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小雀发现百里言冬跟了上来。

内心刚被压制下去的杀意又开始探头, 他含笑听着陈映澄说话,脑中却只想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那人。

初次见面他便发现了,百里言冬是个傻子, 而且是个又烦人又不怕死的傻子。

嚣张跋扈,视人命为草芥。

无辜幼童危在旦夕, 他却只怪他们惊扰了他的马车。

他上次不该轻易放过百里言冬的, 就该让他摔断一条腿, 或者直接废了他, 让他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

若是早这样做了,他今日便没机会凑到小姐跟前来。

偏偏他们小姐最是心软,被冲撞了也不追究。

“他确实吓了我一跳, 我还以为来人是你,但他毕竟也没伤到我, 所以你也不必介怀……喂,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陈映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走神的目光渐渐聚焦, 下意识地道歉:

“抱歉, 我在想别的事情。”

“你和我在一起还想别的事情?”陈映澄语中含嗔, “感情淡了呗。”

“小姐,我怎么敢?”

他伸手去抓陈映澄的手指, 却扑了个空。

陈映澄将手藏进袖中, “你不专心听我说话,今日不许再牵我。”

“一整日?!”他瞳孔微缩, 唉声道, “我知错了。”

“知错也不行。”隔着袖子, 陈映澄又拍开他伸过来的手, “谁让你跟我在一起还走神?”

他落寞地收回手, 语气染上几分委屈,“我在想,那人几次三番冒犯小姐,您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他?”

陈映澄道:“咱们是来游玩的,又不是来找事儿的,他可是百里家的人。”

“那又如何,他对小姐不敬……”

“也没到那个份上,只是被他吓了一跳。”

“……”

他哦了一声,将脑袋扭过去,似乎闹起了脾气,陈映澄贴过去,他也移开肩膀。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难不成在吃醋?

那他这醋吃得也太没水准。

看看他的豹纹小方巾,听听他说的那些话,再想想他几次三番没有尊严的装死,他到底哪里值得他吃醋了?!

如果小雀真的因为百里言冬跟她吃醋,www.youxs.org。

“你在吃醋?”

“没有。”

“转过来。”

“……”

他扭过头,垂眸看过来,身子却还朝着另一边。

陈映澄蹙眉,“你想吵架?转过来。”

他这才转直了身子,肩膀同她贴在一起,“没想吵架。”

“那你闹什么脾气?”

“没闹脾气。”

他这样说着,语气却有些发虚,抬眸看了陈映澄一眼,见她紧皱着眉头,便将脑袋垂下来。

“小姐,别生气。”

“没生气。”

“我知错了。”

“你有什么错?”

最后这句,却有些冷嘲热讽的意味,意识到陈映澄真的要生气,他伸手去抓她的衣袖。

又轻声道:“小姐,别气好不好?”

他揪着那一小块布料,轻轻晃了晃,将陈映澄心底刚要聚集的火气晃了个干净。

他也知道,陈映澄招架不住他服软撒娇。

陈映澄终于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勾住他的手指,“算了,原谅你这一次。”

虽然她都忘了两人这次闹别扭的源头,但莫名其妙地就被哄好了。

他得寸进尺,反握住她的手,“小姐,刚才我打听了一下那间面馆的位置,你饿了吗?”

“有点饿了。”

“那去吃面吧。”

他悄悄往陈映澄身边靠近,从背后望去,就像是将陈映澄环抱在怀中。

百里言冬自墙角探出脑袋,却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躯,将陈映澄遮了个严实。

但刚才两人的对话他却是听到了。

那是……吵架?

吵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在闹什么。

但这杀神就像个小羊羔似的,那姑娘说什么他听什么,居然还低头撒娇。

还你牵我我牵你的——

噫——!

这比亲眼看到他杀怪物还瘆人!

