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洛梓文知道这人口中之言不可信,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不虞,因为洛景恬的关系,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韩墨儿的娘家人。
“你说什么?礼王与别的女人...”
“搞到了一起。”那人以十分肯定的口吻将话接全,“欸,我刚才听你们说话的意思,你与礼王妃很是相熟是不是?这样,你给礼王妃写一封信,将尉迟轩这般无情无义的作为全都告诉她,让她心中也有个计较,别傻傻地被尉迟轩骗了。”
“不若就多写几封,给什么监察院,什么言官的都写上一封,让大家都知道知道礼王殿下的为人,别以为天天绷着脸的就是好东西,啧啧他可真是既浪且渣啊。”
洛梓文作为一个性子爆裂的“娘家人”,听到这话,不管真假,都想冲到尉迟轩面前先揍一顿再说。
可一想到礼王那张面无表情又高深莫测的脸,洛梓文的气势一下子就萎了下来,略略有点沾怂。
小霸王洛梓文何时承认过自己怂?即便自己内心的想法也不行。
他即刻就将自己的那点窝囊气发作在了眼前人身上:“不管礼王是不是好东西,丫的看你这张脸就不是好东西,嘴里就没有一句实在话,走走走我不能留你在外面祸害人,跟我入城,交给礼王处置。”
“欸,说这话你就亏心了吧,我这张脸怎么了?我这张脸长得与尉迟轩一模一样,怎么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了呢?”
说也奇怪,同样的一张脸,洛梓文就是觉得面前人可以先揍一顿再说,他一把抓住面前人的脖领子:“我说你不是好东西就不是好东西,怎么小爷说什么还用你来告诉我对错?”
那人被人揪着脖领也不恼,他单手扣在洛梓文腕子上继续嬉皮笑脸:“不写信就不写信呗,这么生气干什么?哎,可怜礼王妃那女人了,还不知她的痴心一片已经被人腹水东流了。”
“你有完没完了?”洛梓文手上用了力道,但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被这人握着的整个胳膊都麻了,“怎么回事?”
话还没说,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轻巧地脱离了自己的桎梏,轻飘飘地往后退了几步,边退边笑道:“小朋友,不陪你玩了,你若是改了主意就来找我,我这里有很多尉迟轩的黑料,能让礼王妃与他合离的痛痛快快的那种黑料。”
说罢,他摆摆手,几个分影步伐就迅速地消失在洛梓文的眼中。
洛梓文看看那人离开的方向,又转身看看礼王离开的方向,忽然觉得脑袋瓜子不够用了。
这人是谁啊?又与礼王是什么关系?
他仰头抓狂地长啸一声:“仲博,如果你在这里就好了,这他妈是什么情况啊!”
。。。。。。
尉迟重被成功擒获,尉迟轩心中的重压顷刻卸去大半。他将尉迟重羁入大牢,由自己的人日夜看守。
办完此事,不待张先生开口,尉迟轩便有些急不可耐召他研究脱身事宜。张先生知道礼王这是急着去见礼王妃,但他看破不说破,只在心中默笑:再能耐的男人还不是一样想老婆。
尉迟轩的急迫一半确实源于想老婆,而另一半却是形势所迫。
吉水城中,原有四万兵士,此一役伤亡不多,目前也有三万余人,加之充容坤带来的二万多人,目前有近六万人。
他与尉迟重如今已分了胜负,嘉惠帝下一步定是命人对付自己,如果不及时脱身,他率领城中区区几万人如何能与几十万大军抗衡?
因而,尉迟轩打算马上脱身,离开吉水城。
只要他与自己的私军离开吉水,想来嘉惠帝也不会难为城中的士兵和俘虏。
“王爷是早就计划好了走水路?”张先生听完尉迟轩的计划后略感惊讶的问道。
“为以防万一,原来是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有想到如今真的要付诸行动了。”尉迟轩语气平淡,听不出一点伤怀。
张先生搓搓手,在心中合计了一番:“我们的私军,加上充容公子的亲信大概有近万人,可是这城中没有那么多的船只啊?”
