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小镇里,一身白衣的泠北烟冷冷的看了一眼这刚进房间的男子。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身上,银辉点点间,她如书中月仙下凡,美的仿佛世间的一切描述都是对她的亵渎般。黑衣伴身的叶皓之深知此女的脾气,他躲过泠北烟的目光,径直走向了床边。只是他刚走几步,一把长剑划破空气直直插在自己面前。
”你说过,此次我来做主。“叶皓之抬眼,淡淡的看了一眼这坐于窗前的好看姑娘。此时的他很是心痛,因为他又得花钱来赔这店家的房间。只是现在他不能将这情绪表现在脸上,哪怕是半点都不行。
只因要想在这个剑帝之女面前讨个便宜,就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退缩。
泠北烟没有回答,双目里满是灵动之气。她坐在窗前,白衣轻摆在夜色微风中。黑发轻舞世间,她一手把玩银色小剑,一手撑着身子。她就这样直勾勾盯着叶皓之,而这黑衣男子也同样看向自己。双眼相对之间,泠北烟冷声质问道:”你说,是不是偷偷去见他了。“
站在原地,叶皓之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姑娘那天。湛蓝色天空下,她身着黄裙从帝府踏云而来。三千青丝披戴漫天的朝霞,动人的容颜上绽放丝丝笑容。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为了衬托她的美而存在。那一瞬间,让刚从圣山下来的叶皓之给看痴了。
当初的惊鸿一瞥,造就了叶皓之的一痴一念。
打从那一刻起,他就承认,这个姑娘他很喜欢,是想让他用尽一生去呵护的姑娘。
深吸一口气,叶皓之看了一眼这与自己相处有一年的动人女子,他点了点头,“是,我是去见了他。“
话音刚落,叶皓之只觉得身旁一道凌厉剑光闪过,随后那插在自己脚前的长剑便出现在眼前坐在窗前女子后背上。白衣被月色银辉照亮,她红唇轻启:“我需要一个你不带上我的理由。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为什么啊?”叶皓之思考良久,随后朝女子坐的窗户走去。寻了块空处,双手靠在窗前,叶皓之呆呆的望着月亮,轻轻的说道:“可能啊,可能他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吧。”
“你们……说了什么?”听到有光叶皓之身世之时,泠北烟咬了咬红唇。这个从小受万人敬仰的剑帝之女,此时却像个犯错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她怕叶皓之误会,随后还补了一句,能不能告诉我。
叶皓之对着月亮笑了笑,那双明亮的黑眸在月光里闪闪发光,“能啊,为什么不能。”
“也没什么好说的,早晨在那家面馆里他也注意到了我。其实说来也是,身为大武夫高手的他,怎么会注意不到我们的目光呢。”叶皓之说的很慢,语气淡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与其说是我找他,还不如说是他在等我。在那个小面馆里,我与他见了面,随后一同去了一户小庭院里。在庭院里,你知他第一句朝我说了什么吗?”
“是……什么?”早已将背后的剑匣收了起来,手里的银色小剑也不见了踪影,泠北颜轻轻的问到。
叶皓之吸了吸鼻子,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带了几分哭腔,他的语气却依旧淡如初,“他说啊,他说我长得真的很像我的母亲。我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是我母亲站在他的目前一般。你能想象吗,一位万夫莫开的大武夫说完这句话居然哭了起来,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泠北烟默默的注视这个月下青年,这个脸上带了几许凄凉,语气却依旧平淡的男子。双目的柔和里夹杂了几许心疼,她想安慰叶皓之,却一张口不知从何安慰他。泠北烟不是没有查过叶皓之的身世,可无论她用何等手段,得到的答案始终只有叶皓之从深山而来,连哪座山她都不知道。
所以,当叶皓之说那个中年男人跟他身世有关时,她原本的怒火也瞬间被扑灭了。