百里言冬觉得,两人又并非小姐和侍卫那么简单,那黏腻到让人牙酸的氛围,怎么看都是一对小情侣。

他更好奇了,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把一尊杀神变成乖巧的小猫咪。

百里言冬抬脚,又准备跟上去,眼前却飞来一枚石子,不偏不倚正砸在他脑门。

“谁——”敢暗害我?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一黑,倒头就睡。

陈正澈口味刁钻,辟谷之后更是几乎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境地,能被他推荐的面馆,自是有过人之处。

陈映澄他们午时寻到那间藏在小巷里的面馆,里面已经坐满了食客,小小的两层小楼,拥挤到连走路都困难。

扫一圈发现没有一楼座位,陈映澄打起退堂鼓,但又念着远在巷口都能闻到的香味,便踮着脚尖,踏上狭窄的楼梯上了二楼。

等了半晌,终于有了个靠窗的位置,两人坐下,点了这里招牌的焖面。

终于能坐下来歇一歇,陈映澄扭头去看窗外,发现这里刚好可以看到赤日学院的剑阁。

巍峨矗立,直入云端。

“你瞧,那是赤日学院。”陈映澄指着剑阁道。

小雀抬了下眼皮,“嗯,听师父说起过。”

“剑阁之内,藏着通往千鹤山的道路。”

这东西又触发了她对小说剧情的记忆,陈映澄没注意到对面人怪异的神色,自顾自说起来。

“千鹤山之上,有赤日学院创始人洪乐生留下的胜天剑,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

“嗯。”

“传说……”陈映澄起了个头,却没再说下去。

她说的这些,是清河大陆所有修士耳熟能详的故事,小雀肯定早也知道。

当年洪乐生失踪前,将胜天剑封印在千鹤山上,并许下承诺:

能登顶千鹤山,被胜天剑认可的人,便是赤日学院下一任的掌门。

短短三句话,让无数修士前仆后继。

赤日学院可不仅仅是一个修道的地方,他掌握着清河大陆最丰富的资源,灵泉、神兽、奇药、秘籍……

赤日学院掌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陆之主。

但登顶千鹤山又谈何容易,千鹤山藏在剑阁结界之顶,剑阁百层,光是前三层便铺陈着无数修士的白骨。

洪乐生失踪数百年,至今为止还没人能踏足千鹤山的山脚。

连曾经与洪乐生齐名的邹世阳,在生前也只到剑阁达过八十一层。

赤日学院每年九月到年底都会开放剑阁入口供院外人士挑战,也作为对其内院弟子的试炼。

月底关阁,赤日学院还会生成大字报,播报众人战绩,若是能突破前人的记录,便能一举成名。

陈映澄她二哥去年参加过,抵达二十一层,总榜排名第五,已经是他们那批弟子中的翘楚。

目前最高记录保持着还是已经死了的邹世阳,第二是赤日学院的长老,兼任代理掌门的杨柳生,七十二层。

据陈正澈回忆:那种鬼地方,就算有一万只恶鬼在背后追杀我,我都不会再进去。

能把她二哥都恶心成那样,可见确实是个恐怖炼狱。

但若不这样,怎么能凸显出男主的实力呢?

毕竟那可是只用了十天时间便将胜天剑带回来的人,男主都已经持剑去单挑学院长老了,他小弟百里言冬还在第二层浴血奋战。

这就是主角光环的可怕。

陈映澄思绪越飘越远,直到小二将面端上来,她的注意力才被面香勾了回来。

小雀将筷子递给她,目光从剑阁掠过,“小姐,师父之前和我提起过,让我去千鹤山。”

“哦,我知道。”

陈映澄并不意外,车挚从前也是剑阁的挑战者,战绩不详,但肯定不怎么样,毕竟去过二十层往上便够那些修士吹一辈子了。

“你想去吗?”她问。

小雀没说话,摸下了随着焖面一起送上来的酸梅汤,是冰的。

这几日陈映澄快来月事,他将酸梅汤放到一旁。

“有些。”他道。

陈映澄猜到他会这么说,“那你就去试试吧,注意安全,平安回来就好。”

小雀有些惊讶,以为陈映澄会阻拦他。

陈映澄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只要是修士,没有不想去千鹤山的,你若一直不去,便会一直挂念,倒不如去挑战一下自我。”

小雀实力虽强,但毕竟他们只是书中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她对小雀也没有多高的期望,能安全到个二三十层便谢天谢地。

到时候陈映澄也可以吹嘘:我老公到过剑阁XX层!

