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样想着, 陈映澄还是跟着她去见了江雅红。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从她知道江随山身份的时候开始,两人早晚会见上一面。
两人见面的地点选在附近的茶馆, 这家茶馆并没什么名气,靠近港口,来往的都是些附近劳作后来解渴放松的百姓, 环境简陋,与江雅红尊贵的身份格格不入。
但她仅仅是坐在那里,普通的木桌好像变成了上好的紫檀桌, 连桌上被划刻出的痕迹都有了复古的贵气。
江雅红穿一身淡金色长袍,裙身绣着华贵的牡丹, 她今日只是简单地挽了个发髻, 鬓边那朵琉璃镂空牡丹钗足以买下十间这样的茶室。
江随山确实像她, 温和的眉眼,深邃的双眸, 美貌到让人呼吸停滞。
托江随山的福, 这个本该死在她父亲剑下的女人,现在活得很好——也或许并不好。
她抬眸冲陈映澄微微一笑, 见陈映澄盯着她的脸,她略有些不自在地挡了一下左脸, 道:“陈小姐, 请坐吧。”
陈映澄也不客气,在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谢夫人找我, 有事?”
对方正提着茶壶要给她倒茶, 似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倒茶的手一顿, 纤纤玉指在壶身敲了下,收回袖中。
倒茶这样的事情该是晚辈来做的,陈映澄见她收手,便主动给二人都倒上热茶。
江雅红注视着她的动作,直到她倒完,才说:“许久之前,我便听过陈小姐芳名。”
“晚辈也是久仰谢夫人大名。”
江雅红:“陈小姐来赤日城后,过得可还习惯?”
“嗯。”
“我听闻谊儿前段时日冲撞了陈小姐,谊儿他年纪还小不懂事,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陈小姐见谅。”
“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们已经私下解决。”陈映澄看向她,“谢夫人找我,难道是为了谢谊的事情?”
她沉默垂首,用抬袖抚了下左脸,神色黯然,“陈小姐,听闻你在青宝城的时候,曾经成过婚……和现在赤日学院的江掌门。”
陈映澄:“……”
她脸上的掌印太明显,即使是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依然能看得出来,可见打她的人用了十足的力气,导致她脸颊都有些发肿。
敢对民信阁阁老的夫人动手的,整个赤日城都找不出来几个,谢友晴即使不喜她,也断不敢这样对自己的继母出手,所以只能是谢通打的。
陈映澄隐约猜到了事情原委,谢通估计是知道江随山的身份了。
“我知道,您是江随山的母亲。”
“……”
江雅红通孔微缩,缓缓舒了一口气,道:“我对不起随山。”
陈映澄:“这话您应该跟他说。谢夫人,我出来太久家里哥哥会担心的,您还是有话直说吧,若是想让我帮你跟江随山求情说好话的就算了。”
“陈小姐,你和随山……你和江掌门,还在一起吗?”
陈映澄没回答,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江雅红似乎也并不是非要听到答案,随即便道:
“陈小姐,请您回青宝城去吧。”
陈映澄:“?”
难不成现在要上演“三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戏码了?
她皱起眉,不太理解这种话怎么会由一个从没认过自己儿子的人口中说出来。
江雅红低着头,语气有些发颤:“友晴喜欢江掌门。”
“即使在知道她是你儿子的情况下?”
陈映澄的话问出来,江雅红的眉毛痛苦地拧起来。
谢友晴已经将自己关在房中许多日了,不同于之前的装病闹脾气,她这次是真的陷入了昏睡当中,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是她逝去的母亲,一会儿是江随山,一会儿又怨着江雅红和谢谊。
谢通哪里舍得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苦,当即便派人调查当时宴会上的事情,顺藤摸瓜地查到陈映澄的身份,也猜到自己女儿变成这样是因为江随山。
他已经许久没有和杨柳生来往过了,前些日子却主动邀他来到家中,江雅红不知道两人具体聊了什么,但谢通要她给谢友晴准备嫁妆。
江雅红震惊不已,问他友晴要嫁谁,谢通信誓旦旦地说出了江随山的名字。
江雅红自从江随山继任掌门后便很少离开谢府,但她却一直在关注几人的动向,自然知道陈映澄来了赤日城的事情。
陈映澄是江随山的发妻,二人虽分居数月,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他们自然无法知晓。
但是见谢通那副模样,他铁了心地要将江随山迎回来做女婿,所有阻拦他的人都会被铲除。
江雅红无奈之下跟他坦白了自己跟江随山的关系,谢通却说他早就知道了。
“谢通他根本不在意江随山是谁的孩子,他只在乎自己的女儿,甚至愿意为了她同多年好友杨柳生翻脸,他这次绝对不会轻易罢休,陈小姐,你留在这里很危险。”
陈映澄:“……”
她好像听了一场狗血大戏,槽点很多,但无从下口吐槽。
陈映澄捋了捋这故事线,道:“如果他真的在意谢友晴,就不会在明知她不喜欢你的情况下迎娶你进门了。你做了谢夫人,又生下儿子,两个人天天在谢友晴面前膈应她,想想谢友晴也不好受。”
“!!!”