尉迟轩听到此言并未回答,只是伸手推开窗户,拽了一片摇曳在窗边的竹叶递给了张先生。
张先生接过竹叶,眼睛转了两圈,一拍大腿笑了起来:“船只不够我们可以用竹筏啊,我看城西挨着山那侧有一片竹林,正好可以伐来做竹排!”
“此事不能声张,需要掩人耳目。”尉迟轩说道。
“晓得晓得,就说咱们武器匮乏,伐些竹子做弓箭长矛。”张先生思忖了片刻又说道,“不过竹筏载重不及船只,一万兵士加上军械,怎么说也要造出几百个竹筏。”
“分批走,先做出一些来,让人去探探路。”
“是。”张先生领命而去。
果不其然,刘之意的副将在得知尉迟重已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带着大军压了上来。
护国将军刘之意因年事已高,又旧伤复发,此次并没有亲率大军,他将指挥权全权交予了自己的副将。
副将也姓刘,名章晨,带兵打仗极有章法,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将。
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却没有像惯常一样对垒喊话。
刘将军一句劝降的话都没有,看起来是想直接开战,不给尉迟轩任何投降的机会。
这是直接要命的节奏,尉迟轩怎能不知?
他发现自己在接受了现实多日之后,心中却依然会痛,痛得他几乎生出了恨,一瞬间竟想自己不如顺了嘉惠帝的意,反了算了,将他在乎的一一抢过来又如何!
心魔横生,戾气滋长。
忽然,他垂在身侧紧握的双拳碰到了一个柔软丝滑的物件,那触感太熟悉了,是韩墨儿笨手笨脚给的绣的荷包。
尉迟轩将荷包握于手中反复揉搓,慢慢地心中如火的戾气与恨意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尽的汹涌思念。
越强大的人脆弱起来越无助。
尉迟轩现在就像一块沟壑遍布,龟裂缺水的土地,他急需一场大雨,一场痛快淋漓的大雨,浸润他干涸的身体,滋润他枯竭的心灵,让那荒芜之地再重新生出暖意,生出情愫,生出希望。
他需要有人告诉他,他是一个正常人。不是九勾国国主的棋子,不是嘉惠帝可以随意舍弃的威胁,是一个被人需要的,被人爱着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可以给予他温暖与柔情的人在哪里?墨儿,你现在在哪里?!
越寡淡的人用情越深,受伤后痛得越汹涌!
尉迟轩第一次将脆弱无助表现出来,他紧抿着嘴唇,眸中盛着从未有过的痛苦,荷包被紧紧地攥着放在心口,好像只有从这几片锦帛中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与慰藉......
情绪来的浓烈,去得也迅速。不过须臾,尉迟轩就敛了神色,他微微合目,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化不开的坚冰。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一方静隅,他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情绪波动;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想回到韩墨儿身边,在她怀中找一个舒适的位置睡个三天三夜,而后告诉自己都是大梦一场,幸好梦里梦外都有她。
收拾好心情的尉迟轩再次走上北城墙,看着陈兵城下的黑压压大军,心中有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这个刘将军应该不会留太多准备的时间给自己,兵力悬殊至此,一个猛攻就能破城而入,连战略战术都不用制定,还有什么可拖延的?
可制作竹筏需要时间,分批出城也需要时间,目前来看怕是时间不等人。
尉迟轩沉下眸子思索了片刻后对张先生说道:“让人将尉迟重押解至南门,现在只能用他来拖延时间了。”
张先生领命而去,不多时尉迟重被五花大绑的带至南门城墙上。
尉迟轩为他松了绳子,还不忘将他的纸笺和炭笔送至手中。
他指着远方让尉迟重去看:“皇长兄,现在这吉水城北门有近二十万大军陈兵城下,南门就更热闹了,前面这些是你家公子带的三万兵士,后面一百多里处是大历朝的十万大军,这等阵仗,能够经历一次是不是也死而无憾了?”