打从第一眼见到叶皓之时,她就已经忘不掉了这个长得好看的男子。她是剑帝之女,从小就受万人敬仰,走到哪都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存在。可谁能想,就是这么一位娇生惯养的剑帝之女,却能跟着一个从山上来的小野人在这三青天下摸爬滚打了一年。
轻叹之余,泠北颜自己都很难想象,自己会跟着一个帝府都调查不到的神秘男人在大陆过了一年。这一年,他们有过无数次吵吵闹闹,但也倒是朝夕相处。
想到这,泠北烟松开了唇。转过身,坐于窗户之上,面朝月光之下,她伸手,轻轻缓缓,在男子双目震惊之时,她将他弯了的双眉给抚平。
“耗子,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皱眉了。”泠北烟轻声说道,“皱了眉的你,不好看。”
叶皓之愣在了原地,白衣女子也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轻咳几声,她连忙转移话题。
“所以你下山就是为了找他是吗?“泠北烟对着月,向这个与自己相处一年的男子发问。
叶皓之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又不是。说来也怪,我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的记忆就好像是被人故意抹去似的。自打我有记忆之时,全都留在了山上了。我问过老师,但每次老师不是避而不谈,就是与其他师兄弟们扯开话题。直到有一天,我在山中的偶遇到一位迷了路的老者。老者的容貌我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乐呵呵的告诉我,解铃还须系铃人。心中的谜团既然出于世间,就得去将这三青天给看个遍。去识人间百态,千家苦万户苦后,方能知我想知道的一切。“
“看来我还得谢谢那位老者,”泠北烟微微一笑,随后又有疑惑涌上心头,她问:“既然你不知小时候的记忆,为什么还知道今早那人与你有关系?”
叶皓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本讨厌修道,世人都渴望破三境而登仙梯,可我恰恰却厌倦这一切。说来也怪,我不喜修道,老师却逼着修炼。每日如此,反反复复间,突有一日,我发现脑中会浮现出一些我不曾见过的画面与人名。虽然为数不多,但今日那个中年男人却在此中。“
“所以,你下午装作已经恢复记忆去见了他,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消息?”泠北烟点了点头,这种做事风格才符合叶耗子之称号。这种不要脸的行为,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了。
叶皓之没有否认,不过他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那个男人嘴巴很死,虽说我尽力表示出我认识他,但他也仅仅说出我与我的母亲长得很像这则信息,其余的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套出来。一个下午,我们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直到傍晚之时,他说他该走了。”
“难怪叶公子从刚进门就闷闷不乐的,原来是在熟人面前栽了跟头啊。“泠北烟忍不住的捂嘴轻笑。女子银铃笑声,悄悄传向夜晚的皓月,唤醒了星空,也点缀了岁月。
叶皓之饶了饶头,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栽了跟头。不过啊,虽然只知道自己长得和娘亲很像这条信息,但足以让他不枉此行了。再者,下午自己与那中年人对话之少,却仍然能感觉他很激动。道路且长,对这个世间而言,自己就如一个婴儿般无知懵懂。所以啊,他有信心也有时间,来慢慢的寻找属于他的答案,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耗子,时间真的过的很快啊。你看,转眼一年过去了。你说我爹当初为什么会这么容易答应我跟你一起走江湖呢。”泠北烟冷不丁的冒了一句,青丝披散在腰间,她柔柔的朝叶皓之发问。
叶皓之耸了耸肩膀,随口回答道:“你爹跟我老师是何等关系,若是你在我这出了事,别说是你爹了,光是我老师就会要了我的小命。”
“你老师?”泠北烟愣了一下,随后在叶皓之不解的目光下,她认真的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老师跟我爹的关系,骗你我是小狗!”
