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身索性便什么都不说了,直接让出这具傀儡肉身的掌控权,任由转落在这具傀儡肉身上的那部分心魔身意志控制,自己心神尽数收敛,只在识海世界中旁观着这一切的发展。
对于佛身的选择,心魔身全不觉得意外,更何况他这会儿也须得抓紧时间,是以在轻易掌控住这具傀儡肉身的同时,他也就沉定了心神,凝视着手中的那枚白玉玉佩。
这枚白玉玉佩仍是他往日里隔着一个识海世界时候所看见的那般安静。
净涪心魔身略等了等,竟没等到这枚白玉玉佩的其他变化,于是他就笑了起来,低低开口,“如此,小僧便得罪了。”
声音尚且还未完全落下,净涪心魔身便已将手里拿着的那枚白玉玉佩远远向前方抛出,同时转移部分心神,回归识海世界,接引附着在那枚景浩界天地烙印上的磅薄力量。
那股力量其质之高洁,其威压之盛隆,其韵味之玄奇,每每都令净涪三身,尤其是心魔身神昏目眩。
心魔身其实早就想试一试催动这股力量了,可先前一直都没有遇上合适的机会。然而今日不同了......
心魔身沉心凝神,牵引那一丝可以被他触动的灵机。
若不是有着这一丝几乎算是引子一样的灵机存在,以心魔身当前的境界,想要催动这股力量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哪怕他愿意将自己整个填进去,也完全不可能。
有灵机做引,又是异常贴合的气息在催动,那股附着在景浩界天地烙印上的磅礴力量就像是久睡的老鬼被唤醒。
它懒懒地给了净涪心魔身一点回应,然后才顺着净涪心魔身的意思,往他指引的方向倾斜。
那一刻就像是封堵得严实的堤坝终于被挪开,内中积蓄不知多少年月的流水顺着打开的决口奔涌而出,又像是雷龙在云层中休养生息许久,终于在这一刻向天地众生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净涪三身似乎听到了一声响彻诸天的嘶吼,随着那嘶吼而来的,是一片刺得人所有眼睛都发花的白光。
远远观望着佛身这边动静的那些玄光界魔门一脉修士,毫无抵抗之力地被这股猛然爆发的力量镇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人就已经昏死过去,肉身受损不说,就连他们的神魂,也迸出了一道道裂痕。
整个白玉天重天世界也被这股力量压得摇摇欲坠,无声呻·吟。
天地都是如此,就更莫提那些白玉天重天世界里的本土生灵了。
没了白玉天金仙大修士的庇护,这些寻常白玉天重天世界里的本土生灵直接重伤。
幸而劫主早早就预料到这一种情况,他寄存在景浩界天地烙印的那股力量被净涪心魔身引爆时候,力量异常集中,白玉天重天世界也好,重天世界里的各方生灵也好,不过是受到余波的波及而已,并非由他们直面这股力量的压力与冲击。
而且劫主力量的性质也很是神异,这些白玉天重天世界里的生灵虽然受到了余波的波及,直接重伤,但他们也只是重伤而已,命却还是在的。
佛身匆匆往外间一瞥,见得这般情况,很是松了口气。
他重又转回心神,凝重地看着力量爆发的中心所在。
待到力量冲撞的余波稍稍平息,净涪三身终于又一次看清了那枚白玉玉佩的所在。
白玉玉佩仍在净涪这具傀儡肉身前方十里位置悬浮着,似乎完全不曾受到先前心魔身催动的那股力量影响。
在它周围,裹着一道明净琉璃的佛光。
这佛光薄薄一片,看着似乎只需有人轻轻一敲,便会被压碎了去,但只看先前那一回的结果,也就能知道这真的只是错觉而已。
净涪三身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道琉璃佛光上,却没有谁说话,识海世界里安静异常。
并没有让净涪三身久等,那道护着白玉玉佩的琉璃佛光似乎悄然一晃,便在那枚白玉玉佩前聚拢出一片炽白日光来。
日光随即又是一晃,在净涪三身面前显出一尊菩萨来。
菩萨面容柔和,手上持着一朵莲花,莲花上又托有一颗宝珠。
正是东方净琉璃佛国之主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左胁侍,日光菩萨。
这位菩萨的现身,惊住的绝不只是净涪三身,还有玄光界天地内外的各位高阶修士,乃至是俯瞰着这一方天地、要以此方天地充作棋盘一部分的几位大罗仙们。
一时间,各方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心魔身则悄然无声地与佛身的意志换了个主次。
佛身打量过那位菩萨一阵,上前几步,合掌躬身作礼,“敢问可是日光菩萨当面?”
