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玲扶他坐起,在他身后放上一床被子,让他倚靠着,然后喂他服下药,如照料小孩子一般,服过药后,她又扶他原样躺好,放下床帷,端着灯退了出来。
唐大是唐季常的长子,他年届不惑,头发却已花白,走起路来身形已有些佝偻,仿佛幼年时营养不良,长大后又多灾多难,饱受生活折磨似的。
他见唐玲进来,也吃了一惊,“你怎么哭了?”
唐玲坐在他旁边,叹气道:“爹在一个人偷偷的哭,我怀疑爹已经知道了。”
唐大道:“不会,爹可能是想十三弟了,真不该把他派出去。”
唐玲道:“若是有办法,怎会派他,不是实在没法子嘛。”
唐大看着面前光滑整洁的桌面,说道:“已经几天没有消息了,不知他们那面怎样?我正犹豫要不要再派人去支援他们。”
唐玲却毅然道:“不行,一个人也不能派,兄弟们只能让他们在山里躲着,连家都不能回,绝不能再让一个人介入此事。”
唐大蓦然站起,怒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弟弟在那面孤军奋战,自生自灭呀?”
唐玲也站起道:“大哥,我们不是为家族荣誉而战,我们只是在付出代价,付出牺牲。
“三个兄弟都明白,也都是自愿的,大哥,不能再多牺牲了,哪怕是一个,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咱们只能忍着,一定要忍住!求你了。”
她拉着唐大的手,跪下了。
唐大怔怔地站在那里,仰面长叹,像他父亲一样泪水泉涌,他心里明白:
三个弟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费尽心力捉了三个活口,却没得到任何口供,由于马如龙禁止对他们施加任何酷刑,金五伦只好采用虚声恫吓的攻心战术,他带了十多名彪形黑脸大汉以壮声威,然后把他从酷吏《罗织经》中查到的诸般酷刑对那三人讲了一遍,言明要逐样在他们身上做做试验。
以他想来,不必动真格的,只要让他们知道将要承受的种种折磨,就会吓得屎尿全出,问什么就会说什么。
孰料他所说的种种酷刑在三位五毒教中人看来,纯属小儿科,三人非但毫无惧色,反而跃跃欲试,大有尝而快之之意,金五伦气得三尸神暴跳,束手无策。
却也不得不佩服,五毒教的弟子都是铁打的汉子,那些酷刑对他们也许真的无用。
马如龙知道后,索性把三人放了,他在三人经过的走廊里的桌子上放上那朵金百合,躲在一边看他们的反应,那三人却昂然直过,对金百合视若不见,令他大惑不解。
“你这没用。”许靖雯在旁笑他道:
“你还像昨晚一样,手托金百合突然出现他们面前,再摆出那般威严,保管他们就全招了。”
马如龙一笑置之,不论什么戏法都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灵了。
他把金百合又放在屋里的桌子上,坐在桌前,仔细端详起来,他已仔细研究过不下百遍了,除了金质纯粹,做工精美外,看不出有任何怪异之处,不过是出自巧手金匠的杰作。
许靖雯也在一旁端详着他,这些天来,她还始终没有好好看过他,起先因为怀疑,她对马如龙始终隐约有戒惕和厌恶感,后来她相信了他,却不敢正眼看他,一和他眼神相遇,或是感觉到他在注视她,她的心就会没来由地慌乱起来,甚至是一阵阵的狂跳。
经过昨晚的事后,她感到已有勇气去正视他了,然而还是不敢在正面谛视他,而是喜欢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的侧脸说话,这样会心安一些。
窗外的阳光照射在金百合上,也照射在马如龙身上,人和花在阳光中似乎已融为一体,许靖雯在旁边看着,身心忽然充溢着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她不知这感觉
因何而生,从何而来。
但却如铺天盖地般浸入她每一个毛孔,她只愿时光永驻,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她并不知道,她心底最隐秘的门扉已悄然无声地敞开,而且永远也无法合上了。
两人正出神间,街道上忽然传来几声惨叫和一阵惶乱声,两人都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马如龙看看窗外,诧异道:
“不会是五毒教打上门来,找我们报仇吧?”
两人疾冲出去,到了客栈门口,却见围了一堆人,马如龙挤过人群,才看到有三人倒在血泊中,正是他放走的三名五毒教中弟子。
“是谁杀了他们?”马如龙大声问道:
“没人杀他们,他们是跪到这里自杀的。”一人答道,马如龙认得他是金五伦的人,他再看三人竟是用三把屠夫用的剔骨尖刀自杀的。
人群中一人道:“这是三个疯子,他们跪到我的铺子里,抢了三把尖刀就跑,我一路追出来,还以为是小偷,谁知是三个找死的疯子。”
马如龙明白了,又拉着许靖雯回到了客栈,他不愿在人群拥挤的地方停留,这正是五毒教使毒暗杀的最佳场合,防不胜防。
金五伦大为不解道:“我们既没虐待他们,也没搞刑讯逼供,客客气气放他们走了。
“他们死什么呀?还特地跪到咱们家门口来示威。”
谢玉娇道:“五毒教中人最忌讳被人生擒,若被对手生擒后折磨至死,倒可以洗雪耻辱。
“若被放了,就得自寻了断,证明他们是绝不向任何人屈服的硬汉子。”
金五伦道:“五毒教中人真的个个都如此吗?”
