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层利害,晚辈早已想过。”
可如今他却顾不了那么多。
反正名声二字之于他而言,向来如浮云。
“二公子切勿操之过急。”孔弗劝道:“若想和平解决此事,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先生的意思是?”
孔弗微一点头,却暂时不提解决之法为何,反而是与晋起问道:“冒昧的问上一句,此时此境,二公子可曾想过要娶江丫头为妻?”
忽然谈及这个,晋起反倒一怔。
虽不知孔弗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没有任何犹疑便点了头——
“回京之前,已有决定。”
“如此便好……”孔弗面色欣慰地点头。
狄叔在一旁却听得直抽嘴角。
这对话,真是怎么听怎么不像是谈正事的人……
“先生所说的办法,与此有关?”
“不错。”孔弗道:“本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要问二公子,但眼下看来,却是不必了。”
原欲问他是否介意因此事同晋擎云产生隔阂,可……这孩子连解决了大公子这样的决定都眼睛不眨一下的扔了出来,他还有什么好问的?
……
谈完正事之后,晋起莫名其妙的被留在了清波馆同孔弗一起商看了媒婆所带来的一应要准备的事项及物品。
看罢这些,又被留下来用了顿午饭。
“昨晚我交待了梁老爷将此事告知了江丫头,原是想让她有个准备。而如此一来,想必她这一夜半日定是过的极不安稳。”饭后,孔弗对晋起说道:“既如今已有解决之法,便也与她说一声儿,好让她安下心来罢——昨晚答应了她今日会再去看她一趟,二公子可要同去?”
换做旁的,晋起定要以手上的正事为先,可既是去看江樱,便另当别论了。
只是。她会因此事而不安稳?
不见得吧……
想当时她知道自己的命数之时,他担心的整夜无法闭眼,她却还是有着睡过头的强大定力在的。
晋起答应下来,孔弗也未耽搁。当即让人去备了马车。
晋起是骑马来的,便在前头带路。
来到榆树胡同之时,堪堪刚至未时,太阳尚高高地挂在头顶上方。
而进了梁家大门一问,却听说江樱并不在家中。
“才刚回来。不好好歇着,又跑去哪里了?”孔弗问道。
晋起强忍住要扶额的欲/望。
就知道这是个心宽到没边儿的女人。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跑出去玩儿!
可这回,江樱却是真的被冤枉了。
“是宫里,宫里来了到旨意,说是皇后娘娘要请樱姐儿进宫——才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
庄氏道:“起初觉得有些奇怪,可那传旨的公公却说是之前樱姐儿随同冬珠公主入宫之时,很得皇后娘娘喜爱,这才让宣进宫去陪娘娘说说话儿,解解闷什么的……想着总归不能违抗旨意。便只得随宫人们去了。”
说罢又有些忧心:“这孩子鲜少出入这种地方,我真怕她闯什么祸。”
若不是觉得自己更容易闯祸,她势必是要跟过去的。
“梁夫人不必担心。”孔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宽慰道:“去便去吧,樱姐儿之前也是跟着宫里的老人儿董嬷嬷学过规矩的,倒不用怕会失礼。她又向来安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这么一开口,便极有说服力,庄氏顿觉一颗心安定了不少。
而晋起听罢江樱被宣召进宫的消息,表情却有一瞬间的复杂。
但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平复了下来。
……
此时正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里的江樱,精神不大好。
夏秋之际,她本就有着饭后午憩的习惯,加之近来精神不振。午睡的时间更是较之前延长了一倍。
而今日刚吃罢午饭,便被横空砸过来的一道懿旨召了过来,因为特意梳妆整理过,故而在马车中又横竖睡不安宁,干脆就不睡了。
但她这种精神萎靡的样子,落在随行的云璃眼中。却是十足的淡定做派了,云璃半是钦佩半是不安地询问道:“姑娘之前也常出入皇宫吗?这位皇后娘娘,脾气如何?”
