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垣鹤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喝着杯子里的乌龙茶。
“喏,快尝尝我做的菜。”奥寺美纪刚落座,便觉不对,又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四罐啤酒回来,带着期待的眼神催促他。
说实话,奥寺美纪做的菜相当有水平,不在新垣熏之下,只比外婆逊色那么一些。
蔬菜荟汤、煎鳗鱼、炸泥鳅、手握寿司、玉子烧等等,是明显的关东风味。
如果加以时间的熏陶,假以时日奥寺美纪的手艺绝对能在新垣鹤这里排上第一。
“很好吃!”新垣鹤赞不绝口。
奥寺美纪显然对这称赞很受用,她笑了笑,啜了口啤酒说:“小鹤是不是没想过我还会做菜吧?”
“嗯,而且还做得这么有水平。”
“真会夸人......小鹤是冲绳人吧,这个味道还合适吗?”
“正正好,和我外婆做出来的味道相差无几。”
“那太好了,也不枉我提前研究了一个星期的菜谱。”
“奥寺......”
“叫我美纪就行,反正我也大不了你几岁。”奥寺美纪说道。
这可把新垣鹤给难住了:“呃......”
“多叫两声就顺口了嘛。”
奥寺美纪温柔地看着他,夹了一块鳗鱼,细细地吃着,咽下去又喝了口啤酒:“其实我这身厨艺也来得相当辛苦哩。”
新垣鹤一边吃一边听她讲:
“在我妈妈还活着之前,也是上高中之前,我的日子过得还是相当好的。我爸爸在这里的一家大商事当律师,年薪不多,但活得还算自在——我们一家之前就住在这间公寓里,爸爸妈妈住的是那间房。”
奥寺美纪指向对面那间紧闭着门的房间,门把手上落了细细一层灰。
“但之后,我妈妈生了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爸爸又整天为了赚钱治病忙于工作,我们家没人做饭,只好由我来出马,所幸,妈妈后来很爱吃我做的饭。”
说到这,奥寺美纪眼帘低垂,让人看不到她的情绪。
“母亲什么时候走的?”新垣鹤问。
“在我上高中以后,她自己自杀的,在深夜写好了遗书,吞了一大口安眠药,第二天发现的时候笑容已经僵住了。”
奥寺美纪的肩膀抖了抖,泫然欲泣:
“我妈妈是个很好的人,从来不与人争吵,包括我爸爸,别人一有什么脾气她也总是温温柔柔地劝,街坊邻居们都说她性格好。”
“她死后,我继续留在这读高中,读大学,但生活的意义已经悄然消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不知道该为谁活下去。这点和我爸爸一样,他辞了工作,回了四国老家,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许多。”
新垣鹤沉默地听着她的话,一个温柔可亲但命途多坎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显现了出来,奥寺美纪的人生拼图于是更加丰满了一些。
原来,平常总是温柔微笑的她也有这么令人动容的故事。
“怎么说到这里来了......”奥寺美纪忽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重新焕发出微笑说:“吃菜吃菜,小鹤吃菜,不然冷掉的话味道就变差了。”
“你也多吃点。”新垣鹤点了点头,伸手夹来一块寿司,包裹着金枪鱼籽和生鱼片的寿司味道实在鲜美。
“小鹤可要用心吃完喔,我可是准备了很久呢。”奥寺美纪神情肃然地给他夹菜,那模样好像在说,你要是吃不完,我今天就把你吃了。
......
新垣鹤吃完自己的那份,肚子已经饱得撑不下去了。
奥寺美纪倒是没吃多少,说是光看新垣鹤吃就已经饱得不行。
她把剩下的菜端进冰箱放好,新垣鹤则主动把碗筷收拾进洗碗槽中,又擦了擦桌子。
“你是客人,哪能干这个。”奥寺美纪轻声说道,却又拗不过新垣鹤,只好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顺手拿起那束大波斯菊端详着。
“自由、快乐......”她轻声念叨着这两个词,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恍如远山的笑容。
自由和快乐,正是大波斯菊的花语。然而,这却是新垣鹤误打误撞出来的,他只让店员挑一束送给朋友的、好看又合适的花。
新垣鹤帮她洗碗,她就站在旁边看花,两个人默不作声,却又好像什么都在沉默中说完了。
“要不然小鹤搬到我家来算了,正好有一间空房。”奥寺美纪开玩笑似的说。
“那可不行。”新垣鹤断然摇头。
“怎么,我不收你房租,还可以每天给你做饭吃。”
“不是,”新垣鹤把洗过的碗用毛巾擦干净,一叠一叠地在橱柜里摆放好,“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
“妹妹?也在东京吗?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奥寺美纪吃惊地说,“我还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东京租房哩。”
“嗯,她是今年四月份才来的东京,读大学一年级。”
“真好。”奥寺美纪笑着点点头:“那这么说,外婆和其他的家人都在冲绳的乡下咯?”
新垣鹤摇摇头,笑着说:“只有外婆。”
奥寺美纪大吃一惊,急忙道歉:“很抱歉......”
新垣鹤摆了摆手,笑呵呵地说:“没事的,早就习惯了,我六岁前一直流浪在冲绳,有时候在福利院,有时候在街上的破纸箱子里,是外婆把我领回家的,此后还一直供我读书。”
“外婆小时候总和我讲那些古代妖怪的故事,有一次讲到了人的出生和死亡,她说,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天上的云朵,雨落时就会来到人间看你。”
“雨落时来人间看你……妈妈……”奥寺美纪不住地呢喃着,眼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如果一个人在平时总是表露出温柔的笑脸,而把最悲伤的东西深埋心底。那么,当巨大的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时,那她流出来的就不是眼泪,而是一条小河了。
“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新垣鹤递给她几张纸巾,柔声说道:“母亲也会希望你好好生活的。”
奥寺美纪站起来,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低声说了句谢谢。
而后是久久无言。
窗外泻进来的明月银辉,把两人的心情拉得很长。
初秋的晚风随着月光吹进来,新垣鹤感觉有些冷,于是走过去把窗户关上了一些。
再回过头时,奥寺美纪的嘴唇嗫喏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我......”她犹犹豫豫。
“怎么了?”新垣鹤问。
他看着奥寺美纪的眼睛,奥寺美纪也同时目不转睛地看他。
奥寺美纪抿着嘴唇,眼里的光闪动着,忽然快步上前,搂过新垣鹤的头,踮脚轻轻吻了上来,旋即软绵绵地闭上眼睛,不无玩笑地说:
“这是姐姐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