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天酒吧。
结伴而来的女孩个个鲜艳美丽,年纪不大却一脸浓妆,明晃晃地穿着露脐开背的修身的衣裙,又长又直的白腿交替刮蹭,身材姣好,不为博眼球而搔首弄姿,却也丝毫不介意遭人惦记。
江挽坐在最里面的角落,不胜其烦地听着读研的学长滔滔不绝地自吹自擂。
摆在他眼前的高脚杯里盛着淡黄色的澄澈液体,酒保极有情调地给它取名叫“两盏淡酒”,实则酒性极烈,酒量不好的人三口必醉。
那学长酒精上头,手指天花板,比划出一个数字,满脸炫耀:“我导师可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科技元老,交给我的这项目没点儿本事老头都不让人上手。搁别人身上是烫手山芋,可我只用了三周,三周就完成了。”
在座的某个女生看热闹般似笑非笑地逢迎:“学长你可真厉害啊,做牛做马的,赚得不少吧?”
双方的情商都不怎么高的样子。
江挽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说笑声因为她的打断停止,口干舌燥的众人开始摸杯子找水喝。
灯光浸在混浊的烟雾里,羊毛毯隐去了脚步声,却藏不住包厢里女生的娇笑和喧闹的叫好,江挽问了服务生洗手间在哪,接着掩着口鼻寻了过去。
台阶上却落了几颗烟灰,洗手台上扔了一个烟蒂,江挽愣在门口,准备退回去看标志牌,却被尾随的魏斓按着肩膀推了回来:“还往哪儿去啊你?”
江挽不满地说:“你不是说看我在家宅得太久,怕我身上长草才约我出来的吗?没跟我说还有别人,而且是来这么乱的地方听人扯淡啊。你早跟我说我肯定就不来了,我跟他们都玩不到一块去。”
魏斓双手合十,连连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们怎么请这样的人来这种地方,不过你可以不理她们。这里的夜场蛮热闹的,一会儿还有钢管舞表演和杂技,还可以看路人玩刺激的游戏,你就权当出来放松的嘛。”
江挽喃喃:“我都是要谈婚论嫁的人了还来夜场玩,不知道言熠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魏斓笑着说:“就是要在谈婚论嫁前潇洒一下啊,国外还有过单身夜的习俗呢。再说都什么年代了,你又不常来,偶尔和朋友来一次有什么关系,你以前不是这么保守啊。人家都是妻管严,我怎么瞧着你们家的家庭地位一目了然,你怕他干嘛啊。”
江挽据理力争:“我喜欢他啊。因为喜欢他,怕失去他,才怕他会一气之下离开我,就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然我有什么好怕的。”
魏斓给她鼓掌:“有生之年竟然能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突然就不替言熠担心了。”
江挽就疑惑地问:“姐妹,我在里心里到底有多彪悍,你这是把我当螳螂啊。”
魏斓想起往事忍不住笑:“你还记得吗?以前没谈恋爱的时候,你我还有雪容一起畅想未来的另一半是什么样。我和雪容都是往白马王子的方向想,你就往什么烟鬼酒鬼赌鬼的方向想,一言不合就咬牙切齿地说‘弄死他’,我和雪容就说,完了,这谁还敢娶啊,江挽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但是现在,姐妹,恭喜你了,终于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男生了。”
江挽听她这么说当即红了眼眶,强颜欢笑:“搞什么,大晚上的这么煽情,还怪感动的。来做我伴娘吧,我黑幕把捧花扔给你,你在婚礼上把这段话再说一遍,给我留段视频纪念。”
魏斓好奇:“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了啊,一个月前不是才刚重逢吗?你们亲了吗?做了吗?同居过吗?”
这一问把江挽问害羞了:“还没有呢,但准备见家长了。”
魏斓一听还没见过家长,“呃”了一声:“祝你好运吧……”
言穆生年轻的时候花天酒地,干过许多荒唐事,气得妻子抛夫弃子。
在和前妻吵架的时候曾夸下海口,说自己有的是钱,找个愿意帮他养儿子的人不是难事,结果年近半百还没实现。
言熠跟他的父子关系不好,叛逆期来得特别早,还没成年就离家讨生活,至今已经三年没联系了。
这天他正在正常训练,前台的女生突然跑到楼上找他,告知道他爸来了。
言熠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个爸了,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冷着脸说:“跟他说我不在。”
前台的女生窘迫地说:“他自己带了一套茶具,刚才管我要水来着,看样子是知道你不想见他,非要等到你见他不可。”
言熠不耐烦地摘掉耳机,对女生说:“麻烦你帮我把这局打完,前台我替你看着。”
一局游戏时间很长,一半的时间都处于和平状态,物资收集完毕以后可以选择找人打架,也可以选择找个敌人发现不了地方躲起来,后者叫做苟分。
为了维持竞赛的公平性,联盟严打苟分行为,会查自我主宰的记录,要是发现职业选手在游戏里挂机,会给予处罚。
前台的女生难为情地说:“但是我打的特别菜,会影响你战绩的。”
言熠说“没关系”:“跟着队友走就行。”
前台的女生勉为其难:“好吧。”
言熠到楼下的时候言穆生正在泡茶。
在他看来,言穆生不是喜欢喝茶,是喜欢用高端的喜好掩饰自己作为暴发户的自卑,对真正的茶道一窍不通。
他年少的时候跟言穆生去过“上流人士”的饭局,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帮声名显赫的朋友,知道一堆非内部人士不知的秘密,要是不认识几个当官的,那都没面子。
其实只不过是小型造谣现场罢了。
言熠走到言穆生面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坐下说。”言穆生反客为主,弄得像俱乐部是他家似的,“还不是关心你,才能找到你。”
言熠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不置一词。
半晌,言穆生终于说了实话:“我找联盟问的,没派人查你。”
言熠没好气:“找我有事吗?”
