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村家家大门紧闭,门上还有用朱漆画过痕迹。
“六,丅。”
“四,丅。”
“五,一。”
“八,正一。”
老鬼边念边走,忽然他的鼻子动了动,伸手朝着那一横摸了摸:“这是新漆。”
赤岭点了点头:“你瞧出了什么?”
“我猜,前头的数字指的是屋里住了几口人,后头的可能……”
老鬼的话没说完,就觉得脖子后一阵阴风,正想回头一瞧,冷不防被赤岭猛地一拽,连走了几步,险些摔倒。
一个穿着灰色披风的小娘子从泥墙的另一头跑出来,朝他们招了招手:“过来。”
这小娘子脸上灰扑扑的,头上有一朵白簪花,是家有新丧。
“快些,他们要来了。”白花小娘子焦急起来,见二人不动,转身就要走。
赤岭和老鬼对望一眼,也跟着这位小娘子躲进了泥墙的一侧。
原来泥墙边还有一间矮房,应该是荒废已久,里头还有一股飘散不去的臭味。
“这位……”
老鬼的小娘子三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堵住了。
“别出声,他们快来了。”
三人屏息不过须臾,从木板缝隙里见一行人拿着木桶在路上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
“邪门了,就这个么村子,能逃到哪里去。”说话的是提着木桶的脸上横肉纵生的壮汉。
“大郎莫急,那小娘子正指不定在哪儿哭呢,我等陪大郎再细细寻上一番,定能找到她。”一旁细声的儿郎说道。
“去,你们到她那死老爹的坟头去守着,再不出现,就别怪我了。”壮汉指着两个人吩咐道。
“是。”两人领命离开了。
“快酉时了,走吧。”壮汉抬头看了看天色,带着其余人往西边去了。
待他们走远,白花小娘子才开了口:“二位莫怪,实则是三界村如今已乱,若是信得过我,就赶紧从这儿离开吧。”
低声说罢,小娘子将脚边的稻草踢开。
一个圆形的洞口!老鬼再是熟悉不过,难怪小娘子一点儿也不惧怕外头的一行人,敢情有这个能随时逃命的洞。
“小娘子心善,不如与我们一同出去,找了知县老爷绑了这群恶人。”赤岭盯着白花小娘子额上的冷汗,好心劝道。
小娘子的脸上露出了苦涩,她轻轻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她挪开矮房的木门:“二位不是我三界村人,莫惹了这是非,告辞。”
“且慢,不知小娘子可听过梁恒?”老鬼问道。
她摇了摇头,回头看向赤岭和老鬼:“二位义士,烦请离村后为我捎个信给胡知府,就说蒋沉舟的独女春娘请他帮忙,多谢。”
说罢,她行了一礼,匆匆走了。
“走吗?”
老鬼沉思片刻:“今日肯定有事会发生,而且是要惊动知府才能解决,我们还是依春娘所言赶紧去找胡知府才好。”
赤岭听完,建议道:“不如,你去找知府,我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找到梁恒。”
“那不成,我不放心。”老鬼不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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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死了也不会有事。何况春娘刚刚救了我们,你忍心她一个小娘子羊落虎口吗?”
“呸呸呸!你不要总是不死不死的,不死难道也不会痛啊。”老鬼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他已经是迈过而立之年的人了吗?每过一次生辰就老一岁,这个死小子,有不死之身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老鬼,来不及了。”赤岭重复了一边蒋春娘的话。
他们心里都清楚,三界村今日不安宁。既然来了,没道理两人都离开。
“行,我先回去找胡知府,你在此见机行事,切莫被人知晓你这身体的秘密。”老鬼叮嘱完,扭身钻进洞中,伸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等我回来。”
赤岭将一块泛着臭味的木板放在洞口后,又将干枯的稻草铺在上面,看不出什么异样后才从矮房里出去。
他翻身上了一棵高树,街上冷冷清清的,方才燃着的那几道烟只剩下了一缕,细细瘦瘦的,几不可见了。
听那几位莽汉的话,他们要去守着蒋沉舟的墓等春娘。宁伯言也曾说过,蒋沉舟是这三界村数一数二的富商,那墓选的定是颇为讲究。环视着周围的山势地形,赤岭像老僧入定般,将目光放在了西南处的山丘上。
蒋春娘说的来不及了,指的是什么?