看着眼前这姑娘认真的表情,叶皓之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老师你应该是熟悉的,当今公认的朝圣人,葛珅颜葛先生。老师说他与你的父亲是老相识,让我一下山就来代他看望看望你父亲。这样想来,带上你纯属意外。“
一身白衣的泠北烟听完冷笑不止,身后消失的剑匣隐隐在月光下浮现出来。偷偷看了一样那散发不凡剑气的剑匣,叶皓之暗自咽了口口水。轻咳一声,随后道:“不过,也许是托了这个意外的福,我才能在这一年过的比计划里的开心许多。”
剑匣消失,剑气消散,只留下一月下仙子红了脸蛋。
见此状,叶皓之这才松了口气。他是深知这个姑娘的脾气的。扰了小镇的安宁好说,若是这姑娘一起之下将这酒楼给劈成两半,那才是真正让叶皓之头皮发麻之处。
毕竟他从山上带下的银两并不多,而这一年里,光是给眼前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帝女赔银子就搭进去一大半了。
真的不懂再赔钱了,叶皓之暗自算了下剩下的银两,暗自发誓不能再得罪眼前这个姑奶奶了。
“耗子。”
“怎么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中年人一定会出现在这个小城镇的?“
一阵晚风吹过,带走几许夜晚困倦。叶皓之转头看向这在微风中的姑娘。他淡淡的一笑,随后道:“起风了,夜深了。“
是夜,一轮圆月挂于东方之上,这边陲小镇真正陷入了沉睡。站在酒楼的楼顶之上,一身黑衣的叶皓之面无表情的看向小镇为数不多的亮光处。漆黑的双目再月色下闪闪发光,随后像是锁定了什么似的,只听得一破空声回荡再黑夜之下。待破空声被黑夜吞没之时,先前还在屋顶上的叶皓之出现在了一家专门做夜晚生意的酒家门口。
一进门,迎面是堆笑的店小二。黑衣青年随意点了些小菜,又特地让小二拿了两壶上等好酒后便朝一这酒家的角落走去。酒馆人不多,稀稀拉拉勉强坐了小半桌。黑衣青年环顾了下四周,最后寻了块角落位子坐了下去。
“这位小兄弟,这酒馆里的空位子很多。“酒桌旁,一刀疤脸男子朝坐在自己面前的黑衣青年说道,他指了指身边还空着的桌子。
黑衣青年摇了摇头,嘴里含笑,他道:“前辈,晚辈就是来找你的。”
“哦?“刀疤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打趣道:“小兄弟说笑了,我似乎与你不曾相识。”
“前辈才是说笑了,这次能顺利见到徐叔,还是拖了前辈的福。帝府的侦察水平可见之高。”黑衣青年脸上笑容如初,看了一眼走近的小二,他继续说道:“这两壶酒是敬前辈的。”
看了看小二端过的酒,刀疤男子大笑起来,“想不到,平日抠抠搜搜的你,这次居然这么大方。”
“前辈此言差矣,银子这种东西还是用在刀刃上的好。”叶皓之摇摇头,将一壶酒推到了刀疤男子面前。
刀疤男子拿起酒壶,看了一眼黑衣青年,随后道:“这话若是让北烟那小丫头听到,估计又要闹上几天的脾气了。”
叶皓之闻言也是认同的点点头,“的确。若是让泠北烟知道前辈从她出帝府那天就一直跟到现在,你说她能闹上几天的脾气?”
哈哈一笑,刀疤男子喝了口酒,回味之余,他眯了眯眼,“不愧是圣人教出来的小子。看来你这酒我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了。”
“前辈这话严重了,有一位踏足武夫三境的高手跟在我们身后,我这颗悬着的心倒也安稳一点。”叶皓之认真的说道,随后也是打开一壶酒。
一声酒壶对碰的声响,两人都相视一笑,都喝了一大口酒。烈酒过咙,两人都不禁轻叹一声好酒。刀疤男子夹了口小菜,道:“说说吧,这次又要我做什么。先说好,跟上次一样。有损帝府形象和我性命的事就别谈了,我宁愿北烟那小丫头闹脾气。”
“放心,这次来本就不是让前辈帮我办事,”叶皓之笑了笑,秀气的脸上人畜无害,“只是让前辈记得有个小辈叫做叶皓之仅此而已。”
“其实我也是挺好奇的。”刀疤男子朝面前的年轻人说道。
叶皓之喝了口酒,道:“前辈请问,晚辈洗耳恭听。”
