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康椒道:“有啊, 我们会带着家乡的货物,去大陆售卖。”

陈映澄:“哦。”

她又恹恹地坐回到秋千上,她本就是从清河大陆来的,再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发现她对这件事没有兴趣, 康椒摸着下巴想了想, 又道:“花信节的时候, 藏香阁会邀请岛上未婚的男女去制花绣球, 封存起来。”

陈映澄:“那是做什么的?”

“来年三月的时候,会选出岛上的花神, 花神会在所有的花绣球中挑选出最喜欢的一个,在藏香阁想抛掷,抢到绣球的人,就会成为花神的使者。”

“使者?”

“对,花神会和她的使者一同播撒种子,到了下一年的花信节, 花神撒下的种子会开出岛上最绚丽的花朵, 酿出最香甜的花蜜酒。”

听起来像是哄小孩子玩的。陈映澄心想。

康椒问她,“你想和我们一起去藏香阁吗?”

“不去。”陈映澄摇头道,“我成亲了。”

“啊?!!”他的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 泛青的眼珠想要弹出来似的,“你都成亲了?!怎么不见你的丈夫?”

陈映澄抿了抿唇, “他有事要忙。”

康椒椒嗯了一声,“没关系,你虽然不能做花绣球, 但是可以当花神。只要是被岛上居民选中, 不论男女, 都可以做花神, 我爹就当过许多次花神。”

说着,他羞涩一笑,“我爹做花神的时候,我母亲是他的使者,两人就是在抛绣球的时候结缘的。”

“听起来蛮有意思的。”

陈映澄随口夸了一句,她对当花神没什么兴趣,但是喜欢凑热闹。

听到她这么说,康椒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那你要和我们出去玩吗?下午我们要去藏香阁!”

“现在?”

“嗯!”

“你们?”

“嗯……”

陈映澄扭头望去,果不其然在墙头发现了几个狗狗祟祟的小脑袋,慌张地缩下头去。

好多可爱的小半妖。

她勾了勾唇角,从秋千起身,“好啊,我到极岛之后,还没有好好逛过。”

康椒椒笑道:“那尽管跟着我们吧,我们对这里最熟了!”

青宝城。

江随山昏睡了一天一夜,悠悠转醒之时,发现自己正在城主府的客房中。

车挚坐在桌前,背对着他,胳膊上上下下,伴随着石头撞击的声音,屋中弥漫着草药的香气。

“师父……”

他叫了一声,有气无力,很快被捣药声盖过。

江随山扭过头去,发现枕侧放着一只纸鹤,那被他攥得变了形的信纸也被叠好放在了纸鹤旁。

不是梦。

他摸着腹部的伤口,双眼无神地注视着房梁。

陈映澄不见了,陈家众人也不见了。

映月山庄人去楼空。

他们去了哪里?

是出了什么事情?搬家了?出游了?亦或是遭遇了不测?

也或许,是他的小姐怪他这么久没回来,故意跟他开得一场玩笑。

腹部的疼痛转移到心口,江随山坐起身来,抚着心口艰难喘息。

“师父——”

他嗓音嘶哑,又叫一声,像在求救。

“……”

车挚终于停下了动作,歪着脑袋仔细辨认片刻,猛地起身。

“你醒了?!”

他大步走过来,将想要起身的江随山按回去,“别起来,你的伤口还没好。”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小姐呢?她有没有来看过我?”

“……”

从车挚为难的神色中,江随山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幽深的眸中酝酿风暴,闪过一丝疯狂,“小姐她去哪儿了?”

车挚摇摇头,“我醒来的时候她便不在青宝城了。陈元覆和陈正拓告了长假,沈婧在平安里的铺子也都交由旁人打理,映月山庄的大部分佣人都被遣散,剩下些与他们家亲近的,也一并离开了。”

江随山抓紧他的手腕,“他们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没了修为,车挚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被他折断了,他低头看着江随山因过于用力而泛白的骨节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伸手在他手背轻拍两下。

“他们是举家离开的,应该不会有事。”

“举家离开?”他忽的笑了下,笑容无比苦涩,“那我呢?我不算是陈家的人了吗?”

车挚:“或许他们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江随山:“他们是何时离开的?”

“……”

车挚于心不忍,转过脸去,却被他抓着肩膀逼问,“师父,你告诉我!他们是什么离开的?!”

“你冷静些!伤口要裂开了!”

车挚没能按住他,眼睁睁看着他腰间的纱布又渗出血迹。

“你若不安静下来,我就不告诉你了!”他道。

这招果然有用,他停止了动作,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又渴望又担忧地看向车挚,“师父,您告诉我吧。”

“四个月前,大概就在你进入剑阁前后。”

“……”

江随山呆坐着,整个人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一般,连胸口的起伏都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良久,他拿起枕侧的信纸,喃喃道:“可是小姐还给我回信,我进剑阁之前,来青宝城之前,她都有给我回信。如果小姐真的离开了,我也可以用纸鹤找到她。”

对啊,他还有纸鹤!

他的眼底又迸发出光彩,立马掀开被子要下床去找纸笔,车挚却拦住他,蹙眉叹息。

“来了便进来吧。”

他喊了声,便有个人影踉踉跄跄地闯进来,携着室外的寒风,哆哆嗦嗦地跪在二人面前。

“城主大人,姑爷。”

她抬起头来,是陈映澄身边的落鸢。

“落鸢?”江随山语气有几分惊喜,“你在这儿,小姐是不是也回来了?!”