“呜——”号角响起,两长两短。
出事了?!赤岭想起当年他成婚那夜被抓去充军后,听过这个声调,打听出军营里出了大事,他趁乱回了家。
号角声从北处传来,赤岭望不到太远的地方,只敏感地觉察出了刚刚看过的巷道,静得怪异。
他跳下了树,沿着泥墙边,向北走去。
有人,赤岭侧身躲着,眼角的余光瞧见一队人急匆匆地往北跑去。他刚迈出脚,发现又有一队人拉着几辆驴车过来了。
赤岭收回脚,正想再躲得隐蔽些,却发现梁恒正坐在其中的一辆驴车上,面容苍白,神情呆滞。
医者见惯生死,梁恒是一个有天赋有经历的大夫,按理不应该这般模样。
他在这儿,一定过得不好。
赤岭躲了一阵,没有人再往这儿来。他朝梁恒所走的方向走去,沿途的车辙尚新,没费什么力气就跟上了他们。
不久,一座气派的大宅就出现在了赤岭的眼前。门口有六个打手,人人手里都是一根刺棍,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看家奴仆。赤岭停了下来,回忆起走过的路,盯着“蒋府”的牌匾好一会儿。
这“蒋府”的宅子定是请高人择过的。前后都有大湖,居在水龙之上,水为财,蒋府经商,有着水龙宅做后盾,是顺风又顺水。
怎么就招了蒋员外这么个白眼狼做女婿?
赤岭正愁没办法进入看守严密的蒋府,随即听到了正门开启的闷声。
是蒋春娘!她扶着一个孱弱的郎君走了出来。
这个郎君面色白中透青,个子比蒋春娘高了两尺,四肢却细如竹竿,显然是命不久矣。这蒋员外与他原本猜测的狠厉之相差得忒远了些,果然,人不可貌相。
“帆郎如今,可了不得。”蒋春娘红着眼眶,出言讥讽。
“木春,你变了。”蒋帆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抹去蒋木春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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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手还没达到之前,蒋木春轻轻地移开了。
蒋帆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无力地垂了下去。
“出发。”蒋帆一声令下,两辆马车从侧门出来了。
怎么所有的人都上了马车,连一个守门的也不剩,难不成这蒋府没有人了?不对,他方才明明看见梁恒进去的。
是追马车,还是进去找梁恒?赤岭看了一眼天色,连忙从侧门进了蒋府。
找了一圈,蒋府人去楼空,看着空荡荡的。
有光!赤岭转了个身,发现从一间房中发出微弱的光,奔去推开门一看,连忙拿剑拍灭了火光,再闭住了气。
“退出去!”梁恒眼中的光也灭了。
赤岭的眸子变得漆黑,眼中的画面却在他脑海中浮现。半屋子的死尸堆叠在一起,尸臭和屎尿味直冲鼻尖。若是他晚来一会儿,等蜡烛烧完,这间屋子,或者说连同整个蒋府都要在一场火中消失了吧。
“别碰我,快走!”梁恒将头扭到木柱另一边,阻止了赤岭向他伸出的手。
赤岭拿出火折,用剑挑断了束缚梁恒的麻绳,提醒道:“顾仪生在等你。”
一个呼吸的时间,梁恒悠悠地叹道:“把火熄了,这屋里洒了火油。”
这是肯和他走的意思了。赤岭熄灭了火折,往屋外走去。
昏暗的天色里,梁恒毫不嫌弃地脱下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死尸的外袍,将自己裹得只露出了一双眼,才慢慢悠悠地走出了这间屋子。
“别碰到我。”梁恒说得郑重,眼睛却不看赤岭。
赤岭大概猜到梁恒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如今他这个身体,不知道对这些管不管用。于是象征性地点了点,表示知道了。
“石兄,仪生一切可好?”
此时梁恒的语气里才有一些活气,还好他还有挂心的人。赤岭不自觉地生出羡慕来。
“她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你说呢。”
“石兄别说笑。”梁恒湿润的眼中,还泛着笑意。仪生从小吃惯了苦,却是个天生的豁达性子,他知道他走后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还是忍不住想向石兄打听她的近况,才不过几日,原来以为是一个简单的看诊。如今想起仪生,已是恍如隔世了。
诚然他是骗他,可那日去拜访顾仪生时,她眼中的担忧骗不了人。赤岭想伸出手安慰下梁恒,忽地想起梁恒一而再地说不要碰他,又将手收了回去。
“我要去追那帮匪人,你在这里等老鬼,他过会就会带人来。”
救出梁恒花了些功夫,天渐渐暗了下来,灰蓝色的夜幕拉开,将明黄色的光压下山去。赤岭的心也像被大石压着,不畅快。
“带我去。”梁恒的话里带着恨意。
“好。”
事不宜迟,赤岭与梁恒两人一起往马车离去的方向走,赤岭本还担心梁恒的身体会吃不消,没想到梁恒反而比他想得更冷静也更能坚持,连连走了半个时辰都不喊一句累。
“他们在此停留过。”地上杂乱的鞋印和车辙说明不久前有一群人在这里呆过。
梁恒盯着一个娇小的鞋印,说道:“再快些,蒋木春在给我们拖延时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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