说沈定会不会知道,就说时机就不合适。
于是他也只是再次意味不明地咀嚼一个名号,“佛门,净涪和尚......”
轻哼一声,他又道,“他倒真是厉害得紧,居然连另一方中天地的魔门都要给他几分脸面......”
沈定不敢作声,只垂手站在原地。
实在是......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啊。
净涪和尚是佛门的法师,与他们魔门很不对付不假,但作为景浩界天地走出去的人,他们也确实从这位佛门法师的威名中得到了庇护。
既是得了人家的庇护,就要承人家的情,否则,他们又都成了什么人了?
他们只是魔门的修士,却也是修士,有他们自己的道。哪怕他们的道尚且不明朗,仍旧隐在一片迷蒙之中,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沈定不敢开口,净涪心魔身却是半点不客气。
“喂喂喂,我说,这句话怎么看都应该得我来说才合适的吧?”
净涪佛身瞥了他一眼,压根不理会他,只又冷声提醒沈定继续。
但事实上,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新鲜事了,就是很平常的魔门挣扎生活。
不过净涪佛身也没有任何表示,沈定说了他就听着,沈定不说他也不问。
沈定将话说完后,也同样闭嘴了。
一时间,相互沟通联络的两边都再没有声音传出,安静得让人心慌。
偏沈定不敢问,也不能问,只能这样苦熬着,等待着结果,等待着审判。
“拿来吧。”
当这道随意的声音蹿入耳膜时候,沈定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半响没能反应过来。
“嗯?”净涪佛身再次稍稍拖长声音。
“是.......是!”沈定手忙脚乱地捧出一卷竹简,举手奉上。
又是一道流光转过,将那卷竹简带走。
待到手上的重量彻底消失,沈定才终于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即便是以沈定的心性,面上的笑容也是傻愣傻愣的。
但不论是提出这个请求的沈定本人,还是净涪三身,都知道只要沈定将实情道来,净涪佛身拒绝的可能性很低。
净涪他毕竟是要收集各方的魔门修行资料,沈定手里的修行根本法,本就是这些修行资料的一部分。
倘若沈定没有将他这一份修行根本法从先前交给净涪佛身的那些黑皮书中抽出,净涪佛身还会有些犹疑。
可沈定他偏就这样做了。
他的诚意表现得很明显,且只跟净涪佛身讨要这样一个报酬,净涪佛身也着实不介意成全他。
到底就像沈定这些年所明悟的那样,在景浩界天地之中,他们或许存在着法脉上的隔阂和分歧。可当他们从景浩界天地中走出去,站在诸天寰宇中的时候,他们却也有一个相同的身份。
——从景浩界天地走出去的修士。
在这个层面上,他们又是同胞。
到得好半响后,沈定才一点点将面上的怪异奇特表情收敛去。
他身体缓慢放松下来。
而在此刻的他心头上涌动的,除了期待与兴奋外,也着实多了许多感激。
果然,即便这位前辈身上迷雾重重,来历隐蔽,他也是个做事很有章程的强者。
有这个强者在,再有佛门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法师在,他们景浩界,绝不会永远只是一方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