谢玉娇叹道:“差不多吧,武林中人都骂五毒教的人心地歹毒,出手狠辣,其实他们对自己也同样狠。”
金五伦悠然道:“叶玉凤究竟是怎样的人?我倒想见识一下,她居然能调教出这样一群不怕死的硬汉子。”
谢玉娇道:“这倒不是她一人的功劳,五毒教教规历来如此,只是到了她手上,变本加厉就是,咱们得提防他们报复。
“五毒教的规矩是:谁杀他教中一名弟子,就得用十条命来偿还,咱们昨晚可杀了他们十一个人。”
雷霆道:“加上外面三个,前晚还有三个,一共十七个人了,按他们的算法,不是要杀咱们一百七十个人才能罢手?”
许靖雯冷哼道:“让他们来吧,把他们全杀光,看他们还找谁偿命。”
马如龙叹道:“这次不是他们想要谁的命,而是他身后主使的他想要谁的命,想要多少人的命。”
金五伦笑道:“马公子,你还真相信这传闻了,这可是杞人忧天了。
“依我看,唐门这几个混蛋也死了。
“五毒教充其量也不过他们请来的帮凶,你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也该知道厉害了。
“还得像上次那样,夹着尾巴逃回南疆,这件事也就这么了结了。”
谢玉娇道:“若能如此,我可要拜上七天的菩萨,我宁愿面对唐门这样的对手,也不想和五毒教交锋。”
马如龙只是一笑,他伸手摸摸袖中,却大吃一惊,跳起来道:
“金百合呢?”随即一拍脑门,想起来是忘在另一间屋子里了。
他跑到那间屋子,推开门一看,桌子上光溜溜的并无一物,他仔细回想着,金百合确实就放在桌子上,他出去得急,忘了收起来。
许靖雯也帮他找了一圈,也是没有,她看马如龙焦灼的样子,劝道:
“丢就丢了吧,不过是一两金子。”
马如龙苦笑道:“这不是金子的问题。”
金五伦却道:“马公子,你再好好想想,一定是你放在什么地方了,我这客栈
里绝对不会出窃贼。”
正乱着,里间的门开了,天星从里面走出来,手里举着那朵金百合,笑吟吟地道:
“你们找什么呢?是这个吗?花倒是挺美的,是准备送给我的吗?”
众人见她一下子从地理冒出来似的,都吃了一惊,再见金百合在她手里,并无任何妖异之感,也不像平时看上去那样美,被天星衬的有些黯然无光了,就仿佛把一堆黄金放在一颗明亮的夜明珠旁似的。
谢玉娇道:“星儿,你什么时候跑来的?”
天星一步跨到她面前,抱住她道:“娘,你们大家都坏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谁也不回去看看我。”
许靖雯笑道:“天星姐,你在家里忙什么重要公务呢?我这两天心里还犯嘀咕呢,怎么见不到你的影儿。”
天星嗔道:“阿雯,你也学坏了,你那些师姐们都回去了,你干嘛不回去看我,还好意思说。”
她又看了眼马如龙,却只是个白眼,头一扭越过他,和金五伦、雷霆打招呼。
谢玉娇气道:“我们这儿不是忙着吗,你好好在家里待着照顾阿雯派里的姐妹呀,你跑出来,谁管她们呀。”
自那日给峨眉派七位师太做头七法事,天星就被留在家里镇守,法事过后,峨眉派的人回来了,七嘴八舌,把发生的事儿渲染得神乎其神,凶险万状,好像马如龙死过七次,又活八次似的。
天星听得花容失色,芳魂惊悸,当时便欲跑到国泰客栈一看究竟。
谁知净凡回去后,呼天抢地,哭嚎不止,派中上下都知道她哭什么,掌门确定后,也没人再敢亲近她,均知一定要划清界限,不然新掌门秋后算起账来,就有得受了,都说女人怕男人,其实女人害怕的还是自己同类,女人若是折磨报复起同类来,比男人残酷百倍。
天星起始也不理她,对净凡抢夺掌门的事也略知一二,净凡见无人理她,愈发伤心,寻刀觅杖的要寻短见,天星慌了手脚,只得陪伴她左右,寸步不敢离,峨眉派的大弟子若是在她家里自尽了,这责任可担当不起。
谢玉娇也怕峨眉派众多弟子在家中有个闪失,派人传信给天星,让她指挥家中男女家人保护好峨眉派,天星被净凡缠了两天,这边的消息倒也都知道,今天总算趁净凡打坐练功的当口,偷偷跑了过来。
众人听她讲完后,都默不作声,这等门户内事,外人是无权多嘴的,许靖雯笑道:
“天星姐,真难为你了,我这位大师姐也就是这性子,发作过了也就没事了。”
天星大方地道:“我图你什么谢,我们嫡亲姐妹似的,就当我为你做的好了。”
谢玉娇道:“星儿,那朵金百合是公子的,你还给他。他正找不着发急呢。”
天星又白了马如龙一眼:“哟,这花儿是他的,谁送的恁地重要?是这朵花儿贵重还是送花的人贵重呀?”
她心里以为是当初新月公主送给马如龙的定情信物,妒意油然而生。
马如龙笑道:“无论是花儿还是人,都是人间凡物,哪有天上的星星贵重呀!”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暗笑,天星本来也是硬撑架子拿乔作势,再也撑不住,转身扑到马如龙身上,用力捶打起来。
众人都悄悄溜出去,却听得室内嘭嘭打鼓似的声音中又传来天星连哭带笑的骂声:
“你个狠心短命的,三天了,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我?”
金五伦对雷霆笑道:“兄弟,你也该加紧练两门功夫了。”
雷霆纳闷道:“什么功?”
金五伦道:“甜言蜜语功,脸厚如城墙功,还有金钟罩铁布衫功。”
雷霆大笑道:“正是,明天我就拜在马公子门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