言穆生见他这副态度,也不兜圈子了:“我想给你找个后妈。”
言熠哂笑:“您这些年不是一直想给我找个后妈吗?”
言穆生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想教训他怎么跟自己说话的,但这一套在言熠早些年离家出走的时候就已经用过了,眼见着现在已经打不过面前高大的儿子了,委实拿他没辙,说话也没有以前硬气了,于是走起了煽情路线,语重心长地狡辩。
“我跟你妈离婚的时候你还小,不懂大人之间事,现在也未必能懂。夫妻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的,你听见的、看见的未必就是真的,何况那些都不是你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你不能听信你妈的一面之词。毕竟我也是你爸,是不是?咱们爷俩才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跟你妈之间都隔着一道沟,我能骗你吗?我真和那些女的没关系,都是她们看我有钱要害我。”
言熠玩味他的说辞,嗤笑:“你知道她们都是冲着钱来的还想给我找后妈?”
言穆生又改口:“也不全是,我现在认识的这个女人就不一样,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人家自己有钱,勤劳善良,温柔体贴,被人渣辜负了才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四十六岁离异,自己带个女儿,不容易,我这也是路见不平。”
言熠面无表情。
他知道言穆生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既然来找他,肯定是有目的的,也知道言穆生是个脸皮比城墙还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不想在言穆生这里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决定先摸清楚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的意图:“要我干什么?”
言穆生得逞,当即喜笑颜开:“我们一家人见一面,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跟言穆生一直对他纠缠不休比起来是相当划算的交易,言熠勉强答应了。
言穆生走前把茶具留在了基地,言熠平时打起游戏连水都不记得喝,非得看饮水机的同伴给他倒了才想起来,遑论喝茶,随手就扔了。
前台的女生帮他打完了那局游戏,下楼正好看见他把茶具扔进垃圾桶,忙不迭说:“赖神我来收就好。”
言熠见自己似乎没有分错类,还把湿茶叶单独滤出来了,没有吭声。
前台的女生蹲到垃圾桶前,用两根指头把茶壶拎出来,询问言熠:“这么好的茶具扔了有点可惜。赖神你介意我把这个壶拿去浇花吗?我那个喷壶老漏水,浇花还得配块抹布。”
“随意。”
他说完给江挽报备了一声。
晚上和家人有约,消息不一定能及时回。
江挽听闻言熠的饭局是和家人一起吃,当即打电话来问道:“我需要去见你的家人吗?既然你都同意见我爸妈了,我也不想做不敢见公婆的丑媳妇呀。”
言熠的心情本来很糟的,听到她这么说神色稍霁,学着她可爱的腔调,也不好好说话:“可是按照传统习俗,是男方先见女方的家长呀。”
江挽活泼娇俏地说:“可我觉得谁先见谁的父母不重要呀。”
言熠:“鸭鸭鸭鸭鸭鸭。”
江挽:“嘎嘎嘎嘎嘎嘎。”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笑了。
江挽率先收了笑,说起正事:“不闹了,我还不知道你家里是什么情况呢,我们互相介绍一下家世怎么样?”
言熠沉默良久,很轻地“嗯”了一声。
江挽豪爽地说:“那我先来?”
言熠也不跟她客气:“好。”
江挽在电话那头摸着脑门笑着说:“不过我得想想噢,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觉得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嗯……我没有亲的兄弟姐妹,有两个堂哥一个堂妹,三个表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爸妈合开一家公司,但老板是我妈,差不多就是这样。”
言熠深呼吸,均匀地吐了口气,挑要紧的说:“我父母离异。一个有了新家庭,一个即将有新家庭。”
闻言江挽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向来不会安慰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言熠的雷区,能不能踩。
反正在她看来,父母离异又不是父母双亡,在如今的社会上很是常见,双方有了各自的家庭未必是一件坏事,主要看言熠的心灵敏不敏感。
但她要这么说的话,可能会适得其反。
没想到言熠只在乎她的看法,还以为她在考虑他适不适合当终身伴侣,忐忑而惹人垂怜地说:“江挽,我做梦都希望你嫁给我,但我不能什么也不管,自私地把你扣在我身边。毕竟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我不能完全割裂和他们的关系,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因此给你带来困扰。我不想矫情地因为未知的隐患跟你分手,放弃这辈子名正言顺爱你的机会,但有必要告诉你实情,让你来做决定。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成全你、满足你,只要你高兴。”
江挽兴高采烈地说:“这没什么啊,还白赚一段告白。父母的婚姻圆满还是失败又不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说了算,你也很无奈吧。我都不能想象你童年经历多少苦难,估计如果你说出来,我会心疼的吧。还有哦,不要说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婚姻就是另一半的事。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那我们两个都一定会幸福的。我说的对吗?”
如果说在说这段话之前,言熠对她的喜欢是百分之一百,那么在她说了这段话之后,他对她的喜欢就是百分之一万。
她娇小的身躯此刻在他的心中至少两米,他无法抑制的心动了,顺着她的话微笑着答:“对。”
江挽又问了一遍:“那你愿意带我出席你的家宴吗?”
言熠没说“不愿意”,他直接斩钉截铁地说“不带”:“只是去见我爸还有他在谈的对象,可能还有她女儿而已,算不上家宴,场面不难看都是我给他面子。”
江挽嘻嘻哈哈佯装吃醋:“女儿哦,有十八没?你不许正眼看她噢。不准好像显得我太小气了。这样吧,准你看一眼。就一眼哦,多了不行。”
言熠忍俊不禁:“遵命,女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