“但离下个开放月不远了,你如果今年去,未必来得及,明年吧,明年九月咱们再来,我就在这里住着,等你回来。”

陈映澄边吃饭边做着计划,伸手去拿酸梅汤,被小雀抢走。

“凉的。”

“还有四五日。”

“那也不成。”他递上一杯热茶,“你喝这个。”

“……烦人。”陈映澄将水杯接过来,“我刚才说的,你觉得如何?”

“明年也可,今年也行。”

主要是车挚老念叨这件事情,常给他描述剑阁之内有多少宝贝,他若能登顶千鹤山,出来之后定能名扬天下。

他对名扬天下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车挚一句话打动了他。

“等你的名字响彻整个清河大陆,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陈映澄的夫君。你们俩的名字会绑在一起,名垂青史。”

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陈映澄的人,他们的名字生生世世都刻在一起。

确实极具诱惑力。

所以他打算试一试,取回那把剑,送给他的小姐。

得到陈映澄的应许,他更是坚定了那份心。

陈映澄的茶杯空了,他又着手添上,听到陈映澄语气中带着顾虑,

“但后年便不要来了,多事之秋。”

他抬眸,“怎么说?”

陈映澄摇摇头,“总之就是不能来,就这两年吧。”

“好。”他应下来,没再追问。

等小姐想告诉他了,肯定会说。

饭后陈映澄还想去瞧一瞧这里的兽林,可是一打听今日兽林被谢家小公子包了场,不许外人进入。

陈映澄听到谢家小公子的名字便发怵,忙喊着小雀打道回府。

今日已经两个了,再遇一个关键配角,她怕是又要做噩梦。

怎么说今天听了曲儿,吃了面,看了热闹,还见证了一下百里言冬和谢友晴的初遇,也算是收获满满。

陈映澄想安安稳稳地回家里躺着,现实却偏不叫她如愿,再回去的必经之路上,乌泱泱围满了人,将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陈映澄抓了个人追问:“前方发生了何事?”

那人答道:“谢夫人的车马经过,行人避让。”

说话间,一片花瓣穿越人群,在陈映澄面前飘落,和谢友晴身上带的如出一辙。

人群外,银铃阵阵,马蹄哒哒,车盖上缀着华贵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照人。

空气中浮漫着花香,浓郁醉人。

刚才还在吵嚷的人群安静下来,齐齐弯下腰去,低头行礼。

陈映澄望着眼前的花瓣发呆,没跟着他们弯腰,便鹤立鸡群般站在人群中央,将帷幔下曼妙人影尽收眼底。

轻风拂帐,重叠纱影下一张模糊的侧脸,依稀能看出是个美人。

这便是男主的亲生母亲江雅红。

书中描述男主和她有六分相似,若是记清了她的相貌,未来见到男主或许可以分辨出来。

陈映澄还想细瞧,肩膀被人拉了一下,身形一晃,她和小雀便已经来到了一方柱后。

陈映澄没能看清江雅红的样貌,有些失望,“拉我做什么?”

小雀按着她的肩膀,垂眸道:“小姐站在人群中,实在显眼。”

陈映澄:“就是个阁老的夫人,难道人人见了都要行礼?赤日城这风气真是奇怪。”

小雀轻笑一声,将她鬓边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小姐说的是。”

他的手指停在陈映澄耳垂,轻轻揉捏,“小姐,你今日才说过,不要招惹这些世家的人。”

他语气如常,眸中却藏着一丝暗芒,眼睫微垂,遮盖眼底的烦躁。

本以为赤日城如此之大,应该不会轻易和谢家人碰面,却不想冤家路窄,不仅碰见了谢友晴,现在又遇到了他的生身母亲。

小时候,他和谢家小公子两个人九分相似,像到他的乞丐朋友误以为他飞黄腾达,凑到谢公子车马前攀谈,挨了一顿毒打。

现在他就不清楚了,他没再见过江雅红和她儿子。

但是从谢友晴见到他时眼底那一瞬的惊讶来看,应该还是有些像的。

若是小姐见了他们,定会心生疑虑,倘若再调查出他的身世来……

小雀将那小小的耳垂捏到发红,附身贴在她耳边,嗓音低哑,“小姐,我有些累了,我们早些回去好不好?”

