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怎么样?感觉有好些了吗?”阳菜伏在她母亲的耳边轻声说道,神情中满是疼惜。
她母亲微微撬动干裂的嘴唇,硬挤出笑容说:“感觉要好不少。”
那其实不像说,而像勉强在振动声带处的空气。“别担心,阳菜......”她说,同时将目光移向靠在窗户旁的新垣鹤。
“这是我一直在和您说的,那个大哥哥,他姓新垣。”阳菜说。
新垣鹤说了句“打扰了,伯母。”,这位母亲微微点头,尽力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阳菜给他搬来了小凳子,让他坐着,自己则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去外面打水、喂她母亲喝水、问有没有饿、要不要吃水果。
阳菜的母亲只喝了点水便摇了摇头,眉头从未舒展过,在微笑的时候也是如此,似乎那种疼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妈妈,真的不吃点什么吗?苹果或者香蕉。”
她母亲摇摇头。
“新垣君,你要吃柚子吗?”阳菜继续问新垣鹤。
他同样摇了摇头,说:“不要。”
阳菜在她母亲身边坐下,显得有些絮叨地说了好多事情,弟弟在学校的成绩啦,在家做的一些好吃的东西啦,捡到了很漂亮的玻璃弹珠啦。她似乎穷尽所思所想,一股脑地全说给床上的人听,仿佛这样就能感到安慰似的。
她母亲只是慈爱地看着她,不时微微点头,“嗯、嗯”地作答,再没有力气说多余的话。
新垣鹤则一直盯着窗外看,灰蒙蒙的天空下除了电线和电线杆之外,是数栋晾在雨雾中的居民楼。
越过云雾,新垣鹤好像在恍惚之中看到了鸟居模样的东西,百米开外的大楼上,立着一座鸟居。
“新垣君也发现了那个啊?”
新垣鹤回过头,发现阳菜对他笑了笑。
“什么?”
“那个。”阳菜指了指窗外:“你也发现了那座鸟居,应该是这样吧?”
新垣鹤点了点头。
“前几天我才发现的,在那样的居民楼屋顶竟然还立着一座鸟居,可真是稀奇。”阳菜说。
新垣鹤继续向外望,阳菜继续和她的母亲聊着。
在阳菜的轻声细语中,母亲睡着了,眉头稍微舒展了些。
阳菜把新垣鹤带到休息活动室,这里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病人,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
电视里放着时政新闻,单人沙发的扶手处摆着听声音用的耳机。
“麻烦你了,新垣君,在医院里很不痛快吧?”阳菜说。
“干嘛说话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对吧?”新垣鹤皱着眉头说,阳菜的语气像是硬装成熟的大人,连那套话术也差不多学过去了。
“对不起......”阳菜愣了神,抿嘴说道:“在医院见了太多大人,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没事的,放松就好。”新垣鹤点头表示理解,他能理解阳菜。
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除了上小学的弟弟和病床上的老妈外便举目无亲,什么事情都要她来强装大人来应付。
融入大人的社会,虚伪的客气是必要的。
想到这,新垣鹤心头不禁一伤。她经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母亲身体情况怎么样?”新垣鹤问。
“现在看来还好,之前一连昏迷了一个月。”阳菜说。
“是......什么病?”新垣鹤斟酌着问道。
“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几乎离不了看护的人。”阳菜垂下脸说。
“还是很辛苦吧?”新垣鹤说,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茬,只好说了这么一句废话。
“医院里的护工阿姨和护士小姐都做得很好,我其实没做什么。”阳菜说,“只是没再上学了,又挂念妈妈,所以才每天呆在这陪妈妈说说话。”
“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新垣鹤问。
“对,在上小学。”提起弟弟,阳菜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看来那是个令人骄傲的小家伙。
“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阳菜想了想回道:“等到妈妈身体好转的时候......嗯,我去找几份兼职,白天工作,晚上就能照顾妈妈。”
新垣鹤默然了一阵,说:“既没有成年,又没有学生证的话......”
阳菜点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我会找那些不需要学生证的活,听说去麦当劳做兼职不会看这些。”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
回到病房后,阳菜的妈妈已经醒了,照例盯着天花板茫然地看。
到了中午,阳菜说去食堂打包三份盒饭来,让新垣鹤在这等着。
新垣鹤站在病房门口透气,不一会儿来了个手拿登记册的护士。
她看着像是来查房的,进病房时望了一眼新垣鹤。
几分钟后,护士出来了,正要离开前往下一处,却忽然停在新垣鹤面前:
“有些冒昧地问一句……您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我和病人的女儿是朋友,她刚刚打饭去了。”新垣鹤说。
护士点了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那是个可怜孩子。”
她用同情的口吻说道:“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在大城市里漂泊本身就够不容易的了,拼死拼活,最后倒因为过劳之类的原因得了心脏病,现在竟已发展到起不来床也说不了话的地步……”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那孩子却从学校辍了学,正在到处找工作,几乎每天都要来照顾母亲,喂水喂饭、擦拭身子、安慰母亲……我已经不止一次见到那孩子躲在走廊上哭了。”
护士走后,新垣鹤独自想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想吸烟的冲动,尽管他从未尝试过。
直到抱着两袋饭盒的阳菜跟他搭话,他才从梦中恍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