“……”

她趴跪下去,双袖一抖,掉出来十几份信封来,封皮上都写着“小雀亲启”四个字。

那是陈映澄的字迹。

江随山的脸顿时便沉了下去,轻轻推开车挚,赤脚下床,弯腰捡起了那些书信。

“我一切安好,勿念。”

“万事小心,等你回来。勿念。”

“家中无事,祝平安。勿念。”

勿念、勿念、勿念……

每封信的内容大同小异,结尾处总带着“勿念”二字,像两根锋利的针,深深刺进他的双眼,刺痛他的心脏。

他的手无力垂下,信纸飘飘然落了满地。

“小姐何时离开?”

落鸢脑袋贴在地上,不敢抬头,“有四个月了。”

“这些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小姐离开之前。”

江随山:“我们传信的纸鹤,在你那里。”

“是、是的。”

“小姐走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小姐她、她让我,只要收到信,就挑一封回复给姑爷,一定不能让姑爷起、起疑心。”

“……”

屋内陷入寂静,落鸢的膝盖跪到发疼,她微微抬起头,见到车挚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回去。

落鸢不敢,又侧目看向江随山,他正弯腰捡着地上的书信,一封又一封,动作呆滞僵硬。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甚至是有些无神涣散的程度,直到他将那些信纸全都捡了起来,规整地叠在一起,低头静静地看着。

一滴晶莹的泪水在他腮边划过,紧接着又是一滴,串联成一条透明的项链,在烛光下闪烁。

落鸢匆忙低下头去,躬身快步退出了房间,战战兢兢地关上房门的刹那,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她不敢再逗留,快步匆匆离去。

房内,车挚拼了命才拉住江随山,他早就将江随山的佩剑收了起来,可他若是想伤害自己,房中的每一样东西都会成为利器。

“随山,你冷静点!澄澄她离开一定是有原因的!”

“至少咱们能知道她不是遇到了危险,她是有计划的离开。”

“什么原因?什么计划!”他转过头,神色已然崩溃,“是要抛下我离开的计划吗!是因为我才离开的吗?!”

他力气奇大,车挚现在的凡人之躯根本不能与之匹敌,几下便被甩了出去。

他轻易便感知到了自己佩剑的所在,不顾外面寒冽的风,向着车挚的书房冲去。

车挚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江随山!小雀!你停下!你要去哪儿?!”

他赶到书房时,江随山已经将里面破坏得一片狼藉,他在书架上找到了自己的佩剑,提剑便要出去。

车挚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这才发现他双目猩红,已经是理智全无,“你知道她在哪儿吗?你能去哪儿?!”

“总会找到的。”他道,“师父,让开。”

“不许去,你现在的情况不能出去。澄澄说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从长计议。”

“我要怎么冷静!我的妻子离我而去,不知所踪,而我在剑阁一无所知,整整四个月!!”

“她若只是厌倦了我,想要甩开我抛下我也就罢了,可是万一、万一她是被奸人所迫,万一她在途中遭遇了不测,我该怎么办……”

“师父……”只是刹那,他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捂着绞痛的心口弯腰蹲下,压抑到无法呼吸,“如果小姐真的厌弃了我,我该怎么办?”

车挚:“……”

他蹲下身,搭上他的肩膀,“不会的,澄澄不是这样的孩子。她离开一定是有原因的,你先把伤养好,等你好了,我会派人去找他们,他们那么多的人,只要经过的地方,肯定会留下痕迹。”

他仰头,无措地问:“真的能找到吗?”

“可以找到的,一定可以的。”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伤口已经裂开了,血迹渗透外衣,在浅色衣裳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他府中的护卫已在附近待命,车挚将人安抚下来,给他们使了个眼色。

几人真要上前来把人带回去,天空忽然降下一片阴云,遮蔽了本就不算明亮的太阳。

车挚仰头望去,数道身影乘剑而来,缓缓降落在他院中。

杨柳生在他面前站定,拂袖收剑,居高临下地说:“学院繁忙。来这里一趟真是不容易。”

“你来做什么?”车挚警惕地盯着他。

杨柳生将目光投向他身后垂着脑袋的江随山,笑道:“自然是要接我们的掌门回去。”

“你这徒弟倒是教的不错,竟然得了胜天剑的认可,今后他便是赤日学院的掌门。”杨柳生脸上的笑容虚伪,说话也客套,“学院众弟子都在恭候掌门。”

车挚:“你当年为了做代理掌门,连师父都能不认,现在竟舍得将掌门拱手让给他人了?”

“呵呵,哪里的话,我何时与师父起过冲突?”杨柳生的笑容僵了几分,眼神微冷,“从前是从前,洪师父有令,得胜天剑者得赤日学院,我们这些小辈哪敢不从?”

说着,他对江随山道:“江小友,随我们回去吧。”

“……”

“江小友?”杨柳生上前两步,车挚还想阻拦,被他轻轻一推便倒在一旁。

他轻蔑地看了车挚一眼,对江随山伸出手,“师侄,随我回——”

江随山抬眸,只是将手一抬,带起凌厉的剑风,杨柳生眼疾手快地侧身,却还是被削掉了半边的衣袖。

“江小友!你是何故对我出手?!纵使你现在成了掌门,也不可这般没有规矩,我是你的师叔!”

杨柳生嘴上还在安抚,但手中已经握住了剑。

那是车挚的剑法,杨柳生曾经见识过,车挚用起来也是如影如风,迅疾无形,可他也能躲过。

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招太快太猛,竟然近了他的身,还刺破他的衣袖。

身后便是赤日学院的弟子,杨柳生自然不能丢脸,眼前人影一闪,江随山已经来到他面前,杨柳生提剑迎战。

这一战他必须要赢下来,他已经失去了掌门的位置,若是连剑法输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的颜面定会荡然无存。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