日光菩萨也没有拿大,下了莲台,合掌与净涪佛身回了一礼,“是我,冒昧打扰净涪法师,实在失礼,还请法师见谅。”
净涪佛身连声道,“不敢不敢。”
日光菩萨见状摇头,却也不与净涪佛身争辩,回身看了悬在他身后的那枚白玉玉佩一眼,又叹了一口气,才回头来与净涪佛身道,“我这回来拜见净涪法师,其实是有件事,希望能得到净涪法师你的帮忙。”
净涪佛身先是一惊,然后连连摆手道,“菩萨见谅,我修为尚且浅薄,实力很是不足,担不起重任,如何能......”
日光菩萨含笑看他,净涪佛身回望过去,慢慢地停下话来。
便是识海世界里的心魔身和本尊,此时也都只是沉默,不曾多说什么。
日光菩萨见他明悟,便抬手一招,将那枚白玉玉佩托在他控制着的左手上。
看见这枚白玉玉佩,日光菩萨面色也有些沉暗。
他再叹得一口气,才转了目光来看向净涪佛身,“净涪法师今日里见了我,应也能猜测到几分了。”
净涪佛身点点头,说道,“这白玉玉佩里的,可是临正法师?”
日光菩萨应道,“正是小徒。”
“小徒当日离开净琉璃佛国时候,我便已推算到他有此一劫。但因果已生,劫数难逃,我也不好阻拦他,只能放他离开。”
“幸而佛主告诉我,小徒即便入了劫难,也还能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日光菩萨的目光便落在了净涪佛身身上。
净涪佛身心有所感,悄然压低视线,避开这位菩萨的目光。
日光菩萨不以为意,只继续道,“这么多年岁月流转,终是机缘到了。它落到了净涪法师的手里。”
净涪佛身慢慢颌首,但仍是没有接话。
“我要替小徒多谢净涪法师这些时日以来的温养。”日光菩萨端正了脸色,郑重与净涪佛身一拜。
净涪佛身陡然一惊,快速闪身避开,“使不得使不得,不过是因缘巧合而已,弟子哪儿能受菩萨如此重礼?”
日光菩萨摇头,不接受净涪佛身的说法。“不然。若不是净涪法师你,我这小徒便是有佛主护持,也终难熬岁月磨炼,被磨去所有积蓄,甚至是化生入魔,断去他与我佛的诸般缘法。”
净涪佛身听到日光菩萨的这番说法,又见日光菩萨态度很是温和,隐隐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意,心中一动,便问道,“何以至此?”
日光菩萨再是叹了一声,“因缘如此,劫数成就,自然便成这般模样了。”
他说着,又问净涪佛身道,“净涪法师心中可是还有疑问?”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日光菩萨便轻轻一晃手中擎着的那支莲花,莲花顶端那几如大日般浑圆灿华的宝珠便也随之轻摇,洒落一道珠光。
珠光顺着风的方向,在净涪佛身身前浮定。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这道珠光,目光又自放远了去,越过这道珠光看见对面的那位日光菩萨。
日光菩萨对他笑。
净涪佛身便伸出手去,轻易摘下那道珠光。
珠光牵引着净涪佛身,隐隐带动着他的手移动。
净涪佛身心思转过一回,却没有按捺,只顺着珠光的牵引,将这道珠光挪到眼前。
不是让它完全贴入眼睛,而是浮在眼前。
珠光在净涪佛身眼前氤氲开来,也给净涪佛身带来了另一种他往常还不曾注意到的视觉。
哪怕没有人与他点明,净涪佛身心中也悄然浮出两个字眼来。
佛眼。
这道浮在净涪佛身眼前的珠光,让净涪佛身暂时开启了佛眼,得以通过佛眼来看遍这个重天世界。
以净涪佛身当前的修为境界、肉身强度,若真是在他的肉身上打开佛眼,怕是还没多看两眼,他的心神与法力都会被这佛眼完全抽空。
现在这般就不同了。
净涪佛身并不是真的开启佛眼,而是由这一道珠光牵引成就佛眼。佛眼的消耗也罢,负担也罢,通通都有这一道珠光承受,却是用不着损耗净涪佛身自身的力量。
净涪佛身这一回,哪怕单只是这一双暂时性开启的佛眼,也足够让他获益匪浅了。