江雅红一副被雷击中的神情,似乎从没想过这个角度。
“说到底谢通这个人还是自私自利,你猜猜,如果谢友晴喜欢的人不是赤日学院掌门,而是村野农夫,地痞流氓,谢通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谢小姐的眼光没有这么差。”
江雅红想了想,若真如此,以谢通的作风,大概会悄无声息地了结那人。
“我不会离开赤日城的,我不信谢通敢对我下手。他就算不顾江随山,也该想想我的父母,想想青宝城陈家,水兴城沈家。我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人。”
陈映澄起身,欠身同她告别,“多谢谢夫人提醒,晚辈告辞。”
陈映澄走得决绝,离开时不忘关上了门,江雅红望着桌上一口未动的茶水,举杯,一口饮尽。
她许久没有喝过这样劣质的茶叶了。
在谢家十余年,处处看着谢通谢友晴的脸色,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她都快忘了从前嫁给江随山父亲的时候,她也是富人家小姐,也敢笑着跟对方说“你敢欺负我,我父兄可不会放过你”。
但她们家在谢通面前,实在是太渺小了,绝对的权力和奢靡风光的生活,像块磨刀石,一点点磋磨了她的心气。
陈映澄虽然在江雅红面前说了那么一番豪言壮语,但也不是全然不担心。
她就知道留在江随山身边绝对不会安宁的,外面那些人馋的可不止江随山的身子,还有他手里的胜天剑,以及他现在手握的所有的资源。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登上现在的高位,不惹人眼红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陈映澄没想到她迎来的第一个危机就是馋江随山身子的。
她没把和江雅红见面的事情告诉旁人,心事重重地到了晚上,一回房又闻到一股鱼腥味。
陈映澄郁闷了一整日,闻到这味道当时便炸了,将藏在窗后的江随山揪出来,把他身上的衣裳全扒下来扔出窗外。
“这都多长时间了,一个黑蛟都没抓到?!”
“澄澄……”江随山慢吞吞地坐到床边,拉过被子挡住身体,委屈道,“今天差一点就抓到了,捆妖索都已经缠上了,可他又突然消失在我们眼前,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脱身之术。”
“你起来,待会儿又沾上味道。”
“我洗过了,很多次。”他垂眸,带了点哭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有味道。”
陈映澄皱眉,拉过他一缕头发嗅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手腕。
“你做什么!”
她几乎咬出血痕,江随山将她的手牢牢抓住,心疼不已,“你今晚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该死,是幻术。”
陈映澄低头,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江随山疼得闷哼一声,大掌箍住她的腰。
“你们这群人身上,是不是都有鱼腥味?”
“嗯。”
“回去之后见到亲人,是不是也能闻到?”
“我没有问过,这几日我只见过你。”
“你先把衣服穿上。”
“我衣服被你扔出去了……”
陈映澄从衣橱里扒拉出一件他以前的旧衣,让他穿上好,便让人把车挚叫了过来。
“这么晚了,你叫我过来做什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车挚站在门口询问,陈映澄不由分说地把他拽过来,车挚本有些担心,一看到桌前的江随山,脸顿时耷拉下来。
“好啊,你俩居然在这里私会!!”
江随山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车挚指着他便要开骂,陈映澄忽然问道:“师父,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车挚:“这哪儿有……啧,怎么有这么重的鱼腥味?”
看他的反应,陈映澄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是幻术。咱们都中了幻术,会把暗示变成现实。你们抓到的黑蛟或许也不是他本体,你们早就中了幻术了。”
这幻术对人体几乎没什么影响,只是能闻到鱼腥味,再加上他们也确实被引到了臭鱼堆里,所以自然而然会以为是沾上的,不会让中术上想。
“苗南的迷言术,能通过语言暗示施术。”车挚捂住口鼻,对江随山道,“在你们的洗澡水中加点苗南的黑鹤泪芽的汁液就能解了,随便找个苗南人开的店就有卖的。”
江随山哦了一声,躬身行礼,“多谢师父。”
“谢谢谢,我都被你谢的快折寿了。”车挚指指陈映澄,又指指他,“你们俩,真是——!”
陈映澄嗔道:“师父~~我这不也是为了帮他抓妖嘛,你会跟二哥保密的对不对?”
车挚白了他俩一眼,甩袖离开,“今晚就当老夫没来过!”
他走后,江随山便要出去买黑鹤泪芽,被陈映澄拦住,“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买?”
“我要快些解开这幻术。”江随山瞥她一眼,“不然你又嫌弃我。”
“再嫌弃又没真的赶你走。”陈映澄比刚才冷静了些,但一看到这张与江雅红相像的脸,心中还是忍不住烦躁,“你说你,长得这样好看做什么?”
江随山愣了下,微微勾起唇角,“我若是没有这张脸,小姐还喜欢我吗?”
陈映澄认真地想了想,“或许还会。”
“或许?”他眼中没了刚才的笑意,将她拽到眼前,气势强硬地逼问道,“小姐只喜欢我这张脸吗?”
“你身材也不错。”
“……还有呢?”
“嗯……这个……还有……你活儿不错。”
“?!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些东西吗?”
江随山泄气地跌坐到床边,语气幽怨,“我身上就没有什么其他值得你留恋的吗?”
“有啊。”陈映澄封了自己的嗅觉,躺到他怀里,“每一处。”
“你真是……”江随山附身吻下来,“你就会哄我。”
他亲了第一下,还想亲第二下,陈映澄笑着躲开,道:“别先闹,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江随山按住她肩膀,“你说吧,我听着。”
“我今天见到江雅红了。”
“……”
“她找你做什么?”江随山目光中的缱绻柔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满是警惕与不安,他急切地追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陈映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今天想了很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有办法能进谢家吗?我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就算谢友晴对江随山是江雅红儿子这件事情再震惊,也绝不会到一病不起的地步,又是昏睡又是梦呓,怎么看都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