这几日的牢狱之苦让尉迟重的面容更加憔悴,他此时微微一笑,塌陷的脸上如同老翁一样沟壑纵横。
他寥寥写了几个字递了过来:“四弟,没想到吧?这就是你的下场,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只身等死!你若不是跟错了人,选错了路,今日你我已经杀入了都城,夺得了政权。不管这江山是你坐还是我坐,总归不会像现在这般窝囊!”
尉迟轩嗤的一笑:“皇长兄,你怎么能说我是只身等死呢?不还有你和我作伴呢吗?”
说罢,他吩咐身边将士:“擂作战股!大声擂,让北门也听得见!”
在场的人都愣了,擂了作战鼓就是要出击,可他们再此之前并未收到要进攻作战的军令,无人来犯,为何要如此仓皇的作战!
可是礼王的吩咐哪敢不从,城墙之上的战鼓顷刻就擂出了铮铮鼓声,咚咚咚咚,敲在人心上,既心惊胆战又热血沸腾!
“你这是什么意思?”尉迟重扔过来一张纸条,“你要与谁作战?”
“自然是你家公子,尉迟锦弘!”尉迟轩淡淡地说道。
尉迟重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恐表情,他不知道尉迟轩竟然疯得这样彻底!在心知肚明嘉惠帝想法的情况下,不但依旧帮着他抓了自己,还要缉拿尉迟锦弘!
这是病到了何种地步?竟然对嘉惠帝这样死心塌地!
尉迟重已经败了,他深知尉迟锦弘那三万乌合之众救不了他,但他依旧寄希望尉迟锦弘能全身而退,这样的话只要自己不死,就有机会被尉迟锦弘营救出去。
尉迟轩看着尉迟重脸上的不解与愤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怎么?舍不得你儿子?皇长兄向来杀起儿子来毫不手软,这回怎么心疼了?既然你们父子情深,那就见一面吧!”
说罢,没等尉迟重回答,就让人将他架到了护城墙上的高台之上。
“什么情况?!”守在吉水城北门之下的“破虏将军”刘芸听到战鼓声后第一个冲出了营帐。
随后走出来的是此次战役的最高指挥官刘章晨。
他生得文质彬彬,一点武夫的样子都没有,略微白皙的脸上出现了凝重的神情。
“听着是南门在擂鼓,让探子去探,有什么消息速回来报我!”
身边随从得令而去,刘章晨拍了拍身边神情紧张、严阵以待的青年肩膀:“小将军莫慌,尉迟轩已经被我们团团围住,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虽然只隔一城,因地势原因,如果绕路从吉水城北门到南门最快的探子来回也需要一日的时间。
第二天同一时辰,探子回报:“将军,原来昨天尉迟锦弘派出一小波亲兵意欲衬着夜色翻入吉水城,将前皇长子救出。被礼王发现后擂战鼓将其吓退了,后来礼王似是恼怒了,将尉迟重从狱中提了出来绑在了城墙上,向尉迟锦弘喊话说等着他随时来救,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刘章晨听后思量了片刻又问:“那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两军对垒,一触即发!”探子说道,“我看双方都做足了准备,开算开战了!”
刘章晨点了点头,一转身便看到了刘芸眼中不加掩饰的钦佩之情。
“小将军想什么呢?”
“刘将军,你说礼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以他现在处境,不是最应该想的是他自己如何脱身吗?可他现在反而与尉迟锦弘对阵,全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上一次也是这样,本来能够先行逃离,竟然守着吉水城阻了尉迟重的路,直至将他俘获,失了最好的脱身之机。”
刘芸这一阵子就在琢磨尉迟轩,可琢磨来琢磨去,连尉迟轩是好人还是逆贼都没琢磨明白。
刘章晨显然对破虏小将军的话不以为意,他摆了摆手说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皇上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执行好命令比什么都重要。”
刘芸对他的话颇有些抵触,但还是没再继续下去,只是另换了话题:“那明日我们还按计划攻打吉水吗?”
听到此问刘章晨沉默了下来,不过没一会的功夫他就说道:“既然他们想先打一仗,我便乐见其成了,那就再坐看一次两虎相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