佛眼的威能果然非同凡响,净涪佛身只是那般虚虚往前张望,虚空中便有许多法理涌入他的双眼,流入他的心神,让他看得清楚明白。
但就是因为太过清楚,太过明白了,方才让净涪佛身难以承受。
佛眼所以凌驾于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之上,除了它的神通非同寻常以外,还因为它捕捉到的无尽法理与诸般玄奥。
可是这些法理和玄奥,都需要足够的心神来梳理承纳,否则便会积压在修士心头神魂,阻碍修士修行。
哪怕净涪佛身借由这道来自日光菩萨手上那颗宝珠的珠光临时开启,一切损耗都有那道珠光承担,也有那道珠光帮助梳理他如今尚且无法承受的法理,安全了许多,可如果净涪佛身不多加节制,随便窥探这天地诸般法理,待到那道珠光无法帮助他梳理的时候,他的下场绝对不会太好。
这一点净涪佛身自然清楚,他也不敢多看,很快拿定心神,将目光投落到那枚被日光菩萨拿在手里的白玉玉佩。
佛眼所见,总是要比之法眼来得齐全周备。
净涪佛身通过法眼,能够看见那寄居在白玉玉佩上的法师残魂和白玉天重天世界隐隐呼应,也能看见这枚白玉玉佩乃至其中残魂与白玉天重天世界之间存在着的因果线,可再要看得更多,却就是不能了。
也所以,早先时候净涪佛身才会想着先唤醒白玉玉佩中的法师残魂,再来确定这白玉天重天世界的诸般隐秘。
可现如今,借助那道珠光开启的佛眼,净涪佛身只需一眼,便看清了其中的种种联系。
他不敢拖延太久,待到他从天地间收拢到他所想要了解的诸般信息时候,他也就敛定了所有的心神。
待到净涪佛身心神完全聚敛,意念沉定安静,那道氤氲在他眼前、帮助他开启佛眼的珠光悄然崩散,化作日光照耀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心神一动,稳住了下意识避开的身体。
日光照耀净涪佛身这具傀儡肉身时候,一丝丝幽暗的晦涩悄然化开,消隐无踪。
但净涪三身偏就是能够清楚地看见这些晦涩的出现与消散。
是以当那一道日光的力量彻底耗尽时候,净涪三身竟还生出几分依依不舍来。
那像是寒冷冬日里沐浴着暖旭日光的体验,以及那些晦涩消散后似乎连心神都更轻灵了几分的感觉,也由不得人不依恋。
净涪三身心神一动,轻易斩去那点心神,重新集中所有心力来梳拢他通过那双佛眼从这白玉天重天世界中得到的诸般信息。
寄存在白玉玉佩里的那道法师残魂,果真就是当年陨灭在尚且还是小千世界的玄光界里的临正法师。
白玉天重天世界的成形,根底也是临正法师的遗骨。
虽然这位临正法师出身东方净琉璃佛国,在日光菩萨座下修行,走的也确实是药师一脉道路,但在修行道途上,他也曾修持过白骨观想法。这一重白玉天世界的根底,就是他修行白骨观想法成就的那副玉骨。
那枚白玉玉佩的本来面貌,乃是当年临正法师的一片头骨。
而那枚白玉玉佩的成形,其中有几分因缘巧合,但也有几分人为。倒不是眼前这位日光菩萨在其中插手,也不是身在东方净琉璃佛国的那位佛国之主出手,是演化临正法师劫数、后来成就大罗仙境界的那位心魔大修。
那位心魔大修放任这枚白玉玉佩成形,让临正法师的残魂寄宿在白玉玉佩里存续至今,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净涪佛身这会儿也不太清楚,是以便是他也无法与心魔身和本尊细说,但他借助那临时成形的佛眼,倒是越过时间长河,匆匆看过一眼那位心魔大修当时的表情。
非是一般的复杂。
然而,即便白玉玉佩最终得以成形,临正法师的一缕残魂也借此锁住最后一丝生机,这枚白玉玉佩仍旧随着当时初初成形的白玉天重天世界一道,落入了玄光界暗土世界中,被玄光界暗土世界的诸般沉积掩埋。
若是全盛时期的临正法师,莫说是一个玄光界暗土世界的诸般沉积,便是再多十个玄光界乃至数十个玄光界,这些暗土沉积也奈何不得他。
但寄存在白玉玉佩中的临正法师只剩下一缕残魂,又是遭逢大劫,状态乃是前所未有的糟糕,又被玄光界暗土世界的诸般沉积掩埋无数岁月,不免就被魔染了去......