“我行走于江湖这么多年,不说各色之人都见,但也是见的七七八八了。无论寻常世家出来的,还是宗门子弟,他们行走江湖,不说去中州吧,但也都是越走越繁华。你可好到,在中州没呆几天,就带着北烟那丫头一路向东。你可知这江湖四州里,越是往东,越是偏僻。”刀疤男子说完给眼前这黑衣年轻人竖起了大拇指,“恭喜你,你这个奇葩在我这独占一份。”
“前辈谬赞了。”叶皓之谦虚的摇了摇头。
刀疤男子白了他一眼,“我没有在夸你。”
“前辈,中州的风景可好?市井可繁华?强者可多?”叶皓之朝眼前这喝酒夹菜的刀疤男子发问。
刀疤男子对此点了点头,自豪的道:“中州之地,一砖一瓦皆成风景。市井无论是何时辰,皆为白昼。灯火通明,名不夜之州。宗门林立,又有帝府伫立其中,自然强者汇聚。”
“是了,”叶皓之点头,双目里似藏了半夜的星辰,闪闪发光,“可是前辈,你看见了中州的好,可其他地方呢。我们就说中州往东,越往东,高楼越少,越往东,贫困人家就越多。中州一砖一瓦是风景,可到了他们这,一砖一瓦就是他们一家人庇护之所。中州不夜之州,繁华之鼎盛,可到了他们这,却是用了大半辈子都无法到达的地方。江湖本是有情之地,侠义之地,为何现在搞得却如何庙堂之般,乌烟瘴气。”
拿酒的手停在半空之中,刀疤男子那充满血腥的双眼此刻死死盯着叶皓之。叶皓之端坐在椅子之上,双目璀璨如星辰,面对从血海里走出的眸,他没有丝毫畏惧。
良久,只听刀疤男子连声说了几声好后,这紧张的气氛才得以缓解。他痛快得喝了口酒,朝叶皓之问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感悟,还是你的老师所说。”
“这些话,全是出自皓之所想。一字一句,皆为我这一年观之,听之,思之得出得结果。”
“好,甚好!”刀疤男子肉眼得高兴,他激动得拿起酒壶,随后给了叶皓之一个眼神。叶皓之心领神会得与刀疤男子一碰酒壶,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将就憋与喉咙之中,随后趁刀疤男子不注意之时,一口将其全部吐出。
毕竟这酒可是这边陲小镇最为出名得青酒,不同于寻常之酒,青酒酒气之香醇,可持续一月之久。就算习武之人,除非是到了刀疤男子这般境界,不然一时半会叶皓之还真没把握将其全然逼出来。
要是让泠北烟知道自己悄悄背着她来喝酒,不闹脾气才怪。
酒过三巡,叶皓之看着桌面满满得空酒壶,心疼自己钱袋之余他不能再让这刀疤男子继续喝下去了。心理连骂几声上辈子是不是被酒给馋死的后,叶皓之赶忙跟刀疤男子道了别。刀疤男子醉醺醺的双眼看向黑衣青年的背影,通过这一年的观察,其实他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做事沉稳不说,他今年年不过十九,在这个年纪能达到如今这个境界与城府的,当真不熟他认识的各方年轻俊杰。若是这么一位未来可期的青年与自家小姐关系近他很高兴,可是一想到这黑衣青年身后背负的是什么,连他这踏足武夫三境的高手双肩如扛无数座大山。
所以,今天下午在叶皓之去找他那位旧相识之前,他就优先找上了门。他只盼,盼着全天下都是傻子。
行走在半夜凉风之中,中年人拿酒壶边喝边回味叶皓之先前说的话。
舔了舔嘴唇,他想了想,又仔细品了品这酒里藏着的味道。
这算什么,先礼后兵吗?
刀疤男子有些窝火,若是让江湖其他人知道自己被一位小辈给威胁和教育了,那传出不去不得笑掉大牙了?刀疤男子憋了一肚子的火,但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江湖,确实变了味。
最终,他只能将这壶酒喝了个精光,不光如此,他还往这酒壶里吐了口浓痰。
走向月光之下,刀疤男子人又仔细想了想,其实自己也不算吃亏。
“毕竟啊,是他俩的孩子。”
刀疤脸男子只得这么安慰自己。
想着想着,刀疤脸男子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到一家面馆前。敲打几声见无人应答后,刀疤脸男子轻哼一声,随后抬手,直接将这木门一掌推开。店里烛火通明,仿佛知道他要来似的。刀疤脸男子咧嘴一笑,朝店里那坐在一张油桌上的老店家说着道:“杨堂主,好久不见了。”
那坐在烛火之中的杨老店家看了一眼这没经过自己同意便闯入自己店里的刀疤男子,随后没好气的说道:“我可没打算见你。”