“你也会累?”陈映澄耳朵有些疼,便在始作俑者的手腕上掐了一下,“那咱们别步行了,租一辆马车。”

“好。”

谢家的车马已经驶离街区,铃声渐远,他松开陈映澄的肩膀,转而握住她的手掌,不安地轻捏她的指尖。

陈映澄还在向马车离去的方向张望,刚才没能看清,实在让人好奇。

除了好奇之外,陈映澄心底油然生出一丝欣慰:江雅红还好好地活着。

车挚活着,江雅红也活着,他们陈家一大家子的性命也就安然无忧。

马车内,江雅红突然长吸一口气,按住了心口。

“咳咳咳——”

“夫人,您没事吧?”婢女递上手绢。

江雅红摇头,推开了她,“无妨。”

她咳得面容绯红,眼角带泪,贝齿微露,病弱柔美之态,任谁看了都会怜惜。

但她是谢家夫人,应当端庄持重,决不可有这种失态的时候。

江雅红板起脸,坐直身子,双手搭在腿上,余光却忍不住朝车窗外看去。

匆匆一眼,她似乎看到亡夫站在人群之中,目光冷淡。

那或许只是她的错觉。江雅红心想。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那是她的孩子,他的血脉。

他居然还活着。

江雅红握紧双拳,身体微微颤抖,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

陈映澄本以为,昨日遇见百里言冬等人只是偶然,他们身上又没有主角光环,总不可能一直偶遇小说重要配角。

所以第二日她特意避开了小说里提到过的地方,去了个不怎么热闹的商区——但没想到百里言冬这家伙阴魂不散,居然又跟了过来!

“姑娘,你要买胭脂?”

他今日换了身宝蓝色的对襟长褂,一副异域商人打扮,但脖子上那条豹纹小方巾依旧惹眼。

百里言冬张开双臂,极力忽视陈映澄身后那道充满杀意的目光,笑着介绍道:“这整条街的胭脂铺子都是我们家的,姑娘想要什么随便拿!”

陈映澄将手里的盒子放下,冷脸离开,“不想要。”

“姑娘!”百里言冬追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又被小雀的目光呵退。

他悻悻收手,腆着脸笑道:“姑娘不好奇昨日海花阁阁主同我说了什么吗?”

“……”

陈映澄没说话,只是快步往前走,这种人越是搭理他他越起劲,就该无视他。

“姑娘!他退了我钱的!退了八百两呢!”

陈映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票钱不才五百两?”

百里言冬露出得意的笑容,“对啊,有四百两是你们的。所以我说铺子里的东西随便拿,要不然这钱我还得还给你。”

“……有病。”陈映澄终于忍不住骂他,“我们的钱为什么退给你?”

百里言冬:“因为我说咱们是一伙的!”

他边和陈映澄套近乎,边打量着一旁那尊杀神的表情。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应该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他都能听到对方狠磨后槽牙的声音,但当着这位姑娘的面,硬是没有发作。

这说明他的猜测是对的,杀神果然很听这姑娘的话。

陈映澄道:“谁和你是一伙的?!”

百里言冬:“你们啊,我还有件事情没告诉你们,你们现在和我一样,被禁止再进去海花阁。”

陈映澄:“……不是,你神经病啊?!”

不能打,这是男主小弟,不能打。

陈映澄咬咬牙,按住小雀蠢蠢欲动的手,“我们和你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拉我们下水?”

“谁让你们把我扔下水的?”百里言冬看了小雀一眼,“还有他,之前还打过我。”

“你——”

长剑出鞘,转瞬间架在了百里言冬脖子上,剑刃锋利,从脆弱的肌肤上划过,带来刺痛感。

百里言冬有种自己的脖子已经要断了的感觉,从脚底生出一股恶寒,身体不由得战栗,眼神却透着兴奋。

来啊,他倒要看看,他会不会杀了他!

“小雀。”陈映澄叫了一声。

刚才还满目戾气的杀神,回头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将剑收了回去,站到了陈映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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