她以往去过最气派的地方,应就是那回陪着江樱去辞行的筠州太守府了。
而像去皇宫这种地方,她根本想也未曾想过!
“我也只来过一回。”窝在马车一角的江樱挪了挪,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对云璃说道:“皇后娘娘脾气很好,人也好看,但眼睛瞧不见东西,到时咱们只要守着规矩,她说什么答什么就是了。”
“哦……奴婢都记下了。”云璃直觉江樱的说法有些太过简单,简单的有些不靠谱,但自己作为一个土包子,又实在没有置疑的资格,于是只好独自紧张着。
江樱则在暗暗思忖着,这位皇后娘娘召自己入宫的真实目的。
那个传旨的太监说,皇后娘娘喜欢她,要让她进宫解闷儿,说实话她是不大相信的。
上次同冬珠一起进宫,她只记得那位皇后娘娘待冬珠像是十分喜爱,待她虽也客气,但明显是落了冬珠一大截——虽说那次她本就是作为陪衬被冬珠硬拉过去的,而冬珠是异国公主,为了两国交好,做皇后的是该处好关系,但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在的,她能感觉的到,那位皇后待她十分平淡。
纵然不反感,但也远远没到很想让她入宫作伴解闷的地步。
京中贵女无数,怎么轮也轮不到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孔氏小姐吧?
江樱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明白,最后干脆将这个问题暂时放到了一边去,转而琢磨起了梁叔昨晚跟她说的那一席话。
是的,从得知消息到现在,她还没腾出时间来细想……
昨晚说到很晚,到了最后,纵然她强打着精神但眼皮子还是不听使唤,梁平诧异了一番,只有放她回了房。虽然还有些话没有说完。
而回房后她是怎么被云璃伺候着洗澡睡觉的,江樱也基本上记不清楚了。
今早起的又晚,醒后又例行地发了会儿呆,上午宋春月过来。俩人围着孩子玩儿了一上午,刚吃罢午饭,打算睡上一觉清醒清醒然后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上一遍来着,却猝不及防的被宣进宫来了。
所以一耽搁,便耽搁到了现在。
由此可见。这病果真误事。
江樱总结了一番昨日梁平所言,以及他最后那句“不必担心,先生说了,此事自有他来解决”——
先生要怎么解决?
为了她跟晋家翻脸,置孔氏一族颜面于不顾吗?
或是如梁叔所猜测的那样,委婉一些,跟晋家达成某种协议,然后让孔氏旁支的姑娘嫁过去一个做贵妾,也好抵消之前的传言。
可像是晋觅那种人,孔氏一族不管什么姑娘配过去都是委屈的。
且若达成这种共识。孔家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不然,晋家何以甘愿退这一步?
先不说此事是晋家起了阴私之心,与先生无关,不该让孔氏来承担后果,单说她自己,也是断然不愿见到先生做出如此举动来的。
此事说到底,先生根本不宜出面。
晋大哥应也知晓此事了,不知他有什么主意没有?