这也是心魔身所以会从已经被三色神光死死镇压的那点五彩异光上发现魔染痕迹的缘故。
这同时也是那天魔一脉修士席思会发现它的缘故。
这枚白玉玉佩毕竟与白玉天重天世界的根底一体,在白玉天重天世界不断净化玄光界暗土世界沉积时候,哪怕那些净化暗土世界沉积的功德、气运大多都被转移到玄光界魔门一脉去,供应给那些魔门一脉修士,白玉玉佩也多少能分得一丝的。
莫看只能分得一丝,对比起本该落在白玉天重天世界那一部分功德气运来说少得可怜,但经年累月积攒下来,这枚白玉玉佩收存的功德气运也不能算少了。
而也正是这些积攒下来的功德气运,让这枚原本就材质不凡的白玉玉佩渐渐蜕变,成就一件异宝。
因着白玉玉佩中临正法师的存在,以及临正法师与白玉玉佩的天然联络,这一件异宝的大半力量都用来保证临正法师的延续了。以致于在绝大多数高阶修士眼里,这一件异宝就是鸡肋般的存在。
不知多少年月以后,这件在绝大多数高阶修士眼里的鸡肋异宝,就落到天魔一脉席思手里,然后又被席思拿了来,算计净涪心魔身。
于是兜兜转转的,这枚白玉玉佩便落到了净涪佛身手里,被净涪佛身温养到今日......
净涪佛身梳理过这许多信息,悄然回转心神,与识海世界中显化出来的本尊与心魔身对视一眼,便自然抬起头来,看向日光菩萨。
日光菩萨见他目光抬起,便笑着问道,“可都看清楚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基本上梳理清楚了。”
他说着,面上又显出了几分沉吟。
日光菩萨面色温和,安静地等待他发问。
“但我还是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净涪佛身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向日光菩萨展开。
那被摊开的手掌上,正静静躺着一点五彩异光。
日光菩萨看见这一点五彩异光,面色未有丝毫变化。
净涪佛身却是看定了日光菩萨,毫不避让地问道,“敢问菩萨,这又是何来?”
日光菩萨笑了笑,那点原本静静躺在净涪佛身掌心处的五彩异光便即向着他飘了过去。
净涪佛身没有阻拦。
那点五彩异光飘到日光菩萨近前,便即没入被日光菩萨拿定的那枚白玉玉佩中消失不见。
日光菩萨又看了看那枚白玉玉佩一眼,方才抬起目光来迎上净涪佛身的视线,“这是小徒如今的一点灵性。”
“一点灵性?”净涪佛身平静地重复道。
日光菩萨点了点头,“得净涪法师你帮忙温养小徒的残魂多时,小徒的状态终于开始好转。而这,也渐渐唤醒了他的灵性......”
净涪佛身勾着唇,问道,“我先前也曾做过估算,应是再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位......临正法师方才会醒转才是......”
现如今才过去多长时间?这白玉玉佩里寄存的临正法师居然就已经有灵性醒转了?
他这么厉害的吗?为什么他自己不知道?
日光菩萨应是猜到了净涪佛身心里的疑虑,此刻他也不多说些什么,直接垂落目光。
净涪佛身的目光追了过去。
是以他能清楚地看见,就在日光菩萨的目光落定在那枚白玉玉佩上时候,一缕五彩灵光从白玉玉佩中心处悠悠荡开。
那五彩灵光异常的柔和,仿佛丝绦一般......
仿佛丝绦一般?
净涪佛身猛然想到了什么,定睛细看。
果然,那道五彩灵光很快凝实,显出一个五彩结来。
日光菩萨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净涪法师你也是品读过我东方净琉璃佛国佛主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当知道这向佛主祈福的五彩缕。”
净涪佛身默然。
日光菩萨手中擎着的那支顶缀宝珠的莲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收了起来,于是他那空出来的手便很自然地向着那枚白玉玉佩拿去。
白玉玉佩本是玉质,又是异宝,其中自有层层法则道理交织,轻易不会被人摄取去白玉玉佩内中存护的气机。
这也是那席思怎么都拿白玉玉佩中的临正法师残魂没有办法,最后顺手算计了净涪心魔身一回的缘故。
她不是不想将白玉玉佩里的临正法师残魂摄取出来,或者想办法将这临正法师残魂转换成白玉玉佩的器灵,乃至是让他成为白玉玉佩的底蕴,提升白玉玉佩的品质,好让这枚白玉玉佩完全为她所用。
她哪里不想了?她想到发疯,只是她是做不到而已。
只要她敢动手,这枚白玉玉佩就会直接毁损,几乎没有挽救的可能。
但现在,困扰了席思不知多少年月的那个难题,在日光菩萨面前却只是等闲。
他只是伸手一拿,再将手收回来时候,那道五彩缕就被他稳稳当当地拿在手里。
“当年我算定小徒劫数难以化解时候,就亲手取来五色丝缕制成五彩缕,又为它亲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八十一次,方才得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