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翔一言难尽,颤巍巍接近,落座垂头:“我……”
李沧溟望着低头的徐翔,若有所思,哂笑道:“怎么?这辈子是不是作奸犯科了,怕我看出来惩罚你?”
徐翔仰起头:“先生,我这辈子,不敢说一生清白,却敢说问心无愧!”
“这很好。”李沧溟笑着打量他。
沟壑遍布的脸上,徐翔目光闪躲,竭力不去注意那张温和的人面。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还能再有福缘见到您。”
“先生这样的存在,我无法去揣度您的心意。”
“我只知道,先生救了我爹,救了我们一家,更救了整个村子,您是一个对凡人充满善意的存在。”
“您是我的榜样,余生我也受到您的恩泽,我想,我可以做到努力接近您一点。”
“我这辈子,除了许多恶,也不慎害了一些善。”
“曾几何时,在我最得意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再见您一面。”
“但是现在,但是……”
徐翔说着说着,浑浊眼中,泪水汩汩流出。
他比划着,像一个孩子,手足无措的孩子,掉进泥巴里面一身狼狈的孩子。
他张着嘴巴:“您,您明白吗?”
冯宝宝一头雾水:“狗娃子,你怎么就哭了,打什么哑谜啊。”
徐翔不好意思一笑,擦掉眼眶的泪水:“先生,是我孟浪了,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老头子,在这里胡言乱语。”
李沧溟微笑:“我明白。”
徐翔的嘴巴里,已经没有几颗牙了:“先生……”
李沧溟伸出一只手,摸着徐翔的脑袋,头发干枯,像刚出厂的钢丝球一样扎手,皮肤比树皮还坚硬。
徐翔定定望着他。
“人为妇人所生,多有忧患,出来如花,又被割下,飞去如影,不能存留。”
李沧溟温润的瞳仁,仿佛看透了他的前世今生:“在我眼里,不论是那个生机勃勃的小子,还是现在这个要死的老头,亦或者你全盛之时,意气风发的模样,都没有关系,都是一样,都是你啊,狗娃子。”
徐翔身躯剧震,先生真的明白,先生真的明白!
心里的难受。
如云烟化去。
孩子的身上,沾满了肮脏的淤泥,发出难闻的臭味,他不想以这副模样,站在自己敬慕的人面前。他想干干净净的,漂漂亮亮的,浑身香喷喷的。只是可惜啊,这淤泥好厚好重好臭,怎么也洗不掉。
孩子难过的哭了。
但是没有关系,他敬慕的人,并不在意。
李沧溟微微一笑,心印是他人对他的印象,心印也是他对他人的印象。
虽然他最终的目的,是将这方世界变成个充电宝。
但谁说天魔,一定要是丑恶呢?
徐翔道:“先生,这辈子能遇见你,是徐翔最大的幸运。”
李沧溟收回手:“人呐,平时就喜欢胡思乱想,死到临头更是如此,说说吧,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徐翔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沟壑森森的脸上,竟浮现坦然之色。
人终难避死,或坦然待之。
他娓娓道来,讲述着自己的一生,声音震动着空气,又融入广阔的世界。
这一生完满也好,缺憾也罢,终是有迹可循。
自李沧溟显圣之后,有一些村民搬离了村子,徐翔一家选择留了下来,无奈徐父过了一些年头撒手人寰。
徐母带着他投奔亲戚,徐翔经冯宝宝教导,幼年得炁,在一次法事中,受到一位异人相中。
拜入一个小派,徐翔修行数年,根基扎实,凭山神法宝,刚出山便轰轰烈烈……
徐翔缓缓诉说着。
许多光影在眼帘走马观花。
他的神色无比平静,如同隔着一块屏幕望着一个同名的人。
……
某年某月某日,华北某地,下午。
徐翔入一城,走过稀疏的人流,摸了摸肚子,找到一家馄饨馆坐下。
“老板,来碗混沌。”
“你是要文火煮还是武火炸。”
这却是北方一个吃馄饨的讲究,文火煮的柔,武火炸的香,但武火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炸焦。
“文火。”
“好咧!”
老板忙活着,徐翔观察四周,小吃一惊,不远处一桌竟有四个异人在吃面。
‘是非之地,吃了馄饨早点离开。’徐翔心中暗忖。
他修行数年,出门历练,几日前来到附近,听说是有厉害的全性妖人纠结了氓恶,将触手伸向少不经事的孩子。
弄得人心惶惶,局势紧张。
徐翔自然愤恨,全性无恶不作,但人微力轻,可不敢冲动。
心中有些躁动,丹田中却吹彻来一股清风,躁动顿时泯灭。
山神爷爷化去前落下的叶片,由冯宝宝捡起,有助人安宁的力量。
多年前一次修行岔炁,冯宝宝便把树叶在他的头上,徐翔渡过难关,结果竟沉进他的丹田里。
当时可把他吓得不轻,后来发现这树叶不仅无害,依然能帮他定神,徐翔也就释然了。
‘这定是厉害的宝物,就是弄出来是个问题。’徐翔心里嘀咕,又有些低落。
阿无不见了。
父亲撒手人寰后,母亲带他投奔亲戚,没有带上冯宝宝,等他长大成人回家乡,村人都说仙姑大半年前跑了。
徐翔喃喃自语:“阿无,山神爷爷,我这辈子还有见到你们的机会吗?”
“馄饨来了。”
“怎是炸的,还焦了。”
“您不是要武火馄饨?”
“我要的是文火馄饨。”
徐翔皱了皱眉,这老板也真能搞事。
“我给忘了,您看,哎呀,都是我错,我认错,再也不敢了。”
“算了。”
他夹了个一吃,炸焦的馄饨味重,还是有点小臭,这老板不是个厚道人,便要叫他换一碗。
转念一想,自己要走了。
这老板不实在,馄饨铺生意能好到哪里去。
“今早一伙人已经直捣黄龙,咱们晚来一步,要不要?”
“你们还不知道,那带头的可是流云刀,有他顶着,全性妖人不足为虑!”
“结账,走。”
徐翔放下筷子:“竟然是流云刀。”
流云刀是这几年华北小有名气的正派异人,一手刀法如流云无隙,实力很强,说起来还是他向往的人物。
想来只敢对手无寸铁的孩子下手的妖人氓恶,哪是流云刀的对手?
徐翔心中大定,流云刀出马,附近几市将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