一碰到这种不是她这简简单单的脑袋能解决得了的难题,江樱便会下意识地想到晋起。
正想着待出宫之后让阿瞒给晋起传个口信。二人见上一面好好谈一谈此事之时,却忽觉手臂被人轻轻抓住——
“姑娘,是不是到了?”云璃的脸色已经平复了许多,但动作上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江樱这才察觉。马车已然停了下来。
“江姑娘,马车不能进内宫,咱们改乘轿吧?”马车外,太监口气恭敬地询问道。
这自然只是一句象征性的询问,江樱应了一声,被云璃扶着下了马车。只见一旁已备有一顶青绒小轿。
江樱上了轿,云璃则跟在轿旁走着,一路上都垂着头,并不敢随意乱看,直到同样跟在轿旁走着的小黄门儿低声对轿内的江樱禀道:“姑娘莫急,未央宫就在前头了。”
云璃这才悄悄地抬起头来,往前方看去。
一座气派巍峨的宫殿果然就矗立在前不远处。
朱红色的殿门,像是刚用朱漆刷过一般,红的甚至有些刺目。
轿子稳稳落地,江樱弯身提裙而出,云璃忙上前扶住她一只手臂,说不出是为了显得规矩全,还是想以此来平复内心的紧张。
江樱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入宫之时,也如云璃这般,于是便拿手轻轻拍了她的手背,低声说道:“没人会平白挑你的毛病,你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对了。”
这句话犹如一记定心丸,云璃吃了下去顿觉安心不少。
小黄门儿只将人送到未央宫前,便换成了早早候着的宫娥引路,带着主仆二人往未央宫内不疾不徐地走去。
“奴婢唤作莘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上回江姑娘随冬珠公主入宫之时,奴婢还给江姑娘介绍过点心呢,江姑娘可还记得奴婢吗?”引路的宫女笑着同江樱说道。
江樱闻言打量了她两眼,却是全然没了印象,但又不好说的太直接,便委婉答道:“只记得点心了……”
莘儿闻言一愣,继而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莞尔道:“姑娘这记性倒是有趣——但往后姑娘多来几趟,必定就能记得奴婢了。”
江樱便笑着点头。
心中却暗道,这种让人没有安全感的地方,她实在不愿多来一回,更遑论是几趟了。
而跟在她身后的云璃听罢她那句‘只记得点心了’,却是一阵哭笑不得,却也因此放松了几分。
这名唤莘儿的宫女十分机灵善谈,与江樱从喜好的点心谈到未央宫里的一些趣事,让江樱笑了几遭之余,心中不免也添了几分熟识。
一直到内殿前,莘儿方掐住了话头,笑着让江樱稍候片刻,自己便转身进去禀报了。
她禀报的声音不高,但殿内的主子声音却是不小,听闻之后,笑着道了句:“快快将人传进来罢!”,这句带着浓浓笑意的话便传进了江樱与云璃的耳中。
这股子中气十足,闻声便能想象的到本人定是神采奕奕的声音,倒不像是那位身姿柔弱的皇后娘娘的。
莫非还有别人在?
“姑娘,咱们进去吧。”莘儿笑着道。
江樱点头,抬脚踏入内殿。
不知上次是否因冬珠在场的缘故,召见设在前殿,显得格外正式,而如今她所在之处,分明是皇后歇息的内殿。
内殿中的陈设布置,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并不如初入未央宫时给人的奢华精致,此处竟称得上是简单至极,环顾四周,除了一套棱角已磨的光亮的黄花梨桌椅与一方铺着锦蓝色毯子的美人榻,以及一张梳妆台之外,竟再无其它家具,且桌台之上,除了一套茶具之外,纵连一只花瓶也寻不见。
而由于此处格外宽敞的缘故,乍然之下,竟给人一种空荡感。
江樱暗暗奇异了片刻,忽地想到这或许是为了让目不能视的皇后行走更为方便些所设吧?
如此想着,目光便落在了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的两名宫装女子身上。
其中一位便是有过一面之缘,让她与冬珠惊为天人的皇后娘娘。
另一位,也是见过的,正是上回陪着皇后一起的宸妃。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宸妃娘娘。”江樱上前行礼。
“难为江姑娘还将我给记下了呢……”宸妃笑着道了句,在皇后身边一经对比姿色虽是逊色许多,但眉间一片明朗之色,让人望之倍觉舒畅。
“宸妃娘娘折煞民女了。”
“快起来吧。”皇后出声,声音如弱风扶柳,面上却也带着浅浅笑意,又示意莘儿给江樱赐坐。
今日皇后不比上回召见冬珠之时,穿着正式的宫装,而是仅穿了件居家的素蓝色对襟褙子,一头乌发随意地挽了个髻,斜着一支翡翠簪,面上不施脂粉,朴素的甚至有些过分,全然不似一位万人之上的国母该有的模样,却也丝毫未能折损她的气质与美貌。
纵然不是头次相见,却仍令江樱倍感惊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